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上班看到公共汽车站旁边那个守着报摊的中年妇女,我就会从她疑惑的眼神中发现自己的丑陋。我在她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而我在梅萍眼中又是什么样的怪物?

和张文波的结合是那么的偶然和快速。如果我不是他那本《鲁迅的人生观》的责任编辑,也许我们不会相爱,不会迅速地结婚。没有什么仪式,我们就领取了结婚证,住进了他的家里。

梅萍看到我第一眼时,她愣在了那里,张着嘴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因为是张文波自己的选择,她也没有什么话了。张文波没有在我们结婚前告诉梅萍,就是怕挑剔的梅萍反对。据说,张文波谈了几次恋爱,都因为梅萍反对没有成事。张文波采取了生米煮成熟饭的手段,让我名正言顺地进入了顾公馆。我以为幸福的生活从此开始了,没有想到,等待我的是一个个可怕的噩梦。

梅萍的微笑里隐藏着阴暗。我总是觉得她在偷窥我的一举一动,我的一举一动又是让她那么的厌恶。她经常在我上班前,微笑地、无言地用刻薄的目光审视我,从头到脚地审视着我,像是看一只动物园里的猴子。我在她的目光下,浑身都不自在,我担心某个地方的错误会让她挑剔。她有时会轻声说:“你眼角的眼屎没有擦干净。”诸如此类的话让我在她的面前极为不自信,也影响着我的情绪,有时在上班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和同事发火,弄得同事们都以为我嫁入豪门起了变化,渐渐地都和我保持着距离。那时,我自认为张文波是爱我的,为了他,为了那所谓的爱情,我必须忍受,必须想方设法和梅萍搞好关系。梅萍对我怎么样,我都忍气吞声,我只是在和张文波一起的时候,说说自己心中的不快,当然,张文波也安慰我,可他的安慰几乎无法让我平静。

我一直想改变自己在梅萍心中的形象,有时甚至主动地讨好她。张文波告诉过我,梅萍喜欢喝鲜鱼汤。一个周末,家里的保姆有事回家去了,我以为机会来了,一大早去菜市买了鲜鱼,中午的时候烧了一锅新鲜的鱼汤。张文波也希望我和他母亲关系能够改善,他尝了尝我烧的鱼汤,笑着夸我做得好。没有想到的是,梅萍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说味精放多了,就没有再喝。看着那一锅热气腾腾的鱼汤,我的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在许多细小的事情上,梅萍根本就看不起我,她微笑的目光在杀害着我做人的自尊,我总想着有一天她会改变,那是我的幻想。有时,我在她的眼里连保姆都不如。她会把我出差为她带回来的礼物,那一条美丽的丝绸披肩,当着全家人的面送给保姆……许多事情让我无法释怀,我甚至怀疑自己活着的价值。

我以为有个爱我的人、有了个家后就会幸福,我的一切想象都是错误的。

梅萍,这个让我捉摸不透的老女人,她为什么如此的傲慢?为什么对我不屑一顾?这个家庭的复杂都和这个老女人有关系,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在这个复杂的了无生气的家庭中毁灭。我的担心变成了巨大的重负。我渐渐地养成了怀疑一切的习惯,许多东西在我眼里变得不正常,我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拉着我,走向一个深渊……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烂的稻草》

张小跳失踪了。

要不是学校里的吴倩老师打电话给张文波,张文波还蒙在鼓里,张小跳自从昨天上午离校出走后,一天一夜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到学校去。张文波还以为是李莉把他接走了,李莉昨天晚上也一夜未归,阿花昨天见她穿戴整齐出去的。

昨天,张文波几乎一天都在和那老头的儿子扯淡。老头验完伤后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脚踝上有点骨裂,老头的儿子,那个死胖子胡搅蛮缠耍无赖,要他先交一万块钱。虽说交警判他负全责,他也答应和胖子协商解决问题,但也不可能要一万块钱呀!胖子一会儿威胁,一会儿耍赖,一会儿又装可怜,弄得张文波毫无办法,最后答应给完一万块后就一了百了。

因为和胖子扯淡,他不可能去接张小跳回家,就发了个短消息给李莉,要她去接张小跳。尽管李莉的小狗死了会很伤心,但总不可能不管儿子吧。他没想到李莉根本就没有去接张小跳,还一夜没有回家。昨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梅萍问起了张小跳的事,张文波说李莉接走了。梅萍就没说什么。

张文波是在他上完课之后接到吴倩老师的电话的,已经是上午11点多了。他马上打了个电话给李莉,李莉的手机关机了。张文波又把电话打到了赤板出版社文艺编辑室,李莉的同事张婷婷说李莉今天没来上班。

张文波放下电话,心里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为什么这两天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怪事呢?

