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一日,一早,各家报纸就发表文章,指出亚森·罗平在致勒诺尔曼先生的一封信中宣布今天救出接待员热罗默。其中一家报纸概括了这天的形势:豪华大旅馆的惨案是四月十七日发生的。从那以来发现了什么?毫无发现。

警方掌握了三个痕迹:烟盒、L和M那两个姓名打头的字母,留在旅馆总台的一包衣服。从它们中找出了什么线索!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警方似乎怀疑二楼的一个房客。他的离去显得可疑。找到他没有?确定他的身份没有?否!

因此,时至今日,惨案仍和最初一样,是一片混沌,迷雾重重。

更有甚者,有人告诉我们,说警察总监与其部下勒诺尔曼先生失和;若不是得到内阁总理的有力支持,勒诺尔曼先生早几天就已辞职。如果是那样,克塞尔巴赫遇害案就会由保安局副局长、勒诺尔曼先生的私敌韦贝先生负责侦破。

总之,侦破工作一片混乱,呈无政府状态。

而作为对立面,亚森·罗平则充满活力,在想方设法,锲而不舍地活动。

我们的结论呢?结论很简短:今天,五月三十一日,亚森·罗平将如他预先宣称的那样救出同伙。

这个结论,在其它报纸上也可以读到。这也是公众早已接受的结论。而且,我们应该认为,这个威胁在高层也起了作用,因为警察总监和保安局副局长韦贝先生在司法大楼和犯人在押的卫生检疫所监狱采取了严密的保安措施。勒诺尔曼先生据说病了,没有视职。

为了面子,司法当局这一天不敢中断福尔默里先生每日例行的审讯,只不过从监狱到司法大楼所在的大马路,每一条街巷都配置警力严加防备。

叫所有人惊讶的是,五月三十一日安然过去。预告的越狱并未发生。

不过这一天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囚车经过的路上,一些有轨电车、马车和卡车堵在一起,而且囚车的一只轮子莫名其妙地碎了。这表明越狱计划开始执行了。不过这个企图没有得到实现。

因此,这就意味着越狱失败了。公众几乎失望了。而警方则大吹大擂,得意洋洋。

然而,第二天,星期六,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在高等法院,在各家报纸编辑部流传开来:接待员热罗默不翼而飞了。

这可能吗?

尽管各家报纸的号外确认了这个消息,公众还是拒绝相信。不过,六点钟,《晚间快报》发表的一则短文表明这是正式消息:

本报收到一封署名亚森·罗平的信函。信上盖的特别印章与亚森·罗平近来写给新闻媒介的信函相同,证明此函并非伪造。兹将信文刊发如下:

社长先生:

昨日未守诺言,谨向公众致歉。在最后一刻,我才发现五月三十一日是星期五!我能在星期五把一个朋友营救出来吗?我想我不能承担这个责任。

我平常十分坦率,可我不能在此透露实施计划的方式,因此也要请公众原谅。我的方法是那样巧妙,又是那样简单,以致我担心说出来,会给坏人以启发。等到我能说出来的那天,大家会大吃一惊的!大家会问,就这么简单?是呀,就这么简单,可是必须想得出来。

社长先生,谨致以崇高……

亚森·罗平

一个钟头以后,勒诺尔曼先生接到一个电话:内阁总理瓦朗格莱先生请他去内务部。

“亲爱的勒诺尔曼,您的气色多好!而我还以为您病了,不敢打搅您哩!”

“总理先生,我没有病。”

“那么,您不上班,是赌气啦!……您的脾气总是这么坏。”

“总理先生,我承认,我是脾气坏……但说我赌气,倒不至于。”

“可您呆在家里不上班!而亚森·罗平利用这个机会救出了同伙……”

“难道我还能阻止他?”

