一般说来,躺在棺材里的人当然是死了,不会有活的——除了少数死而复生的案例——因此顾震川的最后两个字显得多余,但没有那两个字的话,似乎又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

“死了?”徐于姗失声道,“什么意思?”

“还会有别的意思吗?”顾震川粗红着脖子吼道,“断气了,心脏不动了!”

“顾先生,请你慢慢说,”若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你跟梁小姐上去,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瞪了若平一眼,试着调整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后,用较为平稳的声音道:“我们上去后,要不是纪兄有先知会过我,还真会被吓着,因为蜡人做得跟真人一样!我差点就要把几个背影跟阿民相像的捉过来赏他一拳!总之,我们找遍了整个地方,直到看到角落那具紫色棺木,”他吞了一口口水,吞咽声异常清晰,“我看见一顶黑帽子放在棺盖上,仔细一看,那不是阿民变魔术时戴的礼帽吗?”

“等等,棺盖是盖上的?”若平打断他。

“是盖上的,”顾震川挥挥手,“我把帽子拿开,底下是一面窗,可以瞻仰死者容貌的那种,”他的手按住心脏,“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张睁大双眼、扭曲的脸!”

“这不可能!”纪思哲断然道。

“我真的看到了,”顾震川跺脚,“我立刻把棺盖掀开,老天——沛琦就躺在里头,手上抓着一本书,一条绳子缠在她颈部,我探了探她鼻息跟心脏,没反应。”

“真的是这样吗?”纪思哲问梁小音。

女孩虚弱地点点头。

“我干吗说谎?”顾震川吼道,“不信你们自己上去看!”

“我想,”若平说,“我真的该上去了。”

“等等,我跟你去,”纪思哲咬着嘴唇,“这是了不得的事,一定要亲自看看。”

“但——”

“顾老弟,这里就交给你了,”纪思哲的轮椅转动起来,“若是有任何人想强行拿取铁盒子,不要客气赏他一拳。”他对着若平眨眨眼,“走吧。”

若平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快步往黑木门走去。他推开门之后让纪思哲的轮椅先滑过,候梯室墙上亮着黄色的灯,面前则是红色的电梯门。若平按下电梯钮。门很快打开。

两人进入后,电梯到了二楼,若平率先踏出。

再次来到蜡像馆,说不上来的死亡气息笼罩着。

蜡像本身做得栩栩如生,其上的毛发看起来就跟真的没两样,但此刻他无心探究蜡像制作的技术,一双眼睛放亮梭巡,搜寻着让顾震川卷入狂乱的棺木。

“右边。”纪思哲说,椅子滑了过去。

他们穿越了许多姿势各异的蜡人,有一瞬间他陷入人声鼎沸的错觉,但意识到自己空洞的脚步声后,才倏然醒悟,这些假人所挟带的是一片死寂。

他瞥见角落处那个台座,上头架着一具紫色的棺木,棺盖正像个钢琴盖般掀开,靠在旁边台座高起的部分;棺盖上面有一扇探视死者遗容的小窗,台座边的地板上搁着一顶黑色礼帽。

不用走得太近便可以看见里头装了什么。在紫色波浪泡棉形状的内衬中,填塞着一具人体,她整齐地躺卧在内,两手置于腹部之上,抓着一本书。当若平注意到书名及作者时,整颗心凉了半截,一股恶寒倏地袭上心头。

那女人无疑是萧沛琦,原本怡人的长发此刻僵直地竖躺在脸颊两侧,她粉嫩的脸庞因充血而呈紫色,与紫棺形成诡异的呼应;她的双眼圆睁,嘴巴半开,整张脸极度扭曲,就算生前再怎么迷人、掳人心神,在这死亡的当下她与尘土无异。

一条红色细绳扎在女人的颈部,若平定睛一看,觉得似曾相识,然后他才猛然记起,那绳子似乎是稍早刘益民在餐桌旁表演绳结魔术时所用的道具。

“可惜了一个美女,”纪思哲喃喃道,“她真的死了吗?这该不会是刘益民的另一个魔术?”

“死透了,”若平检查过女人的呼吸后说道,“似乎看不到什么尸斑,也没有死后僵硬的现象,应该死了不到1个小时,不过我不是法医,这些都只是臆测。”他看向纪思哲,“我们该报警,哪里有电话?”

“该死!冰镜庄内没有电话,我只有手机。”

“我记得房间里有电话。”

“那只能在山庄内的房间互拨,不能拨出去的。”

“你有带手机吗?”

