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凌晨,沈稚子缩在睡袋里,跟盛苒大眼对小眼。

“那个,大苒苒。”半晌,她终于开口。

“嗯。”

“我有点儿冷,就是心口这个地方,凉飕飕的。”沈稚子舔舔嘴唇,“觉得自己既像孤傲的荒原狼,又宛如猛虎落平阳,无家可归,被人踢来踢去。”

“……你比喻还挺多。”盛苒顿了顿,放下手机,“靳余生只是不想再生事。”

跟她住同一个帐篷,确实能省很多麻烦,也不会被人误会。

沈稚子不听:“他抛弃了我。”

“……我觉得他没有。”

“唉,都怪那段录像。”沈稚子自顾自地叨逼叨,“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认识沈湛,如果我不认识沈湛,就不会有那桶水,如果没有那桶水,我就发现不了靳余生的美色,如果我发现不了他的美色,我就不会一直觊觎他,如果我不觊觎他……”

“……”她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

盛苒:“我再理你我是狗。”

“我都被抛弃了,你也不安慰我。”沈稚子小声逼逼,“明天我就扛把斧头,去找个荒无人烟的小树林……”

盛苒眼皮一跳:“干吗?”

杀了靳余生,小树林里分尸么?

沈稚子接得飞快:“狗。”

“……”

盛苒在心里反手给自己一耳光。

沈稚子轻声道:“我去葬花,祭奠自己死去的爱情,和这无情的青春。”

“……”

盛苒:“我跟你讲,我再理你我真的是狗。”

“主要我觉得……靳余生这个人,挺不按常理出牌的。”沈稚子舔舔嘴角,“跟我以前遇到的那些长相好看的男生,都不太一样。”

“……”盛苒死死闭着嘴。

“这感觉类似于,‘呵,很好,男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沈稚子想了想,“按照总裁文的说法,他不是一个安分的男人,他跟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盛苒:“……”

放屁,明明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沈稚子这种颜狗,从小到大就对漂亮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可做人又很不负责,不管什么东西,一到手就立刻失去价值。

“而且,你没发现吗?”黑暗中,沈稚子拼命扑闪她的大眼睛,“靳余生一直在违反校规,他比我还猖狂……这可是附中,明里市纪律最严格的附中!敢这么挑战权威,不是很酷很吸引人吗?”

盛苒没忍住:“我是狗!可他除了上次周会没穿校服,还干过什么?”

“他还戴首饰了,在手上!”沈稚子惊奇,“很明显的,你没见到吗?”

盛苒皱皱眉,想不起来:“有吗?戴了什么?”

沈稚子自我陶醉:“我和他的红线。”

“……”

盛苒沉默三秒,“唰”地一声拉上睡袋。

智障。

夜色沉寂,星辉熠熠,林间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

沈稚子安静地望着帐篷顶,缩在睡袋里。

半晌,她轻声说:“除了美色之外,还因为……”

“他是个好人啊。”

很好很好的人。

最后一句话融进风里,只有她自己听见了。

***

观星之后回到学校,没多久就是期中考。

整个班级又进入备战状态。

附中的准入门槛很高,中考时掐走了全省的尖子,跟一群学霸混在一起,时间长了,沈稚子也很有危机感。

所以即使大多数时候都吊儿郎当,她也还是在很认真地对待每一场考试。

按捺住躁动的少女心,她考试期间都没有去见靳余生。

反正他话那么少……

沈稚子想来想去,觉得他不会在短短三天就被人撩走。

那还是很安全的。

考试的时间过得很快,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科英语考完,老师上一秒收掉答题卡,沈稚子下一秒就扔开笔,抓住书包往楼下跑。

整整三天没说过话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见她的大可爱。

问问他考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最后一个考场是不是作弊现象很严重,监考的老师是不是很严……

啊啊啊,可以聊的话题超级多,就算他不说话,她也可以一个人叨叨很久的!

走廊上人群熙熙攘攘,沈稚子一路逆着人流狂奔,在最后一个考场前停下脚步。

深呼吸,冷静,拿出镜子照一照自己。

一如既往美艳动人,满分。

轻舒一口气,她故作平静地收起小镜子,双手交叠放在手提包上,若无其事地站到考场的后门。

凑到窗玻璃前,目光到处扫,做贼一样探头探脑。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考生们的背影,可靳余生很显眼,如果他在人群中,她有自信,一眼就能认出来。

看来看去,直到考场里的人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她还没见到他。

奇怪……

沈稚子疑惑。

他好像不在。

可她跑得已经够快了,刚刚过来的时候,明明考场门都还没开。

她长着这么大一双眼,总不能让一个一米八八的大活人从自己眼前消失吧。

……等等,其实还是有可能的。

沈稚子的眉头纠结地皱成一团。

万一靳余生他……会遁地呢。

这里是二楼,如果他向下遁一层,就能直接落到一楼,避开走廊上汹涌的人流。

她不甘心地咬住唇。

为了快点回家,他使用超能力,不仅避开其他人,也避开了她。

他们又一次错过了。

命运多么无情,他们该怎么冲破世俗的藩篱,才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嘿!”

