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睿、曹景宗率领二十万援军来救的事情,在短时间内钟离城并无法得知。而实际上,敌方八十万的大军介于钟离城和援军之间,已成了腹背受敌的形式,不过,魏军的总帅中山王却能够在两个方向都处理的很好,看来尚有余裕。

当八十万的魏军在淮河北岸如铁云一般出现时,梁的昌义之曾经说过:“征东、平东、镇东都来了,那安东大概也在附近某处吧!”

不过,这个预测却错误了!

魏的安东将军,邢峦,并不在钟离的前线,而是在首都洛阳担任着度支尚书的任务。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可是最后这个提案却流产了。当然,他们的才干无人能够否定,只是因为宫中的斗争,让“饥鹰侍中”、“饿虎将军”、邢峦等都只有装得乖乖地待在京中。

进入十二月下旬的某一日,年轻的宣武帝叫来了邢峦。邢峦是亡父时期的重臣,宣武帝并不喜欢,他只与和自己同样年岁的侧近及外国人相亲,而对以前的重臣敬而远之。只不过,这件事情却不能够交给侧近去办,他意图命邢峦率十万大军前往钟离,作为中山王的援军。

邢峦态度从容的回答皇帝说:

“梁军在野战上并非我军之敌手,因此他们只有坚守城地,再加上水军的援护,这并不是我军能够在短时间内取胜的。而在雨多土软的湿地带中,我军训练精良的骑兵队也无能为力,因此,臣一开始就认为:此次出兵只是勉强而为罢了。”

宣武帝的眉头皱了起来:

“中山他……”

宣武帝不知为何放低了声音:

“中山他在出兵前曾对朕说过:此次南征如果失败的话,我会将王位奉还朝廷,从宫廷中隐退。你觉得是真的吗?”

“臣认为中山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嗯!”

“只是臣不认为事情会像中山的自信和计算的那么好。如果有自信就必定会成功的话,那么,古来就不会有败战存在了!”

这话含有恶意呀!宣武帝笑了一下:

“的确中山是不可能完全没有缺点,而且南朝也有不少的名将,因才想要由卿加以援护……”

“中山不会喜欢臣前去援护的!”

邢峦之所以直呼中山,那是因为这是对皇帝的下答,就如同之前萧衍和陈庆之的情形一样。

“而就算这样,中山却还说要在八十日之内攻下钟离城?”

“以臣的愚见看来,这是不可能的!”

宣武帝以一种充满含意的眼光注视着邢峦。发出的声音奇妙地低:

“中山若能在八十日内攻下钟离的话,他的武勋必定凌驾于卿上。日后,南征的计划必定全由中山做主,再也没有你发言的余地了!”

“是的!”

邢峦并未受到这个年轻皇帝的挑拨。宣武帝虽然觉得这一切很有趣,但对这个冷静而有才能的大臣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刚才说的事情全都是假定而已,那么卿想要如何操控这个事态呢?说说有何良策吧!”

对于皇帝的下问,邢峦回答道:

“臣希望能够派臣一人前往钟离,奉圣旨去说服中山撤兵。如果他不听臣的劝告,继续布下阵营的话,那臣认为他大概是想留在营中同其共存亡吧!”

宣武帝再度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下:

“也就是说,卿认为绝对不可能胜利的啰!”

“是的!”

“朕知道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退下吧!”

邢峦在恭敬的揖礼之后退下。宣武帝则对身边的一名侧近开口道:

“子言呀!令尊真是个严肃的人呀!”

他说话的对象是邢峦的长子,姓当然是邢,名为逊,字子言,时年十六岁。

父亲邢峦是个长身美髯,具备威严和风格的大丈夫,而其子邢逊则在《魏书》上如此记载着:“貌虽丑陋,颇有风气”,是说他的身材矮小,而且面目瘦削,不过他在年幼时便于宫中出入,他的才气众所周知。他对这个年轻皇帝以害怕的声音答道:

“真的是非常地对不起!臣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物。不过,他对圣上并没有任何的恶意!”