“怎么?亚森·罗平的诡计很一般。照他平常的作法,他预先宣布了越狱的日子,大家都信以为真,到了这天,他像模像样地作了一次越狱的企图,没有成功,到第二天,等大家都不再想这件事的时候,啪啪啪,鸟儿飞走了。”

“总理先生,”保安局长严肃地说,“亚森·罗平办法很多。他决定干的事,我们无法阻止。越狱肯定成功,无庸置疑。我宁愿袖手旁观,……让他们去遭人嘲笑。”

瓦朗格莱冷笑道:“眼下,警察总监和韦贝先生肯定高兴不起来……可是,勒诺尔曼,您能不能给我解释……”

“总理先生,我所知道的,就是越狱是在高等法院发生的。犯人被一辆囚车带到福尔默里先生的办公室……但他没有走出高等法院,下落不明。”

“真是惊人。”

“是惊人。”

“没有发现什么吗?”

“发现了。预审室那边的走廊不寻常地挤满了看守、犯人,律师和执达员。事后调查发现这些人都接到了伪造的通知,在同一时刻到庭。另一方面,所谓传唤他们的法官那天没一个来到预审室,原来他们那天也接到伪造的检察院通知,被派到巴黎各个角落,甚至到郊区去了。”

“就这些。”

“不止。有人看见两个城市自卫队的士兵和一个犯人走过一重又一重院子。外面,有一辆出租马车等着。他们三人都上了车。”

“勒诺尔曼,您是怎么推测的?您的看法如何?”

“总理先生,我推测,那两个城市自卫队的士兵是他们一伙的,趁着走廊里一片混乱,替下了真正的看守。我的看法,就是这次越狱之所以成功,全在于时机是那么独特,情节是那么离奇,以致我们不能不承认,司法系统有他们的内应,已经是不能容忍的事实了。在法院,在别处,亚森·罗平都安插了人,使得我们的打算处处落空。在警察总署,在我身边,都有他的人。这是个严密的组织,比我领导的机构要能干一千倍,大胆一千倍,灵活善变一千倍。”

“勒诺尔曼,您能忍受吗?”

“不能。”

“那么,从这个案子发生以来,您为什么表现这么消极呢?您干了什么来对付亚森·罗平呢?”

“我在为战斗作准备。”

“哦!很好!您在作准备,他则在行动。”

“我也在行动。”

“这么说,您知道一些事情?”

“很多事情。”

“什么?说出来听听。”

勒诺尔曼先生拄着手杖,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沉思地踱了几步,然后在瓦朗格莱对面坐下,用指尖掸掸橄榄色礼服的领饰,把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架稳,便毫不含糊地说道:“总理先生,我手上有三张王牌。首先,我知道亚森·罗平眼下用的是什么假名。他用假名住在奥斯曼大马路,每天接见同伙,发号施令,指挥那一帮手下。”

“可是,他妈的,您为什么不抓住他呀?”

“我是事后才获得情报的。而那时王子,我们管他叫三星王子吧。已经不见了。他为别的事儿去了外国。”

“他要是不再露面了呢?”

“他所处的形势,他卷入克塞尔巴赫案的方式,都要求他以同样的假名重新露面。”

“然而……”

“总理先生,这就说到第二张王牌了。我终于找到了皮埃尔·勒迪克。”

“快说。”

“或者,确切地说,是亚森·罗平发现的。亚森·罗平在失踪之前,把他安顿在巴黎附近一座小别墅里。”

“哦!可是,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嗬!很容易。亚森·罗平在皮埃尔·勒迪克身边,安排了两个同伙充作看守和警卫。这两个同伙是两兄弟,其实是我的人,是我秘密安插的内线。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把皮埃尔·勒迪克交给我。”

“好!好!这样一来……”

“可以说,皮埃尔·勒迪克是个中心人物。所有想知道克塞尔巴赫秘密的人都围着他转。这样一来……通过皮埃尔·勒迪克,我有一天就会知道:第一,制造三起杀人血案的凶手,因为那混蛋除掉了克塞尔巴赫先生,要亲自来完成那至今无人知晓的宏伟计划,也就要像克塞尔巴赫先生一样,找到皮埃尔·勒迪克;第二,抓到亚森·罗平,因为他在追求同一个目标。”

“好极了。皮埃尔·勒迪克是诱饵,专引敌人上钩。”

“总理先生,而且鱼已经咬钩了。我刚刚接到一份报告,说刚才有人见到一个可疑的人在那小别墅周围转悠。皮埃尔·勒迪克就住在里面,由我的两个秘密警察看守。过四个钟头,我就到现场去看看。”

“勒诺尔曼,那第三张王牌呢?”

