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内私语声窃窃,贵女们仰长脖子,踮起脚尖看过来。

这是何物?

唯有陈思意认出了陈如意的荷包,这法子,还是她给陈如意出的。

遮月缓步上前,停在陈如意身前时,陈三姑娘那张脸,又红又白,既觉丢人,又深感畏惧。

她小心试探地抬眼,看向那两重珠帘下的人。

付茗颂朝她抿唇一笑,煞是温和。

就连声音语调,都是她一贯的平和,道:“三姑娘将这贴身之物落在了本宫屋外,恰逢皇上身边的元公公拾起,也幸而这物件上刺了闺名儿,否则,怕是送还不到三姑娘手中了。”

话声落,园中的私语声好似要比方才高上两分。

这一段话,听着好似只是个拾物归还的小事。

可细品,细细品,这贴身之物,怎能如何恰恰好落在了帝后的屋外?且还刺了闺名,又叫皇上身边的人捡了去,最后却是由皇后归还。

啧,品出了一出好戏。

这女眷们都在后宅闷坏了,平素最爱看别人的好戏,这会儿一道道探究的目光落在陈如意身上,如针扎似的。

陈三姑娘何时受过人这样揶揄的目光?一下便红了眼眶,却又不敢在这场合落泪,只好硬生生含在眼里。

她伸手接过荷包,在手心里攥得变了形。

陈三姑娘颤着声儿道:“如意一时不察,多谢皇后娘娘。”

座上之人娓娓道:“无妨。”

沈太后咽了两口凉茶消消暑气,细长的眼尾轻轻抬起,瞧了她一眼,付茗颂回望过去,低下了头。

沈太后伸手在她交叠的手背上拍了两下,随后又道:“哀家乏了,这热闹地儿便留给你们年纪轻的。”

付茗颂忙起身,“臣妾送母后回屋。”

沈太后未拒之,搭着她的手背起身,两道金贵的身影缓缓离去,这菊园一下就炸开了锅,沸沸嚷嚷。

陈如意顶着众人的目光,僵硬着身子,往自己那张席面上去。

可这便完了?自然是还没有的。

就在陈家姐妹二人噤若寒蝉时,还未离去的遮月径直上前,她声音轻,极为客气,同付茗颂说话的语调倒是如出一辙。

她道:“陈三姑娘,娘娘方才仔细思忖过后,说道还是免了姑娘您的赔罪,毕竟当日那盏热茶,幸而没真泼到娘娘脸上去,也无甚好计较。反而是您身子娇弱,作画一副,实耗体力,娘娘还说,姑娘的好意,她心领了。”

说罢,遮月伏身退下。

可她这话,真真是雪上加霜了。

泼茶?什么茶?

京中贵女圈子极小,芝麻大点事,给个契机便能传开。

很快,四周便传来低语声:

“听闻那时还未册封立后,陈如意邀皇后吃茶,险些将滚烫的茶水泼向皇后脸上呢。”

“有这事?天呐,若是真泼下去,脸可就毁了。”

“难道是有意的?”

“嘶……也说不准,当初那情形,两人算是对家呢。”

“可这也忒恶毒了些罢?再伤人,也不该伤脸呀。”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

陈如意耳边嗡嗡响,只觉得叫人这样说,天都要塌了,委屈之下,提裙便跑了出去。

她心想,当初太后邀众人进宫赏花那次,这些人分明还说,付家那位不如她,那位是话本子里的狐狸精,怎能同她比?

短短一载,风全然朝另一头吹了。

——

这初夏的事是一桩接着一桩来,自打京郊草场热闹过一日后,京中又添了桩喜事。

是苏家与佟家结亲,且乃是御赐的婚事。

苏禾到底年岁长,知趋避逐利,皇上与太后的态度摆在明面上,昭阳宫专宠更不是秘密,她若还不知好歹贴上去,恐怕连苏家最后一分荣宠都要没了

是以,她随了沈太后的愿,在那几个人选里,挑中了佟家次嫡子佟世岚。

相貌不扬,却饱读诗书,为人温和,算得上上乘。

日子定在了明年开春。

白日里,付茗颂将这事听了一耳朵,并未放在心上。

直至夜里,闻恕迟迟归来,宽衣躺下时,她小手摸着男人的耳根,随口道:“皇上给苏佟两家赐婚了。”

闻恕今日疲惫,闭着眼应了她一声,捉住那只乱动的小手,摁在胸口。

然,付茗颂白日里为打理六宫,喝了整整两壶提神茶,现下是怎么也无法入睡。

“青梅竹马啊……”姑娘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

闻恕不得已睁了眼,大抵知道她精神,叹了声气,去寻她的衣带,低头亲了亲她的鬓角。

这是何意,他二人都心知肚明。

付茗颂也不推阻,抬手抚摸他的鬓角,“皇上若是记不得前尘往事,可会娶苏家女为妻为后?”