宣武帝这时才放松口吻:

“那么,如果如邢峦所说,中山可能真的胜算不高吧!从这样看来的话,在此次战败之后,中山的好战之气也会稍微收敛一点才是!”

日后,邢逊对于自己的父亲曾说过:“父亲虽为忠臣,然并非慈父。”听的人虽表感慨,但也由此可知邢峦并不是个很好的家人。

邢峦死于五十一岁。根据《魏书》的记载是“暴卒”,也就是猝死,出乎意外的死亡。当史书上这样记载时,多半不是遭暗杀,就是被谋杀了。

……就这样,邢峦并没有参加钟离之战,而他在洛阳所说的话,梁军当然也无法得知。梁军只是以在一夜当中筑成的壮大阵营与魏军形成了完璧的对峙态势。

“韦虎(指像老虎一样的韦睿)来了!”

魏军的将兵不由感到恐怖。这个能够将睽违了一百二十年的合肥城陷落的韦睿,他的智略会让魏军害怕也是不足为奇的。中山王也对全军下了战略:不得轻易出阵作战。

只不过,还是有没听过韦睿之名的人,这些大概都是出身于在北方或西方进行骑兵战和山岳战的人,他们有着如下激烈的主张:

“被称为‘虎’的,应该是豪勇的将军才是,像这种白发白须的老人,就一战将之葬送了吧!”

对中山王来说,让主战派的士气降低也不是件好事,他先到了淮河的南岸,再将杨大眼调到北岸,在全军再编制之后,就命元康、甯永仁、潘宝珠、李崇等诸将率领五万兵士攻击梁军阵营。魏军虽以骑兵先行突击,但因鹿角之故而必须下马,在盾牌的遮蔽中,魏军领受着梁军的箭雨。这时,韦睿立于木材制成的望楼之上,而理所当然地,这儿也是敌方箭矢的集中之处。

“父亲大人!危险,请下去吧!”

在一起的韦黯低身悲鸣着,但韦睿并不理会其忠告: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胆小的人,真不知是谁的孩子!”

“我当然是父亲您的儿子呀!”

“哼!那怎么像母亲呢!”

韦黯只有低头道:

“现在不是开这种无聊玩笑的时候了!您还负有圣上沉重的使命,还是先到安全一点的地方去指挥吧!”

“即使老夫不在,相信也会获胜的!你放心,见到杨大眼的话,我就会下去的!”

韦睿笑道,但依然立于望楼之上。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杨大眼之妻潘宝珠也在最前线上,她从马上一箭射向韦睿。

潘宝珠的箭刺中了韦睿儒服的右袖。由于距离过远的关系,箭并没有穿越布衣,只是浅刺了一下之后落地,但却引起梁军一阵惊慌。

“父亲大人!请下去吧!”

韦黯抱住老父的腰部,准备硬将他带下去,然而韦睿却连转都不转头,就以竹杖向四男的头上打了下去,韦黯只有乖乖放手。

“老夫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看那边!”

韦黯转头看向地面,不知何时魏军已经溃乱。如白云般的骑马队伍在魏军的阵中东驱西赶。将其阵形扯裂,那正是陈庆之的白袍队。

“原来知此!人和马都是白色的,看来真是个江南的贵公子!”

潘宝珠笑着说,她的美貌一笑就变成了妖艳。但李崇持有不同的反论:

“确实是很显眼,但光注重外表的人一定是没什么实力的!”

“不!事情并非如此!”

潘宝珠止住笑,摇了摇头:

“这个姓陈的敌将并不好惹!你看,这白马队所向的地方,一定会造成我方的混乱不是吗?”

“……的确。”

“因此继续下去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口的,回营吧!”

五万的魏军就在三百白袍队的对阵之下决定回营。而从北岸来视察战况的杨大眼则听到了己方所唱的歌声:

名师大将莫自牢

千军万马避白袍

是说:“不管怎么样的名将都没有办法出手,不管几千几万的大军,都要避开白袍的队伍!”

