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张文波的冲突仿佛是梅萍所期待的,她希望我离开张文波?或者她一开始就认为我不配做张文波的妻子。黑夜里发生的事情是那么的诡异,根本就不可能让我发现真相,我怀疑一切都是梅萍设下的套。

就在我和张文波结婚那年的八月二十四日晚上,我被吓坏了。那天,张文波到外地去开个什么会,没有在家。晚饭时,梅萍老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我,吃完晚饭我就赶紧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张文波不在家,我十分的不安,我总担心梅萍和张默林会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夜深了,我还没有入睡,尽管房间门反锁上了,我还是担心门外面会突然响起敲门声。一个人越是害怕什么,问题往往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我听到了一种声音,隐隐约约传来的惨叫声,而且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这个楼里此时除我之外,只有梅萍、张默林和底楼的保姆,那时的保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怎么会有女孩子的声音呢?她又为何发出惨叫?我鼓足勇气,走出了门。我发现声音是从我们卧室旁边的那间小房间里发出来的。那时,那间小房间里没有人住,也没有放什么东西,是一间空房间。我提心吊胆地推开了小房间的门,一团火光在我眼中熊熊燃烧,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小房间里竟然起了火,一个女孩子在熊熊的烈火中挣扎、呼号!她的身体扭曲着,翻滚着,我看不清她的脸,我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个晚上出现。我也不清楚这熊熊的烈火是谁点燃的。

我害怕极了,我想冲进去救她,可我的双脚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我想呼救,可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根本就发不出声音。尽管我眼前是一团大火,但是我浑身却是冰冷的。我看着那个女孩子带着那团火朝我滚过来时,我一扭头,看到身后站着的梅萍。她微笑地对我说:“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里叫什么呀?”她为什么会突然站在我的后面?她是不是怕我发现她的什么秘密?这个老楼里似乎隐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包括那个不让任何人上去的阁楼。我不是探秘者,我也没有力量去探求这个老楼里的秘密了!

我叫了吗?我回过头来时,发现小房间里的那团火消失了,小房间里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我回到房间里,想着那团裹住小女孩的烈火和梅萍的话,百思不得其解。在后来的那么多年里,几乎每年的八月二十四日,我都会听到小女孩的惨叫,都会看到那团烈火,以至于只要到了这天,我都不回家住……张文波回家后,我对他说了这事,他说,那是我的幻觉,那是我的心火在燃烧,他让我要冷静,冷静地处理好和梅萍的关系,这样才安宁!我的话他竟然不相信,还教训我,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仿佛是我没有和他母亲搞好关系,我气不打一处来,所有的委屈愤怒一股脑地发泄出来,和他大吵了一架。我和张文波吵架时,梅萍若无其事地在那里弹钢琴……我一怒之下,离开了这个家!

如果那时我离开了这个家,或者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子,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或者一切都会改变。但是,我扛不住张文波充满深情的话语,他说他错了,他不应该那样和我说话,甚至还要给我下跪求饶,我当时真的被他打动了,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能这样,我又还能说什么?只好跟他回家。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怀孕后,张文波十分的兴奋,张默林也很高兴,他们开始对我关心起来。可梅萍还是老样子,她仿佛对我肚子里的孩子十分的漠然……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烂的稻草》

赤板出版社文艺编辑室主任老金从摞得高高的书稿堆里抬起了头,扶了扶鼻梁上的深度近视眼镜,看着李莉故作轻松地走进来。老金的第一感觉就是李莉的嘴唇涂抹得太红了,那唇膏的颜色像血;第二个感觉就是她脸上的粉抹得太多了,似乎有一阵风吹过来就会扑刷刷地往下掉;第三个感觉是她敞开扣子的短袖上衣里面的吊带内衣太鲜艳了,而且也露得太多,可以看到半个肥硕的奶子。老金皱了皱眉头,他弄不懂一向朴素的李莉怎么越来越花哨,她可不像张婷婷那样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新潮点没有关系。

李莉仿佛知道老金的心思,她的办公桌和老金面对面,李莉坐下来,把包往旁边一放,说:“老金,我有什么不妥吗?”

