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在莱茵河和莫塞尔河两岸游览过的人,都知道韦尔登兹废墟。废墟里有一二七七年由菲斯廷根大主教建造的封建古堡的遗迹。在一座被蒂莱纳的军队强行攻破的巨大主塔旁边,还留有一座文艺复兴时期的巨大宫殿的高墙。三个世纪以来,德—篷大公国的历代大公就在这里居住。

赫尔曼二世治下臣民叛乱,破坏的就是这座宫殿。窗子全被毁坏,四面墙上留下了二百个空空的洞眼。护壁、墙饰和大部分家具都被焚毁,地板烧掉了,亚森·罗平他们就在烧焦的搁梁上行走。天花板上这里一个窟窿那里一个洞眼,不时可以望见天空。

走了两个钟头,亚森·罗平和他的随从把宫殿上下跑了一遍。

“亲爱的伯爵,我对您太满意了。没想到遇到了这么熟悉情况的导游,而且难得的是不多嘴。现在,如果您愿意,我们去吃午饭吧。”

其实,走了这么一圈,亚森·罗平了解的情况,比头一分钟不会多。他的困惑更是有增无减。为了出狱,为了给来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说了大话,假装什么都清楚,其实他还在琢磨从哪一点入手。

“事情弄糟了,”他有时寻思,“糟得不能再糟了。”

另外,他也没有平常那么清醒了。他一直为一个念头所困扰,这就是他知道那个不知名的家伙,那个杀人凶手,那个魔鬼一直在跟着自己。

那神秘的人物是怎样觅得他的踪迹的?是怎样得知他出了监狱,在往卢森堡和德国方向行动?是神奇的直觉,还是有人通风报信,提供准确情报?

这些情报又是怎样获取的,是出了什么价钱,作了什么许诺,还是什么威胁?

亚森·罗平的脑子里始终琢磨着这些问题。

不过,将近四点钟时,他又在废墟上走了一圈。仔细检查一块石头,测量每一堵墙的厚度,察看每件器物的形状外观,但毫无结果。他问伯爵:“最后一位大公的仆人,就没有一个还住在城堡里?”

“那时的仆人都去了外地。只有一个留在本地区。”

“还在吗?”

“可惜死了两年了。”

“他没有子女吗?”

“有一个儿子,已经成婚。因为干了一些丑事,两夫妻都被赶走了。只有最小的孩子留在本地。一个姑娘,名叫伊齐尔达。”

“她住在哪儿?”

“就住在这里。那排杂屋顶头。老祖父还走得动的时候,就给参观者充当导游。小孙女从小就在废墟上转。大家怜悯她,也就听之任之。这是个可怜的女人,头脑简单,说不出什么话,就是开了口,也不清楚自己是说什么。”

“一直是这样吗?”

“好像不是。大约是十岁时才慢慢变傻的。”

“在经历了一场忧伤,一场恐惧之后?”

“不是,据说是无缘无故变傻的。她父亲是个酒鬼。母亲一次发疯后自杀了。”

亚森·罗平想了想,说:“我想见见她。”

伯爵露出一种怪异的微笑。

“当然,您可以见她。”

她正好在人家留给她的房间里。

亚森·罗平看到这个小个女人,大吃一惊。她太单瘦,太苍白了。不过长着一头金发,面容姣好,还算得上漂亮。她的眼睛是海蓝色,眼神茫然,空泛,视而不见,像是在遐想。

他提了几个问题,伊齐尔达没有回答。又问几句话,她回答了。但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似乎她并没有听明白人家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并不泄气,十分和气地握着她的手,声音亲切地问她精神还清醒时的事,问她祖父的情况,问她童年自由自在地在城堡废墟玩耍时留下了什么回忆。

她默不作声,两眼发直,面无表情,内心也许有些激动,可是却没有唤醒沉睡的神智。

亚森·罗平要来一支铅笔,几张纸,在纸上写了“八一三”几个字。

伯爵又露出微笑。

“啊!您笑,什么事让您发笑?”亚森·罗平恼火地嚷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我对这点感兴趣……很感兴趣……”

亚森·罗平把那张纸伸到她眼前。那姑娘看了看,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去。

“没用的。”伯爵阴阳怪气地说。

亚森·罗平又写了“Apoon”几个字母。

伊齐尔达还是同样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气。

他不放弃尝试,把那几个字母又写了儿遍,每次字母的间隔都不同。每次他都注意姑娘面部的反应。

她一动不动,两眼漠然地盯着那张纸,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心。

可是,她猛一下抓住铅笔,从亚森·罗平手里抢过最后那张纸,好像突然一下来了灵感,在那几个字母中间添上两个“L”。

亚森·罗平浑身一颤。

纸上出现了一个词“Apollon”(阿波罗)。

然而她并没有丢下铅笔和纸,反而紧攥着指头,面容紧张,努力让手服从可怜的大脑犹豫不决的指令。

亚森·罗平兴奋地等待着。

她像着了魔似地,飞快地写下一个词:Diana(黛安娜)。

“还有一个词!……还有一个词!”亚森·罗平猛叫起来。

她指头扭曲着,用力捏着铅笔,把笔芯都折断了,用笔尖画了个大大的J字,然后松了铅笔,没有劲了。

“还有一个词!我要!”亚森·罗平一把抓任她的手臂,命令道。

可是他又看到了那漠然的眼神。那理智的光瞬息即逝,不能让她的眼睛再亮起来。

“我们走吧。”他说。

他已经走开了,可是姑娘追上来,拦住他的路。他只得停下。

“你想要什么?”