“夸赞敌人实在不是件令人快活的事!”

杨大眼苦笑着。对于白马白袍的这支敌军,魏军产生了畏怖之念。如果只是唱唱歌还好,但听闻萧宝寅和奚康生二将军都不能取胜之后,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两人也都不是无能的指挥官。

“虽然现在说已经有点晚,但这次的敌人可不容易,不能因为己方的人数多就大意!”

踏着浮桥回到北岸的杨大眼这样对他的妻子说道。潘宝珠点点头,只是一个劲地笑:

“真想从近处看看那个指挥官,也许是个美男子呢!”

“原来你也喜欢美男子呀!”

“哎呀!是女人不都是如此吗?”

淮河上游沉郁的冬阳,映照出北朝的猛将及他的妻子。

过年了!这是梁的天监六年、魏的正始四年,也就是西元五○七年。

“八十天内要陷落钟离!”中山王的目标并没有达到。

常胜的自尊为此受到伤害的中山王心情并不好,在形式上地做完了新年的仪式、并赐给了全军水酒之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帐幕之中。

梁军这边也是,在确认了元月一日不可能会发生战斗之后,大家就过着不像在战场之上的闲雅一日。只不过,祝英台依然和每天一样,眺望着钟离的方向、寻找着梁山伯的踪影。

这一天,有位客人来到了陈庆之这儿。他是以建康的王茂之使者身份,替白袍队送酒和茶等礼物而来的。

“已经历经了好几回的实战,竟然连一个战死者都没有,光是这个理由就值得大家庆贺了!”

这么说着的人,是个和陈庆之同样年辈的年轻人,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名文官。在互相打过招呼之后,他说出了自己的名乘:

“姓为马,名佛念,字文才!江州人。”

“哦,江州!”

虽然是未曾去过的土地,但由于是祝英台的故乡,所以陈庆之也倍感亲切。在将酒分给兵士之后,陈庆之就招马佛念到自己的帐幕中。于双方坐下干杯之后,两人展开了对话:

“你知道江州的祝家吗?”

这一句话让拿着杯子的马佛念停了下来,他以疑惑的表情望着年轻的武威将军:

“这个……姓祝的并不只一家……请问是哪一个祝家呢?”

“应该是相当大的家宅才是。呃……记得主人的名字是……”

这应该从祝英台口中听过才是,一时之间却有点想不起来。

“对了,应该是叫做祝大公!像这样的名家江州应该只有一家了吧?”

“这……这……这个……下官和这一家的长女英台倒是有婚约在身……”

马佛念笑着。虽然说是笑着,但声音稀疏,表情也透着古怪。这一次则轮到陈庆之的手停了下来,他的脑里开满了火花,认真地打量着这个祝英台的婚约者:

“哦,是吗?那么值得庆贺的婚礼之日是在何时呢?”

“不,这个……”马佛念在想了一下后回答道:

“说起来实在很丢脸,因为新娘子已经逃走了。”

“逃走了!”

“实在是太倒霉了……下官根本连新娘子一面都还没有见到呢!”

想一想,这实在也不是马佛念的错,他只是依父亲的命令和祝家的小姐结成婚约罢了,并没有违背这个时代的法律、习惯、以及常识等。而如果婚约者逃走了的话,那妨害者是会被众人非难,所以,从本人看来,他的意思表示着“自己实在是个被害者!”。

只不过,陈庆之当然是站在祝英台这一边的,他希望祝英台能够幸福。虽然被曹景宗取笑,但他为了祝英台是只要能力所及都愿意做的。

“你应该还不想被讨厌吧!那可是朵你摘不到的花唷!”

冥冥中似乎有曹景宗的声音传来。而当然这是幻听,陈庆之摇了摇头,再度开口道:

“其实祝家的英台小姐正是在下的朋友!”