“我放在房间了。”

若平思考了一下,说:“那我们先下楼,看谁有带手机。这楼层还有其它出入口吗?”他发现这里好像没有窗户。

“没有了,只有电梯可以出入这层楼。”

“没有楼梯?”

老人露出恼怒的表情,“要楼梯干嘛?我又用不着。”

“说得也是,抱歉,我们下楼吧。”

他们很快循原路回到大厅,围着圆桌的一群人神色焦急地望着他们。

“怎么样?”顾震川问道,他一手揩着额头看不见的冷汗。“她真的死了吗?”

若平点点头,“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应该是被勒死的,也就是说是被谋杀的。”

“谋杀”这两个字一出,就像投下了沉默的原子弹,好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顾先生,”若平打破沉寂,“缠绕在萧太太颈上的那条细绳,是不是刘益民先生今晚表演绳结魔术用的道具?”

“我、我不知道,”顾震川结巴道,“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像。”

“你们刚刚上楼,有把整个楼层找遍吗?”

“当然!谁想得到棺材里会装尸体?我是看到阿民的魔术帽才发现不对劲的。”

“你能百分之百肯定刘益民不在楼上?”

“这……”顾震川似乎被惹恼了,“至少我没看到他!但如果他有心要躲的话——”

“我知道了,”若平打断对方,“谁有带手机?报警吧。”

“我的手机报销了,”顾震川说,“是阿民那手机魔术搞的鬼。”

“其他人呢?”

摇头。显然洗完澡后,大家都把手机放在房间里了。

“这下可好了,得有人回去拿才行,这种案件一定得报警。”若平说道。

“你不能自己回去,”纪思哲说,“万一被凶手袭击怎么办?”

“凶手!”徐于姗叫道,她的声音尖锐得刺耳,“你们说得还真有一回事,但到底是谁杀了沛琦?是阿民吗?谁来告诉我——”

“闭嘴!”顾震川吼道,“因为看起来的确是他干的,那家伙神经本来就不太正常,跟萧沛琦感情也不好,他们一定是吵了一架,然后阿民发了什么魔术疯把她给塞进棺材里,自己又躲了起来!”

“谁要跟我回去拿手机?”若平疲惫地说。

“我跟你去好了。”李劳瑞站起身来。

“纪先生,这边就麻烦你继续看顾了。”若平说。

“快去快回,”纪思哲握着手表,“离10点还有20分钟,目前还没有动静。”

“5分钟后回来。”

他跟李劳瑞快速离开大厅,拉开展览馆的大门,来到荒凉的广场。一路上两人没多说话,只是快步走进左翼长方形建筑的入口,来到封闭走廊上。当若平将钥匙插入门把中时,突然感到不太对劲。

一旁的李劳瑞似乎也注意到了,他拔出钥匙说:“门锁好像被解开了。”

“奇怪。”若平推开门,打开里头的电灯。

黄光泻落,里头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气。

床上一片混乱,两颗枕头胡乱地摆着、棉被摊开散在床单上,他记得早先没碰过枕头跟棉被。显然有人动过。

他的黑色行李箱不见了,原本摆在床边。他找遍了房间都没看到,床底下也没有。若平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浴室的灯,里头一片狼籍,毛巾掉落在地上,沐浴乳、洗发精等瓶子通通消失了。他皱着眉,看看放衣服的架子,连换下来的衣服也不见了。

正当他满怀疑惑地踏出浴室时,李劳瑞正好走进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这边也一样吗?”他问。

“嗯,一片混乱,行李被偷。”

“真奇怪,手稿没事,反而偷起我们的行李,这贼到底在想什么?”

“找到手机吗?”

“没有,我摆在桌上,现在也不见了。”

“快10点了,我们还是先回展览馆吧。”

“好。”

回到走廊上时,若平改变主意,他快速走到顾震川跟徐于姗的房间前,试了试门把,打开门,用最快的速度视察房间。

接着他出了房间,来到莉迪亚门前,考虑了一下,伸手转动门把,李劳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若平只稍微探视了一下便退出来,“两间房的状况都一样,我们最好看一下刘益民的房间。”

魔术师的房间出乎意料地整齐,枕头、床单一丝不苟地叠好,浴室中的毛巾也好端端地摆在架子上,洗发精等小瓶子排在洗手台角落。一切看来都很美好,但房间里就是没有刘式夫妇的私人用品。

