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便衣侦探维克托!就是那个靠着非凡的洞察力,渐渐把这起错综复杂的案子理出头绪的维克托!就是那个只用了二十四小时就查出了头三个窃取黄信封的罪犯的维克托!就是那个查出莱斯柯老头,盯住德·奥特莱男爵并使他自杀的维克托!就是那个识破菲利克斯·德瓦尔诡计的维克托!也就是那个装扮成秘鲁人玛尔柯·阿维斯托的……

布莱萨克经受住了这个打击,没有半点惊慌。他等维克托放下电话,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枪。

阿勒克桑德拉猜出他的目的,向他扑过去,惊慌地喊道:“不!……不!……不要这样!”

他轻声对她说,第一次对她用了“你”字:“你说得对。再说,结果反正一样。”

维克托嘲弄道:“什么结果,布莱萨克?”

“搏斗的结果。”

“的确,结果早已定了。”维克托看看表,说,“两点半……估计再过四十分钟,我的上司、司法警察局局长戈蒂埃先生,就会在几个部下陪同下,把手搭在亚森·罗平先生的肩上。”

“不错。可在这之前呢,狗暗探?……”

“在这之前?”

“水早从桥下流走了。”

“你有把握?”

“几乎跟你一样。在这之前,维克托先生……”

布莱萨克双腿分开稳稳站定,两臂交抱在宽阔的胸前。他比对手要高大,看起来比这个满脸皱纹、弯腰驼背的老侦探壮实有力得多!

“在这之前,”维克托说,也用“你”来称呼他,“你要老老实实,我听话的亚森·罗平……是啊,是啊!你觉得可笑,维克托竟要和亚森·罗平决斗!现在你觉得只是对付我一个人就放心了。你以为只要弹一下指头就行了,嗯?得了吧,你这个丑角!今天靠的不是肌肉、力气,而是头脑。说真的,亚森·罗平,三个多星期以来,你在这方面相当差劲!多么无用哪!怎么,大名鼎鼎的亚森·罗平!碰到我,竟成了稻草人!百战百胜的亚森·罗平,巨人亚森·罗平上哪儿去了?啊,我寻思这些名声是靠运气得来的。你得胜,出名,是因为你从没遇到过稍为厉害一点的……我这样的对手!……我这样的对手!”

维克托拍着胸脯,反复说着这句话:“我这样的对手!我这样的对手!……”

昂图瓦纳·布莱萨克点了点头,说:“你确实很有本事,你这个警察!你在阿勒克桑德拉面前演的戏……是第一流的!……偷发夹……去窝藏赃物的人家里行窃……这一切都做得漂亮!……还有剑桥饭店你救我们那一幕!……唉,我怎么会怀疑你这么会演戏的角色呢?”

布莱萨克拿着表,不时地看一眼。

维克托嘲弄他:“你怕了,亚森·罗平!”

“我?”

“对,你!你现在还充好汉,过一会儿等人家抓住你的衣领,看你会是个什么样子吧!”

维克托扑哧一笑。

“是啊!你刚才吓得多难看呀!我想做的,……就是要让你知道,你还不如一个小女人胆子大,并且,要当着阿勒克桑德拉的面让你知道,你还笑她胆子小哩!嗯!梯子是怎么消失的呢?……它就在一米多远的地方,我刚才跨过窗台时,把它移开了……瞧你刚才慌成那个样子!证据,就是我打电话时,你没有反应,你现在仍然没有反应!总之,你放弃那一千万,一心想从门口逃命。”

他猛一跺脚,喊道:“胆小鬼,你反抗呀!瞧,你的情人瞧着你呢!你病了吗?有点虚弱,对吗?喂,你说话呀!动一动呀!”

布莱萨克一动不动。维克托的挖苦似乎与他无关!他好像没有听见。他把眼睛转向阿勒克桑德拉,见她站在那里,执著地兴奋地盯住维克托侦探。

布莱萨克最后看了看表。

“还有二十五分钟,”他咬牙切齿地说,“对我来说,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维克托说,“一分钟走下三层楼,再用一分钟跟你的同伙一块离开。”

“我还需要一分钟。”布莱萨克说。

“干什么?”