“啊!朋友?”马佛念的眼睛张得老大。

“嗯!是去年认识的。”

如果马佛念继续待在阵中的话,是有可能碰到祝英台的,所以陈庆之想要制其于机先,只不过,这并不见得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你对祝小姐有所加害的话,那事情可不会那么简单!当然,这是基于朋友的立场。”

马佛念的额头中渗出汗珠:

“你说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哦,我可以把你杀了,然后当作是魏军所做的事。”

由于说话的表情似乎有点轻佻,因此马佛念在事情的理解上花了一定时间,但当他理解后,表情立刻大变,差点从坐的位置跌下来。

“这,这实在太过分了……”

陈庆之则只是再将自己的杯中注满了酒。

“哪里过分?”

“把无罪的人杀死还不算过分吗?”

陈庆之取起杯子,叹了一口气:

“那么,至今为止杀了多少无罪的魏军,也造成了我方的死伤,这样不更是过分至极吗?比较起来,为救朋友而杀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这真是不合常理的事情呀!陈庆之诡异地笑着。

应该是会一刀杀死吧!马佛念的颈项为冷汗所湿透。不过,以陈庆之的伎俩并不足以一刀杀死他,这一点马佛念却不知道,他以为这么年轻的人可以当上将军,当是有着了不起的武功才是。马佛念知道的是,这个人很认真!

马佛念回答道:

“下官还是很吝惜生命的!而且,再怎么说,直追着逃走的新娘会遭到什么样的评判呢?只不过是会被取笑而已。因此,我并不打算追她。”

“真的吗?”

“真的。”

“那太好了!这也是为了大家,谢谢你的决心。”

陈庆之很高兴。如果马佛念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祝英台也就不需要再逃婚下去了。

这一天,夕阳西沉时,曹景宗领了五千兵马以舟渡向淮河北岸。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二日。

魏军的一个将军李攸在淮河的岸边巡视时,却忽然遭到大家认为只在淮河南岸的梁军攻击。李攸的部队被曹景宗的部队冲乱,正要命令应战时,两方即已进入了刀与刀、枪与枪的冲突状态。

在喷血和怒号之中,李攸虽想指挥他的部下,但一名舞着长刀的敌将却无言地驱马而来,在交错而过之后,李攸的首级即被斩落,就只一刀,简简单单地,这就是曹景宗。

魏军的半数被诛杀,半数则向东溃逃。只不过,没一会儿,应该要逃走的魏军们却转头而回,数目还变成了十倍。领头的军旗是在黑底上以白线所绣的一个大字“杨”。

在知道杨大眼来了时,梁军的战栗传导着,在曹景宗的指示下重新改换了阵形。而从杨大眼看来,敌军的阵头就站着一个奇异的男子,他没有戴头盔,任头发飘散着。这名巨汉在将铁棒往地上一立后,对杨大眼一礼,大声地叫道:

“拜见魏的平东将军杨阁下,我名叫赵草,希望能赌上自己的名誉与你一战!”

“我再问你一次,你听过杨大眼的名字吗?”

“那当然!”

“既然如此,你还要与我一对一作战吗?”

“如此一来死而无憾!”

杨大眼大笑道:“真是个可爱的人!好,让我当你的对手,所有人都不准出手!”

在举起长大的战斧后,杨大眼即伴着大地鸣动的迫力策马突进,战斧化为了光的瀑布罩向赵草的头上。

而在下一个瞬间,随着一阵钝重的声音,战斧居然弹回去了!

看着两方对战的两军发出了惊叹之声。把杨大眼的战斧弹回去可是大家从未见过的光景。像在河南城之战时,梁军的王茂光是要躲开杨大眼的战斧就已经很努力了,根本不可能直接抵挡的。

黑马顺着势子冲过了赵草,在数十步之后杨大眼才回转过马头。

“南朝的人才果然不少!”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的车轮眼中满是烈火,然后又再度冲上。

战斧落下、铁棒上挺,两者的激战伴着雷声发出了青色的火光。黑马再度和赵草擦身而过,而杨大眼也再度回转了马首。

第三回合的激突,则是赵草的铁棒硬生生地向杨大眼的颜面砸去,杨大眼将这个猛击弹了回去。战斧在空中一转砍向了赵草的颈部,而赵草也将之挡了下来。

十回合、二十回合、三十回合……在两军无声的眼光下,激战持续着。杨大眼的妻子潘宝珠在这时领着百骑左右赶到,她也认真地看着两人的死斗。

“这真是奇观,不能太小看南贼了!”