老金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不妥,挺好!”

他摇头时,差点把眼镜给摇落下来。他的话音刚落,旁边办公桌旁坐着的张婷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莉说:“有什么好笑的?”

张婷婷有些尴尬,她对李莉说:“李莉姐,昨天我发给你的消息收到了吗?”

李莉从抽屉里拿出恐怖小说《呼吸》的打印稿,说:“收到了!”

这个办公室就老金、李莉、张婷婷三个人,出版社的同事们开玩笑说,这个办公室阴气太重,加上大伙都知道李莉在编那本社里将要出版的第一本恐怖小说《呼吸》,就说这间办公室呼吸出来的不但有浓重的阴气,还有阴森的鬼气。这部小说是总编成刚的交办稿,虽说作者是一个无名之辈,成刚还是看好这部作品。刚开始,李莉觉得这是成刚的后门稿,心里不太舒服,有意地抵制,拖着不看。她想凭什么你的后门稿要我做责编,书到时发不好了,我奖金也没了。在成刚的催促下,她看完了《呼吸》,看完小说后,李莉才发现这是一本好小说。她被《呼吸》迷住了,尽管书中的情节吓得她不轻。

老金又抬起头对李莉说:“李莉,你抓紧点,总编一直在催呢!对了,你抽空到成总办公室去一趟吧,成总有事要和你谈。”

张婷婷抬起头看了李莉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表面上,张婷婷对她不错,但张婷婷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李莉正埋头填写发稿签,头也不抬地说:“他找我有什么事!”

老金咳嗽了一声,顿了顿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莉不耐烦地说:“卖什么关子嘛!”

老金扶了扶眼镜:“反正我把话向你传达到了,下来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李莉没再吭气,听老金的口气,似乎成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谈,她知道老金年龄到了,很快就要退休了,他现在这个主任的位置需要一个资深的编辑来接替,成刚是不是要和她谈这件事?难道说社里考虑到自己的问题,多年的媳妇也应该熬成婆了?想想还真有可能,否则老金说话不会那么酸劲十足,他心里肯定不会赞同她当这个主任的。

老金埋头看稿,此人虽说观念有些陈旧,但工作还是一丝不苟的。

张婷婷在网上聊天,社里配给每个编辑的电脑,在这个办公室里,张婷婷的利用率是最高的。

李莉填写好发稿签,交给了老金。按惯例老金签好字后他交给总编签字,然后发稿。老金看都没看就在他该签的那一栏上签上了字,老金签完字后,把发稿签递还给了李莉,李莉说:“这是怎么回事?”

老金说:“你不是要去总编那里吗?你顺便带过去好了,我手头上这稿急着看!”

李莉说了声:“这算哪门子事嘛!”

李莉拿着《呼吸》的发稿签就出了门。

老金摇了摇头,张婷婷笑了笑。

老金问张婷婷:“你笑什么?”

张婷婷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对老金说:“金老师,我笑了吗?”

张婷婷进出版社不久就知道老金和李莉不和是因为什么。

老金在赤板出版社唯一做过的那件丢人的事情和李莉有关。老金稍微年轻点的时候,还是自以为有些魅力的。那时李莉也比现在年轻,虽说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但五官端正,细皮嫩肉,也说得过去,特别是她丰满的身体,健康而又充满了活力。老金还偏偏就喜欢丰满的女人,就像有人喜欢吃肥猪肉,有人喜欢吃瘦肉一个道理。可老金是个脸皮很薄的人,生性又比较内向,他从来没有对李莉表达过爱慕之情,况且,李莉也是个有夫之妇,他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一次,老金和李莉以及发行科的几个人去北京参加书展,完事的那天晚上,大家喝了点酒回宾馆后,李莉就张罗着要打牌。于是,她拉老金还有发行科的两个人,四个人在李莉房间里打起了牌。因为多喝了几杯啤酒,老金就多跑了几次厕所,这一跑就跑出事情来了。李莉的卫生间里晾着两条她的内裤,一条红的,一条白的。老金第一次进去就发现了它们。他想,李莉的臀部那么丰满,怎么穿这么小的内裤呢?因为心里暗藏着许多对李莉的非分之想,他就用手去捏了捏内裤,内裤还有点湿。最后一次上卫生间的时候,老金终于把持不住了,他就取下了那条红色的内裤,在鼻子下深深地闻了闻后就塞进了自己的裤袋里。李莉丢失了一条内裤并没有多在意,她也没有怀疑老金偷去了。没想到的是,老金回去后,把那条红色内裤锁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没人的时候便拿出来闻闻。纸包不住火,事情终于在某天败露出来。那天中午,一个作者请老金吃饭,老金多喝了几杯,回到办公室后,碰倒了茶杯,老金一时找不到抹布,刚好一打开抽屉就看到了那条红色的内裤,他考虑都没考虑就拿出来擦桌子。坐在他对面的李莉一眼就看到了那条内裤,她一把夺了过来,仔细看了看,惊叫道:“原来是你偷了我的内裤!”老金酒一下子醒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这就是赤板出版社的“红内裤门”事件。

