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钟离的魏军攻击,就像铁的暴风卷起一般。

三万弓箭队向城里发射了数万支的箭,而在掩护之下,三十万的兵士就开始运土将濠沟掩埋。钟离的北面直接就面对淮河,而东、南、西三面则是引淮河水的巨大濠沟,一旦将城门的吊桥收起,就没有其他通往城内的陆路,于是魏军便意图将濠沟掩埋,将城的三边夷为平地,就可以使用陆上攻城的方法了!

“从那浮桥就可以看出,中山王可真喜欢大规模的攻略方式呀!”

昌义之苦笑道。但一想到中山王的决心和魏军物资之巨大,就不是能够继续笑的时候了。以我方少少的三千兵士,连想妨碍对方工事进行都做不到。

在命令准备弓矢的昌义之身边,梁山伯也不由感叹道:

“南方和北方的战法还真不一样呀!”

梁山伯张大了眼睛观看着。

魏军利用土石来掩埋充满水的巨大濠沟,而梁军则相反地是利用大量的水来进行水攻,像合肥城就是这样使之陷落的。如果北方的城池能够用南方的方法将之陷落的话,那么南方的城池当然也能够用北方的战法来将之陷落喽!

在三千梁军于城壁上看守下,较他们多出百倍以上的魏军兵士不断运着土投入濠沟之中,让濠沟逐渐遭到埋没。从淮河所引入的濠沟之水,本来是美丽的青绿色,开始逐渐地变成混浊的褐色,而后再变成泥地。再放更多的土下去,并用脚踏过之后,就变成了平地。这样的工事在十万支松明的燃烧下继续在夜里进行着,一直到翌日的午后才完成。

现在的钟离城,只是北边可以望到淮河的水面,而其他的三边则为平坦土地的一座平凡城池。踏着刚诞生出来的土地,魏军一步步地向钟离城进逼,就像是甲胄所化成的洪水一般。随着铜锣数千的连环响声,兵士们开始以梯子登上城壁。就在此时,从城中下起了箭雨。

昌义之在梁军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弓箭高手。不但射得准,而且距离也长,随着飕飕的弦音,魏兵一个个地仰天倒地,或者是从马上落下。

在刚从濠沟掩埋出的平坦土地上,既没有山丘,也没有谷地或林地,对于从城壁上射下的箭矢,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死角和遮蔽地,更何况是如此密集的大军。

“再射!再射!把他们通通射死!”

应着士官们的声音,千只的弓弦鸣动着,造成了魏兵千人死伤。而靠在城壁上的梯子也被一一推倒,随着死前绝命的喊叫声,魏兵一一飞向空中,而后再落到己方之上。

一种叫做冲车之破坏城壁用的车辆虽然发动了,但不知为何却在途中停止了前进。

“不行了!再推也动不了了!”

由于是从深沟埋出的土地,本来地盘就十分脆弱,重量级的冲车最后只落得车轮陷入地中动弹不得的结果,在受到城壁上降下的箭矢后,每一辆冲车看来就像肥嘟嘟的刺猬一样立在地上。

“真是太难看了!”

萧宝寅愤然地踏着地面,扬起了高高的泥尘。自己所生长的土地,居然是如此软弱的地盘,他可是至今都不知道的。

“再倒沙进去,然后把它踏实!”

萧宝寅的命令立刻便实行了,五万的兵士运来了土和沙,将之投于泥土之上,再纷纷以脚加以踏实。至于从城壁上降下来的箭矢,则以盾或牛皮加以遮蔽。看到这个情形,昌义之随即命令暂时停止射箭,虽说城里所藏的箭矢至少有一百万到二百万支,但也不是无限的,不能够没有意义地使用它。

又花了一天的作业时间,想来地盘应该够坚固了。萧宝寅又再命五台冲车出动。这一次成功了!五台冲车比马的速度更快,比象的力量更强地突进。大大的木棒冲向城壁,不但动摇了城壁,连全城似乎都发出了鸣动。在二次、三次的持续突进之下,终于在第四次时,将城壁开了一个可供人通过大小的孔洞。

魏军的兵士们欢声雷动。

“放火!”