唯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在双人床那侧的墙壁上,有人用红色喷漆喷了三个英文字。

“这是……”李劳瑞皱着眉。

若平看着那排文字,心中不祥的预感升到了极点。

JacktheImpossible。每一个字母的下缘都被刻意漆出液体滴流的形状,扭曲的红色文字如鲜血般黏腻在灰白的墙上。

“这……难道……”李劳瑞双眼发亮,语气充满了讶异。

“我们先回展览馆吧。”若平说。

出了刘益民的房间后,他改变主意。他试了试隔壁空房的门把,门没锁。

“这里有很多间空房,我们最好查看一下里头的情况。”

空房总共有三间,但并没有异状。里面的寝具整齐地摆放着,浴室内也没有摆放盥洗用具,一切看来安然无恙。

“看来只有住了人的房间被洗劫。”李劳瑞总结道。

“走吧。”若平说。

在满怀疑惑的沉默中,两人再度穿越广场,推开展览馆的深蓝色大门。若平眼神越过玻璃展示柜,看到那群人还围在桌前。

纪思哲的脸很阴沉,好像有一朵乌云罩在上面似的;其他人则是不安地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人。

“如何?报警了吗?”顾震川问。

若平一五一十地叙述刚刚的发现,但保留了墙上喷漆文字的事。

“这是怎么搞的?”顾震川叫道,“这里什么事都没发生,反而是行李被偷了?这、这没道理啊!”

“我知道了,”徐于姗按着眼睑用含混不清的啜泣声说,“一定是这个游戏把Hermes惹毛了,他干脆偷走我们的行李泄愤!”

“对!一定是这样!”顾震川附和道,“Hermes根本偷不走盒中的手稿,于是他把玩笑开在我们身上以示惩罚!这下可好了,偏偏现在阿民杀了他老婆,手机也一并被偷走了……”

“搞了半天似乎是我不对,”纪思哲用低沉的声音说,“该被谴责的是那该死的贼!该下地狱的贼——”

“等等,”若平说,“先看看手稿是不是还在,如果不在的话,Hermes似乎就没理由偷行李了吧。”

“差2分10点。”李劳瑞看了一眼手表。

“那我们就再等一下吧。”说完,若平在梁小音旁的空位坐下来。

他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梁小音头发散乱,脸色仍旧十分苍白,瘦长的手则撑着凹陷的脸颊,用焦虑的眼神盯着桌面中央的黑盒子;纪思哲的脸色更阴沉了,方才的消息似乎增加了他的不快,他脸上的皱纹犹如刀割一般深刻,与纠结的白胡银发形成灰扑脸庞上的显眼地标;莉迪亚似乎是最不受乱流干扰的人,她冷静地直视前方,看不出视线的焦点,但眼眸的深处似乎有着暗潮浮动;徐于姗一张化好妆的脸已经哭花了,配合着那头鬈发,看起来就像从动物园落荒而逃的鬃毛狮,此刻她扯着一条手帕,绕着手指,躁动不安;顾震川阴着一张狮子脸,右手食指在桌上来回弹动,他的眉头时而纠结时而放松,就像有人扯着他太阳穴两边的皮肤拉扯似的;李劳瑞金边眼镜后的双眼略显呆滞,他时而拉动着衬衫衣领,似乎想借此纾解紧张,并不时用左手扶正眼镜鼻架。

若平注视着圆桌上的黑铁盒子,以及纪思哲放在一旁的金表,另外还有李劳瑞稍早在黑木板门前捡到的两张扑克牌——梅花5跟红心6。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令人难以置信。棺木中的尸体,诡异的闯空门,还有盗取手稿的游戏……他意识到许多自相矛盾又无法解释的片断互相撞击着,但现在似乎不是理出一丝头绪的时候,因为“可

能”有事即将发生……

犹如两年之久的两分钟——合计120秒的时间流逝而过,在不知道是谁呼了一口松弛的呼吸之后,所有人瞬间都从紧绷中解放。

“让我们来看看,”纪思哲手中搓着小挂锁的银钥,“这盘棋的最终结果。”

他把铁盒子放在自己的残肢之上,快速解开锁,打开盒盖。

在那黑色的空间中,名贵的康德哲学手稿仍好端端地躺在那里。

“现在事情很明白了,”顾震川用一种权威式的断然姿态说,“Hermes偷不了这盒中的东西,恼羞成怒下偷了我们的行李。纪兄,我想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快找出阿民,并想办法报警,追回我们的东西。”

