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波和他母亲梅萍是一丘之貉。他虚伪的本质决定了他的一切。当初他口口声声说爱我,我是多么的感动。我觉得我是个傻瓜,我不会再相信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了。在他说爱我的时候,他心中是不是在想着别的女人?我知道我们的感情一天一天地冷淡下来,我以为是因为孩子的出生。我承认,在张小跳出生后,我的注意力基本上放在了儿子的身上,我忽略了他,我认为这种忽略是很正常的,每个女人都有可能这样做。张文波不是孩子,他应该是个男人,要有所担当。当初看上他,就是因为他有内涵,而且不像其他的富家子那样虚假,还会侃侃而谈,让人心动……那些都是表面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在外面有女人了,我才知道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我开始跟踪他,一天,两天,三天……我终于发现他和曼丽在一套出租屋里……原来他所谓的加班,所谓的出差,所谓的应酬……一切都是谎言,男人说起谎来,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怀疑说谎是男人的天性!多少个夜晚我的提心吊胆、我对他的渴盼都变得毫无意义!我被那个叫曼丽的女人击垮了。

我自认为我还是个善良的女人,我没有很快揭穿他。我希望能够有所挽回。那个深夜,张文波带着曼丽的体香回到家时,他还是像往常那样显得疲惫不堪。张小跳已经在另外一个房间里睡了。他说:“真累呀!”然后装模作样地躺下了,关上了灯。我把手伸过去,摸他的胸膛。我说:“我要!”

他拿开了我的手说:“别闹了,加了一晚上班,真的很累!”

换了往常,我会相信他的话,或者还会心痛他,让他安静地睡去。可是这个晚上,我听了他的话后,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加班也不能够忘了老婆孩子呀,这个世界上不是你一个人辛苦!”张文波不说话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碰到什么事情,只要不想和我说话,他就会保持沉默。沉默难道可以推掉一切责任?我生气了:“你真的是去加班了吗?”

张文波听了我的话后,就说了一句:“你怎么怀疑我?”

我说:“你不能不让人怀疑,你想想,你多长时间没有和我做爱了?”

张文波说:“我真的太累了,你真的想要,我可以给你!”

我听了他的话,心要炸了,他说的是什么话?仿佛我要说这话是要他施舍我!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说:“你的累是因为别的女人吧?”张文波彻底地沉默了。他根本就不想再理我了。我的声音提高了:“你说呀,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我怎么说,张文波就是沉默!就在这时,我听到门口有细微的脚步声。我知道,又是梅萍那个老妖婆在偷听我们说话了,我赶紧下了床,冲到门口,拉开了门,门外什么也没有,我分明听到有脚步声的。

我愣了一会儿,突然听到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哭声。

那是张小跳的哭声。

他为什么要哭?

我进入了张小跳的房间,我看到5岁的张小跳坐在床上呼天抢地地大哭。我抱住了他,说:“孩子,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别哭,别哭,妈妈抱着你呢!”张小跳推开了我,他使劲地推开了我,他说:“我不要你,你走开,我不要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感觉到,儿子张小跳从那个晚上开始,和他父亲一样,正在远离我……

——摘自李莉博客《等待腐烂的稻草》

张文波一直提醒自己开车要小心,千万不能走神,以免出事。他送完张小跳到学校,就往赤板大学的方向开去。莫名其妙地,他又记起了那个撞倒老头的地方。

他是不是绕道走?可绕道走又太远了,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只好把车开上了乌南路。

他路过那个撞人地点时,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个女人幽幽的声音:“前几天,就在这个地方撞死过一个女人,昨天地上还有血迹,昨晚暴雨把血迹冲没了,唉——”

这时,张文波突然记起两个月前的一件事情。那是个灰蒙蒙的雾天,他从郊县开车回赤板,因为是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头天晚上喝了酒,在这个有雾的早晨头还有点痛。他在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发现前面一辆车停在那里,围了些人,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出事故了,他减慢了开车的速度。果然是那辆车撞人了。张文波小心翼翼地开车经过出事地点时,他看了一眼,看到一个中年农村妇女血肉模糊地躺在车前面的公路上,看不清她的脸,可以看到一个车轴压在她的肚子上,有流出来的肠子……张文波感觉头嗡的一声,他觉得那死去的女人突然站起来,扑到他的挡风玻璃上用血淋淋的双手抓着他车的挡风玻璃,沙哑地张着嘴巴朝他喊:“救我——”回到赤板后,那个女人的样子老在他脑海里浮现,他还在晚上做噩梦,梦见女人一次次地扑到他车的挡风玻璃上用血淋淋的手抓着挡风玻璃,沙哑地张着嘴巴朝他喊:“救救我——”