她伸出手掌。

“什么!要钱?她习惯向别人讨钱?”亚森·罗平问伯爵。

“不是,”伯爵说,“我一点也弄不明白……”

伊齐尔达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金币,欢快地敲着。

亚森·罗平仔细察看它们。

这是两块崭新的法国金币,上面铸有年份。

“你在哪儿拿的?”他不安地问道,“法国金币!谁给你的?……什么时候?……是今天?说吧……回答我的话!”

他耸耸肩。

“我真蠢!好像她能够回答我的问话似的!……亲爱的伯爵,请借给我四十马克……谢谢……喏,伊齐尔达,这是给你的……”

伊齐尔达接了这两块金币,和另两块一起放在手里掂着,撞出声响,然后,伸出手臂,指着文艺复兴时期建造的宫殿。那姿态,更像指着宫殿左翼,尤其是左翼的顶部。

这是不是无意识的动作?或者,是否可以看作对两块金币的酬谢?

他打量着伯爵。伯爵一直微笑着。

“这个畜生,有什么好笑的?”亚森·罗平寻思,“人家会以为他在嘲笑我。”

他信步朝宫殿走去。那些人跟在他后面。

宫殿底层由好些宽敞的接待大厅组成。这些大厅互相连通。火灾后幸免于难的几件家具都集中在这里。

二楼北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十二间一模一样的房间朝走廊开门。

三楼也是一条同样的走廊,不过连通了二十四间房子。这些房间也都一样,空荡荡的,残缺破落,一片凄凉景象。

再上面,什么也没有了。阁楼完全被火焚毁了。

亚森·罗平不知疲倦地走了一个小时,有时慢走,有时快走,有时小跑。

眼睛则四下里不住地搜索。

夜幕降临时分,他跑到二楼十二间房子中的一间。他选择这间房间,自有特别的理由,这理由只有他一人知道。

在这间房里,他见到皇帝坐在特地让人送来的扶手椅上,不觉吃了一惊。

不过他不顾皇帝在场,照样开始检查,按习惯的做法把房间分成若干小块,一块一块地仔细检查。

过了二十分钟,他说:“陛下,请挪一挪大驾。壁炉被您……”

皇帝摇摇头:“有这个必要吗?”

“有,陛下,这壁炉……”

“这个壁炉和其他房间的壁炉一样,这间房间与别的房间也没什么不同。”

亚森·罗平望着皇帝,不明白他为什么持这种态度。只见皇帝站起来,笑道:“亚森·罗平先生,我相信,您是在嘲弄我。”

“在哪方面,陛下?”

“嗬!上帝呵,这倒算不了什么大事!您要求自由,条件是把与我有关的文件交给我,可是您压根儿不知道它们藏在什么地方。我被扎扎实实地……你们用法语怎么说?……耍了一回,对吗?”

“陛下,您这样认为吗?”

“当然!您要是知道在什么地方,就不用寻找,可您现在找了足足十个钟头了。难道您不认为应该马上回监狱去么?”

亚森·罗平似乎愣住了:“陛下定的期限,不是明天中午么?”

“何必再等下去?”

“何必?可得让我干完事情。”

“干完事情?亚森·罗平先生,您甚至都没有开始干。”

“陛下这就错了。”

“那您说您干了什么……只要您说得出,我就等到明天中午。”

亚森·罗平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说:“既然陛下需要一些证明,才能信任我,那我就说了。这条走廊里的十二间厅房,每间都有一个名字,打头的字母就刻在门上。我从走廊经过时,有一个烧得轻一些的字母吸引了我的注意,就检查了其他房门,发现门楣上都刻有字母,虽说费了不少劲才辨认出来。

“有一个字母是D,就是Diana(黛安娜)打头的字母。有一个是A,显然就是Apollon(阿波罗)打头的字母。这两个名字都是神话中神的名字,别的字母是否也是这样的呢?我发现一个J,那是Jupiter(丘庇特)的打头字母,又发现一个V,Venus(维纳斯)的打头字母;一个M,Mercure(默丘利)的打头字母;一个S,Saturne(萨图纳)的打头字母;等等。

“问题的这一部分解决了:十二个厅房,每间房都以奥林匹斯山一个神的名字命名,Apoon那几个字母被伊齐尔达补全了,指的就是阿波罗厅。

“阿波罗厅就是这间。信件就藏在这里。现在,也许只要几分钟就可以找到了。”

“或许几分钟,或许几年……甚至还不止!”皇帝笑着说。

他似乎很开心。伯爵也装出十分快乐的模样。

亚森·罗平问:“陛下能否说明白一些?”

“亚森·罗平先生,您今日作的激动人心的调查,我也作过,您给我们提交的引人注目的结果,我也得到了。是的,是两星期前,陪着您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作的。我们一起问了小伊齐尔达。我们对她用了您使用的办法。我们一起发现了走廊里那些字母,因此也来到这里,这间阿波罗厅。”

亚森·罗平一脸苍白,结结巴巴道:“啊!福尔摩斯……也到了……这间厅?”