纪思哲似乎想回答什么,但半开的嘴唇没有吐出任何话语。他抓起盒中的手稿,盖上盒盖,气呼呼地把盒子拿起,准备塞进吊在扶手上的袋子。这时,老人突然蹙眉,把盒子重新放到桌上,然后从袋中抽出一张卡片。

“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被放在我的袋子里?”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张纯白色卡片,上头画着一把长着翅膀、被蛇缠绕的令牌,图案旁边有着草写签名:Hermes。

“难道他还是办到了?”李劳瑞缓缓地说,“这是Hermes的卡片。”

“不、不可能!”纪思哲气急败坏地说,“在什么时候……”

“赶快检查一下手稿,你确定手稿还是同一份吗?”

就着这句话,紧张的气氛又被燃起,纪思哲低呼一声,抓着手稿抛到桌上,李劳瑞伸手将稿子翻开。

“被掉包了。”他把手稿翻过来展示给所有人看。那页纸看起来还很新,上面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徐于姗叫道,“放进去前还是真的呀……”

“这……简直是疯了!”顾震川嚎叫。

纪思哲默默不语,双眼充满暗色的愤慨,他的山羊胡抖动着。

若平此刻脑袋也濒临混乱边缘,他调整思考的步调,说:“看来用电话或手机通知警方是不可能了。纪先生,从冰镜庄到最近的公路要多久?”

纪思哲沉吟半晌,才说:“靠两条腿的话,大概要1小时,但问题是没人知道怎么走。”

“什么意思?”顾震川呆然道。

“上下山都是我的私人司机开车接送的,我怎么可能知道路?只有他知道!”

“看来摸黑下公路是不可能了,”李劳瑞说,“强行下去的话很容易迷路,要试也得等到明天早上。”

“那Hermes那家伙是怎么下去的?”顾震川吼道,“难不成他搭直升机?还是滑翔翼?像那柯南卡通的怪盗基德一样?”

“也许他在山上某处扎营吧。”李劳瑞说,语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别管那贼了!”徐于姗尖声道,“重点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网络呢?”若平说,“冰镜庄有没有网络?我们可以用网络求援。”

“我不用电脑。”纪思哲冷冷地说。

可能是“不会”用电脑,若平暗忖。像纪思哲这样年纪的人,不会用电脑是正常的。

“当务之急应该先找出刘益民。”若平建议,“纪先生,刚刚我离开这里时,二楼有任何人下来吗?”

纪思哲瞪着他,“你说呢?”

“我了解了,我建议先上二楼找,看看刘益民是不是还躲在楼上。”

“刚刚不是找过了?”顾震川道。

“但我们都不能肯定他真的不在上面,况且刚刚李劳瑞先生看到黑木板门前有人影,或许那正是上楼的影子也说不定,如果是的话那他就一定还在上面。”

“好!我要上去。”顾震川说。

“我们留一些人守在这里,以防万一。纪先生跟女士们留在这里吧,其他人跟我一起上去。”

分配妥当后,若平与顾震川、李劳瑞等人推开黑木板门,他按下电梯钮,一群人进入电梯。若平感受着空间上升的压力,心脏怦怦直跳。他们很快来到二楼。

“你们搜左侧,我来搜右侧吧。”若平说。

其他两人没有异议,于是他们便分头进行。

虽然刘益民有混杂在蜡像中的可能,但就算蜡像再怎么栩栩如生,只要仔细检查还是不至于搞混的。若平接连搜过了许多著名的哲学家,但没有看到不对劲的脸孔。

一段时间后,当他来到棺木边时,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他转身朝棺木看去。

地板上那顶魔术师的帽子不见了。

他心头一紧,立刻冲过去,当他的双眼落在棺木内部时,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外。

紫色的衬里中只躺着一样东西,那是稍早萧沛琦死寂的双手抓在腹上的英文书,而至于死尸本身,则不见踪影,就好像它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僵立了多久,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他过神来。

“找不到。”顾震川咕哝,“喂,你——”

若平转过身,背后两个人的眼神盯着紫棺。李劳瑞的眼镜往下滑了半公分,顾震川的下巴则掉了几寸。

“这……”他喘着气,“尸体呢?你把它藏哪去了?”