想到这里,张文波有点气喘,他赶紧把车停在了道旁,深深地呼吸着,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曾经把这事和一个喜欢装神弄鬼的朋友说,那个装神弄鬼的朋友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最好到那个地方去送一下神,买点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烧给那个死鬼,让她不要绕着你!”

当时张文波想这也有道理,可后来他不做那个噩梦了,就把这事给淡忘了。想想近来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该和那个死去的女人联系起来呢?

找个时间,还真要去那地方送送神。他作为一个大学教授产生这样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可这都是生活逼出来的,活着总要找些理由来平衡自己的心态。

目前张文波根本就不可能去那个地方送神,他的心态也不可能平衡。就拿曼丽说自己抄袭的事情来说,就令他十分棘手。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曾经和他有切肤之亲的女人会来这一手。可话说回来,他也理亏,想起当时的事情,只要自己跨出那一步,或许一切都会改变。

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做了什么事,一定要付出代价的,这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你想去做某件事,一定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否则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昨天晚上,他约曼丽在朱环路的一个酒吧里见了面。

朱环路是赤板市的酒吧一条街,和北京三里屯的感觉差不多。每天晚上总有许多不同身份的人来这里买醉,来这里谈情说爱,来这里借酒浇愁,来这里猎艳或等别人来泡,来这里消磨时光……以前,张文波和曼丽经常出入这条糜烂、激动、酒、音乐、吵闹、情色等混杂出浓郁气味的街道。

曼丽喜欢那个叫“安魂酒吧”的地方,这个酒吧相对的安静,可以让他们很好地交淡,酒吧的背景音乐总是柔和的调子。张文波比曼丽先到,他找了个阴暗角落坐下来等待曼丽到来的时候,发现这个位置是他们从前的老位置。

张文波坐在那里,心里忐忑不安,已经多年没有见到曼丽,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他看过一些她发表在《赤板晚报》副刊上的文章,从那些文章里看不出曼丽的变化。

张文波考虑着怎么样和曼丽开口说第一句话。

张文波等了二十多分钟,曼丽才出现在酒吧里,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条牛仔裤,显得随意而素雅。

曼丽没有张文波想象的那样怒气冲冲或者满脸的怨恨。

她坐在了张文波的对面,淡淡地笑了一下说:“让你久等了,张文波。”

张文波刚才准备好的话顿时全忘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好吗?”

曼丽说:“你说呢?”

张文波不知怎么回答曼丽的反问。

曼丽说:“你喝点什么?”

张文波说:“我就喝白水吧。”

曼丽要了杯“血腥玛丽”的洋酒,然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对张文波说:“你把我约出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只给你了30钟的时间!”

张文波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笨拙,平常的那份睿智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女人面前会变得如此的弱智。张文波讷讷地说:“那文章的事……”

曼丽喝了一口酒,审视着张文波,她说:“张文波,我想问一句,你自己认为有没有抄袭我的文章?”

张文波的后背一片冰凉,他像是自言自语:“我怎么可能抄袭你的文章呢?在此之前你那篇《鲁迅的精神世界》,我根本就没有看到过!”

曼丽又喝了口酒,她冷笑了一声,眼角的那颗小黑痣抖动了一下:“你忘得可真是干净,我原来以为你还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一切,真没想到,你把一切都遗忘了,是不是又有新人了?”

张文波无语。

曼丽的声音听上去很轻,但透出一股锋芒:“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当时,有一次我们上完床之后,就谈到了鲁迅精神世界的问题,我提出了不少看法,你说我的想法很不错,还让我把它写出来。没想到,我们会那么快分手。我也没想到,我的那些观点最后成了你的东西!张文波,我告诉你吧,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赔我二十万块钱,二是你等着上法庭和身败名裂!”