潘宝珠从没想到在梁军之中竟会有人可以和杨大眼斗过十个回合以上的!不!即使是魏军也没有像这样的人的!

“虽然我也很想再看下去,但我们非得前往中山王处听取洛阳前来的敕使带来了什么样的旨意不可,所以也只好鸣锣收兵了!”

在潘宝珠的命令下,魏军才回到了自我。当退兵的铜锣响起时,杨大眼只好耸耸肩,本来想要收起战斧的,但却又转意重新拿起,以强烈的一闪击向赵草。以铁棒接下来招的赵草则体势一个不稳,就倒到了地上。

“我们还会再见的!”

杨大眼走向魏军的方向,只留下狂野的笑声。而面对整然的魏军,连追击的缝隙都找不到。

赵草虽然想要回到己方的阵营,但却坐在地上起不来。他的巨体上满是汗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在他的面前有人递来了一个竹水筒,他连谢谢都说不出来就一口气将之喝尽,接着第二支也是一样一饮而尽。当年轻的兵士递出第三支水筒时,赵草才注意到对方,他一礼道:

“祝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这名年轻的兵士就是男装的祝英台。

“你做得很好,赵!”

赞赏地靠近的则是曹景宗。虽然不知道杨大眼退兵的理由,但已经争取到了不少的时间。曹景宗的目的是在北岸筑起堡垒,切断魏军的补给线,所以在杨大眼再度来袭之前,必须要加紧赶工才行。

祝英台问着赵草:

“明天要怎么样呢?”

“当然还是要和杨大眼作战啰!”

“虽然很失礼,但我不认为你会获胜。”

对于祝英台的这句话,赵草并不感到生气。他点了点头:

“的确是无法取胜!今日一战,下官实在是疲累至极,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而相对地,杨大眼却还有充分的余力,这点身为敌人是很清楚的。

“不过还是要战!”

祝英台沉默了。

之前赵草曾对曹景宗说过“希望陈将军和祝小姐都能幸福!”,然就如曹景宗的回答一样,人生在世并不能尽如己意。赵草确实很天真,如果祝英台和梁山伯幸福了,那陈庆之不就一个人孤零零了吗?

“恋爱之路是神佛也解决不了的!”

赵草虽然这么想,但翌日并没有碰到杨大眼,因而无法重现前日的死斗。洛阳前来的敕使,步兵校尉范绍在视察战况后建议退兵,中山王和杨大眼不得不与之激辩,因此就无法指挥军事了。

这实在是梁军的幸运。当然,一夜之间能够构筑长大阵营之梁军的工兵能力也是极高,他们以土石和木材建设了一个虽然不大,但却相当坚固的堡垒,然后再引淮河之水淹没周围成为沼地。曹景宗开玩笑地就叫这个堡垒为“赵草城”了!

当“赵草城”开始发挥功能之后,魏军的补给路线就为梁军所阻断。

出击的赵草将魏军的粮食和马匹带回,而将杀伤置于最小的限度。

“你们逃吧!这样对我们都好!”

说着,他将准备好的巨石举到头上,开始往地下投掷。在异样的震动下,巨石陷入土中,而魏兵则跌个四脚朝天。本来输送食粮的就不是精锐,于是他们就在悲鸣声中逃去,让赵草能够在无人死伤的情况下取得食粮。所谓的食粮,并不只是谷物,还有活生生的牛羊猪鸡等,让赵草城的内部充满了这些似乎和战场格格不入的嘈声。过了十天左右,曹景宗和赵草在留下千人的守备兵之后回到南岸,祝英台当然也跟他们一起。

中山王在好不容易才将罗嗦的敕使送回洛阳之后,才能重新将心思放回军事之上,他认为该是要改变对钟离城的攻击法的时候了!