“教训你。”

“见鬼!打屁股吗?”

“对,像你说的那样,当着我情人的面狠狠揍你一顿。等警察赶到,会看到你五花大绑,破了皮,流了血……”

“还有,把你的名片插在我脖子上。”

“非常正确。亚森·罗平的名片……我们照传统办。阿勒克桑德拉,请你把门打开。”

阿勒克桑德拉没有动。她是激动得动不了了吗?

布莱萨克跑到门口,马上骂了一句:“妈的!锁上了!”

“怎么?”维克托打趣道,“你没看见我锁门吗?”

“把钥匙给我!”

“一共有两把钥匙——这道门的和走廊尽头那道门的。”

“把两把都给我。”

“那不是太方便了吗?大摇大摆地下楼,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就像一个正人君子离开自己家一样?不行。你必须懂得,在你与门之间,还有一道坚不可摧的意志挡在中间:这就是我,便衣侦探维克托的意志!如我设想和实施的那样,整个冒险就在这最后一搏。不是你胜就是我胜,不是亚森·罗平胜就是维克托胜!一边是年轻的亚森·罗平,还有三个凶狠的同伙,手枪、匕首,和一位女同谋;另一边是老迈的维克托,单枪匹马,赤手空拳。这场较量的证人,这场决斗的裁判,就是美丽的阿勒克桑德拉。”

布莱萨克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样子冷酷。

维克托没有移步。再也无话要说了。时间紧迫,要赶在警察到来之前把维克托这个老家伙打翻在地,狠揍一顿,并把钥匙夺过来。

只剩两步了。

维克托笑起来:“来吧!用不着可怜我这满头白发!来吧,拿出勇气来!……”

布莱萨克又向前迈了一步,突然一下,朝对手扑过来,用全身重量,把维克托扑倒在地。他们两人抱在一起,在地板上滚起来。决斗立即变得激烈,差不多可说是野蛮了。维克托努力挣脱。可是布莱萨克抱得那么紧,根本办不到。

阿勒克桑德拉惊恐地看着他们搏斗,但一动不动,似乎无意对结局施加影响。他们两人谁胜谁负,对她都是一样吗?似乎她急于知道决斗的结果。

谁胜谁负很快就见分晓。尽管布莱萨克身强力壮,维克托上了年纪,可最后却是维克托站了起来。他甚至气都不喘。他一反常态,笑容可掬,模样和蔼可亲。他像个马戏团的角斗士,把对方摔倒在地就行了,没有再揍布莱萨克。

布莱萨克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像个要死的人。

看到这个结局,年轻女人脸上一片惊讶。显然,她从没料到昂图瓦纳·布莱萨克会输。她简直想象不到他会被人打翻在地。

“别担心,”维克托搜查布莱萨克的口袋,掏出手枪、匕首等武器,“这是我的制胜绝招,屡试不爽……用不着后退,前冲,只在他胸口捅一拳。再说,毫无危险……只是很疼,要疼上一个钟头!……可怜的亚森·罗平!……”

可是,她并不为他担心。对这件事,她已有了定见。她唯一思考的,是会发生什么事,以及这个再次让她震惊的人有什么打算。

“您打算怎样处置他?”

“怎么?我当然要把他交给司法机关!再过一刻钟,他就要戴上手铐。”

“别这样做。放他走吧!”

“不行!”

“我求您。”

“您替这个人向我求情……还是为您自己?”

“我个人一无所求,随您怎么处置。”

刚才她还吓得浑身发抖!而且此刻,即将到来的危险仍在威胁她,可她说这句话的口气是那么平静,真叫人觉得奇怪。她那平静的眼光里,流露出傲慢的满不在乎的神情。

他走近她,低声说:“随我怎么处置?我希望您离开这里,一分钟也不要耽搁。”

“不。”

“我的上司一到,我就不能保证您的安全了。走吧!”

