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看过我博客的读者给我留言,有的说我是个怨妇,有的说我变态,我都承认,我是个变态的怨妇,我想这个世界里生存的大多数女人,不成为变态的怨妇将有多么困难。我们活在一个闷罐里,这里没有阳光,没有自由,没有空气……我的世界一片死寂。我写博客准确地说,不是给别人看的,我只是记下一些我的事情和一些想法,其实没有人会在乎我的这些,谁会在乎一个变态的怨妇的疯言疯语呢?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呼吸,是那么的微弱。我恨这个世界,真的,除了仇恨,我一无所有,我的一切都将被仇恨带走……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烂的稻草》

公元二〇〇六年八月二十八日,赤板市的气温陡然升高起来,热浪滚滚,空气中散发出焦糊的味道。其实这个日子对于经历了这个夏季高温的赤板市民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们还是一早起来匆忙地挤着公车地铁,为了谋生而开始一天的忙碌。他们的脸上拥有各自的表情,心里藏着各种对生存的恐惧。

这天清晨,梅萍起了个大早,然后她就坐在琴房里弹奏了一曲肖邦的《离别曲》。

梅萍神情肃穆地弹完这支曲子,就来到了花园里,给夜来香浇水,边浇边喃喃地说着什么。她在替夜来香浇水时,厨房里准备早餐的阿花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这个老太太,仿佛一夜之间,梅萍保养得很好的满头青丝变得花白了,她的脸上似乎失去了红润的光泽,像一个风干的苹果,布满了皱纹。

阿花担心着那条毒蛇会突然从夜来香丛中窜出来,缠住梅萍,让她窒息而死。那是她潜意识中的幻象。

阿花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张小跳,他呆滞地站在香樟树下,仰着脸向上眺望。

阿花想起了村里溺水而亡的那个叫木桶的孩子,她眼中的张小跳顿时也变成了木桶,他和木桶一样,赤身裸体地躺在草地上,身上散发出惨白的光芒,气球般鼓胀的肚子似乎要爆炸……阿花的眼皮不停地跳着,不知是右眼皮,还是左眼皮。

张文波是在《离别曲》最激烈的那段琴声中睁开睡眼的,这个早晨对他来说意味深长。今天,他要出庭,应付曼丽对他抄袭的指控。

这个夏天,张文波觉得特别的漫长和焦虑。就在他从张文玲家里接回张小跳那天晚上,曼丽同时在国内数十家门户网站向他发难,抛出了那篇《赤板大学教授张文波抄袭学生文章》的帖子,不但指责了他抄袭,还把他和曼丽的那段感情说成了玩弄女学生的丑行和劣迹,并且出示了许多有力的证据。一时间,各种媒体也纷纷报道此事。媒体的添油加醋,使他很快地陷入了困境,各种指责和声讨纷沓而来,仿佛一夜之间,他就成了臭名昭着的人物。这个时候,许多以前对他尚好的人纷纷退缩,不敢站出来和他说话,也就是他的死党厉凌云还站在他这一方,结果也受到了围攻,并被指为他的同伙。开始的那几天,张文波手机不敢开,门不敢出。只要他一开手机,就会有电话打进来,似乎他一出门,就会被人当众揪出来。

曼丽真正地成了他的地狱。

宛晴没有卷入这场事件,她还是过着她及时行乐的日子,偶尔地和他云雨一场,也不过问他的事情。

在这个网络的时代,一切来得那么迅猛,让他无处逃遁。

他起床后,看到李莉睁着迷茫的眼睛,他的事情李莉不可能不知道,但她似乎不关心他的任何事情了。张文波心里一阵凄凉。

张文波像往常去大学上班一样,到盥洗室里刮了胡子,洗了个澡,梳理好自己的头发,打上了发胶,然后回到房间里,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衫,穿上一条笔挺的米黄色长裤,打上了一条红色的领带,照了照镜子,对着镜子挤弄了几下眼睛,提着包出了门。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梅萍吃完早饭,她就出门去买花。

经过那个报刊亭时,报摊后面坐着的中年妇女看着梅萍,心想,为什么从那栋楼里走出来的人身上都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气?