张小跳会到哪里去呢,他又能到哪里去?张文波的目光有些痴呆。

在这个家里,张小跳就算和他有点感情,其他的人都似乎不喜欢这个孩子。张文波坐在办公桌前,迷茫地点燃了一根香烟。他把烟叼在嘴角,两手僵硬地放在桌子上,桌子上摆放着他自己撰写的现代文学史教案。烟灰落在了他洁白的衬衫上,他毫无知觉。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张文波仿佛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之中,一激灵地抓起了手机,焦虑地对手机说:“你是谁?”

对方咯咯地笑了:“师傅,我是宛晴呀!”

张文波听到宛晴甜美的声音,紧蹦的神经松弛了些:“哦,是你呀,宛晴。”

宛晴关切地说:“师傅,你有心事?”

张文波笑笑:“你怎么知道?”

宛晴机灵地说:“我是谁呀,嘿嘿!听你的语气就感觉到了。”

张文波叹了一口气说:“唉,不瞒你说,出问题了。”

宛晴焦虑地说:“师傅,出什么问题了?”

张文波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宛晴见他沉默,又追问道:“师傅,你快说呀,出什么事情了?”

张文波咳嗽了一声说:“我儿子失踪了!”

宛晴似乎不相信他的话:“这怎么可能呢!”

张文波认真地说:“真的,没骗你!”

宛晴的语气急促起来:“失踪多长时间了!”

张文波无奈地说:“昨天上午从小学校里出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宛晴想了想说:“会不会到你的亲戚朋友家里去呢?”

张文波手上的烟头烧到手指了,他慌忙把烟头摁灭,然后说:“该打的电话都打了,该问的地方都问了,找不到他。”

宛晴问道:“师傅,你现在在哪里?”

张文波苦笑道:“在办公室,我还能在哪里呐。”

宛晴安慰他说:“师傅,你别急,千万别上火,小跳一定能找到的,我就在大学附近,我马上过来,陪你去报案,然后再去找找看。”

张文波答应了她,宛晴的出现,让他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减轻了许多重量。张文波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自言自语道:“如果找不到张小跳,会有什么后果?”

他不敢住下想,后果一定不是那么美好的。李莉此时在哪里呢?这个被外人称为他妻子的女人,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做过爱了。张文波怔了怔,他为自己冒出的这个古怪念头而吃惊。他觉得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咸腥的味道。

阿花出门买菜前,张默林交代她,多买几头蒜回来。阿花答应了张默林,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张默林要把她拉到一个角落,悄悄地和她说这件事,显然,张默林有意地躲避着梅萍。梅萍那时正在花园里打太极拳,她打太极拳的样子轻飘飘的,像一只蝴蝶在草地上翩翩起舞。阿花想,自己到七老八十的时候要像梅萍那样就好了,她妈妈不到五十的时候就枯萎了,那张松树皮的老脸让她心寒。每当想起母亲那张苍老的脸,阿花就会对人生产生一种极度的恐惧。梅萍都让阿花觉得不可思议,她不知道梅萍为什么会如此年轻,她想探索梅萍驻颜有术的秘密,却无从下手。

阿花在灿烂的阳光中走出了花园的铁门,她是从铁门中的那扇小门走出去的,这铁门中的门中之门经常让她困惑。阿花出门后就看到了芳芳。芳芳也提着篮子在一棵梧桐树下等着阿花。芳芳是梅萍家旁边不远处的清水湾小区里人家的保姆,她和阿花是在买菜时认识的,她们成了无所不说的好朋友,基本上每天都一起去买菜,谁先到都会在那棵梧桐树下等对方。

走出铁门,阿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街上的车来车往和人流以及街两旁的各种店铺让她感觉到了活力,心灵也鲜活起来,她只要走进那扇铁门,就进入了一个仿佛与世隔绝的世界,死气沉沉的老洋楼和花园,还有那几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让她沉闷,有时感到窒息。

阿花满脸笑容地朝芳芳走过去,她们就嬉笑着边说着话走向十多分钟路程的陈山路菜市场。

芳芳问阿花:“你们家那条小狗死了没有引发世界大战吧?”

