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居斯特,请勒诺尔曼先生进来。”

接待员出去了,几秒钟之后,把保安局长领了进来。

博沃广场宽敞的部长办公室里,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大名鼎鼎的瓦朗格莱,三十年来激进党的领袖,现任内阁总理兼内政部长;另一个是检察长泰斯塔尔先生;第三个是警察总监德洛姆。

警察总监和检察长刚刚与内阁总理作了长久会谈。他们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内阁总理站起身,紧紧握着保安局长的手,亲热地说:“亲爱的勒诺尔曼,我请您来的原因,我想您是知道的。”

“是克塞尔巴赫案吧!”

“对。”

克塞尔巴赫案!这个错综复杂,像一团乱麻的谜案,我已在着手理清其头绪。对于这个悲剧,大家不但没有忘记,连它在战前两年激动我们的细枝末节,也记得清清楚楚。对它在法国内外激起的非同一般的愤慨,大家也记忆犹新。不过,叫公众最为震动的,不是在如此神秘的情况下杀死的三条人命,亦不是这场屠杀的残忍凶狠,而是亚森·罗平的复出,甚至可以说,复活。

亚森·罗平!自从他那令人难以置信,叫人吃惊的空心岩柱冒险事件以来,自从他在歇洛克·福尔摩斯和伊齐多尔·博特莱的眼皮下背着心爱的女人的尸体,领着老乳母维克图瓦,消失在黑暗之中那一天以来,大家有四年没有听到他的半点消息。

自那天以后,人们普遍认为他已经死了。这是警察当局的说法。既然没有发现对手的蛛丝马迹,它便干脆将他彻底忘掉。

不过,还是有一些人猜想他逃脱了,正过着平民百姓的恬静生活,守着妻子儿女,耕种自家的园子。而另一些人则声称,他被沉重的悲伤压弯了腰,厌倦了人世间的虚荣,便把自己关进了一家苦修会的修道院。

可是这一次,他忽然一下又出现了!又与社会重新拉开了战幕!亚森·罗平又成了亚森·罗平,成了那喜欢幻想,不可捉摸,令人困惑,胆大包天,才华横溢的亚森·罗平!

但这次响起一声可怕的呼喊。亚森·罗平杀了人!这桩暴行野蛮、凶残、无耻到了这种地步,以致这个给人以好感的英雄,这个有骑士风度,需要时也柔情似水的冒险家的传说,一下就为一种残忍、惨无人道、嗜血成性的恶魔形象所取代。从前公众尊奉的偶像,如今成了千夫所指、人人憎恶的对象。

而且,由于公众过去欣赏他潇洒的风度、愉快的性情,如今对他就更是恨之入骨。

打那以后,受了惊吓的群众转而把怒气发泄到警方身上。从前,人们开怀欢笑。对于打了败仗的警察局长,人们予以原谅,因为他打败仗的方式滑稽可笑。可是玩笑开得太久了,在愤怒与不满的冲动下,公众便要求当局查清它无力防止的可耻罪行。

在报纸上,在公共集会上,在大街上,甚至在议会的论坛上,处处都爆发出这种义愤。政府慌了手脚,想尽办法抚平公众过于激动的情绪。

内阁总理瓦朗格莱本就十分喜欢琢磨警察部门的问题,经常喜欢与保安局长一起密切关注某些案件。他赏识勒诺尔曼先生的人品和不依赖别人的个性。他把警察总监和检察长召到办公室,一起商谈,然后又召来勒诺尔曼先生。

“是啊,亲爱的勒诺尔曼,是要谈克塞尔巴赫案件。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提请您注意一点……尤其让警察总监先生烦恼的一点。德洛姆先生,您愿意给勒诺尔曼先生说一说吗?……”

“哦!这一点,勒诺尔曼先生十分清楚。”警察总监回答道,那口气显示,他对自己的部下并不十分友善。“我们两人谈过了。对他在豪华大旅馆的错误行为,我把我的看法告诉了他。一般而言,大家都觉得气愤。”

勒诺尔曼先生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瓦朗格莱问道。

“总理先生,我的决定。”

瓦朗格莱一跳。

“什么!辞职报告?就为了警察总监先生几句轻微的指责?再说,他也没有把那过失看得严重……德洛姆,并不严重,对吧?可您一下就生气了!……坦白地说,我的好勒诺尔曼,您的脾性也太坏了。好了,给我收回这张纸片。我们来认真谈谈。”