要不是“红内裤门”事件,总编的位置非老金莫属,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老实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而且犯得特别离谱,特别的黑色幽默。

李莉来到总编办公室门口,门也没敲就闯了进去。

成刚抬起了头,肥胖的脸阴沉下来。成刚锐利的目光让李莉感到事情不好,她马上打消了接替老金当主任的那个念头。成刚没有让她坐,冷冷地对她说:“这两天你到哪里去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可以不来上班,你以为出版社是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的地方吗!”

李莉不会和他说小狗被人杀死后伤心欲绝的事情,她编了个谎说:“我病了,没来得及请假!”

成刚提高了声音:“病了!病了连一个电话也不能打了吗!你太目中无人了!交代你编本书,拖拖拉拉的,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出版社关门算了!”

李莉从来没挨过总编如此的训斥,脸上乌云密布。成刚的声音又提高了些:“你没有什么好委屈的,你是资深编辑,你这样怎么给新同志做表率?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想干就干好,不想干就写辞职报告,想进出版社的人多了去了!”

李莉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她扭头就走。她还没走到门口,成刚又说:“你手头上的《呼吸》让张婷婷编吧,你干其他事去!”

李莉把手中的发稿签撕了个粉碎,然后冲出了总编办公室的门。她一出门,就看到许多脑袋从走廊的各扇门里缩了回去。

李莉回到办公室,把《呼吸》的打印稿放在了张婷婷的面前,张婷婷莫名其妙的样子:“这是——”

李莉说:“归你了!”

李莉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她在电脑上打下了两个字:“成猪!”

阿花买菜回来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在出去买菜的时候,就把那本有恐怖故事的小杂志塞进了垃圾筒。她不敢和芳芳提夜里发生的事情,她生怕她又说出关于这栋老楼的一些古怪的传闻。阿花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还是想看看那个室外的铁楼梯,她不敢走到楼的背后去看,而是来到了窗前。

阿花心里说:“别怕,没事的,要是真有什么,夜里头就发生了,也许一切都是幻觉,或者是梦境。”

阿花拉开了窗帘,窗外阳光惨白,铁楼梯沐浴在阳光之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它身上暗红色的铁锈沧桑而陈旧。最底下的那阶楼梯被萋萋的芳草淹没,一朵黄色的小花开放在那里,显得柔弱而且卑微。

阿花觉得自己就是那朵黄色的小花,她想它一定是在那个暴风雨之夜后开放的,否则不会幸存下来。

阿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放下了窗帘,走出了房门。

梅萍从楼上下来,对阿花说:“阿花,奶奶上一趟街,你自个在家要看好门。如果是陌生人按门铃,你一定不要开门。”

阿花笑着说:“梅奶奶,我记住了。”

梅萍凝视着她的脸,心疼地说:“小可怜,昨晚一定没睡好觉,瞧你眼泡都是青的。”

阿花说:“奶奶,我睡得很好,您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梅萍出了铁门后,阿花一个人站在花园里,有点儿担心,担心那条蛇会出现。阿花赶紧进了楼里,把门关上了。此时,这栋楼里就她一个人,小跳失踪了,现在还没有回家,张文波夫妇上班去了,张默林吃完早饭就出去寻找孙子了。