张文波一下呆了:“你——”

曼丽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不讲情面了?我想问你,我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还怀上了你的孩子,你当初口口声声让我等你离婚,可是,我等来的是你老婆的一顿厮打,还害得我流了产!我在最困难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巴巴地希望你来看我一眼,说一句安慰的话,可你在哪里?是躺在你那个泼妇老婆怀里求饶吧!”

张文波浑身又燥热起来,他的嘴唇嚅动着,是想辩解,忏悔,还是愤怒?

曼丽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喝完最后一口“血腥玛丽”,然后站起来,对张文波说:“给你十天时间,你好好考虑,十天后我会采取行动,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懦弱的学生了,对了,提醒你一下,你已经老了,看,白头发都长出来了,看看吧,不要再祸害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了!”

曼丽扭头走出了酒吧的门。

张文波呆坐在那里,脑袋里一片糊涂,他没有发现,在另外一个阴暗角落里,有一双怨毒的眼睛在注视着他,她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

张默林显得十分苍老,他的背也佝偻起来。他走下楼时,梅萍坐在她卧房的梳妆台前梳头。他的心动了一下。他曾经给梅萍梳过头,现在,梅萍不用他梳头了,虽说他还在这个家里,和她同吃一锅饭,但他们已经形同陌路,连最普通的朋友都不如了。他们之间的语言也越来越简单。

张默林的心沉浸在悲凉之中,他来到了厨房。

阿花正在洗着青菜,梅萍是个爱干净的人,她要求阿花每天买完菜回来,要把菜洗好,然后泡在清水里。

阿花见张默林进来,甜甜地笑笑:“张爷爷,你有事要我做吗?”

张默林没有说话,他在厨房里寻找着什么。他找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找到他需要的东西。

张默林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阿花。

阿花又笑了笑说:“张爷爷,你是找蒜吗?”

张默林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没话可说,他越来越不想说话了,假如可能的话,他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阿花的眼神有些慌乱:“张爷爷,今天没有买蒜,因为梅奶奶早上就交代了,让我从今天起不要再买蒜了!”

张默林又沉默地注视了阿花一会儿,仿佛要从阿花秀美的脸中挖出几头大蒜来。张默林佝偻着背离开了厨房。

阿花心里有些发虚,她不知道没有给张默林买蒜是不是个错误,但她是不能够不听梅萍的话的。

张默林重新上楼,他的双手有些发抖,很明显,他的内心在经受着折磨。张默林站在梅萍卧室的门口,呆呆地看着梅萍梳头,她那头青丝依旧,和年轻时没多少变化,张默林的嘴唇嚅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梅萍发现了门口呆立着的张默林,她停止了梳头,转过身,微笑地对张默林说:“老鬼,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张默林的眼中充盈着黏糊的液体,孩童般的眼神透出委屈和无辜。

梅萍见他老半天不说话,根本就没在意他眼神中表现出来的情绪波动,继续转身梳理起那头青丝。

张默林心里哀绵极了,他心里骂了一声:“老妖婆!”

张默林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颓然地坐在床沿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稍微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站起来来到衣柜旁,打开了柜子,他把干枯的手伸向那堆衣服中摸索,最后从柜子的角落里找出了一个小铁箱。铁箱虽小,但锁却很大。张默林把小铁箱放在床上,愣愣地想着什么。

接着,他在书桌抽屉里翻起来,找出了一本书,从书页里取出了钥匙。他颤抖地打开了箱子,箱子里有一沓钱,都是面值十元

的钱,看上去也没有多少。箱子里还有一张照片,那是和梅萍的合影,照片上的张默林和梅萍都还年轻。他取出了钱,重新锁好箱子,放了回原地。张默林手中攥着钱走下了楼,出了门。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张默林带着半麻袋的东西回到了家里。阿花要过去帮他背,被他一把推开,阿花被推了一个趔趄,她没料到张默林还那么有力。

张默林把半麻袋的来西背进了自己的房间,使劲地把门关上了。

在客厅里喝茶的梅萍眉毛挑了挑,她轻轻地说:“疯了!”