“是啊,在这里找了四天,毫无进展,什么也没有发现,虽说我来这儿,其实我知道,信件不在这里。”

亚森·罗平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气得直发抖。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嘲弄,侮辱,就像挨了鞭子抽一样,忍不住就要发作。尤其是瓦尔德马尔伯爵的嘲笑让他来气,他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胖家伙。

但他还是忍住了,说:“陛下,福尔摩斯走到这一步,用了四天。换了我,只用了几个钟头。我要是寻找不受阻挠,也许几个钟头都不要。”

“上帝啊,谁阻挠您了?是我忠心耿耿的伯爵?我想他是不敢的……”

“陛下,他是不敢。阻挠我的是最可怕最有本事的对手,就是杀死同谋阿尔唐汉姆的那个恶魔。”

“他来了?您认为?”皇帝不安地叫起来,这表明他对这场惨剧了如指掌。

“我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时刻用仇恨威胁着我。是他识破了我就是保安局长勒诺尔曼先生,是他让人把我投入监狱。我出狱这天,又是他来追踪我。昨天,他朝汽车里开枪,以为可以打中我,其实打伤的是瓦尔德马尔伯爵。”

“可是谁肯定,谁说他在韦尔登兹?”

“伊齐尔达得到了两块金币,两块法国的金币!”

“可他来这里干什么?目的何在?”

“陛下,我不知道。可他就是恶魔本身。陛下千万防着点!他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不可能!我派了二百人驻守废墟。他不可能进来。他要是进来了,有人会看见的。”

“不幸有人确实看见了。”

“谁

?”

“伊齐尔达。”

“让人问问她!瓦尔德马尔,领你的囚犯去那姑娘家。”

亚森·罗平把绑着的手亮给皇帝看。

“会有一场激烈的搏斗。我这样能打吗?”

皇帝吩咐伯爵:“松了吧……发生什么事儿,及时报告……”

这样,亚森·罗平灵机一变,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大胆地在谈话中提到被人痛恨的杀人凶手,从而赢得了时间,重新领人进行寻找。

“还有十六个钟头。”他寻思,“绰绰有余了。”

亚森·罗平来到从前作杂屋用的一溜房子当头。伊齐尔达就住在这里。

如今这些房子成了驻守废墟的二百名官兵的营房。整个左翼,也就是伊齐尔达这一头住的是军官。

伊齐尔达不在。

伯爵派两个人去找。他们找了一圈回来,都没见到那姑娘。

可是,她不可能走出废墟围墙。至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宫殿,可以说被一半的军队围住了,谁也进不去。

最后,隔壁一位中尉的妻子说,她一直没有离开窗口,没有见到姑娘出门。

“她既然没有出门,”瓦尔德马尔大声说,“就一定在家里。可她又不在家。”

亚森·罗平问:“这屋里有楼吗?”

“有,可是没有楼梯上去。”

“不对,肯定有。”

他指着一道小门。小门里面是一间黑魆魆的小房间。大家隐隐约约地看到几级阶梯,像便梯一样笔陡。

“亲爱的伯爵,”亚森·罗平对想登楼的瓦尔德马尔说,“让我先上吧。”

“为什么?”

“有危险。”

他冲上去,立即跳到一个又矮又窄的阁楼间。

“啊!”

他叫了一声。

“出了什么事?”伯爵问,也冲了上去。

“这儿,……地板上……伊齐尔达……”亚森·罗平跪下去检查,马上就发现姑娘只是昏了过去,除了手上手腕上有几处抓痕,身上并没有别的伤。

她的嘴里严严实实塞了一条手巾。

“没错,”他说,“凶手刚才在这里,和她在一起。我们到来时,他打了她一拳,又堵住她的口,不让我们听到她呻吟。”

“但他是从哪儿逃走的呢?”

“从那……瞧……有一条走廊,连通这座房子的所有阁楼间。”

“进了走廊又往哪儿逃?”

“从另一套房子的楼梯下去。”

“可要是那样,会有人看见的!”

“嗨!谁知道呢?这家伙是看不见的。不管怎样,还是派您的人去问问。让人把楼上楼下的房子都搜一搜!”

他有些犹豫:他本人要不要去追捕凶手呢?

这时,一声响动,把他拉回姑娘身边。她已经站起来。手里的十几块金币哐啷一声都滚到地板上。他仔细一看,全是法国的。“看来,”他说,“我没有弄错。只不过,她为什么有这么多金币?是说了什么得的酬谢?”

