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曾有一家妹,与娘娘有几分神似。”

—“幼时家中起火,死了。”

这夜,秋雨磅礴,平添凉意。

闻恕怀里揽着一人,背脊弓起,肩颈缩了一下,翻了个身往他胸膛钻。

她眉心紧蹙,眼皮挤出了两道褶,睡的极其不安稳。

闻恕正要伸手将她眉头揉开,就见姑娘唇瓣一张一合,眉间拧的更紧。

“哥哥,哥哥……”

闻恕动作一顿,抿唇看着睡梦中呢喃不止的人。

付茗颂拼命往闻恕怀里靠,梦里那只大黄狗对她紧追不舍,总是就差那么一点,就要咬上她。

就在羊角辫小丫头推开自家屋门,哭着躲到男孩身后时,付茗颂一下惊醒,满脸不知所措。

闻恕用指腹抹去她眼下的湿润,无甚情绪的问:“梦到谁了?”

须臾,付茗颂怔愣过后,只是摇头,似是还处在半梦半醒中,余惊未定,往他怀里贴。

闻恕一只手环过她的腰侧,掌心贴在她背脊上。

粗糙的触感磨着细嫩的肌肤,一下一下安抚,直至怀里的人呼吸渐稳,他方才将人挪出怀中几寸。

他目光紧紧盯着身侧这张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记忆一下被往前拉扯好多年,回到那年卷宗杂乱的书案上——

有关她幼年的详述,仅寥寥几行,极容易被忽略:

玄扈三十七年,宋家失火,一家四口,仅存一人。

丧生妇人一人,许萍。

丧生男丁二人,宋卫,宋…

宋—长—诀。

他忽然意识过来,她口中唤的那几声哥哥,既不是付毓扬,也并非付毓平。

几乎是同时,闻恕翻身下床,径直走至梨木架上,拿过长衫与腰带。

穿戴整齐后,经过床榻,他弯腰给她掖了掖被角,随后推门而出。

守夜的小太监挑着灯,站的东倒西歪,正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吱呀”一声响,吓的他当即清醒。

小太监抹了抹嘴角,“皇、皇上这是去何处?”

闻恕站定,声色清冷,“御书房。”

卯时,天还未大亮,沈其衡便赶至御书房求见。

原以为还要等上一阵,谁知早早元禄便候在门外,见他这个时辰来,还颇为惊讶。

屋檐外飘着细雨,沈其衡收了油纸伞,亦是眉头一扬:“皇上在里头?”

元禄往前走了两步,嗓音压的极低,似是怕惊扰了房里的人。

“夜里来的,奴才瞧着不大对,沈世子千万保重。”

沈其衡侧头瞥了他一眼,缓缓颔首。

元禄若是说“瞧着不大对”,那便是闻恕极度阴晴不定的时候,大多朝臣都十分有眼力劲儿,这种时候,能躲则躲。

沈其衡犹豫了一瞬,还是推门进去。

刚一抬头望过去,饶是他也忍不住一愣。

座上的男人脸色憔悴,将本就冷白的肌肤衬的愈发冷清。

薄唇紧抿,仿佛能滴出冰来。

沈其衡直入主题:“微臣探过口风,宋长诀毫不遮掩,确实有一幼妹,不知是何缘故,暗探竟错漏此消息。”

闻恕抬起头,桌案上满满的宣纸铺开,仅一个“宋”字,他写了成千上百遍。

他问:“人是如何没的?”

沈其衡:“说是死在一场大火中,可皇上,宋长诀心思沉重,言语不能尽信,若是宋家曾起过火,怎未记录在案?”

再如何,当年宋长诀的父亲也是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儿可不小。

失火丧女这种大事,怎可能连半个字的案底都没留下?

沈其衡实在不信宋长诀的话。

然,沈其衡一番话后,隐没在半明半昧光影中的人一颗心俶尔提起,震动之后,又猛地坠下,缓缓归于平静。

记录在案?

谁说未曾记录在案,那卷宗,曾还经过他的手,一页页翻过去,一行行入了眼。

闻恕抿唇,默不作声提了一口气:“他可提起宋家女的闺名?”

沈其衡颔首:“提过,名唤宋宋。”

闻恕紧紧盯着他,半响后,轻扯了扯嘴角,似喜非喜,叫人琢磨不透。

沈其衡还要再说,忽见座上的人低声轻咳,声音沙哑,随即握住一旁的杯盏,抿了几口茶。

一个宋长诀,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十八岁少年,至多,也就是城府深了些,怎至于叫一向不将谁放于眼里的闻恕上心?

沈其衡皱了下眉,“秋雨天凉,望皇上保重龙体。”

静默中,沈其衡轻声退下。

他信步走向元禄,下巴朝御书房的方向抬了抬:“传个御医来瞧瞧。”

戌时,天色将黑未黑。

小厨房热了三回姜汤,付茗颂撑着下巴,捧着竹简,目光却频频落向门外。

元禄差人知会,说是皇上兴许是受了风寒,却未宣见太医。

大抵意思便是,太医无法,请皇后娘娘多多上心。

他平日黄昏会至昭阳宫,用膳过后,再回御书房批阅奏章。

是以,付茗颂半个时辰前便吩咐下去,煮好了姜汤,偏今日不见人来。

她眉心一蹙,吩咐素心将姜汤亲自送了过去。

此时,御书房内伺候的宫人退至门外,仅元禄一人在里伺候。

他立在座椅之后,一动不动,生怕衣裳的摩—擦声都会惊扰梦中人。

桌案上摆放着宋长诀的肖像,元禄左瞧右瞧,也实在瞧不出有何花样,皇上盯了一炷香的时辰,究竟是在看甚?