张默林买回来半麻袋大蒜头。他从麻袋里取出几个蒜头剥了起来,大蒜的味道渐渐地弥漫开来,张默林的目光也渐渐明亮起来。

这天中午,张默林没有下楼吃饭。阿花上去叫了他两次,他没有答应,他只是在房间里咀嚼着自己买的蒜头。

梅萍对阿花说:“阿花,不用去叫他了,饿不死他的。”

阿花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慌,她觉得张默林不吃饭是在生自己的气。

梅萍看出了阿花的心思:“阿花,你不要自责,他不吃饭和你没关系,这老头子是在生我的气呢!”

无论梅萍怎么说,阿花还是觉得此事和她有关,她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张默林咀嚼完蒜头,觉得神清气爽,他躺在床上,打算好好睡个午觉。他没有看《红楼梦》,而是直接闭上了双眼。

张默林身体轻飘飘的,走在一条平坦雪白的路上。这条路上空无一人,而且没有尽头,他实在看不到路的尽头。张默林孤独地在这条路上走着,十分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也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哪怕是一棵树上的一只小鸟。张默林也并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条道路又通向何方。张默林一直往前走着。突然,他看到前面一个黑影站在路的中央,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到来。张默林走近了那个黑影,那是个穿黑衣的人,那人背对着他。张默林停止了前进,站在那人的后面。张默林想问他是谁,但他的喉咙里被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塞住了,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那人突然冷笑了一声,回转身,面对着张默林。张默林看到的是一个骷髅头。张默林感觉到自己的双膝疼痛僵硬起来,他的神色也变得惊恐。传来阴森森的女人的声音:“张默林,你不要怕,我是梅萍呀!你不是一直爱着我的嘛,怎么见了我就害怕了呢?”接着,就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叽叽”的笑声……张默林惊醒过来,钢琴的声音传来,那是《悲怆》第二乐章。

张默林想爬起来,可是他发现自己的双膝僵硬而又疼痛,根本就动弹不得了。他想,完了,关节炎又犯了。张默林想,这该如何是好。他想给女儿张文玲打电话,但他无法下床,他房间里没有电话,必须到客厅里去。

钢琴声在继续着,张默林疼痛得叫唤起来。

张默林“哎哟、哎哟”的痛苦叫唤并没有马上让钢琴声停止下来,阿花却听到了张默林的呼唤。

阿花来到琴房里对梅萍说:“梅奶奶,好像张爷爷出事情了。”

梅萍弹完了一支曲子后才站起身,对阿花说:“他这是老毛病了。他关节炎犯了。”

阿花着急地说:“梅奶奶,赶快找人送他去医院吧,张爷爷那样叫唤,一定很痛苦的。”

梅萍笑笑:“阿花,你真是个好姑娘,会体贴人,以后谁要娶了你,一定有福气的。”

阿花说:“梅奶奶,你别夸我了,快想办法呀,你听,张爷爷越叫越大声了。”

梅萍来到张默林的门口,推了一下门,发现门里面反锁了,她朝里面的张默林说:“老鬼,别叫唤了,吵死人了。”

梅萍朝楼下走去。

阿花顿时觉得梅萍是个十分冷酷、十分无情的人。

阿花对门里面说:“张爷爷,你快开门呀!”

张默林听到了阿花的声音,他说:“阿花我起不了床,开不了门呀!”

阿花急得团团转,她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张默林要出了什么大问题,那么她是见死不救,她一生都会不安心的!

阿花对门里说:“张爷爷,你痛得厉害吗?这可怎么办呀!”

过了一会儿,张默林对阿花说:“阿花,你赶快给张文玲打个电话,就说我快死了,让他过来给我送终!”

阿花说:“张爷爷,我不知道她的电话呀!”

张默林就说:“你拨这个电话号码吧,1155662335。”

阿花记住了这个电话号码,马上就拨通了这个电话。阿花听到了张文玲不耐烦的声音:“谁呀?什么事?没看我在忙吗?”

阿花还听到了稀里哗啦搓麻将的声音。

阿花说:“我是阿花呀,张爷爷快不行了,他喊你过来呀!”

张文玲大声说:“阿花,你再说一遍?”

阿花又说:“张爷爷快不行了,他叫你过来呀!”

张文玲终于听明白了,她又说:“家里有谁在?”

阿花知道,就是叫梅萍上楼来听电话她一定会拒绝的,于是说:“家里没别人了,你赶紧过来,情况十分的危急呀!”