突然,他看见地板上有一本书,就弯下腰去捡。可那姑娘猛一下扑过来,抢先抓住那本书,紧紧搂在胸前,好像要坚决保护它,不让任何人拿走似的。

“是这回事,”亚森·罗平道,“这些金币是拿出来换这本书的。可是姑娘死活不肯松手。她手上那些抓痕就是这样来的。那凶手为什么要这本书?弄清这点准有意思。难道他原先读过?”他对瓦尔德马尔说:“亲爱的伯爵,请下命令……”

瓦尔德马尔作了个手势。三个手下就朝姑娘扑了过去。可怜的姑娘气得跺脚,拼命叫着,扭着身子,要保护那本书。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夺,那三个手下还是把书抢了过来。

“孩子,别气,”亚森·罗平说,“你放心……我们这样干,不是害你……叫人看住她!我要趁这功夫来仔细看看这本书。”

这是孟德斯鸠的一卷作品,书名叫做《格尼德神庙游记》。书皮十分古旧,至少有一个世纪了。可是亚森·罗平刚刚打开,就叫了起来:“哟,哟,这可是怪事。每一页书页正面,都贴了一张羊皮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字。”

他从头读起来:德—篷—韦尔登兹亲王殿下的法籍仆人吉尔·德·玛尔莱舍骑士的日记,始于基督纪元一七九四年。

“怎么,真有这回事?”伯爵问道。

“什么事儿让您吃惊?”

“伊齐尔达的祖父,就是两年前死去的那老头姓玛尔莱舍。”

“好极了!这位在孟德斯鸠的一卷作品上记日记的法国仆人,就是伊齐尔达祖父的父亲或者祖父。这册日记就是这样传到伊齐尔达手上的。”

他随意翻了翻:

一七九六年九月十五日:殿下被逐下台。

一七九六年九月二十日:殿下骑马出行,骑的是丘比特。

“唉,”亚森·罗平喃喃道,“读到这儿还不紧张。”

他翻过一些页,读道:

一八〇三年三月十二日:我托人给赫尔曼带去十埃居。他在伦敦当厨子。

亚森·罗平笑起来。

“嗬!赫尔曼下台了,失势了。”

瓦尔德马尔指出:“摄政的大公的确是被法国军队逐出国门的。”

亚森·罗平继续读下去:

一八〇九年。今天是星期二,拿破仑宿在韦尔登兹。是我给陛下铺的床。第二天,他把香水都用光了。

“啊!拿破仑在韦尔登兹宿过夜?”亚森·罗平问。

“打奥地利战役时,他要赶到瓦格拉姆去指挥大军,在这里逗留过。这是大公一家的荣耀。他们对此非常自豪。”

亚森·罗平又读道:

一八一四年十月二十八日:亲王殿下回国。

一八一四年十月二十九日:今夜,我把亲王殿下领到藏东西的地方,高兴地告诉他,谁也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地方。再说,谁会想到,在……里竟会藏有东西呢?……

亚森·罗平突然停止念了……他叫了一声……原来伊齐尔达猛地挣脱看守她的人,朝他冲过来,抢了日记就跑。

“啊!淘气的姑娘!你们追吧……到下边去堵截。我呢,我从走廊里追赶。”

可是她把通走廊的门关上了,并且插上了门闩。他不得不和另外几人一样。下了楼,沿着杂屋走过来,寻找楼梯再上二楼。

只有第四间房子是开着的。他上了楼。可是走廊里空空荡荡。他不得不敲门,撬锁,冲进一间间无人的房间。瓦尔德马尔和他一样,急于追到姑娘,用军刀尖刺着窗帘、帏幔。

有人从下面往右翼这边呼喊。亚森·罗平他们冲出去。只见一个军官的妻子在走廊尽头向他们示意,告诉他们,姑娘在他们家。

“您怎么知道?”亚森·罗平问。

“我想进房间,可是门关了。我听见里面有动静。”

亚森·罗平推门,果然推不开。

“窗户,”他叫道,“应该有窗户。”

有人把他领到外面。他立即操起伯爵的军刀,只一下就把玻璃砸烂了。

然后,他由两个人扶着,贴在墙上,把手伸进去,扭开窗闩,推开窗子,跳进屋里。

伊齐尔达蹲在壁炉前。熊熊的火焰映照出她的身体。

“啊!鬼东西!”亚森·罗平大喊一声,“她把日记扔进火里了!”

他把姑娘推开,想从火里抢出日记,不幸烧了手,只好拿一把火钳,把书夹出炉膛,用一块桌布包住,把火熄灭。

可是为时已晚。古老的手稿都被烧化了,化成灰烬,一片一片落下来。

亚森·罗平久久地望着伊齐尔达。伯爵说:“她似乎清楚自己干了什么。”

“不,不,她不清楚。只是她祖父大概是把这东西当作传家宝交给她的。一件不能让任何外人看到的传家宝。因此,凭她痴呆的本能,她宁愿把它扔进火里,而不愿被人拿走。”

“那么?”

“什么那么的?”

“您就找不到藏东西的地方了?”

“哈哈,亲爱的伯爵,这么说,您曾经有一会儿认为我是有可能成功的啦?我在您眼里不再是个江湖骗子了?放心吧,瓦尔德马尔,亚森·罗平的弓上有几道弦哩。我会找到的。”

“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

“今夜十二点以前。可我现在饿得要死,如果您能……”伯爵把他领到杂屋的一间大厅。这里被辟作士官食堂。有人给他送来一份富有营养的食物。

趁他吃饭的当口,伯爵去向皇帝汇报。

过了二十分钟,瓦尔德马尔回来了,在亚森·罗平对面坐下。两人都不作声,若有所思。

“瓦尔德马尔,来支雪茄就好了……谢谢。这支雪茄就像那些著名的哈瓦那雪茄,一捏就吱吱作响。”

他点燃雪茄,过了一两分钟,才说:“伯爵,您可以吸,不会妨碍我的。”

坐了一个钟头。伯爵昏昏欲睡,隔一会儿就要喝一杯上等香槟酒来提神。

一些士兵来来去去,送这送那。

“来杯咖啡。”亚森·罗平道。

有人给他送来咖啡。

“这咖啡不行,”他抱怨道,“要是皇帝喝这种咖啡,那就太委屈了!……不过,我还要一杯。瓦尔德马尔,这一夜也许漫长难熬呢。唉!多糟的咖啡!”