城壁上的昌义之如此命令着。

冲车上降下了大量的油,而在魏军吃惊的瞬间,对着每一台的冲车均射下了十支的火箭。立刻,冲车就化成了一团火焰,黑烟直冲半空,全身是火的魏兵破门而出,而前来救助的魏兵则为箭矢所一一射倒。

“不要退却!攻击!把城攻下来!”萧宝寅在马上叫着,攻击立刻持续。虽然在城壁上一共打开了四个孔洞,但依然无法攻入城内。就这样,一天之中共出现了二千死者及八千伤者。

兵士们对萧宝寅开始有了怒意和不满之声:

“镇东将军本来就是南人,他对北人的生命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这当然是误解。其实是因为萧宝寅对梁军相当地憎恨,而不是他原本就有这样残忍的性格。

只不过,这样严苛的指挥下造成死伤者不断增加却是事实,兵士们无法忍受也是无可奈何的。

“死伤者过多,先暂停一下攻势吧!”

在中山王的指示之下,萧宝寅也只有悻悻然地止住了攻击。

“虽然牺牲增加,但也应该要继续攻击下去才是呀!敌人只是少数,就算疲劳都无法交替休息,如果在这时停止攻击的话,那只会让敌人有休养的时间而已!”

萧宝寅咬着牙后退,钟离立刻迅速地修理城壁,并且治疗负伤的人。死者并不多,反正本来也只有兵士三千人而已。

“如果那五万人现在在这里就好了!”

虽知无益,但昌义之还是无法不叹息一下。他指的就是那些为了直击洛阳而出阵,却因临川王的“怯懦”而在一夜之间失去的五万名精锐。

“这么一来就能够出城一战了!不,如果真的在这儿的话,那也可以和其他城连系阻止敌人,或是分散敌军的兵力。用处可大着呢!而现在则只能够等待援军而已……”

昌义之所等待的援军,已经依序地接近了钟离城,首先是予州刺史韦睿,他在令长男韦放留守合肥之后,就带领二万兵力而来。

韦睿还是一样乘着轿子、挥舞着一根竹杖。由于是冬天的缘故,他在儒服之上披上了战帔行军。兵士虽然只有二万,但准备的粮食、武器、以及构筑阵营用的资材则有五万份,因此车辆的数量就非常多了!

在轿子之上,韦睿言明了:

“对兵士们来说虽然可怜,但夜间还是必须行军,即使是早一刻到达钟离都好!”

“那样对您的身体不好的!稍微放慢一点速度比较好吧!”

韦黯提出了反对。他是韦睿的四男,也是韦放的弟弟,字务直,才不过二十岁,尚未成家,只是跟在父亲和兄长的身边做些杂用而已。

韦睿的次男是韦正,字敬直;三男为韦棱,字威直。所有人的字中都有一个“直”字,四人也都在梁的朝廷中当上了大臣,建立了文武两面的功绩。

韦黯在四十年后成为轻车将军镇守建康,虽然在史上有名的“侯景之乱”中因善战而立下不少功劳,但是在此时他还不过是个未成熟的年轻人而已。

“说那什么话,真是不知世事辛苦!”叱喝之声响起:

“钟离城连城墙都被打破,还正努力地防守着,等着援军能够早一日到达呢!”

“虽说如此,可是父上的兵只有二万,不等全军集结完全,也是没有办法与八十万的敌军对抗的呀!”

韦黯虽然提出了反对之论,但轿子上的韦睿却转向他的孩子说道:

“所以我才说你真是不知世事辛苦呀!老生的兵力虽然不足二万,可是魏军并不知道哇!他们只要知道老夫到来,就一定会分兵力而来,如此一来,钟离城就能够稍微轻松一些了!”