保安局长坐下来。警察总监毫不掩饰不满之色。可是瓦朗格莱禁止他开口,说:“勒诺尔曼,我说两句。是这么一回事:亚森·罗平东山再起,使我们很伤脑筋。这家伙长期以来就嘲弄我们。说实话,这很滑稽。对我来说,我会头一个发笑。可现在他闹出了凶手案。亚森·罗平偷摸点东西,逗公众开心,我们可以忍受,可他杀了人,就不能姑息了。”

“那么,总理先生,您要求我干什么?”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首先是把他逮捕归案……其次是要他的脑袋。”

“把他逮捕归案,这我可以答应,哪天就可以做到。至于要他的脑袋,我做不到。”

“怎么?把他逮捕,不就可以审讯、判决……然后押上断头台?”

“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

“因为亚森·罗平没有杀人。”

“嗯?勒诺尔曼,您疯了。大旅馆里的尸体,也许是谣传!根本就没有三个人被杀的事件?”

“事情倒是有的。只是人不是亚森·罗平杀的。”

保安局长是十分郑重地说出这句话的。那份从容和自信给人印象很深。

检察长和警察总监都表示反对。但瓦朗格莱说:“我推测,勒诺尔曼,您没有严肃的理由,是不会提出这个假设的?”

“这不是假设。”

“证据呢?”

“有两个。首先,两个道德上的证据。我当场就向预审法官提出来了,报纸着重作了报道。首先,亚森·罗平是不杀人的。其次,他为什么要杀人,既然他行窃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一个被绑起来,被堵了嘴的对手,他又用不着害怕?”

“就算是吧。可事实呢?”

“事实如果不合逻辑,违背情理,就不值一个钱。再说,事实也对我有利。找到烟盒的房间,亚森·罗平去那里意味着什么?另一方面,捡到的那套黑衣服,显然是凶手的,但与亚森·罗平的身材不合。”

“这么说您认识他?”

“我吗,不认识。但爱德华见过他,古莱尔见过他。他们见到的人,与女佣在便梯上见到的拖着夏普曼走的不是一个人。”

“那么,您的看法呢?”

“总理先生,您的意思是问‘真相’如何。真相,至少我所知道的部分真相是这样的:四月十六日,星期二,一个人……亚森·罗平……闯进克塞尔巴赫先生的房间……将近下午两点……”

一阵大笑打断了勒诺尔曼先生的话。是警察总监发出的笑声。

“勒诺尔曼先生,让我来告诉您,您讲得过于匆促了一点。经过查证,那天下午三点钟,克塞尔巴赫先生进了里昂信贷银行,下到存放保险箱的地下室。他在登记簿上签了字。”

勒诺尔曼先生恭恭敬敬地等上司把话说完。然后,他甚至不屑于予以直接回击,而是继续说下去:“将近下午两点钟,亚森·罗平在一个同伙,一个叫马尔科的家伙协助下,绑住克塞尔巴赫先生,把他身上的钱洗劫一空,又逼迫他说出里昂信贷银行保险箱的密码。一得知秘密,马尔科就出发了,去与另一个同伙会合。那家伙利用他与克塞尔巴赫先生有几分相像——再说,他那天有意穿上与克塞尔巴赫先生一样的衣服,也戴上一副金边眼镜,就显得更像了——走进里昂信贷银行,模仿克塞尔巴赫先生的签名,取走保险箱里的东西,然后由马尔科陪同返回。马尔科立即打电话给亚森·罗平。亚森·罗平确知克塞尔巴赫先生没有骗他,目的达到了,也就离开了。”

瓦朗格莱似乎有些犹豫。

“是啊……是啊……就算……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亚森·罗平那样的角色,竟会为这样一点蝇头小利,去冒这么大的险……就是几张钞票,还有保险箱里一直没有查实的什么东西。”

“亚森·罗平想要的不仅仅是钞票。他想要的,不是旅行袋里的那只摩洛哥山羊皮套子,就是保险箱里那只乌木匣子。那匣子他拿到了,因为他把空匣子又退了回来。因此,今天,他已经,或正在了解克塞尔巴赫先生的宏伟计划。克塞尔巴赫先生死前不久还与秘书谈了这计划。”

“什么计划?”