男人眉梢一扬,并未答她这句假设。

会吗?

许是真会罢。

帝王家,有几个能谈情说爱的,娶妻立后,自以合适为准,当初的苏家名望、权势二者皆有,且苏太傅还是他的老师,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可惜,假设向来当不得真。

付茗颂知晓自己是问了句废话,可尽管如此,她依旧作不悦状,用力在他下颔捏了一把。

男人不痛不痒,反而困意消散,埋头在她颈窝处深吸了一口。

香的,很香,他最是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嗯……”他情动的叹了声,去亲她的眉眼和樱唇,薄唇在她脖颈上蹭过。

气氛正好时,身下的姑娘忽然眨眨眼道:“我来月事了。”

蓦地,那只手猝然一滞。

男人脸色由红转黑,又面无神色道:“朕记得,不是这个日子。”

“不知为何,提前了。”她如实应。

可闻恕似是不信她,依旧下探,最后不得不黑着脸抽手出来。

她甚是无辜地望着他,抿唇一笑,火上浇油地亲亲他的嘴角,笑盈盈地望着他。

男人忍得发疼,叫她给气笑了,“故意的是吧?成,你等着。”

她难道,还能日日来月事不成?

——

时光稍纵即逝,六月中旬,正是夏日最炎热的时候。

蝉鸣一声比一声嘹亮,与这酷暑相合,惹得人心神不宁。

御书房外的一片梧桐树旁,三五太监手中拿着捕网,屈膝弯腰,要将这扰人的鸣蝉捕干净。

元禄捂嘴打了个呵欠,指着一片绿叶道:“这还有呢。”

忽地,元禄眼尖地瞧见一道人影,笑盈盈上前道:“沈世子来了?老奴去通报一声。”

稍候片刻,沈其衡便踏进门槛。

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且瞧着情绪烦躁。

只听他开门见山道:“微臣听闻,青州的差事还未有人揽下。”

一月前,闻恕便命都察院下放官员体察各州县的民情、官吏、赋税、账簿等,严打贪官污吏。

旁的州县倒都有人领了差事,就是这青州位于东南边沿,蛮夷之地,又穷又远,自然无人愿去。

闻恕眉头一皱,“你要去?”

沈其衡颔首,禀手道:“臣甘愿前去。”

说实话,沈其衡这种贵公子,一辈子都没有离京几回,娇生惯养的,舟车劳顿去到犄角疙瘩的地方,着实有些难为他。

可这也总好过,在家受他母亲念叨,被逼迫娶妻来得好。

闻恕眉梢一扬,思忖片刻,点头应下。

-

沈其衡这一去,闻恕身边少了个心腹,加之近日事多,是以便又开始忙得人不离御书房。

仔细算算,他有三日没宿在昭阳宫了。

可实则,付茗颂也并不在意此事。他来不来,反正左右也不会去别人那儿。

只是是现下已是七月初三,离她的生辰,仅剩四日。

半月前各司便着手准备千秋宴的琐事,他却问都不曾问一句。

记得去年这时候,他还问过她,有何想要的。

姑娘抿了抿唇,将心中那丝丝不快压了下去,将备好解暑的冰镇酸梅汁装进食盒中,乘着凤撵,顶着日头往御书房去。

御书房内,蝉鸣声格外嘹亮,男人眉间皱起一个“川”字,十分不耐。

她将那冒着冷气的瓷碗往他面前一放,又在他身侧摇着团扇,见那一摞奏梳,道:“皇上近日事多,要注意身子。”

男人目光依旧落在奏梳上,一边低头饮了口酸梅汁,“嗯”了一声,就算回话了。

付茗颂又摇了两下团扇,问道:“过几日便是千秋宴,皇上有何要吩咐的么?”

“无甚,你瞧着来。”他道。

“啪嗒”一声,付茗颂放下团扇,道了声好,便寻了个借口退下。

要说,她十五年在付家学的藏匿情绪的技

巧,好似在宫里愈发土崩瓦解,愈发藏不住。

那张小脸,说垮就垮。

望着她的背影,元禄迟疑道:“皇上,娘娘好似有些不悦。”

座上的人松了奏梳,低低应了声,靠在椅背上,忍不住弯了弯唇。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宋:忘记我的生辰,扇子你自己摇

【掐指一算,正文应该还有两章或者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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