阿花觉得离做饭还有点时间,她就

去把各个房间里主人们换下来的脏衣服收下来洗。

阿花先上了三楼,在进张文波夫妇卧室前,她往四层的阁楼里望了一眼。阁楼的那扇门紧锁着,她不清楚里面有着什么秘密,她从来没见过这扇门被打开过,也不清楚那扇门的钢匙在谁那里藏着。

进入张文波夫妇的卧室,她看到放脏衣服的篮子里只有张文波的几件衣服,她抱起那些脏衣服正要出门,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吸,赶紧走出了那个房间。阿花来到了二楼,她把张文波的脏衣服放在了楼梯上,这才走进了客厅。

她从客厅先进入了张默林的房间,张默林的房间里陈设十分简单,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椅子,还有一个立柜。阿花闻到了浓郁的大蒜的味道,还有一种隔夜的馊味。

阿花有些恶心,她把张默林房里的窗帘拉开,推开了窗,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阿花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从张默林房间的窗户望下去,她看到了那棵香樟树,她觉得有个影子在树上晃动了一下,阿花就自言自语道:“你不要吓自己了。”

阿花收走了张默林换下的脏衣服,来到了梅萍的卧室。梅萍的卧室比张默林的房间大多了,朝南的那面是宽大的落地窗。落地窗有两层窗帘,里面一层是厚厚的绛紫色的灯芯绒布,外面一层是薄明的白色轻纱。拉开窗帘,光线就会倾泻进来。靠北的一面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新旧照片。西面是整面墙的壁橱,开放式的地上放着几件古色古香的瓷器。还有一面放着老式的雕花的楠木做成的梳妆台,和一张书桌。梅萍的房间里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幽香。阿花闻到这种幽香,有些陶醉,她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待一会儿。

于是,阿花就坐在了书桌前的黄楠木雕花椅子上。

阿花坐在这种椅子上感到十分舒服,那磨得光滑的扶手似乎还散发出某个坐过的人的体温。

阿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镶金边的黑色镜柜,镜框里装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清瘦而又文弱的中年男人。那照片上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他的脸苍白极了,唯有那双眼睛专注而有神。

阿花觉得奇怪,她以前没有见到过梅萍的书桌上有这么一帧照片的,为什么今天梅萍把它摆放出来了,还在照片前放着一朵白色的绢花?阿花和照片上的人对视着。她突然发现照片上的人眼睛眨了眨,嘴唇也动了动。阿花听见有人问她:“你是谁?”

那是男人的声音。

阿花随口就说:“我叫阿花。”

男人又说:“你知道黄风堂吗?”

阿花问道:“黄风堂是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我也不告诉你了。”

阿花就没有听到男人说话了,照片上的人恢复了原状。

阿花听到了呼吸的声音。

阿花正要离开梅萍的卧室,她突然听到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跑了出去。阿花拿起了电话听筒说:“喂——”

电话那头沉默着。

阿花又说了声:“请问,你找谁?”

电话里还是沉默,但是她听到了呼吸的声音。

阿花说:“请问您找谁?你不说话我就挂电话了。”

电话里还是呼吸的声音,而且越来越粗重。

阿花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放下了电话。

阿花抱着那些脏衣服,一步一步下楼,她仿佛觉得有人在跟着她下楼,她回头望了一下,什么也没有。隐隐约约地,阿花好像听到了钢琴声。钢琴声十分的幽远,似乎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阿花加快了下楼的脚步。

张文波上完课就开着车匆匆离开了校区,他在大学门口接上了等候在那里的宛晴。张文波边开车边对宛晴说:“这孩子会到哪里去呢?刚才我打过电话给派出所,派出所的人说没有消息,他们找到会和我联系。我都怀疑他们有没有在找。”

宛晴安慰他说:“别急,会找到小跳的,要有耐心。”

张文波又说:“你真的没事,这样放下工作陪我去找小跳?”

宛晴笑了笑:“真的没事,老板出差了,最近接的活也较少,闲得慌呢!况且,师傅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能袖手旁观吗?”

