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三公主看在手足情分上, 救救陛下!”大宫女伏地叩首道。

纪初桃之前虽隐约有些预感,但听到“救”这个沉重的字眼时,仍是惊愕了一番。半晌回神, 她看了立侍一旁的拂铃一眼。

拂铃会意,让门口值守的内侍先行退下,而后掩上了门。

“怎么回事?”

纪初桃坐直身子, 皱眉看向这个在纪昭身边服侍了许久的掌事宫女, 凝神肃然道:“皇上不是龙体有恙,在承明殿中休养么?”

遑论天子的安危都有禁军管着,什么事非得求到她的面前来?

似是看出了纪初桃的疑惑,那宫女流露些许悲戚:“三殿下远去塞北两月,不知京都变故。”

“什么变故?”

“陛下抱病是假, 被大公主殿下囚禁是真!”

说罢, 大宫女垂地顿首, 额头磕在地砖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咬牙哽声道:“如今群臣皆被蒙在鼓里,不知天子已成笼中囚徒,若论能力或与陛下感情亲疏,而今唯有三殿下能助陛下脱困!若先帝在世, 亦不忍见皇子帝女手足相残!”

轰隆——

雷声如战车碾过天际,滚滚而来。天色骤变,疾风摇落满地桃红。

连着几日的大雨,院里的桃花也都凋败尽了, 只剩下绿油油的枝叶蔚然一片, 被风雨洗濯得熠熠生光。

纪初桃觉得有些可惜,她原本想着还能抓住春日的尾巴,同祁炎一起赏花饮酒的。可京都天变, 花不曾赏成,心里还多了一件两难的心事。

从有记忆开始,纪昭就是跟在她身后的一条小尾巴,她亲眼看着皇帝七岁年幼登基,至今九年,若说没有感情,定是假话。

但她亦亲眼见证大姐纪妧是如何力挽狂澜,呕心沥血平衡朝局。

没有人比纪初桃更清楚,大姐为了纪昭和大殷牺牲了多少。若不是顺着她的梦境查出了什么难以接受的真相,大姐断不会与亲弟弟离心至此……

还未想出两全之策,便听见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继而挽竹大大咧咧的嗓门出现,禀告道:“殿下,大殿下差人急报!请您立即进宫一趟?”

纪初桃从泥泞的思绪中抽神,看了眼外头的天色。

这时辰,大姐应该还在早朝,怎会在这个时候唤她入宫?

想起那大宫女冒死出宫求救之言,纪初桃有些紧张,忙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奴婢也问了呢,可宫里的人嘴紧得很,就是不说!”

挽竹唤来一干小宫婢,有条不紊地准备入宫的礼衣和服饰,“听闻是直接去含元殿,秋女史和一干内侍已经等候在外了。”

含元殿是早朝集会的重要场所,于那里诏见,必是大事。

纪初桃更衣梳洗,仔细妆扮齐整,方在宫婢的簇拥之下出了府门。

雨色空濛,屋檐滴水,倒映着一片疏影浮云。阶前,宫里派来的侍从和辇车果然已等候在外。

一路静默,辇车在承天门停下。

秋女史亲自撩开车帘,恭敬道:“三殿下请下车,随奴婢去偏殿更衣熏香。”

纪初桃出门时已妆扮整齐,自觉未有失仪之处,便问道:“到底何事,需如此繁冗隆重?”

“殿下去了便知。”秋女史的回答依旧古井无波,无趣得很。

纪初桃蹙眉,一颗心又悬得更紧了些。

更衣熏香完毕,便由一名满脸堆笑大太监接手,引纪初桃去含元殿正殿。

“永宁长公主殿下到——”

随着一声唱喏,纪初桃迈进含元殿大门。

文武百官闻声,自动分成两列,躬身迎她入殿。穿梭于百官之中,如同穿过大殷巍峨的高山中流,而在百官的尽头,纪初桃看到了一身官袍英挺的祁炎。

纪初桃霎时心中一咯噔,胡乱地想:莫非不是纪昭,而是祁炎出了什么事?

朝堂肃穆,纪初桃不安地望了祁炎一眼,却撞进一汪深沉神秘的眼波中。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泰然强大,唯有望向她时,沉沉的眸色中才会晕开一点亮光。

“行卜。”纪妧的声音自上头传来。

便有太史令躬身奉上龟甲铜钱等物,刻上纪初桃和祁炎的生辰八字,当朝占卜。

纪初桃心想:今日并非祭祀的大日子,为何要当朝行龟占之术?

正想着,祁炎垂首站在纪初桃身侧,轻轻侧首,朝忐忑的她无声做了个口型。

纪初桃分辨出来了,他说的是:“别怕。”

不由心中一暖,微微一笑。

他们的小神情并未逃过纪妧的眼睛。

良久的寂静。

纪妧坐姿不变,似是一切尽已料到,徐徐问道:“如何?”

“龟甲首昂生枝,名成利就,乃大吉之相!”太史令颤巍巍将龟甲举于头顶,激昂道,“星象龟占,皆指明将星与帝女星乃两世良缘,若结连理,必是大殷百年之福!”

听到此话,纪初桃便是再迟钝也猜到这出戏的用意了,一颗心霎时提到嗓子眼,咚咚擂响。

她倏地望向祁炎,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内敛深邃的笑意。

立即有朝臣出列,拱手道:“这一年来祁将军又自证忠心,功勋卓越,臣和诸位都看在眼里。臣斗胆,请大殿下为二位璧人赐婚!”