他又点燃一支雪茄,再也不说话了。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他一直未动,也不说话。

突然,瓦尔德马尔站起来,气愤地对亚森·罗平喝道:“喂!起立!”

这时亚森·罗平在吹口哨。听了这句喝令,他仍旧不慌不忙地吹着。

“人家叫您起立,听见了吗?”亚森·罗平转过头,见到刚刚走进来的皇帝陛下。

他站起来。

“找得怎么样了?”皇帝问。

“我想,陛下,不要多久,我就能让陛下满意了。”

“什么?您知道了……”

“藏东西的地方?差不多知道了,陛下……只差几个细节了……不过,我相信,在现场一切会弄清楚的。”

“我们该留在这儿?”

“不,陛下,请随我去文艺复兴时期盖的宫殿。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如果陛下允许,我还想思考两三处地方。”

不待皇帝回话,他就坐下来,把瓦尔德马尔气坏了。

皇帝走开一点,把伯爵叫过去商量了一阵,然后走过来问:“亚森·罗平先生,这一次可以了吧?”

亚森·罗平不作声。皇帝又问一句……亚森·罗平低下头。“他睡着了。确实,他好像睡着了。”

瓦尔德马尔勃然大怒,扳着他的肩膀猛摇。亚森·罗平从椅子上溜下来,倒在地板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他怎么了?”皇帝厉声问道,“但愿没死吧!”

皇帝端起一盏灯,俯身察看。

“他没有血色!脸色蜡黄!……瓦尔德马尔,你瞧……摸摸心脏……还活着,对吗?”

“对,陛下。”伯爵过了一会说,“心律正常。”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要去叫医生?”

“去吧,跑去……”

医生来的时候,亚森·罗平还是那种状况,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医生让人把他抬到一张床上,检查了好久,问他吃了什么东西。

“大夫,您担心他中了毒?”

“不,陛下,没有中毒的症状。但我推测……这个托盘,这个杯子盛的是什么?”

“咖啡。”伯爵说。

“您喝的?”

“不,他喝的。我没喝。”

医生倒了一点咖啡,尝了尝,说:“我没弄错,病人是服了那可汀,睡着了。”

“谁给他服的?”皇帝怒吼起来,“喂,瓦尔德马尔,这里发生的一切,把我气死了!”

“陛下!……”

“嗨!是啊,我受不了啦!……我开始相信,这家伙说得有理,有人潜入了城堡……那些金币,这那可汀……”

“要是有人进了围墙,我们会知道的,老爷……士兵们四处搜查,都三个钟头了。”

“可是,我向你肯定,这咖啡可不是我弄的……除非是你……”

“唉!陛下!”

“喂!找找吧……搜一搜……你有二百个士兵,杂屋又不大!那歹徒毕竟是围着这里转,围着这些房子……在厨房这边……我也说不准,对吧?去吧,去搜搜。”

瓦尔德马尔这个大胖子奔忙了一夜,因为这是主子的命令,可是心里并不信服,因为废墟看守得这么严,一个外人是不可能躲藏

在里面的。而且,发生的事件使他明白,调查也没有用,那只往咖啡里掺麻醉药的神秘的手是不可能查出来的。

这一夜,亚森·罗平躺在床上,睡得死死的。第二天早上,皇帝派人来打听情况,医生一直守在病人身边,回答说他还没醒。

不过,到九点钟,他作了个动作,一个努力使自己清醒的动作。过一会儿,他嘟嘟嚷嚷地问:“几点了?”

“九点三十五。”

他又作了一次努力。在场的人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努力摆脱麻木状态,清醒过来。

一座挂钟敲响十点。

他打了个激灵,说:“让人把我抬到宫殿去……让人把我抬到宫殿去!”

征得医生同意,瓦尔德马尔唤来人,又派人去向皇帝报告。大家把亚森·罗平移到一架担架上,开始朝宫殿走。

“二楼。”他嗫嚅道。

大家上了楼。

“走廊尽头,”他又说,“左边最后一间。”

大家把他抬到最后一间,也就是第十二间厅房。有人搬来一张椅子,让他有气无力地坐在上面。

皇帝赶到了。但亚森·罗平没有动,木无表情,眼睛无神。过了几分钟,他好像醒来了,环顾墙壁、天花板和身边的人,说:“服了那可汀,对吗?”

“对。”医生说。

“抓到……那人了吗?”

“没有。”

他似乎陷入沉思,好几次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可是不久大家发现他又睡着了。

皇帝走近瓦尔德马尔。

“下令吧,让人把你的汽车开来。”

“啊?可是,老爷……?”