“总理先生,昨日到了一封信,是写给克塞尔巴赫先生的,叫我截住了。”

“截住了,干得好。”

“我拆开看了后,就带在身上。喏,这个。是两个月以前写的。盖的是开普敦的邮戳。内容如下:

好心的克塞尔巴赫,我将于六月一日到巴黎,仍和您救济我时一样贫穷。不过我告诉过您皮埃尔·勒迪克的事情。我对这件事抱有很大希望。多么奇特的故事!您找到他没有?事情进展如何?我急于知道这些情况。

您忠实的斯坦韦格

“今天就是六月一日。”勒诺尔曼先生继续说,“我已派一个侦探去查找这位斯坦韦格。我相信会找到。”

“我也相信。”瓦朗格莱站起来,大声说,“亲爱的勒诺尔曼,我要请您原谅,我差点把您抛弃了……不过,正好!我等着警察总监和韦贝先生明天来见我。”

“总理先生,我其实知道。”

“不可能。”

“不然,我会来您这儿?今天您看到我的作战方案了。一方面,我设下陷阱,将把杀人凶手逮捕归案:皮埃尔·勒迪克或者斯坦韦格将把他给我送来。另一方面,我在亚森·罗平周围转悠。我安插了两个人在他手下干活,而且深受他信任。另外,他也为我干活,因为他和我一样,也在追查凶手。只是他以为在耍我,其实是我耍他。因此,我会成功的,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受束缚,相机行事,不必顾虑公众是如何焦急不安,也不必担心我的上司阴谋整我。”

“这我可以答应。”

“既是这样,总理先生,几天之内便可见分晓,我不成功……便成仁。”

圣克卢。高地最高处,一条人迹稀少的道路旁边,坐落着一幢小别墅。

时当晚上十一点。勒诺尔曼先生把汽车停在镇上,自己小心地顺路走过来。

一条人影闪出来。

“是你,古莱尔?”

“是的,局长。”

“你告诉杜德维尔兄弟我要来吗?”

“告诉了。您的房间安排好了。您可以上床好好睡一觉……除非人家今夜要劫走皮埃尔·勒迪克。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吃惊,因为杜德维尔兄弟发现的那人诡计多端。”

他们穿过花园,悄悄进了屋,上到二楼。杜德维尔家两兄弟让和雅克都在那儿。

“没有塞尔尼纳王子的消息吗?”他问他们。

“没有,局长。”

“皮埃尔·勒迪克的呢?”

“他整天不是在楼下房间里,就是在花园里躺着,从不上来看我们。”

“他好些了吧?”

“好多了。整天歇着,他眼见着变了模样。”

“他十分忠于亚森·罗平吗?”

“不如说忠于塞尔尼纳王子,因为他并未想到他们两个其实是一个人。至少,我是这样估计的,因为他的心思谁也摸不清。他从不说话。啊!这是个怪人。只有一个人有本事让他活跃,开口讲话,甚至笑起来。那是加尔舍的一个姑娘,名叫热纳维耶芙·埃尔纳蒙,是塞尔尼纳王子介绍他认识的,已经来过三次了……今天还来了……”

他又开玩笑似的补充一句:“我想他们有点……就像塞尔尼纳王子阁下和克塞尔巴赫夫人……似乎他在向她递媚眼呢!……这鬼亚森·罗平!……”

勒诺尔曼先生没有回答。他似乎并不重视这些细节,但大家觉得,他已将它们刻在记忆的最深处,留待日后从中提取合乎逻辑的结论。

他点燃一支雪茄,衔在嘴上,却不吸。雪茄熄了,他又点燃,然后任它落下。

他又问了两三个问题。然后衣服也不脱,就往床上一倒。

“一有情况,赶紧叫醒我……不然,我就睡了。去吧,各回各的岗位。”

其他人退了出去。一个钟头过去了,两个钟头……

突然,勒诺尔曼先生觉得有人碰他。只听见古莱尔对他说:“起来吧,局长。有人把栅门打开了。”

“一个人还是两个?”