“不。您的行为向我表明,您总是按自己的意愿行事。甚至为了方便,您还可以违反警察的规矩。既然您要我走,那您也救救昂图瓦纳·布莱萨克吧!不然,我也不走。”

维克托发火了:“这么说您爱他?”

“问题不在这里。您放了他吧!”

“不,不行。”

“那我也不走。”

“快走!”

“不。”

“那就活该您倒楣!”他怒吼道,“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强迫我将他放走。您听到了吗?为了抓到他,我费了一个月!一切都为了这个目的……抓住他!……揭开他的真面目!……我仇恨他?也许是的,但主要是极为鄙视他。”

“鄙视?为什么?”

“为什么?我就来告诉您,因为您从没看出真相。尽管事情是那样清晰可见!”

布莱萨克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了下去。似乎他想逃跑,可又发现力不从心,只得承认自己输定了。

维克托双手按住年轻女人的头,命令道:“不要看我……不要用您那渴望知道内情的眼睛询问我……您应当看的不是我……而是他……是您爱的人,更确切地说,您爱的是他的传说,是他那不可征服的勇气和他那永不枯竭的力量!您看着他啊!不要把目光移开!您看着他,承认他让您失望。您原指望的结果比这要好,不是吗?不管怎么说,亚森·罗平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阴阴地笑着,手指战败者,说道:“亚森·罗平,会像个吃奶的娃娃那样让人耍弄吗?我们不说他从开始以来干的蠢事;也不谈我是如何先通过您,后在他讷伊的家里直接骗他的。只说今天夜里他干了什么?两个小时以来,他像个木偶像个傀儡一样由我随意操纵!这难道是亚森·罗平?说他像个盘底的杂货商还差不多!毫无见解!毫无主意!而我把他玩得团团转。我一吓他,他就像傻瓜一样,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看看您的亚森·罗平!兔子一样的亚森·罗平!我搔了搔他的肚子,他就脸色苍白,像要呕吐。他失败了吗?可是亚森·罗平,真正的亚森·罗平是从不承认失败的。越是受挫,他越是挺起腰杆。”

维克托说着,挺起腰杆,突然变得高大起来。

阿勒克桑德拉挨着他,浑身颤抖,轻轻地问:“您想说什么?您指控他什么?”

“指控他的是您。”

“我?……我?……我不明白……”

“不。您已经明白了真相……您认为这个人有您想象的那么强大吗?您爱的到底是他,还是另外一个,比他高尚的……一个真正的首领,一个决不是他这种庸碌之辈的冒险家!一个首领自有其特征!”他拍着胸脯补充道,“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有首领的气派!这一点,您怎么视而不见呢!”

“您想说什么?”她茫然不解地反复说,“如果我错了,那您就给我指出来。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他是昂图瓦纳·布莱萨克。”

“可是昂图瓦纳·布莱萨克又是谁?”

“昂图瓦纳·布莱萨克就是昂图瓦纳·布莱萨克,不是别的什么人。”

“不!他还是另外一个人!他到底是谁?”

“一个盗贼!”维克托大声说,“一个货真价实的盗贼!一个人手段稀松,才智平平,最方便的,就是盗用人家现成的名气,这样就能一夜成功。于是你蒙骗他人。偷偷对一个女人说:‘我是亚森·罗平。’如果这女人受过生活打击,想寻求刺激,寻求某种离奇的荒诞的东西,就把你当成了亚森·罗平。你竭力扮演这个角色,可是演得十分勉强。直到有一天,事实戳穿了你的假面目,把你像个服装模特似地抛到地上!”