张文玲挂了电话。

阿花不知道张文玲会不会马上赶过来,但她还是站在张默林的房门外对着还在不停叫唤的张默林说:“张爷爷,你不要着急呀,她马上就会过来的。”

此时,阿花并不清楚梅萍究竟在楼下干什么,隐隐约约地阿花觉得自己的处境也不好起来,她的心像有一百只兔子在活蹦乱跳。

如果说张文波在经历着一场从未有过的抄袭风波,那么,张小跳在学校里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安生。张小跳中午在学校食堂里吃午饭时,就发生了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情。张小跳把盛满饭菜的饭盒扣在了同学张健的头上。

事情是这样的。张小跳失踪了几天,没到学校里来上学,不但他家里人担心,老师同学们也为他捏了一把汗,他要是真找不到了,老师吴倩也有责任的。当他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出现在教室里时,同学们像是重新获得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东西,都为他松了一口气,大家就过来问寒问暖。

可是,谁和他说话,他都用冷若冰霜的表情和直勾勾的目光对待关心他的同学,而且一言不发,哑巴一般。

吴倩老师见他来上课了,自然心里也高兴,但她也还是要批评他的。当吴倩老师在课堂上批评他时,他竟然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他的同桌王宁怎么推他,他也醒不过来,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装蒜。

吴倩老师气坏了,过去把他拉了起来,并且让他站在一边听讲。

张小跳痴痴地站在那里,直到下课。

下课后,吴倩对他说:“张小跳同学,我发现你现在很不正常,你吃完午饭到我办公室来,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午饭时,张小跳一个人闷不拉叽地走进饭堂,排队打饭。

以前,他总是和王宁一起有说有笑地打饭的,打完饭还坐在一起吃。

今天,王宁叫他他也不理,王宁是个有自尊的小姑娘,她也不理张小跳了。

在张小跳身后排队的是班干部张健,张健边排队边回头和另外一个同学嘀咕着什么。

张小跳听出来了,他们在说他有病,而且是班里的害群之马。

张小跳一声不吭。

张小跳打完饭菜后,突然一转身,狠狠地把饭盆扣在了比他矮半个头的张健头上。

突然的袭击,让满头满脸都是饭菜的张健呆若木鸡,老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眼泪汪汪地说:“张小跳,你怎么能这样!”

这时,张小跳已经被班主任吴倩拉走了。

王宁也看到了这一幕,她百思不得其解地说:“张小跳这是怎么啦?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可半年多来,小跳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也不爱玩了,也不爱和人说话了,脾气也变得特别怪,说翻脸就翻脸。他从前可是个爱笑的人,可现在听不到他的笑声了,特别是今天,显得异常的反常。”

王宁想,张小跳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想探寻张小跳的心灵世界,可她现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够接近他!

张小跳低着头站在那里。

吴倩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桌前,用手指头敲着桌面说:“张小跳同学,你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呀,不但可以离校出走,还学会用饭盒扣同学的脑袋了,你知道你失踪的时候老师和同学们多么的担心吗?大家放学后主动组织在一起,三个一群五个一帮去找你!可你用什么态度和行为对待同学们的一片真诚!”

张小跳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吴倩说的话是耳边风,一只耳朵进去,另一只耳朵就出来了。

吴倩的声音严厉起来:“张小跳,你是怎么搞的,越来越无组织纪律了,你也不好好想想,你这样对得起谁?对得起你爸爸妈妈,对得起老师和同学们吗?你爸爸是大学教授,你妈妈是出版社编辑,他们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这时,张小跳抬起了头,他冷漠地注视着吴倩,冷冷地说:“吴老师,你说错了,应该是我的脸被他们丢尽了,他们不配做我的爸爸妈妈。”

吴倩老师一听这话,觉得问题严重了,张小跳说出这样的话,证明问题不光光是出现在张小跳一个人身上。

吴倩的目光柔和起来,可她不知怎么和他说了。

呼吸的声音无处不在,李莉整天都心神不宁。她的脑海里老是浮现起小狗点点无辜的尸体,还有酒吧里被暗红的灯光染成隐秘的张文波和曼丽的脸。她的猜测是正确的,果然他们还有来往。李莉的心猫抓般难受,小狗点点一定是他们密谋杀死的。那把匕首,那把锋利的匕首就是杀死小狗点点的罪证。

这一天里,李莉多次到外面的街旁,站在梧桐树下,给宫若望打电话,可他还是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她心里骂着宫若望,不知道为什么宫若望要和自己玩失踪。

从昨天晚上跟踪张文波后,李莉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要用张文波那样的方式报复张文波。最佳的人选就是宫若望,她这次找到他一定要和他发生点什实质性的事情,而不单单是倾诉和拥抱。她做完这一切后,还要采取更加极端的行动为小狗点点报仇!