“我只见到一个,……正好

那时月亮露了脸,……他蹲在一丛小灌木后面。”

“杜德维尔兄弟呢?”

“我派他们到屋后去了。时候一到,他们就切断来人的后路。”

古莱尔牵着勒诺尔曼的手,把他领到楼下一间黑暗房间里。

“局长,别动。我们是在皮埃尔·勒迪克的卫生间里。他睡在凹室里。我去开凹室门……别怕……他每晚都服巴比妥……打雷都不醒。来吧……咹,躲在这地方不错吧?……这是他的床幔……从这里,您可以看到窗户和房间里从床铺到窗户那一部分。”

窗户大敞着,一缕朦胧的光照进来。当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的时候,光亮就变得十分清晰。

两个人紧盯着那空空洞洞的窗眼。确信他们等待的事情将要在那儿发生。

一声轻微的响动……一声爆裂声……

“他爬上了花棚。”古莱尔轻声说。

“高不高?”

“有两米……两米五……”

爆裂声更清晰了。

“古莱尔,你去找杜德维尔兄弟……”勒诺尔曼低声说,“把他们领到墙脚下,谁从这里下去,就把他截住。”

古莱尔走了。

与此同时,一个脑袋出现在窗户下端。接着,一条黑影跨过了阳台。勒诺尔曼先生看出这人身材单瘦,个子偏矮,穿着深色服装,没戴帽子。

那人回过头,探身在阳台外看了几秒钟,确信没有任何危险。接着,他趴下来,匍伏在地板上,似乎没有动。不过,过了一会儿,勒诺尔曼先生觉得黑暗中那团黑影在往前移动,靠近了。

那黑影爬到了床边。

勒诺尔曼觉得听到了那人的呼吸,甚至认为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像火箭一样,穿透黑暗,也能够透过黑暗看到东西。

皮埃尔·勒迪克长叹一声,翻转身。

房间里复又变得静寂。

那人以看不出来的动作沿着床边爬行,黑影被垂下来的白床单映衬出来。

勒诺尔曼先生只要伸长手臂,就能摸到那人。这一次他清楚地分辨出了那人的呼吸。它与熟睡的人的呼吸交混在一起。他甚至觉得隐隐听到了那人的心跳。

突然,一道光亮……那人拧亮一支电筒把皮埃尔·勒迪克的脸照亮。但他自己仍在暗处。勒诺尔曼先生无法看清他的脸。

他只看到光区里有什么东西在闪亮,不觉打了个寒噤。这是一把刀,一把尖尖窄窄的小刀,似乎和在克塞尔巴赫先生的秘书夏普曼的尸体边拾到的小刀一个样子。

他使出全部意志的力量,才忍住没有向那人扑过去。他想看看那人究竟要干什么……

那人举起手。是不是就要扎下去?勒诺尔曼先生算好制止他的行为需要的时间。不过,那人的举动不像是杀人,而像是作防备。

只要皮埃尔·勒迪克翻过身,试图叫喊,那只手就会扎下去。那人朝睡着的人俯下身去,似乎在察看什么东西。

“右脸……”勒诺尔曼先生想,“右脸上的伤疤,他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皮埃尔·勒迪克。”

那人头稍稍偏了一点,使得勒诺尔曼只看到他的肩膀。但他的衣服离得这么近,都擦着遮住勒诺尔曼的床幔了。

“他只要动,只要惊慌地打个哆嗦,我就抓住他!”他寻思。

但那人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察看。

最后,他把刀子塞在拿着电筒的手里,腾出手来揭床单,先是揭开一点,然后再揭一点,最后揭得更开了,能够见到睡觉人的左臂和裸露的手了。

电筒光照着这只手。四根手指完整地伸着。第五根齐第二节处断了。

皮埃尔·勒迪克又动了一下。电筒光立即熄了。那人一动不动,直立在床边。他打算一刀扎下去吗?勒诺尔曼有些焦急。这起杀人罪行,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阻止,然而他只愿到最后一秒才出面干预。