“请大殿下赐婚!”纪妧麾下之人随之附议。

纪妧勾着淡笑,威严大气道,“祁爱卿,你可愿顺应天命娶本宫的妹妹为妻,以麾下之兵,手中之权,一辈子护她、护大殷江山?”

祁炎将视线从纪初桃欣喜绯红的脸上移开,敛了敛神,撩袍单膝跪拜道:“若能尚永宁长公主为妻一日,臣便一日忠心不改。”

纪妧凉凉一笑:这小子倒是舍得去脸皮,当初说不娶永宁的是他,如今愿意为永宁俯首的也是他……

罢了,都是命中注定。

“既如此,本宫便做了这个主,顺天命为祁将军与永宁赐婚,以护大殷百年安宁!”纪妧缓缓扫过殿上诸臣,最终落在人臣之首的位置上,淡然道,“左相,你觉得如何?”

褚珩面色如玉,缓步出列,拱手清冽道:“臣,恭贺大殿下!恭贺三殿下与祁将军!”

左相褚珩都发话了,其他臣子便不再有异议,皆出列齐声道:“恭贺大殿下!恭贺三殿下、祁将军!”

短短一个时辰内,几经起伏,柳暗花明。

散朝后,纪妧单独叫住了纪初桃。

偏殿中,纪妧凭几端坐,悠然道:“你一定很好奇,本宫为何不收军权,而顺遂地促成了你与祁炎的婚事。”

纪初桃其实猜到了些许。

大概是冰冷的金銮殿上,没有值得她呕心沥血去扶植的人了。

纪妧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语。

“别怨皇姐平日对你严格,整日不是打压这个,便是忌惮那个。”想到什么,纪妧嗤笑道,“可笑我常警戒你莫要掏心掏肺,莫要轻信他人,到头来……却是本宫自己栽了跟头。”

短暂的一瞬,纪妧恢复了沉静,看了温柔通透的妹妹一眼,柔声道:“去罢,他在等你。”

出宫时,纪初桃仍恍恍惚惚的,好像身处云雾梦中。

狭长的宫道上不见一人,纪初桃支开侍从独自走了会儿,直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挺拔的身姿,等候多时。

纪初桃怔了会儿,又怔了会儿,忽的提裙小跑过去,不管不顾地扑入祁炎的怀中。

祁炎张开双臂,准确地接住了她。

宫绦和发丝在湿润的风中扬起,又丝丝缕缕落下,衣袖蹁跹,她嗅到了来自祁炎身上干爽的气息。

“我们……定亲啦?”纪初桃环着祁炎的脖子,直将他高大的身形压得微微躬起,望着他眼中幽暗的光泽不可置信道。

“是。”祁炎顺从地垂首,眸色深不见底,扬着唇线恣意道,“臣身子都给了殿下,总要讨个名分。”

纪初桃拿他的不正经没有办法。

她有些羞涩,更多的是夙愿以偿的甜蜜,那种踏实感是任何东西都换取不来的。

想起虚惊一场的紧张,纪初桃佯怒:“你和大姐都瞒着我,弄得我这一路上忐忑不安,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祁炎笑着道:“婚姻之事,难道不是大事?”

他笑起来真好看,冰雪消融般的英挺。纪初桃无从反驳,便松了手,抿着笑问道:“龟占的大吉之兆,也是你暗中弄的?”

祁炎微妙地顿了顿,随即大言不惭:“没有,天定的。”

“说实话,定是插手了!”纪初桃哼了声。

祁炎不置可否。

他是动了手脚,暗中准备了一模一样的龟甲。想着若是万一占卜是凶相,便让太史令那老头儿悄悄换成大吉的那块备用……

可惜没来及用上,占卜大吉,姻缘天定。

想着,身侧的少女脚步慢了下来。

“怎么了?”祁炎纯厚的嗓音令人十分安心。

纪初桃摇了摇头:“本宫好像总是优柔寡断,念着过去的回忆,做不到像大姐那样杀伐果决。”

祁炎蹙眉。

片刻,纪初桃被拉入一个偏僻的拐角处。

祁炎单手撑着墙壁,呼吸凑近,笼罩着纪初桃认真道:“殿下就是殿下,不必刻意成为谁。”

“我知道的。”纪初桃望着眼前的俊颜,思忖良久,终是长舒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只是大皇姐为我的婚事扫清了障碍,我也该为她做一个选择。”

……

入夜,雨声淋漓。

两道身披斗篷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潜入承明殿。

殿内灯光幽暗,年少的皇帝穿着常服,披散着头发,正赤脚站在窗边听雨,身边除了一盏孤灯无人作陪。

“陛下,您看谁来了?”大宫女摘下湿淋淋的斗篷,朝窗边天子红眼跪拜道。

纪昭迟钝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那名安静而站的鸦青斗篷女子身上。

女子伸出一只白嫩嫩的细手,小心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明丽温柔的脸庞来,轻轻唤道:“阿昭。”

“三皇姐……”

纪昭先是身子晃了晃,随即眼圈儿迅速红了,像是年久失修的木偶人般有了反应。

他想要笑,嘴唇动了动,终是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哑声道:“三皇姐,你救救朕!”

纪初桃安静地看着他,眸光几番闪动,却没有如往常那样笑着迎上去。

那不近不远的距离,令纪昭眼底的狂喜一层层褪去,微微慌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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