在韦睿的军队急行间,从建康而来的曹景宗和陈庆之所率的十八万军队也出发了,先锋冯道根更是已经在长江的北岸上陆。

基本上两军的战略并不足为奇,魏军是要赶在春季增水期前决战的速战之策,梁军则是等待增水期以转为大反攻的持久之策。因此。这个时期并不需要着急地进行决战。

陈庆之这么想。其实最初也曾有将攻击钟离的敌军诱离加以牵制的意见。

只不过,曹景宗很急。他立在全军先头乘上军船,立刻就开始渡河,准备在长江的北岸等着后续部队上陆,然而,途中的天候突然急变。

悠悠的长江,就像海一样地广大,而其所引起的荒乱也和风雨的规模一样大。黑云遮蔽天空,乘着强风的雨粒击向兵士们的脸上,而巨大的波浪则玩弄着军船。

大约百艘船好不容易才到达北岸;但后续的队伍却都没有到来,兵力约一万人,马匹约只有二千头,连陈庆之都不知道漂到何处。另外,半数马匹也都晕船,没办法立刻行动,在暂时休息的命令之后,曹景宗询问幕僚的意见。

征北大将军长史,也就是总司令部的副官王预提出了意见:

“现在所有的兵力只有少少的一万,即使急行到了钟离,也无法与敌之大军战斗,只有在此等候后续的兵力,在重整全军的态势之后,才能够继续进军。”

“这样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呢?”

“我想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

“长江的暴风雨也有延续三天以上的记录,我们不能光是等待,就算只有我们这些部队逗留在北岸,也有可能遭到魏军的狙击啊!”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急进,早一日与韦睿会合来得好。曹景宗在下了这样的判断后,就立刻命令军队以钟离为目标前进。

这时的魏军,首先得知了韦睿的军队从西边出现的事实。

“韦睿到钟离来了,那合肥不就空下来了吗?”

萧宝寅向中山王陈述着意见:

“我们攻向合肥将之夺回,让韦睿没有回去的地方,您觉得如何?”

当然,这也表示他自请要攻击合肥,中山王在考虑后回答道:

“这虽然是个很有趣的作战,但现在不能够分散兵力。先决条件还是要先攻陷钟离,不能贪功而与敌可乘之隙!”

萧宝寅的脸上满是不满:

“虽说如此,可是如果在钟离尚未陷落的情况下,敌方的援军就到来的话,到时候不就前后方都受敌了吗?”

这时进来了新的报告:

“一万余梁军渡过长江于北岸上陆,直指钟离而进,军旗上写的是‘曹’字。”

“那么该是指曹景宗吧!”

中山王的判断十分正确,只是,至少该是十万的军队怎么会只有一万呢?

这疑问迅速地冰解了,一定是在长江之上遇到了暴风,虽欲渡河却无可奈何,因而最初上岸的曹景宗就被孤立了!而不管自己已被孤立的情形却依然急进,果然不愧是南朝的勇将,只不过,作为全军的总帅也未免太轻率了,这可是将之一举消灭的好时机。

想到此的中山王,对萧宝寅如此说道:

“你可以换一种思考方式:当我们尚未陷落钟离城之际,梁的援军不是一定会赶来吗?这其实是一种引其前来送死的陷阱,不是吗?”

真是诡辩!看着萧宝寅这样的表情,中山王再说道:

“萧镇东(镇东将军萧宝寅)会怕曹景宗这样的人吗?”

怎么可能!萧宝寅扬起他英挺的眉毛:

“他可是食齐之禄,却和萧衍那家伙同流合污的忘恩之犬,只有把他的头颅投向萧衍,才能让我精神一振!”

“那么就别管合肥的事,去攻击曹景宗的军队吧!我等着你的吉报唷!”

在对中山王一礼之后,随着靴子的鸣响,萧宝寅扬长而去。而对着杨大眼询问的视线,中山王回答道:

“萧镇东对梁的恨意是愈来愈深了!如果不让他一战的话,那是没有办法就这样结束的。如果获胜了是最好,就算失败了,今后他至少会收敛一些。”

于是,萧宝寅所领的四万兵力,就向曹景宗急袭而去。这支军队与冯道根所率的梁军先锋就仅以一个山丘之隔而未互相发现,这实在是相当地讽刺。当然冯道根很用心地不让敌人发现,但萧宝寅的用兵也是很猛,他根本就不注意曹景宗以外的存在。

就这样,当曹景宗来到距淮河南岸约八十里的距离时……

“篡夺者的与党,还不给我停下!”