“我过来的时候就不见了,”若平说,“我正想问你们有没有看到它。”

“帽子也不见了,”李劳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确定,但我建议我们再把这地方搜一遍,除了留意有没有人躲藏之外,还要特别注意墙壁或地板有无暗门或秘密机关之类的。”

三个人又动作起来,若平连那具棺木也检查过了,以厚度而言,就算有夹层也不可能藏起尸体,更重要的是,他相当确定那是一具单纯无机关的棺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人灰头土脸地在电梯前碰面。

“什么都没有,”顾震川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我跟你赌,尸体绝对不在这里。”

“天花板呢?”李劳瑞说。

若平抬头,天花板十分平整,看不出有任何缝隙,以高度而言,就算他奋力一跳,恐怕也摸不到顶。至少有6米高。

“这里没有任何梯子,也没有台座可以踏脚往上爬。”他说。

“但如果下面都没有,”顾震川说,“那就有可能是天花板了。一定有密道。”

“就算有也没有方法可以爬上去,”李劳瑞说,“况且尸体要怎么弄上去?”

“你们有仔细检查蜡像吗?”若平问。

“当然,但看不出异状,”李劳瑞答道,“这些蜡像都很正常。”

“三楼呢?有没有可能被搬到三楼去?”若平突然想起蜡像馆并不是顶层。

“倒是有这个可能性。”李劳瑞点头表示同意。

“看来一定在上面了!”顾震川喝道,立刻转身往电梯奔去。

三个人搭了电梯上了三楼,但结果令人失望。

这一层楼是空无的一片,只除了中央摆放着一张跟一楼一模一样的圆桌,以及几张座椅;只要望一眼便能知道这里不可能有任何尸体。连一只老鼠的影子也没有。他们稍微检视了一下,墙壁跟天花板都没有异状。

“这不可能!”顾震川瞪大双眼,“尸体消失了!”

若平说:“我们先下楼——”

这时,这层楼的黑木板门被推开,一道人影闪现,若平很讶异地发现来者竟然是莉迪亚。她蹬着那双帆布鞋,神色匆忙地走了过来。

“你们找完了吗?”她问,没有特别对着谁说。

“差不多了,发生了什么事吗?”若平说,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对着她说话。

“我们听到门外传来奇怪的爆炸声,但又不敢随便离开去查看。”

“爆炸声?”三人异口同声道。

“嗯,听起来像是。”

“这真是疯人院般的夜晚,”顾震川抱怨,“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拿着青龙偃月刀的唐老鸭吗?”

“我知道了,”若平没理会顾震川,而是对着女孩说道,“我们立刻下去。”

四人进了电梯,即刻来到楼下,纪思哲一脸忧烦地在轮椅上扭动身子。

“你们上去得真久,”他咆哮,“今晚真是多灾多难,刚刚门外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好像是从广场或隧道那边传来的,大概是Hermes打算炸掉这整个地方。”

“我出去看看,”若平说,“你们两个也一起来吧,多一点人比较安全。”

“需要手电筒的话在交谊厅的桌子底下。”纪思哲补充。

三人推开展览馆大门,冰冷的气温让人直打哆嗦,广场上的光线来源除了月光外,就是来自两边建筑入口处的夜灯,装设在各自大门两侧的墙上。那几尊凝结的雕像在黑暗中犹如张牙舞爪的怪兽,伺机吞食掉路人。

“好像没发生什么事啊?”顾震川张望着,扭动他那颗硕大的头颅。

“你们看。”若平指向广场中央。

定睛一看,聚集的五道黑影似乎少了一道,原本在南面的人马兽不见了,只留下泥土地面上四个深深的圆形凹痕。

没人说话。

“500公斤,”李劳瑞静静地打破沉寂,“我是说那具花岗岩的重量,保守估计有500公斤,没有机器协助的话,只有杰克魔豆中的巨人才搬得动。”

“我受够了!”顾震川咆哮,“这完全——”

若平在草地上瞥见奇怪的痕迹,他趋向前弯身查看。

从人马兽原本站立之处延伸出一条痕迹,那是圆盘状的压痕,从广场中央行经左翼房北部,消失于左翼后部。

“这是什么鬼东西?”顾震川叫道。

“好像是人马兽的脚印,”李劳瑞说,“原本雕像站立之处的压痕较深,延伸出来的脚印压痕较浅……难道是雕像自己走动了?”

“真荒唐!”顾震川喘着气,“它走去哪儿了?”