她因为羞愧而一脸通红,喃喃地说:“啊!这可能吗?……您可以肯定吗?……”

“您把头转向他,就像我一开始要求您做的那样,您也会确信……”

她没有转过头去。事实不由得她不接受。她只把热烈的目光盯住维克托,似乎她头脑中不由自主地慢慢涌进一些隐隐约约的想法。

“走吧!”维克托说,“楼下布莱萨克的人一定认识您,会让您通过……再不,我把梯子弄好……”

“走有什么益处?”她说,“我宁愿在这里等。”

“等什么?等警察吗?”

“我反正无所谓。”她恹恹无力地说,“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楼下那三个人都很蛮……警察来了可能会打起来……会伤一些人的……必须防止……”

维克托看了看布莱萨克,他似乎还很疼,使不出一点力气。于是,维克托就把门打开,跑到走廊尽头,吹了声口哨。三人中的一

个赶紧跑上楼来。

“撤退……警察要来!……你们走的时候,让花园的栅门开着。”

然后,他又回到书房。

布莱萨克没有动。

阿勒克桑德拉也没有走近他。

他们看都不看一眼,彼此如同路人。

又过了两三分钟。维克托仔细地听着。

传来一阵马达声。一辆汽车停在私邸前头马路上。接着又来了一辆。

阿勒克桑德拉的手紧紧抓住椅背,手指甲都抠进布里去了。她脸色苍白,但还是控制得住自己。

从一楼传来说话声。接着,又安静了。

维克托轻轻地说:“戈蒂埃先生和他的部下进了卧室,正在给警卫和希腊人松绑。”

这时,昂图瓦纳·布莱萨克使劲站起来,走到维克托跟前;由于疼痛,也可能由于恐惧,他的脸变了形。他指着阿勒克桑德拉结结巴巴问道:“她怎么办?”

“你别管,前亚森·罗平。这不关你的事,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布莱萨克是个化名,对不对?”

“对。”

“你的真名能查出来吗?”

“不可能。”

“杀过人吗?”

“没有。除了捅比米什一刀。再说,也没有证据表明是我捅的。”“没偷过东西?”

“也没有确凿证据。”

“总之,坐几年牢吧。”

“最多坐几年。”

“也该坐一坐。出狱以后呢?……靠什么过日子?”

“靠那笔国防债券。”

“你藏的地方可靠吗?”

布莱萨克笑了笑:“比德·奥特莱藏在出租车上要可靠得多。别人是找不到的。”

维克托拍拍他的肩膀:“那好,你自己安排吧!事情办得真不错。我这个人并不坏。你盗用亚森·罗平的名字,丑化了他的形象,我才憎恶你,不能饶恕你,要把你送进监牢。不过,考虑到你在出租汽车上找到赃物很有眼力,如果审讯时不乱说,我就不给你加罪了。”

这时,楼梯下面传来了人声。

“他们来了。”维克托说,“他们在搜查前厅,马上就要上来了。”

他似乎突然一阵欣喜,跳起舞来。他的舞步那么灵活,让人吃惊!一个头发灰白,气派不凡的老先生跳起舞来,在空中连连击脚,显得是那样滑稽。

他挖苦道:“瞧,亲爱的昂图瓦纳,这才叫亚森·罗平的舞步呢!跟你刚才的乱蹦乱跳毫无共同之处!啊!要有真正的亚森·罗平式的神圣激情,要有他单枪匹马,为敌人所包围,听到警察来了时焕发的满腔豪情,才跳得出这样的舞。对这个真正的亚森·罗平,你们尽可对警察喊:‘他就是亚森·罗平!他不是便衣侦探维克托。他只是亚森·罗平。亚森·罗平和维克托是一个人。你们要想抓亚森·罗平,就抓维克托吧!’”

他突然停在布莱萨克面前,对他说:“喏,我饶恕你了。只因为你给我带来了这片刻快乐,我就把你的监禁减到二年,减到一年。一年之后,‘我接你出狱。’同意吗?”

布莱萨克大为震惊,讷讷地说:“您是谁?”

“你已经说了,饭桶!”

“嗯?什么?您也不叫维克托?”