随着激动的叫声,在低矮的棱线上跃出了一个骑影。曹景宗将马转向来者,是一名持长枪而穿着黄金色灿烂甲胄的年轻武将,他从斜面驱马而下,背后还跟着无数的骑影,带着大地的动摇一齐攻向梁军。冬日的强风鼓动着军旗,上面只写着一个大字“萧”。曹景宗在见到之后,立刻就理解到来者的真实身份,在魏军中姓萧的将军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原来是因恶虐的苛政而受天罚的东昏侯之弟呀!你怎么不跟着兄长的脚步而去,居然在亡国之后还活着去做北贼的走狗呢!”

对于曹景宗的难听讽刺,在怒气和复仇心的驱使之下,萧宝寅突进而来:

“看我把你那吐不出好话的舌头给割下来!”

“来呀,孺子!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

曹景宗抡起枪,然在他的马前却出现了一个徒步的巨大身影,那正是拿着六角铁棒的赵草。

“退下,赵!面对杨大眼时才是轮你出场的时候!”

曹景宗策马从赵草的旁边往前一跃而出。萧宝寅趁机刺出一记锋锐的铁枪,而在一声金属之音后,两人的马擦身而过。

同时魏军四万也从左、右、前三方向梁军杀到。

梁军的二成虽是骑兵,但其他均是步兵,车也只有三十台左右。他们将车子围成圆形的防壁圆阵,才刚围好便进入了一万梁军为四万魏军所包围的态势。

曹景宗挥着枪与萧宝寅在马上激战了二十几回合,因为敌军的箭矢集中而来,无计可施下只有调转马首,就以箭矢插于皮甲上的姿态冲回圆阵之中。

在对着圆阵射了一会儿箭之后,意图诛杀曹景宗的萧宝寅就命令对圆阵集中齐射火箭。

“把从烟中逃出来的人通通给我杀了!”

这对曹景宗来说应该是最糟的状态了!魏军在圆阵的外围一面奔跑一面射着火箭。射中车子的箭矢,则为梁兵努力地拔出。而在更多的箭雨之下,已有十数人被射杀,圆阵的各处也燃起了火烟。

赵草的怪力道此时并没有多大的用处,他在烟幕中也只有努力地将近处的火矢拔出,将烧起来的火焰以脚踏熄,保护着一名小个子的兵士。而当火烟逐渐增大,萧宝寅确信已经成功的时候,传令的士兵飞马来报:

“报告镇东将军,刚才从西边一角出现白一色的一队骑兵部队,逼近我军后方!”

“数量呢?”

“不满五百骑。”

萧宝寅一笑:“只是这样的话,那你们骚动些什么?先取下了曹景宗的首级,然后再来对应吧!”

他继续对着圆阵攻击。

然而,后方传来的骚动却在一瞬间扩大,甚至逼近了萧宝寅。当他以奇怪的眼光转身看去的时候,随着空气的裂音,一支箭向着他的头盔射来。

然而更令萧宝寅吃惊的是那白袍白马的一队,竟将己方的队列切裂急进而来。白底的军旗之上以银线绣着大大的“陈”字。

萧宝寅比陈庆之还小二岁。尚未满二十一岁,然而他毕竟是已经有实战的胜利经验,而在武艺和膂力上也较陈庆之更胜一筹。

“不准退后,后退者斩!”

在下了严厉的命令之后,他再度策马前进,挥舞着枪刺向一个从圆阵中逃出的梁兵,这名可怜的梁兵就这样从马上被他刺落。本来南朝出身的这名贵公子,对敌的憎恶可是在魏军中无人能及的。

“勇冠诸军。”

这是《魏书》中的记载。

只不过三百左右的敌人,萧宝寅当然是不可能败的,然而他的身前却有敌人的箭矢飞来,让萧宝寅也不得不先停止对敌的追击,而必须挥舞着枪防御。

“搞什么东西!”

萧宝寅不可置信地大叫着,四方的魏军已完全失去了秩序。他的将兵个个善战,也并非没有斗志,然而命令却传不下去,动向完全地混乱了!

“就像是绳结被解开的样子!”