“好像是左翼后部,”若平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客厅拿手电筒。”

留下李劳瑞跟自顾自咆哮的顾震川后,若平往右翼房奔去。不久后他在交谊厅长桌底下找到了一支手电筒,于是再回到广场上。一行三人沿着脚印而去。

他们来到左翼房北侧,建筑后面是与岩壁夹成的小通道,手电筒的光线往前打去,不远处,脚印的终点,女人马兽狰狞的面孔出现在光晕的轮廓中,她面向通道开口站立着,空洞的双眼直视着他们,地上长长的杂草掩盖着她的四肢(图六)。

“她是活的吗?”顾震川低声道,“跟这种怪物打起来我可没信心……”

若平走上前去,将灯光打在人马兽的颈子上。一条红色细绳缠在上头,另一端的线头垂在雕像胸前。

“那是……”李劳瑞说,“刘益民的?”

“看起来很像是杀害萧沛琦的凶器,”若平说,“不过我不确定。”

“老天!”顾震川将双手往天空一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平伸手推了推石像,从触感来看,是货真价实的石雕。

李劳瑞也走上前来触碰雕像,他像是能了解若平心思般地说道:“不是假的。”

“我们去隧道看看,”若平压抑住内心的波动,“先找出爆炸来源。”

“小子,你还真冷静,”顾震川挥舞着拳头,“我都快疯了!”

“再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先去看隧道吧。”

他们绕过人马兽——行经石像时若平微微打了个冷颤——从左翼后部往南走,绕出左翼房来到隧道口,那条黑暗通道就像深不见底的水平无底洞,仿佛只要一跳入便回不来;若平率先走进,手电筒的光线扫开了巨闇,黄色的光刀劈开重重的墨色夹层。

前行了一段路之后,光线突然打在意料之外的物体上,那是石块。前方的路被大量崩落的黑色石块给堵住了。

若平将光在线下挪移以便能看得更清楚。隧道后段似乎是崩塌了,将通道塞得一个缝隙也不留,眼前尽是坍落的石堆。

“这下可好了,”顾震川说,语气中夹带浓烈的愤慨之意,“炸垮隧道,我们真的惹毛了那小子!”

“不,不是Hermes干的。”若平说,他忧心忡忡地凝视着那封死的通路。

“你是什么意思?”顾震川不明就里地问,“不是他还会有谁?”

“先回去再说吧,这边我们无能为力了。”他往隧道出口走去。

其余两人默默无语地跟着他,三人再度穿越广场,回到展览馆。

进入展览厅后,顾震川在徐于姗旁落坐,安抚着精神状况不佳的女人;李劳瑞则回到原本的座位。若平拉了梁小音身旁的空位坐下。

“结果如何?”纪思哲抬头问,“那究竟

是什么?”

若平报告了他们的发现,包括走路的雕像与崩塌的隧道。现场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现在下山是更不可能了,”若平说,“纪先生,你的司机预定什么时候会过来接我们?”

“礼拜一早上。”

“也就是说,我们得等到那时候才有可能离开了。”

“看来是这样。”

“在那之前,我建议我们先找出刘先生。”

“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吧。”纪思哲说,“不过,这整件事你有头绪了吗?走路的雕像代表什么?听起来一点道理也没有!”

“说到那个雕像,”若平说,“冰镜庄内有任何工程用的搬运器具吗?可以用来搬花岗岩石雕的。”

“老天,当然没有。”

“如果雕像不是自己走动的话,那就是被移动的,脚印也有可能是事后伪造的……问题是,光靠人力要把那尊沉重的雕像搬走是不可能的,就算我们九个人合力可能也办不到,李劳瑞先生说那雕像至少也有500公斤重。”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除非这又是魔术师的另一个把戏,否则我找不到任何物理法则来解释这件事。”

“这是场噩梦,”顾震川喃喃道,“今晚的一切我怀疑是一场梦!先是上锁铁盒子内的手稿被偷,然后是尸体消失、隧道崩塌……现在是活过来的雕像……够了!真的够了!”

“阿民一定是疯了,”徐于姗又泪眼汪汪起来,“他搞不好想把我们全杀掉……”

“这案子疑点太多了,”若平说,“我不认为像我们表面上看来这么容易。”

“难道你是说刘益民不是凶手?”纪思哲厉声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太多疑点,重点还是要先找出刘益民。”

“我想情势改观了,”纪思哲哼着鼻子,“竟然有人敢在我的地盘撒野。若平,从现在起我正式委托你调查在冰镜庄发生的诡异事件,揪出刘益民,破解所有该死的谜团,在礼拜一早上之前,我们能倚赖的只有你了。”

“纪兄,”顾震川呆然道,“你在胡说什么?这个小伙子看起来是很冷静没有错,但委托他办案?你脑袋没烧坏吧?”