梅萍来到花店,买了束香水百合,这是以前顾维山经常给她买的花。往回走时,她看着自家楼顶的红瓦,红瓦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她心里涌过一阵潮汐,仿佛回到了从前。

当年她偶尔路过这栋楼时,目光就被楼顶的红瓦吸引了。她就在一个很随便的场合对顾维山说了一句很随意的话:“要是能在威尔逊公馆里住,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万万没想到顾维山为了她会买下这栋花园洋房,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

从那时起,她就发誓,要永生永世守着这个男人,无论他生或者死。

在顾维山死了之后,她没有把他送到火葬场去。

那时,这栋楼里就住着他们两人。解放后,她就把仆人们都遣散回去了。那段日子,梅萍既是顾维山病怏怏的太太,也是他的管家和仆人,那两三年时间,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顾维山就是她一个人的。

因为顾维山把味精厂无偿地贡献给了国家,当时的政府也对他们很照顾,没有将他们的房产作重新的分配,还是归他们私人所有。顾维山送出去一个味精厂,换回了这栋楼的安全,这也证明了顾维山的深谋远虑和对她的爱。

顾维山在那天下午的三点二十分去世之后,她就点起了长明灯,穿着那套黑色的旗袍,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和他不停地说着话。因为天气渐渐变热,没几天,尸臭就弥漫了整栋楼房。

梅萍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没有闻到浓郁得让人作呕的尸臭,要不是周围的居民的压力,或者她会把尸体在这栋楼里一直存放下去,直到她死。不久,尸体腐烂的气味就透过楼的各种缝隙朝外面散发了出去,浓郁的尸臭让陈山路的居民们寝食难安,他们议论纷纷,自发组织了人手,要挨家挨户查这尸臭之源。

梅萍上街时,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害怕了。

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她雇了几个郊区的农民,悄悄地把尸体拉出了城。

两年之后,梅萍出现在了郊区霍岩村。霍岩村是顾维山的出生地,尽管他是孤儿,但霍岩村也因为曾经出过一个味精大王而骄傲。

这里的百姓对梅萍这个味精大王的遗孀还是十分照顾的。

顾维山的尸身也是梅萍让他们悄悄拉回霍岩的山上埋葬的。

梅萍是在一个晚上到达霍岩的,她找到了那个村里专门给人埋尸的丧葬专业户顾俊红。顾俊红是个独身的男子,因为家贫,一直没娶妻生子。顾俊红把梅萍引进了他居住的泥屋里,在飘摇的煤油灯下,梅萍注视着这个常年和死尸打交道的人。这个显得矮小、背微驼的年轻汉子的脸上长着一个半个拳头大的黑色肉瘤,肉瘤上还长着一撮长长的黑毛,而且门牙暴突,穿着黑色的打满补丁的布衣。梅萍心里一阵恶心,她担心这个人会对她产生什么威胁。

顾俊红说:“太太,你这次来是——”

梅萍轻轻地说明了来意,顾俊红面有难色:“晚上做这种事?”

梅萍把一大沓钞票放在了顾俊红面前肮脏的桌子上,什么话也没再说。顾俊红的眼睛发出了亮光,他收起了钱,说了声:“好吧!”

顾俊红拿起了锄头、铁锹,点着火把,叫了一个帮手,连夜把梅萍领上了山。

顾维山的尸体是顾俊红埋葬的,虽然没有坟包和墓碑,这是梅萍交代他们这样做的,顾俊红还是作了记号,他很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地方。顾俊红和帮手挥汗如雨地挖地时,黏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似乎要吞没火把的光亮。

梅萍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但她心中的恐惧很快就被兴奋激动代替了。

她看到顾俊红打开了那具棺木,棺木还十分完好,尸身却腐烂光了,顾维山死时穿的衣服却没有腐烂,还覆盖在那具在火把下闪着寒光的尸骨上。

就在顾俊红打开棺材盖时,梅萍惊讶地看到一条蛇从顾维山的衣服里钻了出来。

梅萍惊叫了一声,顾俊红却焚起了一支香,口里念着咒语,那条蛇溜出棺材,朝梅萍抬起了头,吐出了鲜红的蛇信子,好像点了三下头就溜到棺材底下去了。

顾俊红说,他捕了那么多年蛇,棺材里的蛇他是不抓的,那棺材里的蛇是死人的化身。

梅萍平静下来,她冷冷地对顾俊红说:“我不光要把维山的尸骨带走,还要带走他的化身。”