“从前确有一个叫维克托·奥坦的人,是殖民地的官员,曾谋求做保安局的侦探。但是,他死了,把证件留给了我。当时,我正好想当警察玩玩。不过,这件事,你一个字也不能说。让他们继续把你当成亚森·罗平吧。这样更好。另外,也别提你在讷伊的那座房子。不能说对阿勒克桑德拉不利的话。”

人声走近了。在这些声音之外,还隐隐传来另一些人的声音。

维克托去迎接戈蒂埃先生,从年轻女人身边经过时对她说:“用手帕挡住您的脸。尤其是什么也不要怕。”

“我什么都不怕。”

戈蒂埃先生带着拉尔莫纳和另一名警察跑上楼来,在门口停下,满意地打量屋里的情景。

“喂,维克托,把他逮住了?”他高兴地喊道。

“逮住了,长官。”

“他就是亚森·罗平吗,这家伙?”

“正是。化名昂图瓦纳·布莱萨克。”

戈蒂埃先生打量着俘虏,对他和气地笑了笑,命令警察把他铐上。

“好啊!真让人高兴!”他轻声说,“抓住了亚森·罗平。这个大名鼎鼎的、无所不能、不可战胜的亚森·罗平,上了圈套,被逮住了,关进了牢房!警察大获全胜!不像以往跟亚森·罗平打交道的惯常情景。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嘛!亚森·罗平被便衣侦探维克托抓住了!好家伙!今天真是个不平常的日子!维克托,这先生很乖嘛,嗯?”

“就像一只小绵羊,长官。”

“他好像身体很差。”

“刚打了一架。不过,不要紧。”

戈蒂埃先生转身向着阿勒克桑德拉。她弯着腰,用手帕盖住眼睛。

“这女人是谁,维克托?”

“亚森·罗平的情妇和同伙。”

“就是电影院里那个女人?在‘破窝’和沃吉拉尔街出现过的?”

“是的,长官。”

“祝贺你,维克托。真是一网打尽!这其中的经过,您以后给我详细讲一讲。那些国防债券,想必不见了!被亚森·罗平藏到可靠地方了!”

“在我口袋里。”维克托说着,从一个信封里掏出九张国防债券。

布莱萨克一下慌了,朝维克托扑过来,骂道:“混蛋!”

“好!”维克托说道,“你终于有反应了!藏在找不到的地方,这是你说的吧?藏在你屋里的一条旧管道里……这就叫找不到的地方?算了吧,孩子!我头一夜就把它找到了。”

维克托走到昂图瓦纳·布莱萨克身边,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别多嘴……我不会亏待你的……坐七八个月牢,不会再多……出来后,我会给你一笔老战士退伍津贴和一家烟草店。行吗?”

这时,别的警察也都上来了。他们给希腊人松了绑。希腊人由他那两个警卫搀扶着,两条胳臂乱挥乱舞,放声大叫。

当他看到布莱萨克时,立即叫道:“我认出他了!就是他袭击我,把我的嘴堵上的!我认出他了!”

可是,他惊恐地停住话头。警卫不得不扶住他。他指着那个放纪念品的搁架,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偷了我一千万!那本集邮册!那本无价之宝!我可以卖一千万。别人好多次出这个价……是他,是他!……快搜他!……这该死的家伙!……一千万!……”

警察搜查了布莱萨克的全身。他十分沮丧,毫不反抗。

维克托感到四道目光久久地射在自己身上。那是阿勒克桑德拉的目光,她取下了手帕,抬起了头。还有布莱萨克的目光。他吃惊地看着维克托。那一千万不见了……这就是说……布莱萨克想到了维克托。他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话,好像就要大声说出指控维克托的话,以便为自己,为阿勒克桑德拉辩护。

但是,维克托盯着布莱萨克的目光是那么威严,他深深地感到了这个人的力量,就没有开口。在指控之前,他应该想一想,应该把事情弄明白。可是,他弄不明白那一千万是如何不翼而飞的,因为刚才只有他一个人在翻找,而且什么也没找着。至于维克托,根本就没动!