宛晴在赤板市的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张文波也没见她策划出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但看上去她活得不错。

宛晴说:“实在不行,我回来读你的博士生好了!”

张文波说:“那敢情好,欢迎!”

宛晴娇嗔道:“我说的可是真的,还是回大学里读书有趣,特别是和师傅在一起,感觉就是不一样!”

张文波说:“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呀?”

宛晴笑出了声:“没那么严重,只是有点厌倦现在的工作。”

张文波叹了口气:“心态摆正就好了,现在干什么都一样无聊!”

宛晴侧过脸看着张文波,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情:“师傅,请问和我在一起也无聊吗?”

张文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现在没有心情和宛晴谈这个问题,只是说:“小跳会跑到哪里去呢?”

宛晴说:“我们还是到江滨路去找找吧。”

张文波说:“也好。”

于是,他把车朝江滨路开去。

宛晴说:“师傅,你太太回家了吗?”

张文波说:“回了!”

宛晴停顿了一会儿说:“师傅,小跳失踪了,她着急吗?”

张文波说:“不知道。昨晚她很早就睡了,我们连话都没说一句!”

宛晴不再问了,过了一会儿,宛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样十分危险!”

梅萍回来的时候,手上捧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百合花的香味一路飘散开来。阿花看到梅萍进来,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梅奶奶,我帮你拿上楼吧!”

梅萍微笑地说:“阿花,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上楼。”

梅萍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绸缎的旗袍,在她的胸前,有着一朵黑色的绢花,这朵绢花和阿花在梅萍房间里看到的那朵绢花一模一样,只不过颜色不同而已。阿花感觉到了异常,今天是什么日子,让梅萍如此的打扮和作为?

梅萍脸上的微笑也有了变化,不像平常那样从容淡定,仿佛是刻意装出来的。梅萍上楼后不久,阿花就听到了钢琴的声音。梅萍弹奏的是肖邦的《离别》。琴声从柔和缓慢到激烈,又从激烈转为忧伤缓和。梅萍一遍一遍地弹奏着《离别》,整个楼里充满了某种莫名的情绪。

阿花听不懂梅萍弹的是什么,她甚至在心中排斥这种音乐,因为这种音乐让阿花压抑!她还是像当下的年轻人那样喜欢流行歌曲。听着梅萍弹着的《离别》,阿花有种不祥的感觉。

中午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独自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李莉,看着张婷婷和几个年轻的女编辑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她心里就十分的不舒服。她们在说什么,李莉一句也听不进去。也许她们是在对她评头论足,李莉知道她们喜欢调侃一些老编辑,她们内心瞧不起老编辑。

李莉想,今天上午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往常,就是她做了更过分的事情,成刚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训斥过她。

李莉觉得中午的饭菜索然无味,她看着脸上阳光灿烂说着话的张婷婷,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难道和张婷婷有关?她平常表现出大大咧咧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她会去和成刚打自己的小报告?

记得有一天老金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她对着张婷婷说了许多成刚的坏话。可是,在这个出版社里,谁没有在背后说过人什么呢?这些文化人的单位,是最复杂的。

李莉心乱如麻。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只小斑点狗活着时可爱的样子。儿子那张脸也浮现起来。是谁杀了点点?小跳跑到哪里去了?

上午的时候,她曾打电话到家里。她本想问问儿子张小跳究竟回家没有,但她一听到阿花的声音,心里就十分的别扭,她沉默了一会儿就把电话撂了。许多事情绞在一起,让李莉心中的那个结越缠越大,越缠越紧,她怎么也无法把它解开了。

这时,成刚端着饭菜坐在了李莉对面。他喝了一口汤,看了看李莉,似乎要和她说什么,他的脸色也平和多了,还带着一丝笑意。

李莉没等他开口,就起身离开了。

当李莉气冲冲地走出饭堂大门时,张婷婷那几个年轻的编辑爆出了一阵大笑。那笑声刺激着李莉的神经,她咬着牙,心想她们一定是在嘲笑自己!“这帮狗屁不是的黄毛丫头!”李莉心里还狠狠地骂了声,可她拿她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增加了自己心中沉重的压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同情你,没有人会走进你的内心,了解你,体谅你,或听你倾诉,或安慰你,人与人之间隔着重重的大山。