一阵长久的、十分长久的沉寂。突然,他依稀看见一只手举起来了。出于本能,他朝睡着的人伸出手去。这一下碰到了那个人。

那人低叫一声,两手在空中一阵乱挥,抵挡着意外的攻击。然后拔腿朝窗口跑去。但勒诺尔曼先生已经朝他扑过去,两条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肩膀。

勒诺尔曼先生立即感到对手屈服了,软了,没有气力了,试图放弃争斗而从他手臂下溜走。他使出全身力气,把对手抱住,压弯,摔倒在地板上。

“啊!老子逮着你了……老子逮着你了。”

勒诺尔曼得意地低语着。

他用有力的双臂,把这可怕的罪犯,无法形容的恶魔紧紧地抱住,不禁感到特别得意。他觉得两个人滚在一起,两人的气息混在一起,一个生气勃勃,全身在颤抖,一个狂怒、沮丧。

“你是谁?”他问……“你是谁?……你得老实交代……”

他觉得敌人在他的手臂里渐渐变小,就要消失,便加大力气,越抱越紧……越抱越紧……

突然,他从头到脚打了个哆嗦。他觉得有个尖东西在刺他的喉咙……他勃然大怒,抱得更紧了,可是疼痛也加剧了。于是他明白,那人使劲把手臂翻过来,把刀子竖起来顶到了他的咽喉部。那家伙的手臂当然动不了。可是勒诺尔曼搂得越紧,刀尖也就更扎进他顶上去的皮肉。

他把头稍稍往后仰,以躲开刀尖。可是他这一动,刀尖也就跟着划下去,刀口更长了。

他想起那三桩凶杀案,想起割开他的皮肤,冷酷地扎进去的这把小钢刀所代表的种种凶残骇人的罪行,便不再动弹……

他冷不防松开手,往后一跳,马上又准备冲过去,可是晚了。那家伙已经跨过窗户,跳了下去。

“当心,古莱尔!”他知道古莱尔在下面准备截击逃跑者,便叫了一声。

他探身往下望。

除了卵石的一阵擦响……两棵树间的一团黑影……栅栏的一声爆裂……

再没有别的动静……没有人来干预……

他顾不上惊醒皮埃尔·勒迪克,大声唤道:“古莱尔!……杜德维尔!”

没有回答。田野上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三起凶杀案,想起那把尖刀。不,这不可能,那家伙没有时间动手,再说他已经逃了出去,也不需要杀他们了。

他也跳下去,拧亮电筒,认出古莱尔倒在地上。

“妈的!”他骂道,“……他要是死了,看老子不扒了那帮家伙的皮。”

可是古莱尔没死,只是昏了过去,几分钟后就醒过来了,咕哝道:“局长,挨了一拳……当胸挨了一拳。可那是多么壮的家伙呀!”

“这么说他们是两个人?”

“对,一个小个子,爬上去了;另一个见我守在这儿,就偷袭我。”

“杜德维尔兄弟呢?”

“没见到。”

他们在栅门边找到了两兄弟中的一个:雅克。他一身是血,颌部被打坏了。两兄弟中的另一个也在稍远处找到了。他胸部被打得陷了下去,张着嘴透不过气来。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勒诺尔曼先生问。

雅克说,他们兄弟撞上一个家伙,还来不及自卫,就被那家伙打得无力还手。

“他一个人?”

“不是。他再次从我们旁边经过时,还有一个同伙,比他矮一点。”

“认出他来了吗?”

“看身架,他有点像豪华大旅馆里住的那个英国人。那个离开旅馆,失去行踪的家伙。”

“少校?”