脑子里正疯狂开小剧场,猝不及防肩膀一沉,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少年音。

沈稚子想也不想,立刻惊喜地转过去。

天光明朗,少年长身玉立,桃花眼微微上翘,笑意满满,像是有光溢出来。

眼中燃起来的光一瞬间就熄灭下去。

“我长得也不丑吧?”沈湛见到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忍不住“啧”一声,“怎么你一见到我,就失望成这样?”

沈稚子肩膀一转甩开他的手,闹别扭似的撇开脸。

“来找小情人?”沈湛语气闲闲,“我跟他一个考场,我看见他了。”

沈稚子撩起眼皮,睨他一眼。

新来的转学生,第一场考试全都默认归入最后一个考场,他没有撒谎。

“想知道他去哪了?”沈湛眉梢一耸,“你求求我呗。”

沈稚子转身就走:“我去把你前女友们的联系方式给盛苒,让她们建个群,一起搞场足球联赛。”

沈湛差点儿给她跪下:“别别,有话好好说。”

拽住面无表情的堂妹,他顿了顿,不情不愿地交代:“靳余生提前交卷了。”

沈稚子微怔:“为什么?”

“这哪有为什么,可能他手速快吧。”沈湛挠挠头,“不过他今天本来就迟到了二十多分钟,还错过了听力……那也可能是不会做题,所以干脆交卷了吧。”

沈稚子又是一愣:“为什么?”

沈湛:“……”

“我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他好气又好笑,“你不能自己去问他?”

沈稚子想了想,觉得也是。

毕竟除了这个……她舔舔嘴唇。

她还想问问靳余生,怎么才能学会遁地。

***

期中一过,明里市进入深秋,雨又开始一场接一场地下。空气湿润,温度陡降,女生们开始在校服里添加保暖衣物。

沈稚子失了算。

因为接下来的几天里,她连个跟靳余生搭上话的机会都没碰到。

他每天早上踩点来学校,下课第一个走人。中午吃完饭就立刻消失,课间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补觉。

少年趴在桌上时,背脊弯成一张弓。

她很想摸摸他的睫毛,但是不愿意叫醒他。

他看起来很累,她不知道原因。

这种情况持续到第四天,沈稚子突然醒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么下去,一直到毕业,她都学不会遁地。

所以周五下午一打下课铃,她就双手合十压在下巴,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祈祷雨再下大一点,能淹了这座城市就最好了。

这几日天气不好,大家都走得很早。盛苒从自习室回来时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沈稚子却还乖巧地坐在原地。

她纳闷:“你干吗呢?”

“向雨神祈祷。”沈稚子神神叨叨,“拜托雷公电母这对恩爱夫妻,赐我无与伦比的绝世爱情。”

“……”

“呵。”盛苒冷嗤,“雷公可能觉得你需要被电一电。”

“你不懂。”沈稚子舔舔嘴唇,“我偷了靳余生的伞,只要有耐心,熬到最后,就有机会送他回家。”

今天有些异常,人都快走完了,靳余生还没走。

她猜测,肯定是因为他的伞被她偷了。

他就像丢了衣服的七仙女一样,只能可怜又无助地,等着她撑着伞去救他。

“神他妈。”盛苒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你比他矮那么多,跳起来给他撑伞么?”

沈稚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妈的,是诶。”

早知道,应该提前再练练跳高。

盛苒好笑:“你真的就这么喜欢他?”

“不然呢!”

“不是因为脸?”

沈稚子委屈:“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盛苒想也不想:“你是。”

“……”

插科打诨,跟盛苒告了别,窗外雨势慢慢变大。

天色阴沉,一场秋雨一场寒,冷风裹挟着水汽,气势汹汹地过境。

沈稚子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靳余生。

他在做作业,这一个小时内,他已经用“我没带伞”为由,拒绝了四个问他方不方便送自己到校门口的女生。

呵。沈稚子在心里小声逼逼,带了也没用,她已经把他储物柜里唯一的伞给偷走了。

最后一个女生离开教室,她心里一喜。

胜利在望了……

雨水噼里啪啦砸下来,密集如同珠玉。电闪雷鸣,窗外狂风大作,树叶在风中摇晃。

许久,靳余生像是做完了最后一道题,阖上笔。

沈稚子眼睛一亮,满心欢喜,正打算迎上去——

下一秒,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包里拿出了另一把伞。

沈稚子愣了一下,惊呆了。

槽。

这人是多没有安全感?

为什么偷了他一把伞……

他还有一把伞啊!

沈稚子压抑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崩溃地捂住脸。

该怪命运太无情,还是雨神捉弄人。

她和靳余生,就像被一支银钗隔在银河两岸的牛郎和仙女,哪怕有雨神助力,也相望不相亲,只能成为悲惨的神话,活在传说里!

沈稚子痛苦地挣扎在自己的内心戏里。

好想就地打个滚……

眼前突然一暗。

她愣了愣,挪开挡在眼前的手掌。

少年身形高大,神情清淡,身上的校服规整而服帖。他眉峰偏冷,凝眸看她,像一棵种在她桌前的树。

她飞快地眨眨眼。

靳余生沉默一阵,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伞柄上,低声问她——

“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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