女人疯狂起来从来不考虑后果,特别是李莉这样一个生活在长期郁抑中的女人。一直到快下班,她还是没有打通宫若望的电话,他会去哪里?难道是死了?

哀绵的李莉坐在办公桌前,烦躁到了极点,李莉的目光落在了对面老金的脸上,老金的头上仿佛套着当年她的那条红内裤,他那平淡无奇的老男人的脸突然生动起来。

刹那间,李莉内心产生了一个大胆而且接近于疯狂的想法。

下班时间到了,张婷婷嬉笑着和他们打完招呼哼着歌走出了办公室,走廊上她的那帮小姐妹早就等在那里了,于是她们嘻嘻哈哈地去挤电梯,然后去吃饭,去过属于她们这个年龄的夜生活。

对于张婷婷她们,李莉心里又妒忌又羡慕。她怎么就没有那样生活过呢!

她大学一毕业就和张文波结了婚,还没有开始生活就一脚踏进了坟墓。

如果知道有今天,她当初就不会闹出“红内裤事件”,或许会和老金过着一种暧昧的生活。等她醒悟,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李莉知道老金多年来有个习惯,下班后总要加一会儿班才走,不像张婷婷她们,一到点就撤。

今天,李莉也没走,这让老金十分的奇怪,他总是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瞟着李莉。

李莉觉察到了老金疑惑的目光。

等这层楼的人都走光后,李莉假装去了一下卫生间,证实这层楼上没有其他人后,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李莉笑了笑说:“老金,你一会儿还有事吗?”

老金推了推眼镜:“看完稿子就回家,你怎么不回去?”

李莉说:“回去也没有什么事,再待一会儿。”

李莉没有完全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想再看看老金的反应。老金却没再说话,低着头看稿子,也许是多年以来他们都没有像现在单独地在一起过,老金有些局促不安,不时地用手推眼镜说明了这一点。

因为静,日光灯发出的声音变得特别的响,就如李莉听到的无处不在的呼吸。李莉猜老金是不会主动和自己说话的,自从“红内裤事件”发生后,老金对李莉敬而远之。

李莉叹了一口气说:“老金,其实,我来出版社后,你一直帮助我,特别是刚来那阵,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你把我带出来的,我应该感谢你。”

老金听了她的话,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个傲气脾气又极坏的女人怎么和自己说这种话?老金有点接受不了。老金说:“哪里,哪里,我没为你做什么,真的没有!”

李莉的语气变得诚恳:“老金,我思前想后,还真对不起你!我想,你马上就要退休了,我们应该沟通一下,以后做不成同事了,还是朋友。”

老金抬起头,审视着李莉,发现李莉的目光温柔,她脸蛋上的两朵红晕让人心动。

李莉诚恳地说:“老金,你今晚要没有别的什么事,就让我请你吃一顿饭好吗?”

老金轻声地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李莉听出了老金的声音在颤抖,明白老金的心在波动。李莉有些兴奋,继续说:“老金,你就不要推托了,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说心里话,我这个人毛病不少,可一直还是很尊重你的,你就答应我,好吗?”

老金不说什么了,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李莉以为他不理自己,收拾东西要走。没想到,老金背起包后,对她说:“走吧,今晚我请你!”