阿花说:“没有,可是够吓人的。”

芳芳发现自己一提到那只死狗,阿花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芳芳就转移了话题:“阿花,做保姆真没劲,我都不想做了。”

阿花说:“是不是你男朋友又催你回去结婚了?”

芳芳说:“那倒不是,我要不回去,他拿我是没法子的,他听我的!”

阿花这时又笑了:“他不怕你在外头和别人好呀!”

芳芳也乐了:“他当然担心了,担心又有什么用,我真要和别人好了,他也是拿我没法子的。他是个老实人,现在老实人没有用,不会赚钱,没钱就没好日子过。我犹豫着呢,是不是和他断了,可我又不忍心伤害他。”

阿花说:“芳芳,你可不能这样,你们是有感情的。”

芳芳笑笑:“怎么不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感情算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呀!我可不想过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苦日子。”

阿花叹了口气,她没芳芳想得多,也没有男朋友,未来对她来说是模糊的一个概念。

芳芳又岔开了话题:“阿花,我问你,你住在那片老洋楼里怕不怕呀?”

阿花说:“有点儿怕,就我一个人住在底层,太冷清了,晚上有些时候不敢合眼。”

芳芳问:“那你晚上会不会听到什么声音?”

阿花反问道:“什么声音?”

芳芳诡秘地说:“阿花,我也搞不清是什么声音,反正你提防着点,听我家主人说,你们家那栋老洋楼不干净。听说楼背面有一个室外的铁楼梯。一直通到四层阁楼上?”

阿花点了点头,四层阁楼她没有进去过,那门终年紧锁着。她知道四层阁楼外面开着一扇门,从室外的楼梯也可以进去。平常,阿花不敢站在铁楼梯下,哪怕是阳光灿烂的白天,铁楼梯阴森森地锈着,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意。阿花从来没见有人走过那楼梯,她当然也不会去走。阿花还有一个疑问,那阁楼里藏着什么不可示人的东西?

阿花说:“芳芳,你别瞎说,要是那楼不干净,有谁还敢住里面。”

芳芳说:“这条街的人都知道这楼不干净,就你还蒙在鼓里,我和你说也是好心好意,让你提防着点,以免出什么问题。”

阿花心里有些忐忑,但她的嘴巴还挺硬:“我才不信什么邪!”

芳芳就不再说楼的事情了,阿花的心情刹那间沉重起来,她的呼吸有点急促。

午后的阳光惨烈,把花园里的树叶子晒得蔫蔫的。老洋楼的窗户关起来了,严严实实,生怕渗进一丝暑气。楼里的确十分阴凉。就是不开空调,也感觉不到丝毫的闷热。

张默林习惯了午觉。今天也不例外,他看了一会儿书,就准备躺下,在躺下之前,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张默林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几颗剥好的蒜头,蒜头在他的手掌中饱满而又圆润。

张默林深陷的眼睛转动了几下,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捡起了一小瓣蒜头扔进了嘴里。张默林嚼了几下,蒜头的辛辣让他龇牙咧嘴,泪水也充满了眼眶。他觉得蒜头的味道刺激得反胃,他想吐出来。

张默林停顿了一会儿,两眼愣愣地看着窗帘,似乎是在强行让自己适应蒜头的味道。过了几分钟,他就把手掌上的几颗蒜瓣全部扔进了嘴巴里,狂嚼起来,边嚼边往肚子里吞咽,他的脸变形着,老泪纵横。这对张默林来说简直是在遭罪,从这个夏天开始后,他就每天这样遭罪。这种罪是他自己选择的。没人强迫他。张默林比梅萍年纪还小,但他显得苍老。

这个夏天开始的时候,他和梅萍去参加了一个老友的葬礼。他看到老友躺在殡仪馆的鲜花丛中供亲朋好友瞻仰时,张默林的心沉入了黑暗的深渊。老友死灰的脸上就剩下一层皮,那层皮就是隔着生和死的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老友死于胃癌。

从葬礼回来后,张默林总是觉得胃部隐隐作痛,他觉得自己也得上

了胃癌。张默林十分紧张,尽管他知道谁也逃脱不了那一天,人活着就像从一条街道走完后进入另外一条陌生的街道,可是他还是意识到了死亡的可怕,另外一条街道一定是死寂的没有阳光的地狱。