“我不清楚。巴尔巴勒侦探事务所的经理曾与克塞尔巴赫先生推心置腹谈过。他告诉我,克塞尔巴赫先生要寻找一个人,似乎是一个下等人,名叫皮埃尔·勒迪克。他为什么要找这个人?这与他的计划有什么联系?我都说不上来。”

“好吧,”瓦朗格莱总结道,“这一段是亚森·罗平的账。他的罪行已经认定了。他把克塞尔巴赫先生绑起来,洗劫一空……但没把他杀死!……但这以后,直到发现克塞尔巴赫先生死了,这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好几个钟头里,什么事也没发生;直到天黑。夜里有人进去了。”

“从哪儿?”

“从四二〇房。克塞尔巴赫先生订的一间房。那人显然有一把另配的钥匙。”

“可是,”警察总监叫道,“在这间房和那套房之间,有五道门,道道都上了锁插了销!”

“还有阳台。”

“阳台!”

“对。朝儒代街那边,整层楼有一长溜阳台。”

“没有隔墙吗?”

“一个身手敏捷的人是能够翻过的。那人就翻过了。我发现了痕迹。”

“可是套房的窗户都是关着的。罪行发生后,有人发现它们仍然关着。”

“只有一扇除外。就是秘书夏普曼房里那扇。那只是推上的。我亲自证实了这点。”

这一次内阁总理显得有些动摇了,因为勒诺尔曼先生的说法似乎合乎逻辑,而且有可靠的事实作依据。

他的兴趣越来越大,问道:“但那个人,他又是为什么目的而来呢?”

“我不清楚。”

“啊!您不清楚……”

“不清楚,连他叫什么名字也不清楚。”

“但他为什么要杀人呢?”

“我不清楚。最多我们有权假设,他来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也想拿到皮套里和乌木匣里的文件。由于偶然的命运使他置身于一个无法反抗的敌人面前,他便下了杀手。”

瓦朗格莱嗫嚅道:“这倒可能……对,严格地说……照您看,他找到文件了吗?”

“他没找到乌木匣子,因为匣子不在那儿。但他在旅行袋里找到了那只黑皮套。这样一来,亚森·罗平和……另一个人就处于同一点:关于克塞尔巴赫的计划,两人掌握了同样的情况。”

“这就是说,”总理说,“他们会斗起来。”

“正是这样。他们已经斗起来了。凶手发现了亚森·罗平一张名片,就把它别在尸体上。于是表面看来,凶杀是亚森·罗平干的……亚森·罗平就成了杀人犯。”

“不错……不错……”瓦朗格莱说,“这样推测不错。”

“如果不是叫另外一件偶然的事情搅了,这诡计就得逞了。”勒诺尔曼先生继续说,“那凶手或者是出去或者是回来之际,把烟盒丢在四二〇房间里,叫旅馆的侍者居斯塔夫·伯多拾了去。这一来,他就知道自己暴露了,或者就要暴露……”

“这您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的?从预审法官福尔默里那里知道的。他把各个房门全都打开进行调查!围观的人很多,有侍者、记者等等。预审法官让居斯塔夫·伯多上阁楼取烟盒时,凶手肯定藏在那些人中间。居斯塔夫·伯多上楼去了。那凶手就尾随其后,下了毒手。造成了第二个遇害的人。”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提出不同意见。保安局长以事实和令人信服的准确性,推出了惨案的全过程。

“那第三件呢?”瓦朗格莱问。

“那案情当时就显露了。夏普曼见伯多久不下来,想上去亲眼看看那只烟盒,就跟旅馆经理走了,却不料碰上了凶手,被他拖到一间房间,惨遭杀害。”

“但是,他既然知道那家伙是杀害克塞尔巴赫先生和居斯塔夫·伯多的凶手,为什么要让他拖走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是在哪间房里杀的他,凶手又是怎么神奇地逃走的,我都不清楚。”

“有人议论两条蓝边标签吗?”瓦朗格莱先生问。

“对。一条是在亚森·罗平寄回的匣子底部找到的。另一条是我找到的,大概是从凶手偷走的黑皮套里掉出来的。”

“那么……?”

“那么,在我看来,它们没有什么意义。有点意义的,是克塞尔巴赫先生在上面写的八一三这个

数字。有人认出是他的笔迹。”

“八一三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谜。”

“那么……?”

“那么,我应该再回答一句,我不清楚。”

“您就没有什么怀疑?”