顾俊红的眼中出现了惊惧之色。

梅萍说:“顾俊红,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时,黑暗的深处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

连夜,顾俊红就带着尸骨和那条蛇跟着梅萍进了城。

两天后,顾俊红就给梅萍送来了夜来香。

顾俊红说,夜来香可以留住蛇。

他就按梅萍指示的地点栽下了夜来香,梅萍希望那条蛇能守住地下埋藏的秘密,顾俊红用梅萍给他的钱要了一个半眼瞎的女人为妻,并为他生下一子后大出血死去,他儿子长到5岁时掉到一口深井里淹死。顾俊红最后还是孑然一身……

张小跳迷茫地在宝成公园巨大的雪松下寻找那块白色的石头。

那块石头怎么不见了呢?

那是死去的小鸟的墓碑,怎么会不见了呢?

他一直在寻找着,希望那块石头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时,一个女孩儿站在了张小跳面前,对张小跳柔声说:“小跳,你在找什么呢?”

张小跳抬起头,看到了像玉兰树那样亭亭玉立的同学王宁,她的眸子是那么明亮,皮肤是那么光洁,仿佛透明一般。

王宁就像纯净天空中的一抹朝阳照亮了张小跳黯淡的脸。

他讷讷地说:“小鸟的墓碑不见了,我找不到小鸟的坟了,还有那只白色的蝴蝶……”

王宁幽幽地伤感地说:“小跳,过两天我们就要上学了,你怎么办呢?你要留级,再也不能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了。”

张小跳低下了头,沉重的头,再也没有说话。

李莉其实也是被《离别曲》吵醒的,醒来她就在心里骂了一声:“老妖婆,一大早就起来作妖,存的什么心!”

李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张文波打扮整齐后出门。

李莉早就知道了张文波的事情,就连公司里的人也在议论着丈夫张文波的事情,她十分漠然地对待这件事情,认为张文波是自作自受。

李莉起床后,从床头的枕头下抽出了那把匕首,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李莉把匕首藏在了油画《危险的关系》后面。

她今天离开家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内心还是期待着宫若望能够给她的人生带来再度的光明。

其实,对李莉而言,这的确不是一个好日子。

她上班后,王莹就把她叫进了办公室。

王莹笑眯眯地对李莉说:“张文波教授是你的丈夫?”

李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王莹还是笑眯眯地说:“张教授一定比宫若望厉害吧?”

李莉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根本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王莹就没有再问她,让她回去工作。

王莹话中难道包藏着什么深刻的含义?

李莉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整个上午,李莉没有做任何事情,一直在拨宫若望的电话。

宫若望的手机和家中的坐机都响着,可就是没有人接听。

她又一次把手伸到了裙子下的大腿内侧,指甲抠进了肉里,使劲地抓着。她听到了皮肤在指甲的破坏下发出的瘆人的声音,沉重的呼吸声也响了起来,她把手拿出来,手指上还沾着她自己的血,她把手指放在舌头上舔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血是那么的清甜。

李莉觉得自己的血充满了诱惑,宫若望会不会喜欢自己的血?

李莉走向卫生间,她要把手上的血洗掉。

李莉走路轻飘飘的,以至于她进入洗手间后,两个女员工在里面上厕所也没有发现她。

她一进去,就听见那两个女人在说话。

李莉站在那里,听着她们说话,她们的话题吸引了她。

“向红,你说王总经常到丑鸟酒吧去找鸭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这是公开的秘密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就你老是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

“可是,王总都这把年纪了,找鸭有什么意义呀!”

“这你就不懂了,她有钱,可以把那些小白脸当宠物养呀!”

“这是什么事嘛,变态。喂,你说和王总好的那个叫什么宫若望的男妓真的和李莉有一腿?”

“这不明摆着的嘛,否则宫若望怎么会推荐那个被出版社开除的女人来这里上班?那个女人也不是个东西,自己的丈夫在外面东搞西搞,她自

己也养小白脸。”

“王总也够大度的,容得下李莉,要是换了我,可没那么仁慈!”