“对,帕尔比里少校。”

勒诺尔曼先生思索片刻,说道:“无庸置疑,在克塞尔巴赫案件中,他们也是两人。是拿匕首的家伙杀的人,他的同伙就是少校。”

“塞尔尼纳王子也是这样认为。”雅克·杜德维尔低声说。

“今晚,又是他们两个……”保安局长继续说。

然后又补充一句:“也好。抓两个罪犯,比抓一个罪犯,机会要多得多。”

勒诺尔曼先生照料他的手下,让他们上床躺着,自己又去察看现场,看偷袭者丢下什么物件或者留下什么痕迹没有。没有发现什么,他就上床睡了。

早上起来,古莱尔和杜德维尔兄弟觉得伤处不太疼了,勒诺尔曼先生便吩咐两兄弟到周围看看,他自己带着古莱尔回巴黎,处理事务,发布命令。

他在办公室吃了午饭。下午两点,他获悉了一个好消息。他的一个优秀部下迪约齐,在马赛开来的火车到站时,抓住了下车的德国人斯坦韦格,就是写信给克塞尔巴赫的家伙。

“迪约齐在吗?”他问。

“在,局长。”古莱尔回答,“他在看守德国佬。”

“叫他们来这儿。”

这时来了一个电话。是让·杜德维尔从加尔舍的办公室打来的。电话立即通了。

“让,是你吗?有消息?”

“对,局长,帕尔比里少校……”

“怎么?”

“我们找到他了。他化妆成了西班牙人,把皮肤涂成了棕色。我们刚才看见他。他进了加尔舍的补习学校。那位小姐接待了他……您知道,就是认识塞尔尼纳王子的姑娘热纳维耶芙·埃尔纳蒙。”

“天打雷劈的!”

勒诺尔曼先生放下话筒,跳过去抓起帽子就跑,在走廊里碰到迪约齐和那个德国人,便朝他们叫道:“六点……这里见……”

他冲下楼梯,钻进汽车。古莱尔和三个侦探跟在他后面。都是他一路叫上的。

“去加尔舍……给你十法郎喝酒。”

汽车开到新城公园前面通往补习学校的拐角,他让司机停下来。让·杜德维尔在那里等他,一见面就叫道:“那坏蛋从街那头跑了,有十分钟了。”

“他一个人?”

“不,带着那姑娘。”

勒诺尔曼先生一把揪住杜德维尔的衣领:“混蛋!你竟让他跑了!可必须……”

“我兄弟跟踪去了。”

“跟得好!不过他会把你兄弟甩掉的。你们是被逼得这样做的吧?”

他亲自掌握方向盘,坚决地开进了小街,也不避开那些窟窿和小树丛。

汽车飞速驶到一条村间小道。小道通到一个路口,那里岔开了五条路。勒诺尔曼先生毫不犹豫,选了左边通往圣—居居法的大路。果然,在一个濒临池塘的山坡顶上,他们赶上了杜德维尔家的另一个兄弟。他朝他们喊道:“他们坐马车……前面一公里。”

局长没有停车。他把汽车开下坡,转了个急弯,绕过池塘,突然发出一声欢呼。

前面一段上坡路顶上,他看到了一辆马车。

可惜他走错了路,只得把车倒回来。

等他把车开到岔路口,那辆车还停在那里。他一转过弯,马上看见一个女的从车上跳下来,一个男的出现在踏脚板上。女人伸出手臂,开了两枪。

她大概瞄得不准。因为车篷那边又露出一个脑袋。那男人见汽车来了,猛抽一鞭,策马飞跑起来,转了一个弯,很快就看不见了。

才几秒钟,勒诺尔曼先生就把车倒上了正路,笔直地冲上坡顶,超过姑娘,车也不停就急速地转过弯往下开。

这是一条崎岖陡峭的林中道路,到处是石头,两旁古木参天,林深叶密,只能小心翼翼,慢慢地往下走。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前面二十步远,那辆双轮马车慢悠悠地在石路上颠来跳去。那匹马胆小得很,一步一步地迈着步子,与其说是在拉车,不如说是在拖住车不让它走。无可担心,那人跑不了。

两辆车子摇摇晃晃从上往下走,有一阵子隔得那么近,勒诺尔曼先生甚至想下了车,带着手下跑步追上去。可是他觉得坡势陡峭,刹车危险,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紧追着敌人的马车往下开,就好像追着一只伸手可及的猎物。

“局长,就要逮着了……就要逮着了……”侦探们都被这出乎意料的捕猎吸引住了,一个个低声叫着。

大路下方,有一条通向塞纳河、通向布吉瓦尔的小路。一到平地,那匹马就不急不忙小步跑起来,占据了道路中间。

汽车猛一加力,车身一蹦就往前蹿,那样子不像是在路上滚,倒像是一只猛兽在往前扑。仿佛要冲破一切阻碍,沿着边坡追上去,超过马车……

勒诺尔曼先生大骂一句……其余几个也是一阵怒骂……马车里空无一人!