“可是什么?我开始认为他是在嘲弄我们,这一切只是在演戏,为的是争取时间。”

“也许……的确……”瓦尔德马尔附和道。

“显然是这回事!他利用了一些奇怪的巧合,其实什么也不知道。那些金币呀,那可汀呀,都是编造的!我们要是还相信这套小把戏,他就要从我们手里溜走。准备汽车,瓦尔德马尔。”

伯爵出去下了命令,又回转来。亚森·罗平还没有醒来。皇帝在厅里察看一番,问瓦尔德马尔:“这是Minerve(智慧之神密涅瓦)厅,对吗?”

“对,老爷。”

“可是,为什么两处都刻了N?”

果然有两处刻了N。一处是壁炉上面,一处是在墙上一架挂钟上面。挂钟已经破旧不堪,复杂的机械装置一目了然,钟摆一动不动地吊在绳子下面。

“是有两个N。”瓦尔德马尔说。

皇帝没有听他的回答。亚森·罗平刚才又动了,睁开了眼睛,含含糊糊地吐出一串音来。然后,他努力站起来,在厅里走了几步,又无力地倒了。

这表明此时他的大脑,神经,意志,都在与这可怕的叫他无法动弹的麻木作斗争。这是垂死者与死神的斗争,是生与死的搏斗。

这景象极为痛苦。

“他难受。”瓦尔德马尔小声说。

“至少,他在装出难受的样子。”皇帝说,“演得很像。多出色的演员!”

亚森·罗平断断续续地叫:“大夫,打一针……咖啡因……马上……”

“陛下,行不行?”医生问。

“当然行……直到中午,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答应他的。”

“还有多久……到中午?”亚森·罗平问。

“四十分钟。”有人回答。

“四十分钟?……我会找到的……我肯定可以找到的……必定找到……”

他两手捧着脑袋。

“啊!要是我的脑袋好用,真正好用,不像这么乱哄哄的该多好!要那样,一秒钟就可解决问题!只有一点还不清楚……可我没法……我动不了脑子……我抓不住念头……真难受……”

他两只肩膀一耸一耸地,难道在哭?

大家听见他反复念着:“八一三……八一三……”

声音轻了下去:“八一三……一个八……一个一……一个三……是啊,显然……但为什么?……这还不够。”

皇帝喃喃说:“他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都几乎不相信,一个人能把角色演得这么好……”

十一点半……十一点三刻……

亚森·罗平仍然用两只拳头顶着脑门,一动不动。

皇帝等着,两眼盯着瓦尔德马尔手里的秒表。

“还有十分钟……还有五分钟……”

“瓦尔德马尔,汽车备好了吗?人也准备好了?”

“是的,陛下!”

“你的秒表快报时了吧?”

“是的,陛下!”

“十二点,最后一响,就……”

“可是……”

“最后一响,瓦尔德马尔。”

这个场面确实带有几分悲剧色彩,带有奇迹可能出现的时刻那种庄严紧张的气氛。似乎命运将用自己的声音来宣布奇迹。

皇帝并不掩饰自己的焦灼。这个名叫亚森·罗平的怪异冒险家搅得他心神不定……他了解这冒险家神奇的一生……不管他怎样下定决心,要结束这不明不白的事儿,他还是忍不住怀着希望……期待出现什么奇迹。

还有两分钟……一分钟。接下来就只能以秒来计算了。

亚森·罗平似乎睡着了。

“喂,去作准备吧。”皇帝对伯爵说。

伯爵朝亚森·罗平走过去,抓住他的肩膀。

秒表的铃声清脆地响了……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五声……

“瓦尔德马尔,你扯一下那架旧钟的钟摆。”

大家感到一阵惊愕。是亚森·罗平在说话,在平静地说话。

瓦尔德马尔耸耸肩,对亚森·罗平用“你”称呼他感到愤慨。

“去办吧,瓦尔德马尔。”皇帝说。

“是啊,去办吧,亲爱的伯爵。”亚森·罗平坚持要求道,又流露出那嘲弄人的口气,“这是你力所能及的。你只消扯几下钟摆的绳子……交替着扯……一下,两下……好极了……古时候,钟就是这样上发条的。”

钟摆果然摆了起来。大家听见响起了嘀嗒嘀嗒均衡有致的声音。

“现在,拨一拨那些指针。”亚森·罗平说,“拨到十二点差一点的位置。别动了……让我来……”

他站起来,走到离钟面最多一步远的地方,全神贯注地盯着钟面。

十二点敲响了。声音深沉,浑厚。

一阵长久的沉默。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皇帝等待着,似乎坚信会发生什么事情。瓦尔德马尔一动不动,两眼睁得溜圆。

亚森·罗平低头弄了一下钟面,又抬起头来小声说:“好极了……成了……”

他回到椅子上,吩咐道:“瓦尔德马尔,把指针拨到十二点差两分。啊!不,老朋友,不要反拨……要顺拨……哎!对了,这要多花点时间,可有什么办法?”