这个比喻可说是相当地合适,魏军便因此而解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正确来说根本不得而知,就这样失去了指挥的统一,大家纷纷放下武器逃开。白袍队的胡龙牙和成景隽叱吒着部下追击,曹景宗的部下也开始猛然地反击,追击敌人直达十里,夸耀着大胜而回。

在这一战中,魏军战死者三千。负伤者则及于一万,萧宝寅带着怒意和失望而去,连头盔都气得掷于地上。

另一边,陈庆之的白袍队初次出阵即大胜,心中当然高兴,但对他来说,并不意外。

“在前哨的一战中让曹征北(征北大将军曹景宗)似乎要遭到败北也应该算是天意吧!”

陈庆之如此对胡龙牙说道,他是真心如此认为的。如果曹景宗在此胜利的话,那他一定会急功而进,不等全军集结就与敌军的主力冲突了!这么一来,陈庆之的白袍队即使想掌控战局也不太可能,而会使得梁军受到致命伤的。

在重整军队的曹景宗在听到陈庆之如此的发言之后,不由咋舌道:

“哼!子云那家伙不知道女人的心意,倒是知道天意吗?真是个自大的小子呀!”

当然,他也惜于失败,如果陈庆之没有赶到的话,曹景宗就算是不死,那己方也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损害的。牵着马的缰绳,陈庆之正来到曹景宗之前,他欣喜于曹景宗的平安无事,正当准备一礼时,却被加以质问。只是陈庆之的视线却似乎奇妙地在搜寻着什么人的踪影——

“子云呀!从建康出发前我就一直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事?”

“听说是你向圣上推举我为对魏作战的总帅的,是吗?”

曹景宗对侍奉萧衍的宫女和宦官一向都有送礼的习惯,大概是因此才得到这个情报的吧。

“是,确实如此。”

“为什么呢?你不是对韦予州比我有更高的评价吗?”

“嗯!的确高得多!”

陈庆之回答道。这和以祝英台为对手时完全不同,即使是大言不惭也没关系。

“那么,让我大胆再问一下,为什么呢?难不成你是想要让我欠你个人情吗?还是……”

要还让祝英台在我家受保护的恩情呢?不太可能吧!曹景宗望着陈庆之的脸。

“这是因为不希望曹将军的军队掠夺的缘故。”

陈庆之的回答让曹景宗一时有了痛苦般的表情。要禁止部下们的掠夺,是这名豪放的男人唯一头痛的地方。

“为什么不可以掠夺呢?”

“因为人民会感到痛苦呀!而将军自身的评价也会下降!”

“真是麻烦呀!”

“是呀!所以,掠夺真的是不可以的,是绝对不好的!”

陈庆之缓缓却坚决地说道,曹景宗只有提高声音道:

“知道了、知道了啦!既然赵和子云都这么认为的话,以我的名誉担保,这次绝对不会掠夺!”

赵草看着陈庆之,高兴地点点头,胸前的念珠鸣动着。赵草停住笑后,靠近陈庆之耳边说道:

“祝小姐的话,下官一定会好好保护的,您不用担心!”

“我听到了唷,赵!”

曹景宗促狭似地开口道:

“如果想说悄悄话的话,声音就只要一半就好了嘛!真是的,不管是这家伙还是那家伙,反正都不把我的好意当一回事就对了!喂,祝!打个招呼吧!”

在赵草的背后隐住了大半个身子的小个子兵士才露出他的脸来,这名怎么看都是个少年的兵士,正是男装了的祝英台。

同行前往钟离,是祝英台好不容易才哀求到的,但她又不可能加入白袍队三百骑之中出生入死。因此就只有拜托赵草,以当作他从卒的形式,实际上则由其守护。

“啊!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寻找着她的踪影的陈庆之非常地高兴,而祝英台只是在微笑一笑之后,立刻恢复了表情:

“托赵军主的福,未曾受到敌军的伤害。大哥给了这么大的恩惠,小弟实在难以报答,真是惭愧。”

“我并没有想要要求你报答些什么,所以贤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大哥”和“贤弟”这两个称呼本身对陈庆之和祝英台来说都十分地难受,可是现在也只有这种的称呼方式了!

“真的是非常地感谢!”