元禄目光侧移,见他坐姿端正,微微低头,薄唇紧抿,双眸阖起,细听之下,是清浅的呼吸声。

忽的,闻恕眉间一蹙,耳边响起一道声音,空旷,悠长,百转千回,冰冷沁骨——

“宋宋,服个软,不成么?”

身形单薄瘦弱的女子,被他捏着下巴被迫仰起头,略微上挑的杏眸里,平静,冷寂,仿佛一滩死水。

见她不答,男人半弯下身子,指腹从她眼尾滑至嘴角。

“朕放你出去,乖乖呆在朕身边,好不好?”

这回,无动于衷的人终于抬起眼。

却是朝他摇了摇头,声音极轻,极软,“不好。”

男人嘴角放平,眸色暗了下来。

一时寂静,能听到牢狱阴暗处,石壁上水滴落的声音。

“宋宋,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她还是平静的朝他摇头,虔诚、认真,发至肺腑。

真叫人不得不信。

“咚”的一声,思绪被打断,拽回眼前。

闻恕镇定的睁开眼,就见桌案上宋长诀的肖像被收至一边,面前摆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

元禄没料到这么一下能将他吵醒,忙低头道:“皇上,姜汤是皇后娘娘命人送来,说是天冷,暖胃。”

“皇后娘娘”四字,叫他一下顿住,心弦一松,缓缓舒出一口气。

他掌心贴在瓷碗边沿,温热的触感,一颗心彻底落回原处。

“几时了?”

正巧,“噔”的一声,铜锣声落下。

元禄低头:“回皇上,恰子时。”

夜深,寝殿点着微弱的烛光。

灯芯仅剩指甲盖那么一小截,烛火摇曳,随时都可能熄灭。

付茗颂身着暗红寝衣横躺在床榻上,一头乌黑的青丝半垂在床榻地上,半边床幔落在她头顶,右脸下压着竹简,衣袖卷至手肘,露出白皙一片。

闻恕立于榻前,垂眸看她。

他弯腰,捏住竹简一角,稍稍用力,正欲从她脸下抽出来时,付茗颂皱了皱眉,似被惊动。

她迷糊的睁开眼,还未将面前的人看仔细,一片阴影压下,蓦然被堵住嘴。

“呜……”

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闻恕动作就约狠厉。他唇间带着秋雨的清凉,还有一丝姜汤的辛辣。

急促的、疯狂的、霸道的。

不带任何情念的撕咬,像只濒临暴怒的凶兽。

他撬开她的牙关,逼的她无处可逃,只能乖乖就犯。

付茗颂仰起脸,胳膊攀上他的后颈。

近乎窒息的感觉令她无意中红了眼眶,两行泪从眼尾滑过,没入青丝中。

终于,在她快呼吸不过来时,闻恕稍稍抬起脸,薄唇将贴未贴的靠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颊上。

“皇上。”付茗颂抬起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唤他。

她手摸上他的后颈,分明觉得有些低热,想起元禄说的话,付茗颂挣扎着坐起身,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她皱眉说:“许是受凉了,唤个太医过来瞧瞧,好不好?”

他没应话,灼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腰侧,上下磨蹭。

付茗颂亦未言语,只睁着双杏眸瞧他,好似他要做什么都随他的样子。

闻恕抚了抚她的脸,“就

一直这么乖多好。”

他指腹摁着她的唇:“朕不跟你计较了,你乖一点,嗯?”

付茗颂以为他还在意宋长诀的事儿,忙点头应好。

他今夜十分不对劲,付茗颂不敢招他,任由他脱去身上一件件衣裳,被抱到他面前坐着,换了一个又一个姿势。

他像泄愤似的,蛮狠不讲理。

他既嫉妒她梦中的人非他而是宋长诀,又怕她当真能记起。

记起那个宁愿死都不愿留在他身边的坏丫头。

不若就如现在这般,一无所知,乖巧听话。他也不求她能将他放心上,只要人在就行了……

所求不多,只要一个人而已。

在最后昏睡过去前,付茗颂还在同他讲条件,嘱咐他明日一早一定要传御医。

夜半,闻恕将人抱进耳房洗净。

翌日,天还未亮,宋长诀捧着书卷坐在窗边。

他侧身吩咐小厮道:“去门外等着。”

小厮一头雾水:“大人,等谁?”

宋长诀低头,轻飘飘道:“元公公吧。”

他若是记得,今日便会等到元禄。

他若记不得,今日便无人来访。

于是,小厮在宋宅门外站了一整日,从天明至黄昏,眼见天色要沉下来,连半个人影都未等来。

宋长诀抿起唇,猜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表示不想认这个大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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