每拨到整点或半点时,就要响起一遍钟声,一直响过十一点半钟。

“听我说,瓦尔德马尔……”亚森·罗平说。

他是郑重其事地说的,没有半点嘲讽戏谑,似乎他自己也激动,也不安。

“听我说,瓦尔德马尔,钟表上有一个小圆点,表示一点钟,你看见了吧?这圆点在晃动,对不对?你把左手食指放上去,用力摁。好。再把大拇指摁在表示三点的圆点上。好……现在用右手摁表示八点的圆点。好。谢谢。亲爱的,去坐着吧。”

等了一会儿,只见那根长针移动起来,擦过十二点……钟声再次响起来。

亚森·罗平不说话,脸色十分苍白。在静寂中,每一下钟声都显得格外响。

敲完十二响,传来机关发动的声音。钟一下停了。钟摆也不动了。

突然,钟面上方那青铜的羊头装饰倒了下来,露出在石头上凿出的一个小洞。

小洞里,有一只缕刻着花纹的银盒。

“啊!”皇帝道,“您早先说的不错。”

“陛下,您原来不相信吗?”亚森·罗平问。

他拿出银盒,给皇帝看。

“请陛下亲自打开。您让我寻找的信件都在里面。”

皇帝掀开盒盖,不禁愣住了。

盒子里空空如也。

盒子里空空如也!

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戏剧性情节,出人所料。亚森·罗平作了那么精确的计算以后,那么巧妙地发现了挂钟的秘密以后,皇帝本以为胜券在握,万无一失了,这一下似乎懵了。

在他对面,亚森·罗平面无人色,紧绷着脸,眼睛充血,又气又恨,咬牙切齿。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狠狠地抓过盒子,翻过来仔细检查,仿佛希望发现双底。最后,他火了,使劲一压,把盒子压扁,这才确信没有双底。

他反倒轻松了,呼吸也更舒畅。

皇帝问他:“是谁干的?”

“还是那家伙,陛下。和我走同一条路,追求同一个目标的人,就是杀害克塞尔巴赫先生的凶手。”

“什么时候干的?”

“昨夜。啊!陛下,昨天为什么不让我自由地走出监狱大门呢?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耽搁一个钟头,就会比他早到!会先把金币给伊齐尔达!……会先读到法国老仆人玛尔莱舍的日记!”

“这么说,您认为是从那本日记里得到的启发?……”

“是啊,陛下,他有时间读了日记。他在暗处,我不知道他躲在哪儿;他从我们的一举一动中了解我们的情况,却没有人告诉我他的情况!昨夜他为了摆脱我,就下药让我睡觉。”

“可是宫殿有人看守。”

“陛下,是由您的士兵看守。对他那样的人来说,这算一回事吗?再说,我相信瓦尔德马尔集中兵力搜索杂屋,把看守宫殿大门的人都抽回来了。”

“可是钟声呢?深更半夜响那么十二下,别人听不见吗?”

“陛下,小事一桩!阻止挂钟敲响只是小事一桩!”

“我觉得这一切令人无法置信。”

“陛下,在我看来,这一切是很清楚的了。如果现在能够搜一搜您那些官兵的口袋,或者在来年调查他们的开销,准可以发现两三个人眼下拥有几张钞票,当然是法国的钞票。”

“哼!”瓦尔德马尔表示抗议。

“是这么回事,亲爱的伯爵,这是个价钱问题。而那家伙是不计较成本的。如果他愿意,我肯定您本人……”

皇帝陷于沉思,没有听他们说话。他在房里来回踱着,然后向站在走廊里的一个军官示意:“我的汽车……赶快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他停下来,看了一阵亚森·罗平,然后走近伯爵:“你也一样,瓦尔德马尔,上路吧……直奔巴黎,一路不停……”

亚森·罗平尖起耳朵听。只听瓦尔德马尔回答道:“我希望多带十二个卫兵,和这鬼家伙打交道!……”

“带上吧。要快。今夜就要赶到。”

亚森·罗平耸耸肩,喃喃道:“荒谬!”

皇帝朝他转过身。亚森·罗平又说:“唉!是啊,陛下,因为瓦尔德马尔不可能看住我。我肯定会逃走,而且……”

他猛一跺脚。

“而且,陛下,您认为我会再一次耽搁时间么?既使您放弃斗争,我也不会放弃。我既然开了头,就要收尾。”

皇帝反驳道:“我并未放弃。我的警察会投入战斗的。”

亚森·罗平哈哈大笑。

“请陛下原谅!说起陛下的警察,真是可笑!它和世界各国的警察一样,没用,没一点用!不,老爷,我不会回卫生检疫所监狱。我不在乎坐牢,可我需要自由,以便和那家伙斗争。我要保持自由。”

皇帝不耐烦了。

“那家伙,您连他是谁都不清楚。”

“我会清楚的,陛下。只有我才可能弄清他的身份。他也知道只有我才能做到这一点。我是他唯一的对手。他攻击的也是我一人。那天他开枪是想击中我。昨夜他只把我一人麻醉,就可以自由行动。这是我与他之间的决斗。与别人无关。没有谁能帮我。也没有谁能帮他。我们两个单打独斗,就这么回事。迄今为止机运偏爱他。可是到最后,我会不可避免地战胜他。”

“为什么?”

“因为我更强。”

“他要是把您杀了呢?”

“他杀不了我。我会拔掉他的爪子,让他无力还手。我会把那些信夺回来。没有什么人有力量阻止我这样做。”

他的神态如此自信,口气如此肯定,好像说的不是将要着手的事情,而是已经完成的事情。

皇帝不禁百感交集,心中的滋味说不出道不明。不

过其中夹有敬佩之意,也有亚森·罗平以不容拒绝的方式要求的信任。其实他之所以犹豫,是在考虑要不要用这个人,让他成为自己的盟友。他顾虑重重,不知该作什么决定,便一声不吭地从走廊走到窗户,又从窗户走到走廊。

最后,他问道:“谁又向我们肯定,那些信件是昨夜被盗走的?”