李莉来到街上,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给宫若望打电话。可宫若望的家里没人接电话,他的手机也关机。

李莉有些绝望,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听她倾诉的人此时在哪里?是不是也正在离她远去?李莉觉得十分的可怕,刹那间,她是那么的无助,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给宫若望发了一条短信:“请开机后速和我联系!”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脸上都没有表情,僵尸般行走着,阳光惨烈,灼伤了李莉的眼睛和皮肤。她是不是无处躲藏?

离顾公馆不远处的那个窗户后面,一个人站在窗户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的眼睛里飘满了烟雾,迷离的烟雾,他眺望着顾公馆,冷冷地说了声:“该死的老东西!”

赤板河静悄悄地流淌着,穿过这个浮华喧闹的城市。河两边的观景道上行人稀少。河边的垂柳无力地低垂着,奄奄一息的样子。张默林一手拿着一块面包,一手拿着一瓶矿泉水,独自走着,他边走边左顾右盼,希望能够发现孙子张小跳的影子。

他身上白色的汗衫已经被汗水洗透了,额头上冒出巨大的汗珠,颅顶有火苗在升腾。他实在走不动了,就找了棵柳树下的石凳坐了下来,石凳火烤过一样滚烫,似乎要把他的只剩下一层皮的老屁股烤焦。

张默林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六月二十三日,每年的这个日子,他都要离开家,在外面闲逛到深夜才回去。他不愿意听梅萍在这天弹奏肖邦的《离别》。要是张小跳不失踪他也会出来的,哪怕是被烈日烤化,他也不愿意待在家里。

张默林轻轻地自言自语:“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

他知道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在走向终极。张默林看到一个身材娇小、脸色皎洁的年轻女孩子撑着一把花伞款款地走过。

张默林怦然心动,他的目光一直追踪着女孩子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那座桥上。

张默林又自言自语:“太像了,太像了,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像同样跳跃的一个音符。”

张默林的眼睛有些潮湿,不知道是额上的汗水流到了眼睛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过去的岁月犹如一张陈旧的黑白照片,有些发黄,有些斑驳,有些模糊,有隔世之感,可那个明亮的米一样的玉人儿至今还那么鲜活地留在他的脑海里。是的,他一直把那个玉人儿比喻成一粒米,明亮而透明的米。

在张默林的心中,米是多么贵重,多么富有质感,比钻石还要珍贵。

当他和他的钢琴老师去参加一个舞会时,第一眼看到那个玉人儿挽着一个儒雅的西装革履的商人走进舞池的时候,14岁的他眼睛一阵炬亮,他被这个娇小透明、美丽纯洁的米一样的女子打动了。那时,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这个米一样的女子的生命会和自己的生命连在一起。当舞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舞会的主持请那个米一样的女子来到乐池,为大家弹奏一曲《月光曲》。

米一样的女子弹钢琴的神态是那么令人着迷,她自然地流露了女人美丽的天性。当她弹奏完《月光曲》,在一阵阵掌声和叫好声响起的时候,她落落大方而又风情万种地站起来。她站起来的瞬间,14岁的张默林看到她不经意地扭头朝自己笑了一下,那一笑让张默林的灵魂出了窍,一生都没有收回来。

那个晚上,14岁的张默林深刻地记住了一个米一样的女子,记住了让他一生幸福而又痛苦的名字:梅萍。

也许一切都是幻象,是上天安排的诱惑,张默林有些感伤,让他产生回忆的那个女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为什么这个女子要出现?难道是冥冥中的一种宿命,他的命运要被这样一个女人掌控一生?