“嗯,好啦,好啦!”陈庆之的笑容持续着。而这个笑容的意思,祝英台、曹景宗和赵草都知道得很清楚。在某些方面,他是百年难见的天才之子,但在别的方面,他却是如同稚儿一般。

在这样危险的局面之下。十一月半时,曹景宗和陈庆之终于在距钟离城西南五十里的地点与韦睿会合。而就在前几天,才刚和冯道根会合,接下来,就只要等后续部队的到来即可。在进入韦睿的本营之后,曹景宗说:

“韦使君,后辈曹景宗在此拜见!还请您多多指教!”他很隆重地行了拜礼。

韦黯吃惊的神色表露无遗。对同僚不仅尊大,而且还喜欢嘲讽他人的曹景宗,他的为人不是一向如此吗?那这份郑重又是怎么回事呢?

韦睿的神情倒是和日常一般没有任何改变。

“也请你多多指教!喔!子云殿下倒还十分壮健,太好了!好久不见了!”

当这些将军们谈笑的情形传到在建康的萧衍耳边时,他对心腹的王茂说道:“看这样子,我们是一定会胜利的!”

而和韦睿一同来到阵头,韦睿和陈庆之眺望着远处的敌阵:

“那些全部都是魏军呀……”

虽然早已知道魏军的总数有八十万,可是实际看到之后,这个阵容却远超过了想象。极目所见的平野,全都为魏军的人马所埋没,黑风就在军旗之林中刮起,而反射着冬阳之光芒的,则是无数的刀枪和甲胄。

像如此地大军在地上出现,可是在前秦的符坚所率的百万大军以来,经过一百二十年才有的事。而在未来的历史上,也是在百年后的隋炀帝派一百一十三万的军势远征高句丽。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陈庆之倒是见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军。

“淮河的南岸是杨大眼,而北岸则有中山王。”

“是吗?这只是目前的情形而已,谁知道中山王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呢?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期待!”

对方有中山王,而梁军则有韦睿,这件事相信大家都不会有所异议,而关于魏的将军们,大家继续讨论着:

“杨大眼的武勇,是地上无可匹敌的!最好不要想可以将之诛讨,只要能够让他疲累地北归就不错了!”

韦睿轻轻地笑了,但接下来的谈话则让人不太笑得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魏主(宣武帝)大概会追究杨大眼和中山王败战的责任而将之处刑也不一定。虽然可怜,但这就是武人的宿命,换一个角度来看,老夫应该也是这样吧!”

“以他这样庞大的武勋,魏主对中山王似乎也有一些心结吧!”

“这对先君(孝文帝)的心腹来说,应该都是蛮辛苦的一件事吧!好了,我们还是到高处去看一看魏军的全貌好了!”

韦睿看了看周围,以竹杖指向一个为杂草和疏林所包围的小丘。

在地形及气象等利用自然环境的战法上,可说是无人能及韦睿了。这名白发的老将,以在儒服上披着战帔的姿态拄着竹杖,飘飘然地往小丘上前进。曹景宗、陈庆之、韦黯、赵草等四人则跟在他的后面。

虽然是低矮的丘陵,但由于其四周,尤其是北边都是低平的土地,所以竟出人意外地有极佳的视野。再加上冬天的空气澄澈而干燥,和霞雾多的春季及热浪升起的夏季比较起来,反而能够看得更远。如今就能够看到敌方八十万的完整军势。

“这样看来,敌军的阵营倒是完全一丝不乱呢!”

对曹景宗的声音,韦睿只有点点头:

“不愧是中山王,统兵的器量确实无人能及,要打破这样的阵容在短时间内大概不太可能……”

“您的意见呢?”

“嗯,也只有先建个坚固的阵形,然后再努力地守护直到有机可乘之时吧!”

“我也有同感!那要交由谁来负责建立阵形呢?韦使君可有考量?”

韦睿捻着白须说道:

“这个嘛,就让冯云骑(云骑将军冯道根)来做这件事吧!我想这个人物应该还蛮值得信赖的。”

“的确!”