马车是空的。那匹马拉着套不急不忙地走着,大概是回附近哪家客栈的马棚。人家是在那客栈按天租下的。

保安局长压下气,只说一句:“少校,一定是我们刚下坡时,看不见马车的那一会儿跳下车的。”

“只要在树林里搜一搜,肯定能……”

肯定能两手空空回家。那家伙跑远了。走吧。他不是一天内让我们逮两次的家伙。啊!妈的!”

他们找到了那个姑娘。雅克·杜德维尔正陪着她。她似乎也没有受多大惊吓。

勒诺尔曼先生作过介绍之后,主动提出送她回家,接着马上问起英国少校帕尔比里的情况来。姑娘觉得奇怪,说:“他不是少校,不是英国人,也不叫帕尔比里。”

“那他叫什么?”

“胡安·里贝拉,是西班牙人。受他们政府委派,前来考察法国的学校教育。”

“就算是吧。他的姓名和国籍并不重要。他就是我们追捕的人。您认识他很久了吗?”

“半个月吧。他听说我在加尔舍办了一所学校,对我的尝试很感兴趣,准备每年向我提供一笔补助,唯一的条件,就是允许他经常来考察学生们有什么进步。我无权拒绝……”

“当然无权拒绝。但您应该听听周围人的意见……您不是与塞尔尼纳王子有来往吗?这个人倒挺能拿主意的。”

“啊!我是很信任他。可眼下他出门旅行去了。”

“您没有他的地址?”

“没有。再说,就是有,我又能跟他说什么呢?这位西班牙先生一直表现很正常,当然今天反常……可我不知道……”

“小姐,求求您,对我说实话……您可以相信我。”

“好,里贝拉先生下午来我那儿,说是一位路经布吉瓦尔的法国太太派来的。这位太太有位孙女儿,想送到我这儿来受教育,请我立即去看看。我觉得事情很正常。再说今天又放了假,而且里贝拉先生又租了一辆车,就在路口上等着。我就二话不说跟他上了车。”

“可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她脸一红,说道:“就是劫持我。上车半个钟头他就向我坦白了。”

“您对他毫无了解么?”

“毫无了解。”

“他住在巴黎?”

“我想是的。”

“他没给您写过信吗?您没有他的笔迹吗?没有他遗下的物件,留下的痕迹,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他的东西?”

“没有任何痕迹……啊!不过……只是这可能没什么用……”

“说吧!……说吧!……我求您。”

“好,两天前,这位先生要求我允许他使用我的打字机。他打了一封信,打得很费力,因为他没受过训练。我偶然看到了信上的地址。”

“什么地址?”

“他是写给《日报》的。往信封里塞了二十来枚邮花。”

“对。大概是一个小启事。”勒诺尔曼先生说。

“我有今天的《日报》,局长。”古莱尔说。

勒诺尔曼先生展开报纸,看第八版。看了一会,他忽地一震,原来他读到了这则用常用缩略语拟写的启事:我们想知道斯坦韦格先生是否在巴黎,住在何处。请知情者登报赐复为盼。

“斯坦韦格,”古莱尔叫起来,“这正是迪约齐给我们带来的人。”

“是啊,是啊。”勒诺尔曼先生说,“就是写那封给克塞尔巴赫、被我截获了信的人,就是让克塞尔巴赫去寻找皮埃尔·勒迪克的人……这么说,他们也需要了解皮埃尔·勒迪克的情况,了解他的过去……他们也在摸索……”

他搓着两手:斯坦韦格在他手里。不出一个钟头,就要让斯坦韦格招出来。不出一个钟头,就要把压迫着他,使克塞尔巴赫案件成为最扑朔迷离最叫人焦急的迷案的盖布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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