“半点也没有。不过我派了两个人住在大旅馆。就在发现夏普曼尸体的那一层。我让他们监视旅馆的所有房客。凶手不在已经动身的旅客之中。”

“他作案期间,没有打电话与外面联系?”

“打了。市里有人打电话给帕尔比里少校,住在二楼走廊的四个房客中的一个。”

“这个少校……?”

“我让人监视他。直到现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您准备往哪个方向侦破?”

“哦!方向十分明确。在我看来,凶手就在克塞尔巴赫夫妇的朋友熟人中间。他跟随他们的行踪,熟悉他们的习惯,知道克塞尔巴赫来巴黎的原因,至少猜出了他的计划是如何重要。”

“这么说,不是个职业杀手?”

“不是,不是!一千个不是。凶手杀这几个人,虽然干净利落,出奇地大胆,不过也是为形势所迫才下的手。我再说一遍,我们该在克塞尔巴赫夫妇周围的人中间去查找凶手。证据,这就是杀手杀居斯塔夫·伯多,仅是因为这位侍者拿了烟盒,杀夏普曼,仅是因为这位秘书熟悉这只烟盒。您回忆一下夏普曼的激动:他一听人描述了那只烟盒,就凭直觉猜出惨案是何人所为了。他如果见到那只烟盒,我们就会得知凶手是谁了。凶手没有出错,他除掉了夏普曼。这样我们除了他姓名的起首字母L和M,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想了一想,又说:“总理先生,还有一个证据,能够回答您的一个问题。您想,如果夏普曼不认识那人,会跟他走过旅馆一条条走廊,一道道楼梯吗?”

事实一个接一个举了出来。真相,或至少说可能的真相越来越明显。尽管还有许多地方,也许是最让人感兴趣的地方仍然一团漆黑,但这已经是多么强烈的光线了!在作案动机仍不清楚的情况下,这个悲惨的上午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竟被清清楚楚地照了出来!

大家都没作声,都在沉思,在寻找理由,以提出不同意见。最后,瓦朗格莱叫起来:“亲爱的勒诺尔曼,这一切真是无懈可击……您让我信服……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其实没有取得半点进展。”

“怎么?”

“是啊。我们今天开会,并不是弄清一部分案情。我相信,您总有一天会把整个谜都解开的。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满足公众的要求。因此,我们弄清凶犯是亚森·罗平也好,不是亚森·罗平也好,罪犯是两三个也好,是一个也好,反正都没查明凶犯的姓名,也没有将他缉捕。而公众却总是有一个可悲的印象,就是司法当局软弱无能。”

“那我该干什么呢?”

“完全满足公众的要求。”

“可我觉得这些解释已经足够……”

“废话!他们要的是行动。只有一件事能满足他们的要求,缉捕凶手。”

“见鬼!见鬼!我们总不能随便抓一个人吧。”

“那也比什么人不抓要强。”瓦朗格莱笑着说,“……好吧,好好去找找……那个爱德华,克塞尔巴赫的仆人,您觉得可靠吗?”

“完全可靠……再说,不行,总理先生,这样做会很危险,很荒唐……我相信,检察长先生本人……我们有权逮捕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凶手……可我还没查出是谁……另一个是亚森·罗平。”

“那么?”

“亚森·罗平没法抓到……至少,抓他需要时间,要一整套办法……我先前还来不及去考虑……因为我以为他洗手不干了……或者死了。”

瓦朗格莱是个恨不得叫自己的意愿当场实现的人,跺着脚说:“然而……然而……亲爱的勒诺尔曼,必须这样做……对您来说,也非这样做不可……您又不是不清楚,您有些强大的对手……要不是我在那里……总之,您这样躲避是不行的……还有那几个同谋,您准备拿他们怎么办?不仅是亚森·罗平……还有马尔科……还有冒充克塞尔巴赫先生,下到里昂信贷银行地下室开保险箱的那个混蛋。”

“总理先生,您认为抓了那家伙就够了?”

“我想够了!他妈的,我相信您能办到。”

“那好,给我八天时间。”

“八天!亲爱的勒诺尔曼,这可不是限多少天,而是限多少小时解决的问题。”

“总理先生,您给我多少小时?”

瓦朗格莱掏出怀表,打趣道:“我给您十分钟,亲爱的勒诺尔曼。”

保安局长掏出自己的怀表,正正经经地说:“总理先生,多给了四分钟。”

瓦朗格莱吃惊地望着他:“多了四分钟?您这是什么意思?”