“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交易,说不准……”

李莉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的脑袋突然觉得要炸掉。

她们说的话难道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她还有什么脸在这个公司待下去?

李莉已经把洗手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莉一头撞进了王莹的办公室,王莹冷静地抬起头看着她:“李莉,你有事?”

李莉的双眼充着血,王莹在她的眼中是一团红光,她喘着气问道:“王总,你说,你说宫若望是干什么的?”

王莹冷冷地笑了,语气还是十十分冷静:“你难道不知道?”

李莉摇了摇头。

王莹笑出了声:“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宫若望是丑鸟酒吧的头牌粉脸,你真的不知道?宫若望是个很会哄女人开心的男人……”

李莉离开了“诗意栖居”地产公司,走在街上,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好几次都撞到了别人的身上。

她手上握着手机,隔一会儿就给宫若望打一个电话,可宫若望就是不接她的电话。

她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两个穿得十分时尚的大男孩。

当她走到一处行人稀少的地方时,那两个大男孩朝她撞了过来,把她撞倒在地后,一个男孩抢走了她的包,另一个男孩从她的手中抢走了手机。等她从地上爬起来时,那两个大男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她绝望地哭喊道:“你们这些混蛋……”

路人看着她,表情都十分的冷漠。

李莉呼叫着,在街上奔跑起来。

李莉头发散乱地冲进了宝成小区的大门。

保安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等他反应过来,李莉已经冲进去了。

李莉坐上了电梯,电梯门在四楼一开,她就扑到了宫若望的家门前,伸出手,拼命地敲击着那扇防盗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李莉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这个身上只裹着一层薄纱的女人。

她声嘶力竭地叫道:“你是谁?”

那女人笑出了两个酒窝:“我是若望的未婚妻宛晴呀,请问你是谁?”

“未婚妻?未婚妻?”李莉喃喃地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时,宫若望从里面穿着睡衣走出来,说:“姐,你怎么啦?”

李莉说:“小宫,你说,你说,她是你未婚妻?”

宫若望点了点头:“我一直想告诉你的,可是——”

李莉浑身冷冰冰的,说:“小宫,你说,你难道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宫若望不知说什么好,从内心来讲,他真不愿意伤害李莉。

宛晴挽住了宫若望的手,轻轻地对宫若望说:“若望,你告诉她呀,这话迟早也要说的。”

宫若望看了看宛晴,又看了看李莉,轻轻地说:“姐,我真的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只是同情你!”

李莉觉得天旋地转,宫若望的这一句话,彻底让这个女人进入了黑暗的万劫不复的深渊,李莉转过身,摇摇晃晃地按下了电梯门的按钮,进入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她转过身,面对着他们,伸出双手,朝自己的脸上抓了下去!宫若望叫了声:“姐——”

他想冲过去,可宛晴微笑着拉住了他。

电梯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这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白昼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这个城市里工作了一天的人们带着各自的心情,寻找着自己的归宿。

阿花最后一次收拾完这个家里的厨房卫生,把一袋垃圾提到了街旁。

她呆呆地站在梧桐树旁,望着迷离的街灯,街灯不会说话,不会告诉她这个城市里所有的隐秘和令她恐惧伤感的根源。

她希望阿毛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着话,带她去兜风。可阿毛永远不可能出现了,就像一片随风而去的落叶,腐烂在这个城市的最深处,不会留下一声叹息。

今天,她去菜市场买菜时,发现阿毛卖猪肉的那个摊位空空的,连他的同伴也不在了,菜市场里卖菜的人们都用一种黯淡的目光看着她。

阿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做完午饭就朝阿毛的住所赶去,她已经好几天没去看阿毛了,每天她都会问阿毛同伴阿毛的情况,阿毛的同伴总是和她说,阿毛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阿花来到了阿毛凌乱不堪的住所。

阿毛的同伴正在收给东西,阿毛却不在。

阿花心里疼痛起来,她说:“阿毛呢?”

他说:“阿毛走了!”

阿花说:“他走哪去了?”