问题是,钟离城和援军之间是用什么方法来联络的呢?在这个时代中就只有放出密使一途了。唐代的张九龄想出利用传信鸽这个好方法,可是那是在二百年之后的事情。

“相信钟离城内也一定还不知道援军已到的事情!”

中山王断定着,因为他也确信他对钟离城的包围阵是完美无缺的。而这也是事实。

“这么一来,援军就会向城内送出决战的使者,以取得内外呼应的作战策略。深夜时若有可疑的人靠近钟离城,就绝对不要放过!”

于是,魏军对钟离三方的警戒就更严密了:夜间的灯火就顺着城壁来来去去,简直像把城化为火焰的牢狱一样。

钟离城内的粮食和武器尚不短缺,然而不满三千人的将兵们却身心俱疲。被围城至今已将近百日,和具有无限回复力的敌人不同,城内并没有人力可以交替。这事虽在预期之中,已让非战斗的人完全退避,但也快到了极限。

一夜,昌义之站在西侧的城壁之上望着地下,一支支的火把就像是觊觎着城池之怪兽的红眼一样。

突然,昌义之的耳朵竖了起来,在早春的夜空中流泄着笛声,优雅的曲子让昌义之愣了愣,才发现到有人靠近行了一礼。

“您叫我吗?使君!”

来人是记室梁山伯。

“你听到那笛音了吗?”

“是!是那中山王的笛音吧!”

“真是可怕呀!”昌义之的视线送入魏军阵中。

“北朝的皇族本为夷狄出身,还以为他们都与风雅无缘,结果现在反而是我像个毫不风雅的田夫野人呢!”

低沉的笑声流动着。

“在夜间吹奏优美玉笛的那张口,到了早上却会下杀戮的命令,而这两者全都是中山王。对了,山伯!”

“是,使君!”

“即使是败给了中山王,我想我的名字一样会留传于后世,当然,我也并不想被打败!再说,相信我方的援军应该已经来到了附近,因此必须募得决死之士,担任使者的任务……”

昌义之向着梁山伯,在黑暗中确认着对手的表情。

“我没想到身为文官的你居然会自愿,如果你不在我身边的话,对我也是一种麻烦,因此我想要问你志愿的理由。”

“下官心中有个思慕的女子……”大概是预期吧,梁山伯立刻就回答了:

“下官已私下与那名女子定亲,而受到其双亲的反对,将下官赶出。下官当时十分绝望,也曾考虑过一死了之,但后来想通了,就投入使君的麾下了。”

昌义之缓缓地点了点头:

“如果能在世上立些功绩的话,那婚约也许就能够被认可了吧!”

“是的!”梁山伯以坚定的口调说道:

“真是惹您笑话了,使君!”

“谁会笑这种事情呢?”昌义之认真地回答:

“在二十年前我也和你一样呢!”

吃惊的梁山伯望着上官的脸时,昌义之不好意思地以手拨了拨头盔:

“相信你也为此感到痛苦吧!在这世上,寒门出身的人想要荣达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为了让顽固的对方家长认可,我选择了武人之道。正确地说,应该是没有其他的路了!”

“这个下官倒是不知道……”

“所以我当然是不可能会笑你的啰!我很清楚具恋慕之情的男子气力会倍增,只不过,这并不是你文官的本领,你再考虑一下吧!”

然而梁山伯却决然地回答道:

“如果您不准许的话,那我还是会出城的,因此请您原谅!”