张默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妻子梅萍进行交流了,他突然渴望和妻子有一次深刻的长谈,但他没有得逞,梅萍压根就不给他任何机会,尽管大多时候都是他们两人在这栋楼里相处。

张默林有些绝望,没有语言的生活比死还可怕。

他去过一次医院,独自去的。检查下来,什么问题也没有发现。他还是怀疑医生是不是弄错了,他胃部的隐痛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正加得厉害。

张默林想到了蒜头,蒜头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呈现在溺水的张默林面前,他要奋力地抓住它。张默林知道吃生大蒜可以防癌,于是开始了每天吃几颗生蒜的自我拯救行动。奇怪的是,自从他吃蒜后,他的胃部的隐痛就消失了,一天不吃,那隐痛就会神秘的出现。

吃完大蒜后,张默林喝了口水,然后平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他把双手放在了胸前,那一刻,张默林显得异常的平静。

梅萍和丈夫张默林不一样,她没有午睡的习惯,她一直以为那是懒汉的臭毛病,尽管张默林不以为然,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这个习惯。梅萍的第一任丈夫顾维山就从不睡午觉,他是个相当勤勉的人,所以做出了很大的事业。

当张默林像个懒汉一样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时,梅萍正在客厅里悠闲地品茗。她早就习惯了寂寞孤独的生活,多年来,茉莉花茶一直陪伴着她,成了她最贴心的密友。

茉莉花茶的香息在她眼前的空间弥漫着,梅萍陶醉在这种沁人心脾的香息之中,娇小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快乐地张开,贪婪地呼吸。此时,梅萍什么也没想,也不愿意去想,思考有时就是自寻烦恼。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茶几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梅萍极不情愿地拿起了电话,柔声细语地“喂”了一声。

梅萍听到了儿子张文波焦虑的声音:“妈,小跳回家了吗?”

梅萍还是柔声细语地说:“没有,文波,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别着急呀,慢慢地说。”

张文波就把张小跳失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母亲叙述了一遍。

梅萍听完张文波的叙述,眉毛挑了挑,继续柔声细语地说:“文波,你别急呀,慢慢找,一定能够找到的,你小时候不也失踪过一次嘛,我那时一点都不担心,知道你会回来的,后来,你不也自己找回家了嘛。”

张文波无语,他挂了电话。

梅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把电话放了回去,她端起一杯尚且温热的茉莉花茶,放在鼻孔下闻了闻,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口。梅萍把茶杯放回了茶托上,就站了起来,轻移碎步来到了张默林房间门口,伸出保养得葱白般的手指,弯曲起来,用食指的关节敲了敲。

张默林还没有睡着,他听到敲门声就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打开了门。张默林毫无表情地问梅萍:“有什么事吗?”

梅萍眨了眨眼睛说:“小跳失踪了,你是不是到四周去找找看。”

说完,梅萍转身走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往茶杯里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品尝起来。

张默林“啊”了一声。

他睡意全无了,孙子的失踪,让他的心提了起来。他穿好衣服,就出了房门,准备下楼出门去寻找张小跳。张默林走出客厅来到楼梯口时,听到梅萍柔和甜美的声音:“以后少吃点大蒜,不要污染房里的空气。”

张默林曾经是多么迷恋她柔美的声音,他为她柔美的声音付出了自己的一生。他心里骂了一声:“老妖婆!”

午觉没有睡成,张默林有些沮丧,可午觉和孙子张小跳相比,哪一个分量重,张默林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

张文波和宛晴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阳光白得刺眼,热浪顷刻把他们包裹起来,宛晴戴上了太阳眼镜。蓝色的太阳眼镜衬托出宛晴的妩媚,也让她看上去有了几分神秘。每次和宛晴在一起,张文波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曾经是他学生的女人会让他产生极其复杂的情绪和冲动。因为儿子的失踪,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和冲动。他对宛晴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把车开过来。”

宛晴点点头,笑着说:“好的,快去吧!”

很快地,张文波把车开到了宛晴的身边,宛晴打开车门,上了车,她坐在了张文波身边副驾驶的位置上。张文波打开了车里的空调,开始时吹出的是一股热风。

宛晴说:“师傅,我们到哪里去呢?”

张文波想了想说:“你说像小跳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般会跑到哪里去呢?”

宛晴说:“这可说不准,河边?游戏厅?公园?游乐场?网吧?”