他突然朝阿花吼道:“他走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都是你,都是你害了他!他要不喜欢上你,他就不会走的!你知道吗,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可他走了,我也该回去了,离开这鬼地方!”

阿花见他的泪水涌出了眼眶,她自己的眼泪也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阿毛的同伴告诉了她一切。

阿毛是走了,到另一个世界上去了,那个世界上不知道有没有车来车住。

阿毛的死不是因为摔断的脚踝,而是因为那个伤口,那个被张小跳咬的伤口。

就在三天前,阿毛突然发起了高烧,还说着含混不清的胡话。

阿毛的同伴以为他感冒了,就给他吃了退烧药,可无济于事。

阿毛浑身抽搐,瞳仁扩大着,喉咙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整个脖子都在痉挛着,大汗淋淋。

阿毛的同伴十分害怕,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劝阿毛上医院,但阿毛说不用去,很快就会好的,还不让他告诉阿花。就在昨天晚上,阿毛突然疯狂起来,他见什么就咬,还扑起来追着阿毛的同伴要咬,要不是因为他的脚踝断了,阿毛的同伴非被他咬死不可。

阿毛的同伴没有法子,只好拨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医生把阿毛关在了医院的隔离室里,他挣扎着翻下了床,抱着床脚咬了起来,那床脚可是铁的呀,他咬得牙都咯碎了,满嘴都是血。半夜,阿毛平静了下来,他呼吸困难起来,瞳仁慢慢地扩散了……

阿毛的同伴说:“医生说阿毛得的是狂犬病。”

阿花的心也抽搐起来,阿毛怎么会得狂犬病呢?

他没有被狗咬呀,而是被张小跳咬的呀。阿花心情沉重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东西,她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城市。

她把那袋垃圾放在街旁后,就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她在电话里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进入房间的时候,从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她提防着这个夜里有什么不测的事情会发生,她害怕张小跳会破门而入,咬她一口。

在这个夜里,阿花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夜深了,这幢老式花园洋房沉入了寂静,仿佛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李莉幽魂般进入了这幢楼,她的目光迷离。

呼吸声从这栋楼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飘动出来,在她的耳边吟唱着。

她来到了阿花的房间门口,愣愣地站立着,阿花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

她轻轻地说了声什么,就朝楼上走去。

李莉直接上了四层,她站在阁楼的门口,听到了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阁楼里面烛光摇曳,那些风不知从何而来。

梅萍喃喃地说着话:“维山,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要相信那些人的话,今天会平安过去的。那个风水大师的死纯属偶然,和我们家没有关系。维山,一切都会过去的,风水大师让你埋的那坛镇火之水虽然没了,但是没有关系的,你看,现在很快就凌晨一点了,过了这个时间就万事大吉了。维山,我给你擦干净,要让你躺着舒服,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梅萍边说着话,边用酒精棉球擦着骷髅身上的白骨。

白骨在她的擦拭下,在烛光中闪着一层亮光。

阁楼里充满了一股酒精的气味。

梅萍没有漏掉每根白骨的任何一个细微部位,那具白骨似乎发出了细微的呻吟声。梅萍的脸上漾起了迷醉的笑意……

李莉走下了楼梯,她站在了儿子张小跳的门口,伸出手,推了推门,门是紧锁的。

李莉听到了张小跳的尖叫声,然后张小跳急促地说:“妈妈,妈妈,你不要带我去那个地方,我没有杀你的小狗,没有——”

张小跳在这个夜里做着噩梦?

李莉的眼中充盈着泪水,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卧室里没有张文波。

她走到了床头边,拿起了那本《呼吸》的打印稿,她翻到了最后一页:“这个世界沉寂下来了,一切都沉寂下来了,我的指甲也脱落了,我感觉不到痛,我的血渗进了泥土里,他们都说我是个恶魔,是个连环杀手,我没有杀她们,我只是看她们失恋痛苦,给她们找一条解脱之路。她们一个一个都会在旷野中被我挖出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看着星星和月亮。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就如在天堂。我的心愉悦起来,我是一个圣洁的神,我在解救这些苦难的肉体的同时,也在解救着自己的灵魂……”