“……知道了,去吧!”昌义之将手置于梁山伯的肩头。

就这样,梁山伯在翌日夜里脱出钟离城,准备突破魏军的包围与援军联络。

天监六年正月的……正确的日期无法得知,只不过,在奇妙的因缘下,这是相当重要的一夜。因为梁的援军也是为了取得与钟离城的联络,而在同一天晚上派出了使者。这虽是一无名的兵士,但却因此任务而留名于正史之中,他叫做言文达。

梁山伯并未持有文书,这是为了万一落入魏军的手中的话,就不会被利用作为对方的陷阱之故。

钟离城的东门发生喧骚是在三更(午后十一点到午夜一点)的事。城门在打开后,持松明的城兵五百人左右冲出,魏军即刻杀到。在经过一阵扰嚷之后,梁军又立刻收了回去。这只是声东击西!魏军早就看透了。那么,脱出的人应该是会出对侧的西门啰!只不过,在重重的警戒之下,并没有任何的人影出现。而就在此时,梁山伯已经脱出城中了。

他从北面城壁上以大的缆绳吊下竹筏,直接到了淮河的水面。这个竹子组成的小筏刚好可乘三人,二名兵士划着筏的时候,梁山伯自己也以竹杖撑着前进。他们顺着黑暗的水面下流,也就是往东前进。乘流向东,希望能够碰到梁军的水军,这就是梁山伯的想法。

“魏军并不会以水为通路,最多也只有障壁而已,这个空隙应该可以利用才是!”

在这样的想法下,梁山伯低身在筏上望着两岸,不由倒喘一口气。夜里,淮河两岸的魏军阵营点着数万的火炬,看来就像火焰的长城;火焰反射在水面之上,则像巨大的宝石群集在河中摇动一样。这虽是美丽的光景,但是并没有观赏的时间。如果太靠近岸上的话,就会被岸上火炬的光芒照到,而被魏军发现的。

如果要避开火炬的光的话,就要往河的中央前进。如此想的梁山伯正要指引竹筏的方向时,前方的兵士突然发出了悲鸣,一艘黑沉沉的小舟就出现在眼前。

已经没有回避的时间,两者产生了冲撞,小竹筏立刻就翻覆,而梁山伯跌入水中。

这是魏军从北岸运粮食至南岸的舟。由于赵草城的缘故,魏军的补给路线受制,而魏军的对抗策略之一,就是利用舟船。为什么要利用夜间呢?那是因为魏军对自己的水军没有信心的缘故。而这艘舟船如今正巧撞翻了梁山伯的竹筏。

梁山伯一度沉入水中,在奋力地踢水浮上后,就呆呆地往岸上游去。当好不容易踏上岸上调整了呼吸时,只见数十支松明靠近过来。

“别让他逃了!快抓起来!”

叱吒的声音像可以见到的鞭子一样击打着梁山伯的耳朵。梁山伯将身体低下,在芦苇之中跑了九步,就在第十步的时候,右边的足首突然激痛,原来是被柔软的泥土陷住而扭到了。

他连忙以手捂住嘴,然而短短的叫声却已经发出。松明急速接近,在叫声之中,梁山伯的身体就被五、六只手腕所抓住了。

而几乎在同时,言文达等五名密使接近了钟离城的西边。他们穿上了从敌兵尸体上剥下来的甲胄伪装成魏兵,在芦苇之中伺机而动时,注意到了混乱的发生。

“魏军的阵营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就是梁山伯被抓所造成的混乱。言文达他们虽然不知其理由,但却利用了这一个状况。

“敌军夜袭!他们乘舟过来了!”

他们大叫着从芦苇中跳去,还投石造成骚乱。由于迹象充分,魏军渐渐地往岸边查看。而在混乱之际,言文达等便到达了钟离城的西门。他们大叫开门之后被接入了城中。

由于言文达等的入城,城内得知十里之外来了二十万的援军,钟离城内的士气一下子高涨了起来,就像是《资治通鉴》所记载的“城内,勇气百倍!”一般。

只不过,从城中脱出的梁山伯目前生死未明,而魏军对钟离城的包围也依然一点不减。

被捕的梁山伯两手为枷锁所套住,在松明的行列中被带进了一座极大的帐幕之中。在敷地的毛毡之上,坐着三位将军。这时带领梁山伯的牙将说话了:

“快跪下!这可是中山王殿下的御前!”