那时,14岁的张默林被比她年长的已经成为阔太太的梅萍吸引的时候,他不知道未来的道路是那么的坎坷,而使他的灵魂备受折磨。那时候的陈山路两边都是洋房,张默林经常躲在阴暗的角落,看着梅萍家红瓦的房顶,和那扇阁楼里的老虎窗。他想象着自己和梅萍在那阁楼里幽会

的情景,他从那扇老虎窗上爬进去,梅萍在里面迎接他,用米一样的情怀和温暖来迎接他。

那是他一生的幻象,至今,他没有进入过阁楼,那不是他的领地。梅萍有严格的戒律,不是张默林的领地,他是绝对不能进入的!张默林恪守着梅萍的戒律,就为了当初他14岁那年惊鸿般的一见。为此,他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一阵热风吹拂过来,垂柳的枝条懒洋洋地摆动了几下,张默林看到有两个人肩并肩地从远处走过来,他们也左顾右盼,也在寻找着什么。张默林看清楚了,那是儿子张文波和一个年轻的女人。那个年轻的女人他以前没有见过,就像拥抱李莉的那个男子他以前从未见过一样。

张默林的心一阵抽紧,赶紧找了个地方躲藏起来。张默林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他心里承受不了太多的事情了。张默林提心吊胆地度着余生,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虚。

李莉的呼吸渐渐的困难起来,胸口像压着一座泰山。她在一片虚光中睁开了血红的眼睛,她看到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提着那把锋利的匕首朝自己逼过来。李莉弄不清楚自己身居何处,反正那个提匕首的男人离她越来越近。她一直后退着,退到了一处绝境,往身后一看,是万丈悬崖。她从小就有恐高症,此时,她想喊也喊不出来。她终于在一片血光中看清了逼近自己的男人。这个男人竟然是她的丈夫张文波。李莉眼巴巴地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己是那么亲近那么相爱的人,他怎么会握着刀朝自己逼近呢?他是不是要杀了我?张文波的脸扭曲着,他沉闷地对李莉说:“告诉你吧,你那只小狗就是我杀的!你还记得曼丽吗?你还记得曼莉肚子里的那个种子吗?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杀你的小狗是给你一个警告,让你滚出这个家!现在,该轮到你了,我会像割断小狗的喉管一样割断你的喉管的,你害怕了吧?你颤抖了吧?”这时,李莉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冷笑声,张文波身后出现了梅萍、张默林、张小跳、张文玲、曼莉。他们中间竟然还有张小跳,张小跳也和他们一样冷笑,那张孩童的脸显得凶险诡异。张小跳和他们一起齐声喊:“杀死她,像杀死小狗那样杀死这个贱货!”她看到张文波朝自己扑过来,像抓住那只小狗一样把她按在地上,把刀伸向了她的喉管,她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她绝望地看着儿子张小跳。张小跳漠然地看着她的喉管被张文波割断,看着鲜血从自己的喉管中飙飞出来,那血还喷了张小跳一脸……李莉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大汗,汗水冰凉地浸透了她的睡袍。

她发现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丈夫张文波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她,他的一只手上夹着正在燃烧的香烟,另一只手握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张文波面无表情,他冷冷地对李莉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杀了你的狗?”

李莉看着张文波吸了一口烟,他的双眼被烟头烤得通红。

李莉没有说话,她只是愣愣地看着张文波,她知道张文波早就对自己厌倦了,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叫曼莉的女子,张文波是不是和她旧情复发了?否则今夜不会那么反常,早该睡了。

难道真的是他杀了点点?

在没有充分的证据之前,她不能确定。

李莉的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李莉直直地往后一倒,重新躺了下去。

她听到张文波拉开抽屉然合上抽屉的声音,他是不是把刀放回了抽屉?

李莉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张文波,发现他手上没有了那把匕首,李莉这才闭上了眼睛。

张文波按灭了烟头,叹了一口长气,然后灭了灯,爬上了床。

在黑暗中,李莉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她又听到了呼吸的声音,那绝对不是张文波的呼吸。

李莉心里在诅咒着张文波,她觉得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心里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她觉得自己一定要查出杀害点点的人,然后——

李莉不会想到,他们的卧室外面,有一个人贴着耳朵在听着房里的动静。那个人听了会儿,发现他们的卧室里鸦雀无声了,然后才轻轻地走向了四层的阁楼。那人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这时,那人听到了脚步声,似乎是从楼外面的室外铁楼梯上传来的细微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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