李莉把《呼吸》的打印稿扔在了床上,叽叽地笑了起来,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朝衣柜走了过去,她打开了衣柜,拿出了那件白棉布的睡袍,它上面的狗血突然如红梅那样灿烂起来。

她换上了这件睡袍,幽魂般在卧室里走了几步,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幅《危险的关系》的油画上,她胸脯起伏着,眼中一片血红。

她扑过去,把《危险的关系》猛力拉了下来。

“哐当”一声,藏在画后面的匕首掉在了楼板上。

她把《危险的关系》扔在了地上,然后捡起了那把匕首。

李莉叽叽地笑着,趴在了油画上,一刀一刀地割着油画上那个裸女,每割一刀,她就会听到一声痛苦的尖叫……

张文波在迷茫的夜色中开着车回家,此时街道上行人和车辆已经很稀少了,尤其是进入陈山路后,他几乎就看不到人和车了。

今天的庭审没有结果,但对他十分的不利,曼丽拿出了许多证据,而且把自己受害者的角色表演得淋漓尽致,说到伤心处还泪流满面,神情悲戚,让人动容,甚至连张文波也觉得自己是个不可饶恕的迫害者。最后以曼丽在法庭上号啕大哭情绪波动太激烈不能继续庭审下去而告终,休庭择日再审。

庭审的时候,张文波看到了观众席上坐着的宛晴,她戴着墨镜,微笑地看着张文波和曼丽以及他们的律师在法庭上的表演,像是在观赏一场精彩的话剧,宛晴在法官宣布休庭前就悄悄地离开了。

观众席上坐满了人,除了宛晴和厉凌云,其他一个人他也不认识,张文波不知道他们抱着什么目的来到这里。

庭审结束后,张文波和厉凌云、律师走出法院的大门,很多记者就蜂拥上来,对着他不停拍照,提出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张文波在厉凌云和律师的保护下,捂着脸冲出了记者的包围圈,匆匆而去。

曼丽则站在那里,对着围拢上去的记者们大谈着什么,还摆出一副悲戚的表情让记者们尽情地拍照。

张文波无法制止记者们对曼丽的采访,他更无法想象明天赤板市的大小报纸会出现什么样的关于这次庭审的文字。

整整一天,直到深夜,张文波都和律师、厉凌云在一些商量对策。

夜深了,厉凌云和律师去吃夜宵了,他却独自地开车回家。

他感觉到了寒冷,身上的鸡皮疙瘩也冒出来了,头很痛,胸闷得像一块铁板。

车上没有开空调,车外的温度最少有37度,怎么就这么冷呢?

突其如来的寒冷让张文波颤栗,此时,对曼丽的愤懑已经不复存在,取代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

难道此时,那个因车祸而死的女人就在他的车上?这股寒气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张文波不敢往后座上看,他又想到了温碧玉,还有在万豪公墓里被肢解的女人,那个丧失记忆的晚上他究竟干了些什么?

张文波提心吊胆地开着车。

他不敢打开车窗的门,生怕有一条女人的残肢被看不见的人扔进来。

他的车开得很慢,生怕撞上什么,就是到了空荡荡、冷清清的陈山路,他也不敢把车开快。

到了铁门外,张文波才觉得有了些安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仿佛那些幽魂在一些阴暗角落里对着他冷笑。

他按了两下喇叭,喇叭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色,阿花没有听见喇叭的声音,这个丫头睡死了?

张文波连续按了三次喇叭,阿花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小跑出来把铁门打开。

他无奈,只好自己打开铁门的锁,把铁门拉开了。

张文波似乎没有看到那团在香樟树下干着什么的白影,雾一般的白影。

那团白影似乎也没有被张文波汽车发出的声响惊动。

张文波把车停进车房时,突然觉得肚子咕咕叫起来,怎么会这么饿呢?

这种让他肠断的饥饿感只有在他小时候才出现过,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

早知如此,他就和厉凌云他们去吃夜宵了,可那时他觉得腹中鼓胀,一点食欲也没有。

张文波走进楼里,把一楼的灯打亮了,他来到了阿花的门前,敲了敲门:“阿花,你睡了吗?起来给我弄点吃的吧!”