“总理先生,我是说,你不必给我十分钟,有六分钟就足够了,一分钟也不多要。”

“哦!可是,勒诺尔曼……开这玩笑也许不合时宜……”

保安局长走到窗口,向正在院子里悠然散步闲聊的两个男子打了个手势,又走回来。

“检察长先生,请签发一张逮捕证。名代勒龙,姓奥居斯特—玛克西曼—菲利普,年龄四十七岁。职业一栏空着。”

他打开门。

“你可以进来,古莱尔……你也一样,迪约齐。”

古莱尔领着侦探迪约齐进来了。

“带了手铐吗,古莱尔?”

“带了,局长。”

勒诺尔曼先生走到瓦朗格莱面前。

“总理先生,一切准备好了。不过我坚决请求您放弃这次逮捕行动。因为它打乱了我的计划,有可能让我的计划流产。就为了满足公众要求,而有可能贻误大事。”

“勒诺尔曼先生,我要提醒您注意,您只有八十秒了。”

保安局长抑制了一个不快的动作,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拄着手杖,恼怒地坐下来,似乎准备沉默,可突然一下又开口道:“总理先生,头一个进这间办公室的人就是您要缉捕的人……我尽管不愿意,也仍然要指出这点。”

“勒诺尔曼,只剩十五秒了。”

“古莱尔……迪约齐……第一个,不是吗?检察长先生,您签了字啦?”

“十秒了,勒诺尔曼。”

“总理先生,请按铃,好吗?”

瓦朗格莱按了铃。

接待员来到门口,等候吩咐。

瓦朗格莱转向保安局长。

“怎么,勒诺尔曼,人家在等您的命令……该把谁领进来呢?”

“谁也不领进来。”

“可您答应我们要逮捕的那个混蛋呢?六分钟早就过去了。”

“是啊。不过那混蛋已经在这儿。”

“怎么?我不明白。没有谁进来呀。”

“有。”

“啊!……可是……好哇……勒诺尔曼,您在嘲弄我……我再跟您说一遍,没有谁进来。”

“刚才这间办公室里是四个人,总理先生。现在是五个。因此,进来了一个。”

瓦朗格莱跳了起来。

“嗯?这真是发疯!……您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警察插在门和接待员之间。

勒诺尔曼先生走近接待员,两手搭在他肩上,大声说:“奥居斯特—玛克西曼—菲利普·代勒龙,总理府接待室主任,我以法律的名义逮捕您。”

瓦朗格莱大笑道:“哈哈!开得好……这玩笑开得好……勒诺尔曼这个鬼家伙,还真有些怪点子!妙哇,勒诺尔曼,我好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勒诺尔曼先生转身对检察长说:“检察长先生,别忘了在逮捕证上填上代勒龙先生的职业,对吗?总理府接待室主任……”

“是啊……是啊……总理府接待室……主任……”瓦朗格莱捧着肚子,结结巴巴地说,“……啊!勒诺尔曼这个好家伙有绝招……公众会为他这一个举动欢呼……呜拉,会把他抛起来,抛过头顶。逮捕的是谁?我的接待室主任……奥居斯特……模范雇员……好吧!勒诺尔曼,我知道您有时有点心血来潮,可是,亲爱的,不要来得这么猛!胆子也太大了!”

从这一幕一开始,奥居斯特就没有动过。他不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事。

他那张诚实忠厚的下级雇员脸上显出十分惊愕的表情。他逐个看着屋里的人,显然在努力听懂他们的话。

勒诺尔曼先生对古莱尔说了几句话。古莱尔走了出去。然后,勒诺尔曼先生走向奥居斯特,明确地宣布:“别顽抗了。你被捕了。输了棋,最好是推倒棋子干脆认输。星期二你干了什么?”