在曹景宗同意下,韦睿立刻叫来了冯道根,在说明了事情之后,下了详尽的指示:

“知道吗?建立阵形的位置,就在敌阵过来百步的距离。先横向挖个长长的堑壕,然后再于前面深埋栅栏、插上鹿角……这些资材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在今天天色暗了之后就秘密地进行吧!”

所谓的鹿角,如其字面,就是鹿角状的突起物,是阻挡骑兵突进的一种不可或缺的防备用兵器。而梁军目前就备有三万个以上的这种东西。

“在作业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可别引起魏军的注意!”

陈庆之的提案获得两位年长将军的一致同意,在他们下丘之后,作战就开始了。

这一夜,魏军只见梁军举着一万余的松明往东移动,还射了数千支箭,数度发出喊声、鸣起军鼓。魏军警戒着其夜袭,以东方为中心坚固地守御着不敢动,不让梁军有任何的机会可乘。

就在这之间,梁军在一夜间赶着他们的大工程。韦睿缜密的计划,由冯道根完美地执行着:三万名的兵士以布封住口,一言也不发地先掘出了堑壕。每个洞穴左右三尺(一尺约二十四公分)、前后五尺、深三尺,左右一线排开。接着再一个洞立两支柱子、加上横木,并以水牛的皮绳系住,最后再置入一个鹿角。他们在最小的限度内使用灯火,在黑暗中持续着作业。

直到东方的地平线渐白,朝阳射出第一道光线后,看来夜袭是不可能的了,魏军的将兵才解除紧张,吐着白色的气息望着正面的敌阵。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魏军的阵营引起了一阵骚动,让收到急报的中山王都驱马来到了阵头。

看似无限般延长的敌阵,随着朝风有无数的军旗飘动着,中山王呢喃着:

“这简直是神所做的嘛!”确实是令人无法相信。

中山王在马上点着头却不移动,因为在这一瞬间,中山王“在八十日内攻陷钟离城”的构想幻灭了!

东西及于五十里的长大阵营能够在一夜之间完成,这意味着梁军计划之缜密和指挥之确实,以及士气的高昂三者齐备,否则是不可能在敌人眼前完成这样伟大的工程的。

一百二十余年前,率领百万大军南下的前秦符坚,当见到谢玄所率的仅仅八万东晋军整然地布阵、毫无惧色地迎击时,不禁感到要以武力统一天下的困难。中山王目前心中的想法也和符坚差不多,这是他自出兵以来第一次心中有了不安的影子。

“看了梁军的阵营之后,以骑兵一口气攻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对于杨大眼的意见,中山王再加道:

“那么就会成为持久战,这就是敌军的圈套,他们要让我方的兵士动摇,现在也只有一战而去敌人之锋才行!”

“那就交给末将吧!”

“不,你负责守护淮河的北岸,至于南岸,就交给我中山。而这一回则由奚征虏来吧!”

在中山王的指示下,魏的征虏将军奚康生领了二万兵士攻击梁军。他从右侧迂回梁军长长的阵地,从西边开始攻击。早餐之后攻击随即展开。奚康生虽意图迂回梁军的阵地从旁冲击,但却遇到了沼地,阻住了骑兵的行动。而当想再往南边移动的时候,却遇到了早有准备的梁军之激烈攻击。

征虏将军奚康生在魏军以继杨大眼之后的猛将著称,他用他爱用的弓一箭一个,一共射倒了八名敌人。这把弓本身十分纤细,而由竹片和水牛皮所包卷。上面还饰有金线——

“这把弓可是梁主(萧衍)所赠的唷!”奚康生以此自豪。

还在萧衍尚未建国、担任齐的雍州刺史守护襄阳与魏战斗的时候,他注意到敌军中有一个十分骁勇的武将,当他拉弓向萧衍射箭的时候,可能是拉的力量太大,那把弓居然在发出一声异音之后折断。见到此的萧衍在回城后就取了秘藏的弓托给使者送到魏军之中。翌日,以奚康生之名郑重的礼状送至,上面记着“为了谢恩,这把弓绝不会用于齐军的身上!”很快地,奚康生即转至北方的战线,让骑马民族见识了这把强弓的厉害。而讽刺地,因为齐亡而为梁,这把弓被用在梁军身上了!