维克托摇着头,说道:“塞里福斯先生的话让我吃惊!我跟昂图瓦纳·布莱萨克交了朋友,陪他来这里。他翻东西时我一直留神盯着。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啊!”

“不过……”

“不过,布莱萨克有三个同伙,都跑了。我知道他们的特征。大概是他们把这笔钱,或照塞里福斯先生说的,把那本集邮册给带走了。”

布莱萨克耸了耸肩。他很清楚,那三个同伙根本就没进这个房间。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说了也无益。一边是强大的司法当局……另一边是维克托。

他选择了维克托。

这样,到凌晨三点半,一切就都结束了。警察决定过后再作调查,戈蒂埃先生命令把昂图瓦纳·布莱萨克及其情妇带到司法警察局,立即审讯。

他们给讷伊警察分局打了电话,关闭了这间房间。两名警察与希腊人塞里福斯及其警卫一起留在私邸。

戈蒂埃先生和两名侦探把布莱萨克押上一辆警察总署的汽车。维克托领着拉尔莫纳和另外一名警察,负责押送那年轻女人。

他们在玛约大马路上行驶时,天边已经发白。晨风情冷刺骨。

他们穿过布洛涅树林,沿着亨利—马丁大街来到沿河马路。第一辆汽车开上了另外一条路。

阿勒克桑德拉缩在角落里,一直用手帕挡着脸,毫不打眼。她旁边的车窗开着,她冷得直抖。维克托把窗玻璃摇上。过了一会儿,汽车驶到离警察总署不远的地方,他命令司机停下,对拉尔莫纳说:“冷死人了……我们暖暖身子,怎么样?”

“行啊。”

“您去弄两杯咖啡来。我守在车上。”

一些开往市场送菜的车辆,停在一家酒店门前。酒店门微开着。拉尔莫纳急忙下了车。维克托立即把另一名侦探也支走。

“你告诉拉尔莫纳,让他再带几个羊角面包。快一点!”

然后,他推开与司机相隔的那块玻璃,把手伸过去。司机转过头来。他朝司机下巴猛击一拳,把他打昏。接着,他打开靠马路这边的车门,下了车,又从前面进了驾驶室,把司机拖下车,扔到马路上,自己坐在方向盘前。

沿河马路空寂无人,没人看见刚才那一幕。

他飞快地把车发动,开走了。

汽车沿着里沃利街和香榭丽舍大街飞驰,又上了通往讷伊的路,一直开到布莱萨克那座小房子所在的卢尔大街。

“您有钥匙吗?”

“有。”阿勒克桑德拉回答,似乎十分镇静。

“您可以放心在这里住两天,然后,您去随便哪位女友家躲一躲。以后,您就去国外。再见。”

他又开着警察总署的汽车走了。

这时,司法警察局长已经得知维克托这令人难以置信的行为,知道他带着那位女人逃到郊外去了。

警察赶到他家。他那位老仆人一早带着行李,同主人一块离开了,显然是乘警察总署的汽车走的。

后来,找到了这辆汽车。它被扔在万塞纳森林里。

这意味着什么呢?

晚报详细报道了这件事,但没作出任何接近事实的假设。

直到第二天,阿瓦通讯社公布了亚森·罗平那封著名的信之后,这个谜才算揭开。公众大为开心,议论纷纷。

下面就是信的全文:澄清事实真相我谨告知公众:便衣侦探维克托的角色已经扮演完毕。近来,在国防债券案中,这个角色主要在于追捕亚森·罗平。确切地说,因为不应该长期让司法部门和公众蒙在鼓里,主要在于揭穿盗用亚森·罗平这个光辉名字的昂图瓦纳·布莱萨克的真面目。便衣侦探维克托对这种卑劣行为十分愤慨,作出了极大的努力,终于达到目的。

但是,他不愿意使自己完好的警察名声受到哪怕是极微小的玷污;再说,他心地坦荡,正大光明,让人不能不赞赏。他不愿把九张国防债券据为己有,因此委托我将它们转交警察总署。