接着,他还说出了左右两位将军的名号。梁山伯的呼吸都快停了,心脏鼓动不已!

“……正面的是征东大将军中山王元英。右边的是镇东将军萧宝寅,而左边的则是平东将军杨大眼!”

战栗在全身走动着,梁山伯几乎快要站不住。中山王的威严、杨大眼豪壮的迫力、萧宝寅的锐气,每一个都足以压倒梁山伯。

“可恶,你还不跪下!”牙将用力压着梁山伯的头。

在三人之中,萧宝寅开口了。他本来就是南朝出来,应该是最能沟通的才是。

“你如果不想跪下的话,那也没关系,先报上名来吧!还是你的名字如果被知道的话会很丢脸呢?”

当然不是了!

“姓梁,字山伯。”

“任官?”

“北徐州刺史记室。”

“北徐州刺史指的是昌义之吗?”

“没错。”

“那你在暗夜里从城中脱出的目的呢?”

梁山伯的嘴巴紧闭。萧宝寅则从座位站了起来,缓缓地来到了梁山伯的前面,两眼满溢着恶意的光芒。

“我最看不过去的就是你的姓!虽然我也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不过我要让梁这个文字在地上消失!所以为了你自己好,最好还是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

“宝寅之志存于雪复。”

《魏书》上这么写着。“雪复”指的就是一雪前怨、加以复仇的意思。中山王和杨大眼对于敌国梁并没有个人的憎恶,然而萧宝寅并不一样,对他来说,梁就是复仇的对象。这件事情梁山伯也知道。眼睛看不见的冷剑刺向梁山伯的后背。他开口了。声音虽然震颤,但所说的却是连自己都吃惊的话语:

“容我大胆请教一下,这位南朝的贵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为什么?你这种人会知道些什么!”

一瞬之间,萧宝寅为激动的情绪所笼罩:

“你会知道十七岁的时候国家被夺、兄弟全部被杀的痛苦吗?一个在皇宫中出生、成长的人,却不得不躲在山林之中、啃着野草、以泥水覆面逃到异国……这种痛苦和愤怒你可知道吗?”

对于急变的萧宝寅的姿态,中山王和杨大眼只是投以无言的视线。

“你的父君自己还不是杀戮了同族二十九个人才坐上王位,那里面还有三岁的幼儿……”梁山伯痛烈地弹劾着:

“你的兄君东昏侯,在杀死孕妇和胎儿之后,还直说‘好有趣!’呢!这是个当天子的人所该有的行为吗?”

“闭嘴!”

萧宝寅紧握的拳头击向梁山伯的脸颊,然而梁山伯并没有闭嘴:

“齐是个被诅咒的王朝,是不可能再兴的!就算是重新建立起来,又有谁会支持呢?”

“闭嘴!闭嘴!”萧宝寅的手握向剑柄:

“我要把你那多嘴的舌头给斩下来,让你到地下之后,可以拜谒我的父兄,治你杂言之罪!”

萧宝寅的手并没有动作,他的右手为杨大眼所按住,车轮眼的精光强盛,但声音却很沉静:

“这个人的身上带着枷锁,而且也没有武器,你既然是萧镇东这样的大人物,对无抵抗力的人施加暴力似乎不大好吧!”

萧宝寅的脸色发白,杨大眼就这样抓着他的手回到了中山王之前。中山王也站了起来,三人低声商量着,把梁山伯和牙将留在帐内就步了出去。当梁山伯还在一脸茫然时,另一名新的将军走了进来叫牙将出去。从声音听出是一名女性时,梁山伯更是吃惊。

“喔!这不正是一名美男子吗?”女将军笑道,“听闻江南多美女,没想到男人也不错!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吧!”

梁山伯沉默着。他无法测知女将军的真意,只有睁大眼望着对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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