“你不知道他是谁吗?”纪思哲斜睨他一眼,“他是解决过多起杀人案件的大学教授业余侦探。记得几年前的雾影庄杀人案吗?还有去年七月轰动一时的泰国灵异照片杀人案,都是这个小伙子破的。”

若平不太喜欢这种时刻,因为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改变了。他不知道莉迪亚的表情是什么样,因为他没看她。

“什么!”顾震川睁大双眼,“难道是那个叫……什么平的……”

“他自我介绍时你耳朵到底放哪?”纪思哲不耐烦地说,“好了,若平,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你们继续待在这里守着,我跟李先生还有顾先生再上楼搜一次,先把刘益民找出来再说。”纪思哲开口回答之前,若平又问:“这个馆内有任何秘密通道吗?比如说天花板的夹层。”

纪思哲呆了一呆,回答:“当然没有那种东西,不信你可以自己检查看看。”

“那好,请你们留在这里的人眼睛务必放亮,留意周遭的动静。李先生、顾先生,我们走吧。”

顾震川带着不情不愿地嗫嚅站了起来,显然受到一个比他年轻的家伙指使令他感到不悦,不过他没多说。

三人搭了电梯再次上楼,蜡像馆的空气十分沉滞,晃了几圈后便确定这里没有问题。三楼的情况也是一样。

三人无功而返,来到一楼时,若平建议再把一楼搜一遍,于是三人分头进入两边的展示区寻找,但什么人影都没看到。

当他们再回到圆桌时,若平丧气地宣布:“可以百分百确定萧沛琦的尸体还有刘益民本人可能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但绝不会在这个展览馆内。”

“这不可能,”李劳瑞抚摸着下巴,“进出二楼的通道只有那座电梯,但出入口一直有人把守着。在我们发现尸体到尸体消失之间,没有任何人进出啊。”

“我知道,”若平低垂着眼神,“我有很糟的事情要宣布,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我要上楼拿一样东西,你们等我一下。”

还没等其他人有所响应,他已经快步走向黑木门,搭了电梯上二楼。蜡像馆的恐怖气氛在电梯门再度开启时扑在他脸上。他穿过冷冷的厅堂,走到棺木旁,将里头那本书捞了出来,然后再回到一楼。

“现在,”他对着疲惫的众人说,“我建议每个人回到自己房间,仔细检查自己的行李是不是全部都不见了。纪先生,尤其你得留意你的手机是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被偷了。如果检查完没有什么问题的话,立刻到交谊厅集合吧,到时候请小音送上一些热茶,我再把坏消息告诉大家。”

于是他们一起离开展览馆,分成两路前往左右翼建筑。

若平回到自己房间,大致看过后,确定行李箱绝对不在房内。他洗过澡后的其中几件换洗衣物稍早塞回行李箱中,因此也跟着不见了,但奇怪的是,他自己带来的盥洗用具——杯子与牙刷、牙膏,原本摆在洗手台上,也都不见了。包括挂在浴室内的内衣裤也不翼而飞。

这些事令他耿耿于怀,但他没多想,出了房间,来到走廊上。他往交谊厅走去。

没多久,一群人再度围着长桌坐下,梁小音端上了一些热开水,然后便径自在钢琴边的椅子坐下。

众人报告的结果并不意外,除了纪思哲的房间外,其他人都被洗劫过,不但枕头棉被散乱,浴室用品也全数失踪。纪思哲因为隔三差五会上山来,房间并非一般客房的设置,因此没有所谓的行李;他说他的房门并未上锁,因为这里等于是他的家,为什么要上锁?他也承认,自己摆在桌上的手机的确是不见了。梁小音带上山的行李也不翼而飞,不过她并没有手机。

“各位,”若平开口,啜了一口水,“等一下我会总结一下目前我们知道的事实。在那之前,有几个问题要理清。首先,晚餐散会之后还有人再看到刘益民跟萧沛琦,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

“谁最早到展览馆?”