至于发现那一千万法郎的财产,那是他的光荣。如果公众愿意了解一个人用什么办法,凭什么本事,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就解决了这个极为难解的问题,那倒是可以详细叙说几句。塞里福斯的一个卷宗名为《ALB卷宗》,布莱萨克理解为《阿尔巴尼亚卷宗》,并照这种理解进行搜查。其实,几天前的一个晚上,这个摸了一些情况的布莱萨克,还大声介绍玛约大马路那座私邸三楼房间里的物品,列举了希腊人珍藏的纪念品:画册……集邮册,等等。说来也真让人不可理解,专心听他介绍的便衣侦探维克托听了这句话,立即明白了。

是的,维克托立即觉察到昂图瓦纳·布莱萨克的理解是错误的。ALB这三个字母应该是,也只能是“邮册”(ALBUM)这个词的前三个字母。那构成塞里福斯先生一半财产的一千万法郎,并不是藏在阿尔巴尼亚卷宗里,而是一些珍贵邮票,藏在一本儿童集邮册里,价值一千万法郎。这种直觉,这种一眼看透秘密的洞察力真是前所未有,不是吗?维克托利用打斗时的混乱,和走来走去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集邮册藏在自己身上。

光凭这一点,便衣侦探维克托不就可以无可争议地拥有那一千万法郎的财产吗?我认为可以。他却认为不行。他高风亮节,心底无私,坚持要把那本集邮册同那些国防债券一起交给我,从而使自己做到两袖清风,没有任何渎职的行为。

我通过邮局—

—因为这是一份神圣的债务——把国防债券寄给司法警察局长戈蒂埃先生,并向他转致维克托侦探对他的感激之情。至于那一千万法郎,鉴于塞里福斯先生富可敌国,并且非法地把这笔巨款以无用的邮票形式保存下来,我认为有权把它们全部投入流通。我将清廉地完成这一使命,不落分文好处……

再说一句,我认为自己知道便衣侦探维克托如此热情参与破案的秘密。我说那是出于向女人献殷勤,说更明白一点,是出于对他在电影院里一见钟情的女人骑士般的激情。

那女人受了骗子昂图瓦纳·布莱萨克的害。那家伙用亚森·罗平的名义欺骗她。因此,我觉得让她恢复贵妇人和贞洁女人的生活是公正的。但愿她在她那不可侵犯的隐居处读到本信,并接受便衣侦探维克托,即秘鲁人玛尔柯·阿维斯托的告别及崇高敬礼。

亚森·罗平第二天,司法警察局长收到了用挂号信寄来的九张国防债券。另有一信,简单说明了埃莉兹·玛松被德·奥特莱男爵杀害的事实。

以后,再没听说亚森·罗平要亲自将其投入流通的那一千万法郎的事。

后一个星期一,将近下午两点,阿勒克桑德拉·巴齐莱耶芙离开自己寄居的女友家,在图伊勒里公园散了很久的步,然后,走上里沃利大街。

她衣着朴素,一如平日,那少有的,惊人的美丽吸引着行人的目光。她也不躲避,也不躲藏。她有什么可怕的呢?即使有人可能怀疑她,也不认识她。因为,无论是英国人比米什,还是昂图瓦纳·布莱萨克,都没有供出她。

三点钟,她来到圣雅各小广场。

在古塔的影子里,一把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她犹豫了一下。这是他吗?他一点都不像玛尔柯·阿维斯托,也不像便衣侦探维克托!他比玛尔柯·阿维斯托不知要年轻优雅多少!比侦探维克托不知要俊秀、灵活、出众多少!他那青春活力,那诱人的魅力,尤其使她慌乱。

不过,她还是走上前去。他们四目相对。她没有搞错,正是他,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她一言未发,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坐在一起。一股强烈的感情将两人连在一起,又将两人阻隔。他们都害怕打断这令人陶醉的无声的交流。