“陛下,窃贼标明了日期。”

“您说什么?”

“请检查那小洞内部,那里面有用粉笔写的日期:八月二十四日午夜。”

“的确……的确……”皇帝目瞪口呆,讷讷地说,“我怎么没见到呢?”

他又补上一句,让人感到了他的好奇:“墙上写了两个N字……这点我弄不明白。这间房不是Min-erve(密涅瓦)厅吗!”

“这是法国皇帝Napoléon(拿破仑)睡过的房间。”亚森·罗平说。

“您是从哪儿知道的?”

“问瓦尔德马尔吧,陛下。当我翻阅那老仆人的日记时,这话对我来说不啻一道闪电。我恍然大语,福尔摩斯和我都走错了路。赫尔曼大公临死前写的那残缺不全的词Apoon,并不是指Apol-lon(阿波罗),而是指Napoléon(拿破仑)。”

“这是对的,……您说得有理……”皇帝说,“两个词是同一些字母组成的,顺序也差不多。显然大公当时是想写Napoléon(拿破仑)。可是那数字八一三呢?……”

“哦!这一点最费力气。我一直认为要把三个数相加。八加一加三便得出了十二。正好这间房是走廊里的第十二间。可是还不够。肯定还有一层意思。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这是什么意思。看到这架挂钟,正好挂在拿破仑睡过的房间里的挂钟,我就明白了。十二那个数字显然也指十二点钟。中午十二点,午夜十二点,它们难道不是更庄严人们更愿选择的时辰吗?可为什么要用这三个数字,而不用别的总和也是十二的数字呢?

“于是我考虑让挂钟敲响一次试一试。就在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发现第一、第三和第八个圆点是活动的。于是我就得到了一、三、八这三个数字。

“按照预言的顺序排起来,就成了八一三。瓦尔德马尔摁了那三个点。机关发动了。结果陛下就知道了……

“老爷,这就是我对那神秘的词,还有‘八一三’那几个数字所作的解释。大公临死前写下这些东西,希望儿子有朝一日能发现韦尔登兹的秘密,拿到他藏起来的那些惊人的书信。”

皇帝认真地听着,越来越吃惊地发现这个人精明,机灵,敏锐,聪慧。

“瓦尔德马尔?”他叫道。

“在,老爷。”

他正要开口,走廊里忽然传来一片叫喊。瓦尔德马尔跑出去,旋即又跑进来。

“陛下,是那疯姑娘。卫兵不让她进来。”

“让她来吧。”亚森·罗平立即说,“陛下,应该放她进来。”

见皇帝表示同意,瓦尔德马尔便去接伊齐尔达。

姑娘一进来,便把大家吓了一跳。只见她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泥污,面部肌肉抽搐着,表明她极为痛苦。她两手紧揪着胸脯,气喘吁吁。

“呵!”亚森·罗平惊骇地叫了一声。

“出了什么事?”皇帝问。

“陛下,快叫御医来!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亚森·罗平说,又上前一步,“伊齐尔达,说吧……你见到了什么事?你有什么话要说?”

年轻姑娘停住步,眼睛稍稍有了点神,可那是痛出来的光芒。她伊伊呀呀地说了一通……却不知是在说什么。

“听着,”亚森·罗平说,“回答是或者不是……点头或者摇头……你见到他了?你知道他在哪儿?……知道他是谁?……听着,你要是不回答……”

他做出一个气恼的动作,但立即又压下去了。他突然记起昨天的试验:这姑娘似乎还记得变疯之前的某些事情,就在白墙上写了两个大写字母L和M。

她朝两个字母伸出手去,并点着头似乎表示同意。

“以后呢?”亚森·罗平问,“以后呢?……你来写吧。”

可是她发出一声惨叫,扑倒在地,喊了几声。

接着,突然一下,就没有声音,也不动了。不久,身子又弹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死了吗?”皇帝问。

“陛下,她中了毒。”

“啊!可怜姑娘……谁下的毒?”

“老爷,那家伙。她大概认识他。他怕她说出来。”

医生赶来了。皇帝向他指指伊齐尔达,又问瓦尔德马尔:“把你的人都集合,……搜查房子……给边境各火车站发封电报……”

他走近亚森·罗平:“夺回那些书信要多少时间?”

“一个月,陛下……”

“好。到时候瓦尔德马尔在这里等您。他奉我的命令,享有全权,您要什么东西,他都可以给。”

“陛下,我要的东西,就是自由……”

“您自由了……”

亚森·罗平看着皇帝远去,轻轻地说:“先要自由……然后,等我把书信夺回来,交给你,啊,陛下,我就要求握一握手,对,皇帝握住窃贼的手……好向你证明,你嫌弃我是不对的。因为说到底,这毕竟有点不客气!竟有这样一位先生,我为他放弃了卫生检疫所监狱—豪华大旅馆的套房,我帮了他的忙,他却对我摆架子……这位顾客,什么时候让我再碰上,我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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