“我,”纪思哲回答,“8点40分左右我过去开灯,没多久顾老弟跟劳瑞就一起出现了。”

“这么说,萧沛琦一定是在那之前就上到二楼了,不论她那时死了没。”

“看来是这样。”

“很好,”若平停顿了一下,说:“以目前的状况看来,似乎是刘益民杀了他老婆然后藏匿起来,但我在意的是,为什么行李会失窃?稍早顾先生提到行李失窃的原因是Hermes打算报复,但问题是如各位所知,他并没有理由这样做,因为他的偷窃并没有失败。我不认为行李的事是Hermes干的。”

“偷行李这件事毫无意义可言,”李劳瑞说,“弄乱房间也一样,除非……”他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这是某种藏叶于林的把戏。”

“你说得对,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我认为行李失窃与房间被入侵的理由目前还很隐晦,不过至少行李失窃这件事达到了一个目的,就是偷走手机。我会这么说是基于隧道被封闭的事实。很显然地,有人希望困住我们,因此封闭了出口;既然不希望我们脱困,那么隔绝我们对外联络的方式就相当重要了,要做到这点,当然是取走所有人的手机。”

“那他只要偷手机就行了,何必偷走整个行李?”顾震川道。

“如果有时间压力的话,带走整个行李会比较方便,要打开行李搜索势必要花很多时间。”

“但拖着近十个行李箱难道会比打开行李搜手机来得方便?如果他真的把每个人的行李都拖出房了,那要怎么处理?我们至今可没看见这些行李箱啊。”

“这么说好了,偷窃行李的人窃走行李的理由可能有好几个,或者也只有一个,但取走手机必定包含其中。而为了不让山庄内的我们取得手机,当然得把行李放到山庄外,我想这个人把行李从房间拖出来后,便把它们集中拉到隧道外了。客房离隧道不远,而且大家的行李箱都有滑轮,要完成这件工作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行李全拖到外面后,他再让隧道崩塌。”

“难怪我们找不到行李,”顾震川颔首,“原来已经被拖到山庄外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十分有可能。另外,关于隧道的崩塌我觉得有些疑点。如果这个人使用炸弹,他如何能够精准地计算崩塌的范围与力度?只凭一次性的爆炸就能确定落下的土石能完全封锁通道而不发生意外?我总觉得这样的算计太精准了些,也太靠运气了。再者,要炸坍隧道,这样的爆炸应该是相当猛烈的,但爆炸发生时,我与李先生等三人在楼上都没有听见,是莉迪亚小姐上楼来通报我们才晓得这件事,这是令我不解的第二点。

“无论如何,重点是隧道的确被封闭了,而这么做的用意无非是要困住我们,因此暂且不去追究让隧道崩毁的确切方法,来思考我们被困住的理由。答案似乎很明显,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而我们对外求援的管道全被断绝,这代表凶手打算继续杀人。”

在众人起骚动之际,若平自顾自地继续说:“必须要注意的是,这里同时发生了Hermes的事件,有必要予以区分开来,我认为Hermes与杀人事件并没有关系,无论Hermes用什么方式取走手稿,他所做的事也仅止于取走手稿;我有理由相信,山庄内的其他事件都是另一名凶手所为。这理由稍后陈述。”

“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把Hermes的事件,与另一名凶手的罪行分开来看,暂且不管Hermes的话,我们所面对的是一名打算再度行凶的杀手,因此下一个问题是:他是谁?”

“答案看起来不言而喻,这里有一个客人失踪了,而且案发现场种种线索都指向他是凶手,扑克牌、大礼帽、魔术绳都是此人的物品。但实情果真是如此吗?”

顾震川不耐地说:“你说了一大堆,把原本很简单的事弄得这么复杂!总之就是阿民杀了人,然后他想继续再杀人!”

“问题就在这里,你是他的朋友,你认为他为什么会突然杀了自己的老婆,然后还想继续杀其他人?”

一阵沉默。

“很明显地,”若平说,“如果刘益民杀了人,而且用尽手段想继续杀人,理由是什么?如果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们似乎有理由可以说,刘益民不见得是凶手,而只是看起来像是凶手。这两个论断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事实上,在案发现场的一条线索提示了凶手杀人的动机,也说明了为什么我肯定山庄内的连续事件除了手稿被盗这件事之外,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他把一直摆在桌上的那本英文书拿了起来,展示给众人看。“这是在萧沛琦的尸体上找到的,显然是凶手故意放置的。请各位注意上面写了什么。”他翻开第一页,书名旁的空白处有一行黑色草写签名:JacktheImpossi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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