最后,他开口道:“是的,我在电影院一见到您,就决定了以后的行动。我所以从头至尾参与这个案子,就是为了追求我热爱的人。我不得不扮演双重角色才能接近您,我感到十分痛苦。这是多么可恶的作戏啊!另外,那家伙也让我厌恶……我恨他。但同时,对那个被他盗用我的名字欺骗的女人,我越来越感到好奇,也生出越来越强烈的柔情……这种感情里也夹杂着对她的恼怒。其实,这是一种郑重和热烈的爱情。我当时无权向您表达,今天,我把它呈献给您。”

他停住话头,并不指望回答……他甚至也不希望回答。这番话,他是为自己说的,是为了说出心里想说的话。现在,他又替她说起来。而她,一刻也没想到过要反对这些潜入她内心的温柔话语。

“在您身上,最使我感动,并使我稍稍看到您的精神状态的,是您对人的本能的信任。我骗取了您的信任,真不好意思。但是,您对我的信任是不知不觉产生的,是出于您尚未意识到的一些原因……尤其是一个原因……就是需要保护,这是您的根本需要。您没得到那家伙的保护……有时,您觉得这种危险的感觉不可缺少。但在他身边,这种感觉变成了您不能忍受的惶恐。但您一到我身边,就完全镇静了。喏,那天夜里,您最惊恐时,维克托侦探一表明他的意志,您立刻就不紧张不恐慌了。从您猜出维克托侦探是谁那一刻起,您就知道自己不会去坐牢了。所以,您就毫不畏惧地等着警察到来;您几乎是微笑着登上警察总署的汽车的。您不再恐惧,只感到快乐……而您的快乐跟我的快乐出自同一感情,对吗?出自一种似乎突然苏醒的感情。其实,您早就感受到这种感情的力量……对吧?我没有搞错吧?这都是您内心的真实情况,是吧?”

她没有反对,也没有承认。可是,她那张美丽的脸是多么怡然啊!

他们一直并排坐到傍晚。夜幕降临时分,她坐上他的车,听任他把自己带走……不知道带向何方……

他们十分幸福。

阿勒克桑德拉虽然又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却也许还不能接受完全正常的生活观念,尤其是,她也许并不试图影响自己的伴侣不规律的生活。这位伴侣虽然生活不规律,却是那样可爱;虽然不守常规,却是那样有趣;虽然行为不端,却是那样光明磊落;虽然许下种种荒唐诺言,却照样信守,决不食言。

他对布莱萨克许诺,“要接他出狱”。八个月后,他帮助布莱萨克离开了莱岛苦役监狱。他还办了布莱萨克原先答应的事,把英国人比米什也弄了出来。

一天,他又来到加尔什,看到两个新人亲密地手挽手,从区政府走出来。

原来居斯塔夫·热罗默跟不贞的妻子离了婚,又和加布里耶尔·德·奥特莱男爵夫人结了婚。得到慰藉的寡妇,柔情依依的新娘,甜蜜蜜地依偎着亲爱的居斯塔夫的膀子。

他们正准备登上一辆豪华的轿车,一位风度翩翩的先生走到他们身边,躬身向新娘致意,献给她一束美丽的洁白的鲜花。

“您认不出我了吧,亲爱的夫人?我是维克托,您大概记起来了吧?……便衣侦探维克托,也就是亚森·罗平!……您今天的幸福还得感谢我大力促成啊!因为,我猜到了居斯塔夫·热罗默给您留下了美好印象。我来向您表示真诚的祝贺和敬意……”

当晚,这位风度翩翩的先生对阿勒克桑德拉公主说:“我对自己很满意。我只要能做到,就要多多行善,以弥补有时不得不犯的过失。我相信,阿勒克桑德拉,那动人的加布里耶尔作祈祷时,是不会忘了便衣侦探维克托的。多亏他,那个可恶的德·奥特莱才被打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把位子让给这个不可抗拒的、迷人的居斯塔夫。您想象不出来,这事让我多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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