张文波说:“那我们都去看看吧?”

宛晴说:“赤板市那么大,这些地方都要找一遍的话,可能一个星期的时间都不够用,这样吧,我们主要集中在张小跳比较熟悉的地方周围寻找,他真要是在这些地方的话,一定不会跑远的。”

张文波说:“你说得有道理,那么,我们就先去第十六小学的附近开始寻找吧。”

宛晴说:“听你的!”

张文波开动了车,朝第十六小学的方向开去。

宛晴侧了一下头,看了看心事重重满脸严肃地开车的张文波,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莫测的神色。宛晴把脸侧回来,她看着挡风玻璃外面的街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你太太平常不管小跳吗?”

张文波说:“她管什么,她除了管她的小斑点狗,她谁也不管!她的斑点狗那天晚上死了后,就没有回家,谁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宛晴说:“小跳会不会找到了她,她把小跳带走了呢?”

张文波的口气坚决:“这不可能!”

宛晴试探性地说:“师傅,师母她和你是不是有问题?”

张文波没想到宛晴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她。

宛晴知道这个问题提得不妥,她笑笑说,“师傅,对不起呀,我不该这样问你的。”

张文波说:“没关系。”

宛晴接着说:“对了,师傅,你太太那小斑点狗是怎么死的?”

张文波皱了皱眉头说:“谁知道,那个晚上不知道谁把小斑点狗的喉咙割断了,还把它塞在冰箱里。”

宛晴吐了吐舌头:“这也太残忍了,谁下得了手呀!要换了我,看到那场面会吓疯的。”

张文波冷笑了一声:“我想李莉是疯了,她把死狗埋在了我家的花园里,然后就出去了,现在也没回家,儿子她也不管了。”

宛晴说:“她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她一定很伤心的,不能理喻的是那杀狗的人,手段太毒辣了,这个人一定心里有巨大的仇恨,否则下不了这样的狠手的,我连拍死一只蚊子都不敢,怕怕。”

张文波说:“狗死了也好,看得烦人。”

宛晴的眼中接过一丝阴影,她笑了笑说:“师傅,那小斑点狗不会是你杀死的吧!”

张文波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她说:“你说呢?”

宛晴笑笑:“哈哈,我哪知道!”

张文波说:“小跳该不会像小斑点狗那样吧!”

张文波的话音刚落,宛晴心里就升起了一股凉气,那股凉气直达她的颅顶,从头发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宛晴说:“师傅,你可别瞎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小跳一定能够找到的,你就放心吧,不要七想八想的。”

在宛晴眼里,张文波是个幽默的人。她喜欢听他讲课,他会把一个简单的问题讲得很生动,会延伸出很多的问题来,眼看他的话题收不回来了,张文波会机智地打住,风趣地三言两语地把话题重新引回到最初的问题上,而他那时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脸上淡淡的微笑让宛晴着迷。她知道很多女学生喜欢张文波,或者和这些有关。宛晴一直想进入他的内心,看看他儒雅外表下面包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宛晴有些走神,但她很快恢复了原状。

这个下午梅萍一直在品茗。

梅萍不知道就在此时,离顾公馆不远处的那个窗户后面,有双神秘莫测的眼睛眺望着顾公馆。那双眼睛里有火,有冰,还有说不清的迷惘。

阿花上楼陪老太太坐了一会儿。阿花想梅萍这样喝茶怎么不会厌烦呢?阿花看着满脸微笑的梅萍,她想问梅萍一个问题,可她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阿花也知道小跳失踪了。她向梅萍提出来,也要出去寻找张小跳。梅萍制止了她,梅萍认为阿花对这个城市根本不熟悉,怎么能去找人呢,不要小跳没找到却把自己给跑丢了。梅萍微笑地和阿花说了一会儿话,她问了阿花一些阿花家乡的情况,阿花记得梅萍问过好多次了,她每次都用同样的话语回答梅萍,她怎么就记不住呢?这老太太可不是那种思维混乱的老糊涂。准确地说,阿花的家乡也就是梅萍的家乡,浙江东部一个风光秀丽的小镇,那个小镇自古以来都以盛产美女着称。

阿花是梅萍托老家的人找来的,所以,梅萍对阿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梅萍抿了一口香茶说:“阿花,你奶奶叫什么来着?”