阿花的房间里没有人应答。饿得实在难以忍受,太阳穴也针扎般疼痛,张文波就决定自己到厨房里去弄点吃的东西。

在进入厨房之前,他从裤兜里抽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他需要的信息。

他离开厉凌云他们时,想起过宛晴,他真想去宛晴那里过一个晚上。

他给她打过手机,她没有接,兴许她还在哪个夜总会里疯呢!

于是,他给她发了个消息,让她看到消息后回个电话。

现在张文波到家了,宛晴的电话也没来。

对了,她一定和那个宫若望在一起,张文波心里涌起了一股酸水,他自己仿佛也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酸味。

张文波走进了厨房,拉开了冰箱的门,冰箱里还有不少东西,有股血腥味从冰箱里飘散出来。

张文波想,还是煮一包方便面吃吧。

他关上了冰箱的门。张文波打着了煤气灶上的火,他看着那蓝色的火苗,觉得有点晕。

他想自己一定是饿晕了。他端着锅在水龙头上接了点水,正要把锅放在点着了火的煤气灶上,他突然觉得右半身一麻,手一松,就倒在了地上。他有种意识,自己是中风了,半边的脸、半边的身子麻酥酥的动弹不得,想喊也喊不出来。

那锅里的水泼在了煤气灶上燃着的火上,火被浇灭了,煤气滋滋地冒了出来,像是一个被打开的封存了许久的瓶子里飘出来的魔魅。

就在煤气肆意地在厨房里弥漫并且向饭厅外扩散出去的时候,梅萍正在阁楼上抱着骷髅头,用酒精棉球擦着骷髅头上的洞洞,张小跳还在继续做他的噩梦,阿花在床上瑟瑟发抖……

李莉趴在香樟树下,用双手扒着那个埋小狗的坑,她的全身沾满了泥土,她用力地把泥土刨出来,指甲也脱落了,鲜血和黄泥土混合在一起,她已感觉不到疼痛。她听到了呼吸的声音,树的呼吸、草的呼吸,还有泥土的呼吸,唯独没有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仿佛那坑里埋葬的不是小斑点狗点点,而是她自己的尸体,她要把自己挖出来,让自己的尸体在夜色中自由畅快地呼吸。她喃喃地说:“点点,你吃了安眠药就会好好地睡去,安静地睡去……不,你不要睡,不要,我离不开你,我要你自由地呼吸……”

张文波被浓重的煤气味埋了起来。

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听到手机的声音,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用那只还能动弹的手摸进了裤兜里掏出手机,他翻开了手机盖,就在刹那间,他听到了沉闷的爆炸声,顷刻间他就被大火吞没了。

阿花听到了厨房里煤气报警器发出的声音,但她不敢出门,今夜,已经有两个人敲过她的门了。阿花十分的害怕,她不想见到这个家里的任何人,天一亮马上就离开了,可煤气的爆炸声让她猛然清醒过来,她把捂住自己头脸的毛巾被掀开,闻到了浓郁的煤气味,而大火正向她房间里掠过来。

她拉开了窗帘的门,猛地推开了窗,从窗口跳了出去,此时,她不再害怕铁楼梯上有什么人在行走了。

她刚跳出去,大火就把她的房间吞没了。

阿花跑到花园里,她看见一层全被大火燃烧着,很快地火舌从二楼的窗户上出现了。

阿花惊呆了。

此时,李莉抱着那只腐烂的小狗靠着香樟树坐在地上,双眼茫然地看着楼里的大火,仿佛听到大火中有许多灵魂在呐喊,在狂欢地舞动。

卢金水也发现了大火,他浑身颤抖地站在窗口,眼睛里流出了滚烫的泪,他慌乱地说:“完了,完了!那可是可以买下整个清水湾小区的钱哪!不,不能烧掉,不能烧掉!”他眼前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情景:他自己推开了那扇铁门,他看到一个黑影朝自己扑过来,他从那铁楼梯上摔了下去……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他的腿也是那时摔瘸的,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对那笔钱财的努力和幻想!多少个夜晚,他像鬼魂一样出没……卢金水突然疯狂地冲出了门,他要去阻止那场大火,还是要去火中抢救那虚幻中的钱财?……

第一时间更新《崩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