战斗虽然激烈,但却不长,因为当还在混战的时候,一支白马白袍的队伍突然冲入魏军的侧面,一瞬间将他们的阵形解体了。

“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从那个地方冲进来!他们怎么会知道那里是唯一的弱点呢?”

已经百战历练的奚康生也不由摇头,那忽然出现在战场上的白马白袍队伍。简直就像是魔术的产物一般。

虽然有可能,但奚康生并不想持续无益的战斗。他的令箭一下,鼓声随即响起,溃散前的己方立刻退却,而后重编了阵容。然而三次都一样,白袍队突入了魏军之中,给予相当的损害。总算奚康生的能力强而兵又不弱,立刻在被冲破的地方加强兵力使之不致崩坏。只不过陈庆之又立刻下了指示追击,奚康生惟有自己持弓担任最后卫,将军队重新依来道回归本军。最后的清查结果有二千名死者。

当听闻奚康生这样的猛将都败北时。中山王便命其前来询问详细的经过。

“那个白马的将帅到底是谁呢?”

“军旗上记的是一个‘陈’字。”

“南朝的将军中姓陈的是……”

在中山王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名:

“该不会是陈伯之吧!”

“有可能!”杨大眼点头道。

中山王等所想到的人物,叫做陈伯之,虽然只和陈庆之差一个字,但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他本来是齐的将军,后来归顺萧衍而成梁之将军,但很快又因与萧衍不和而举叛旗,在败于王茂之后亡命于魏。魏虽任其为平南将军厚遇他,但他却因难耐望乡之情而在三年之后回梁。虽有“他怎么还有脸回来呀!把他斩了吧!”的意见,但萧衍原谅了他,给他很高的地位,让他以贵族的身份过着安乐的生活。

陈伯之无论在年龄、阅历、还是知名度上,都比陈庆之要高得多,中山王首先会想到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是的话要怎么办呢?殿下!”

“如果是陈伯之的话,那绝对不可原谅!既然都亡命到本朝来了,居然还敢厚脸皮地回国,向曾经背叛了的主君献媚!”

在怒气之中,中山王握着拳又说道:

“可是,如果是陈伯之的话,他的用兵到什么程度大家都很清楚,应该是不会这么出于意表,有这么大的进步才是……”

也许是魏军还不知道的新锐指挥官吧!在不到半年之前,让临川王所带领的梁军三十万溃走的中山王就深知指挥官的重要性。

冬风吹过了思考着的中山王的侧脸。

“应该不会是陈伯之!”中山王下了这么的判断。

“像那种使用骑兵翻弄我方军队的技巧,陈伯之是不会的。也就是说,那是梁军中我们所未知的将帅,到底是什么人呢?”

梁军的人材就只有韦睿,最多也只有加上昌义之和曹景宗。中山王虽然这么想,但似乎还有再重新认识一下的必要。也就是说,虽然不知陈庆之的名号,但他已成了魏军所认可的存在。

另一方面,说到白袍队,胡龙牙吐着气说道:

“真是没想到能够做到如此的地步……”

这分感慨可能还稍早了点,陈庆之集结三百头白马,选用三百名骑兵至今还不满半年,而胡龙牙也没想到他竟有成为官人的一日。

一个是乘马都有问题的年轻指挥官,而其下的干部则是个盐贼,兵士们会跟随吗?他们这样想着。刚开始是因为成景隽的人望而使得白袍队团结在一起,但大约在经过一个月之后,陈庆之本身就成为兵士们敬爱的对象。十次以上的演习中,只要依据陈庆之所说的,就会接连胜利为其一因,而陈庆之对兵士及家族相当厚待也是一因。

就这样一直到死,陈庆之都如武神一般受到兵士们的敬慕,如果是后年的话,从实绩来看并不出人意外,只是在无名的青年时代又是为何呢?据正史的记载,“对兵士慈爱,并尽全力去做”,在陈庆之名下战斗的兵士们。不只是胜利感,他们还能够获得尽全力作战之后的“充实感”。而最初就是这个“钟离大战”的前哨战。

而白袍白马的装备,由于有陈庆之的存在,他们都相信着自己的不败。对魏来说,这正是令人害怕的敌人之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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