阿花想,梅萍在她来的时候就问过这个问题,梅萍今天怎么又问起来了呢?尽管如此,阿花还是如实回答:“我奶奶叫吴青莲。”

梅萍轻轻地“哦”了一声。

阿花又说:“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我已经记不起她的模样了,听妈妈说,奶奶特别怜爱我,整宿整宿地把我抱在怀里不放手,妈妈还说,奶奶年轻时是个美人。”

梅萍的眉毛挑了挑,说:“你奶奶是怎么死的,你听你妈妈说过吗?”

阿花沉思了一会儿说:“妈妈好像提起过,说奶奶是得一种怪病死的。至于什么怪病,妈妈没有和我细说,奶奶怪可怜的,一生就没享过几天清福。”

梅萍微笑地安慰阿花说:“阿花,谁得你一片孝心,你也不必伤感,人总是要死的。你能够对你奶奶这样,你奶奶地下有知的话也有了安慰。”

阿花说:“可我没有为奶奶做一点事情呀,她不给我孝敬她的机会。”

梅萍说:“傻孩子,心里有她就可以了,她就是活着,也不会在意你对她尽什么力。”

阿花点了点头,她的话题突然回到了张小跳身上:“梅奶奶你说能找到小跳吗?”

梅萍说:“放心吧,会找到的,他爸爸和他一般大的时候也失踪过一次,最后自己找回了家,我们问他到哪里去了,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孩子和我们大人的想法不一样,他一定有走的理由,他也一定有回家的理由。”

阿花点了点头,可她说:“梅奶奶,我们村里有个叫木桶的男孩子,也和小跳那样大,他失踪了就再也没有回来。那也是个夏天,木桶失踪后,全村人去找都没有找到,找了好几天呢,有人说他一个人出去流浪了,大家就不找了。木桶离开家是因为他偷了家里的钱出去打游戏,被他父亲发现。他父亲就骂了他几句,连手指头都没碰他一下他就跑了,木桶的脾气十分急躁的。可是,没过两天,有人就在河里的一个深潭旁边的水草丛中发现了木桶。木桶的尸体被河水泡得煞白,肚子像一个气球那样鼓着。木桶的父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他们怎么也想不清楚木桶为什么会因为挨几句骂就去寻死。村里的算命先生瞎子阿二掐了木桶的生辰八字,说木桶注定是个短命鬼,他今年不殁明年也会死,和别的什么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一个人要死了谁都阻拦不了。瞎子阿二不敢亲口对木桶的父母说这事,可全村人都知道。”

梅萍听完阿花的叙述,微笑地对阿花说:“你认为小跳会和木桶一样吗?”

阿花“啊”了一声,使劲地摇着头,满脸惊怕地说:“梅奶奶,我可没那意思,我可没那意思,梅奶奶你不要多心。”

梅萍平静地说:“傻孩子,我怎么会那样认为呢,你也是好心,担心小跳的安危嘛。奶奶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个善良的姑娘。”

阿花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后悔地说:“梅奶奶,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对您说这件事情的。”

梅萍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在奶奶面前说什么都可以,我不是那种鸡肠小肚的人,你说的话奶奶喜欢听。”

阿花低下了头,她的双手捏着衣角,像是突然有了什么心事。梅萍阅人无数,阿花的神态没能逃过她的眼睛:“阿花,你肚子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话,想对我说,又怕我不高兴?”

阿花更加窘迫了,她挪了挪屁股,像是坐在针毡上。

梅萍又说:“阿花,你要是真把我当奶扔看待,你就把肚子里的话倒出来,你说什么,奶奶都不会见怪你

的。”

阿花抬起了头,红着脸说:“梅奶奶,我——”

梅萍鼓励她说:“阿花,别吞吞吐吐的,把话说出来就舒畅了,否则会憋出毛病来的。”

阿花终于鼓起了勇气扑闪着秀气的眼睛说:“梅奶奶,我想问你一件事。就是你们家楼背后的那个铁楼梯是干什么用的?”

梅萍一听阿花的话,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了,她的眼中布满了阴霾,像是晴朗的天空突然间乌云密布。

阿花从来没有见过梅萍老太太如此的神情,那个铁楼梯一定包藏着了一个巨大的秘密。阿花看梅萍这个样子,心里越加忐忑不安了。她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阿花甚至恨起了自己,为什么要问梅萍老太太这个问题呢。阿花心里哀绵地说,这下子可完了,梅萍老太太会怎么样回答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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