李莉一阵狂喜,看来她的那个大胆而疯狂的想法已经有了开始。

他们找了个湘菜馆走了进去,因为老金是湖南人,李莉提议去吃湘菜,老金也答应了她。老金对这个湘菜馆十分的熟悉,以前作者请他或者他请作者,几乎都带到这里来,这里的老板对他也很熟,亲自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包厢里。小包厢的门一关,这里就是他们俩的天下了。

菜上来后,老金就让服务员出去了。

老金平常爱喝两口,今天他似乎很高兴,要了一瓶“湘泉”。老金打开酒瓶,给李莉倒上了一杯。

李莉说:“我不会喝白酒。”

老金笑了笑;“陪我喝两杯吧,我们难得在一起。”

她也没有推让,和老金交杯换盏地喝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他们边喝边说着一些社里的事,男人都受吹牛,老金也不例外,说到当总编的事,他说他是懒得操那么多心,主动把位置让给别人的,还说每一任总编都要听他的,仿佛他是总编他爸。

李莉看着老金的脸红起来,听他吹着牛。酒喝得差不多了,老金的牛也吹得差不多了。李莉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老金,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老金的眼睛里闪动着火星子,似乎一会儿就会在他的眼中燎原。老金叹了一口气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李莉把手伸了过去,放在了老金干瘦的大腿上说:“老金,你说,你真的爱过我吗?”

老金的手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使动地捏了捏。

李莉的胸脯起伏着,喃喃地说:“老金,如果我今天晚上给你,你要不要?”

老金握住李莉的手松开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凝视着李莉。

李莉等待着老金的回答。

老金叹了一口气说:“时过境迁了。今天的酒就喝到这里吧!不过,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我现在不需要了。李莉,我们买单,各自回家吧!”

李莉的心渐渐地凉了下来,她觉得自己设下的套结果还是钻入别人的套中。一出湘菜馆的门,老金打了个的士匆匆逃离了李莉,他上车时看了李莉一眼,那眼神似乎有些惶恐。

李莉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声:“去你妈的,老王八蛋,你只配闻我的内裤!”

一阵风吹过来,闷热中夹带着这个城市里的浊气。

李莉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宫若望。

她又开始不停地打宫若望的手机来。

电话打了一会儿,李莉还是找不到那个该死的男人。李莉心灰意冷又怀着几分怨恨地给宫若望发了一条手机短消息:“你再不理我,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我快要死了,真的快要死了!”

发完消息,李莉迷惘地对自己说:“该往何处去?”

张文波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李莉还没有回来,他也不在乎她到哪里去。作为妻子,她早已不再给丈夫分担痛苦和忧虑了。曼丽的事情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儿子在学校的问题又让他担忧,父亲又突然住进了医院,他满脑子都是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理不清理还乱。

晚饭后,他去厨房给张小跳拿一杯冰冻果汁时阿花告诉他,张文玲下午把父亲接走送去医院的时候,把母亲梅萍大骂了一顿。

张文波清楚张文玲骂母亲什么,他和张文玲都记得那个冬天的事情,尽管那时他们都还小,那是个物质贫乏的冬天,梅萍在那个冬天特别地馋鱼,她总是在张默林面前说,能够有一碗鱼汤喝多好呀!白天还上着班的张默林每天晚上都去赤板河边钓鱼,一钓就是一个通宵。幸福地喝着鱼汤的梅萍根本就不知道从那时起,张默林的双腿就落下了关节炎的毛病。他病发后疼痛起来的叫唤声令人揪心,可梅萍就是那么一副铁石心肠,后来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张默林在梅萍眼中就是一个奴仆,有时甚至连奴仆都不如。

张文波想得头痛。他没有办法入睡。他起床去看了看儿子,儿子已经熟睡了,他想花点心思在儿子身上了,可现在他根本就腾不出工夫来对付儿子。张文波回到了卧室,他吃了两片安眠药,然后倒头便睡!明天送完儿子上学,还得去看看父亲。曼丽的事情该怎么解决?……张文波沉沉地带着许多烦心的问题睡去……恍惚中,张文波听到有人在低声私语,他听不清那人说的是什么,但隐隐约约地,听出来那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是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可他不能够准确地判断是谁。

张文波仿佛又听见父亲张默林那句沉重的话:“提防你最亲近的人!”

张文波顿时清醒过来,猛地挺身而起,坐在床上,张文波发现卧室里的灯开着,床边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看不清她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眼睛,但可以感觉到她的凝视,可以感觉到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逼仄。

女人穿着那件染满狗血的白棉布睡袍,“叽叽”地笑出了声,笑声像老鼠打架时发出的叫声,尖锐而瘆人。

女人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她把匕首慢慢地举过了头顶,停顿在那里。

张文波的心提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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