“我么?什么也没干。我在这儿。”

“你撒谎。你那天休假,出了门。”

“的确……我想起来了……外省一位朋友来了……我们去树林里走了走。”

“那朋友叫马尔科。你们去里昂信贷银行地下室走了走。”

“我?您真想得出!……马尔科?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这个,你认识吧?”保安局长把一副金边眼镜架在他鼻子上。

“不……不……我不戴眼镜……”

“不,你去里昂信贷银行冒充克塞尔巴赫先生时戴了眼镜。你用热罗默先生这个名字在柯利寨街五号租了间房子。这副眼镜就是从那儿弄来的。”

“我,一间房子?我住在总理府。”

“可是你在那里换下衣服,又扮演亚森·罗平团伙里的角色。”

另一个满头大汗,伸手去擦。他一脸苍白,嘟嘟囔囔地说:“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一些……一些……”

“非要说一件,好让你明白?好吧,这里是一张纸,是在这里,在你办公桌下字纸篓里翻出来的。”

勒诺尔曼先生展开一张有总理办公室笺头的纸,上面好几个地方反复划着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的签名。

“怎么样,诚实的雇员,这你有什么话说呢?模仿克塞尔巴赫先生的笔迹做的练习,这是不是个证据呢?”

话声刚落,勒诺尔曼先生当胸就挨了一拳,身子踉跄起来。奥居斯特一个箭步,跳到打开的窗户前,跨过栏杆,跳到院子里。

“妈的!”瓦朗格莱叫道,“……哼!强盗。”

他按了铃,又跑到窗口,打算叫人。勒诺尔曼不慌不忙地对他说:“总理先生,您别激动……”

“可是奥居斯特这歹徒……”

“等一秒钟,我请求您……这种结局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甚至估计到了……没有更好的招认了。”

瓦朗格莱被他如此镇定的态度说服了,回到座位上坐下。过了一会儿,古莱尔揪着总理府接待室主任奥屠斯特—玛克西曼—菲利普·代勒龙,又名热罗默的领口进来了。

“古莱尔,带过来。”勒诺尔曼先生说,就像是吩咐一条衔着猎物回来的好猎狗,“他没挣扎吗?”

“他咬了我一口,可我抓得很紧。”古莱尔说,伸出那只关节粗大的巨掌给大家看。

“好,古莱尔。现在,叫一辆出租马车,把这家伙送到看守所去。热罗默,我们就不道别了。”

瓦朗格莱很开心,笑眯眯地搓着手。想到他的接待室主任竟是亚森·罗平的同伙,他觉得极有趣。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干得漂亮,亲爱的勒诺尔曼,这一切精彩极了。可是,您是怎么查出来的呢?”

“哦!用最简单的办法。我知道克塞尔巴赫先生曾与巴尔巴勒侦探事务所联系过。而亚森·罗平正是自称事务所的人去他房间的。我就从这方面作了调查,发现损害克塞尔巴赫先生和巴尔巴勒先生的泄密行为只对一个叫热罗默的人有利。这人是侦探事务所一个职员的朋友。您若不命令我加速行动,我会监视接待员,并且顺藤摸瓜,查出马尔科,最后抓获亚森·罗平。”

“您会逮着他的,勒诺尔曼。我们将看到最激动人心的一幕——您和亚森·罗平的交锋。我打赌您会赢。”

翌日早上,报纸发表了这封信:

致保安局长的公开信

亲爱的先生和朋友,恭喜您抓捕了热罗默接待员。这是个漂亮活儿,干得精彩,不愧是出自您的手。

您向总理先生证实克塞尔巴赫先生并非为我所杀。方法巧妙,亦表示同样的祝贺。

您的论证条理清晰,合乎逻辑,无可辩驳,尤其是真实可信。正如您所知,我从不杀人。

谢谢您在这样的场合指出这点。亲爱的先生和朋友,对于当代人和您的尊敬,我是十分看重,认为是不可缺少的。

反过来,请允许我协助您追捕那凶恶的杀人犯,并在调查

克塞尔巴赫先生的事情中助您一臂之力。您可以相信我的话,这事情太有意思了,是那样有意思,那样值得我关注,竟使我走出了隐居地,重新投入人间的混战。我在隐居地住了四年,天天生活在书本和义犬歇洛克之间。我一想起过去的伙伴,就把这条狗狠揍一顿。

生活的变故真是不可逆料!这一下我竟成了您的协作人。亲爱的先生和朋友,请放心,我庆幸有这个机会,也深知命运这份好意的价值。

亚森·罗平

又及——再说一句。我相信您会赞同。让一个有幸在我麾下战斗的绅士,在您监牢的湿草上发霉发烂显然是不合适的,因此我认为应该正大光明地通知您,在五周之后,也就是五月三十一日星期三,我将让热罗默恢复自由,当上总理府接待室主任。别忘了日期:五月三十一日星期三。

亚·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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