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的寓意是……”公爵夫人说……

——刘易斯·卡洛尔,((爱丽丝漫游仙境》

一英里又一英里,穿过哈特菲尔德、斯蒂夫尼奇、波多克、比格思维德、赫特福德郡的北部和西部边界,又到了大北路——他们四天前走过同一条路,那时本特坐在后座上,两打半波尔多葡萄酒用鸭绒卷着放在他脚下。哈丽雅特发现自己正在打瞌睡。彼得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说:“再转弯就是帕格福德了……”亨廷登郡、查特来斯、马齐一还要向北、向西,从严酷的北海吹来的风一阵紧似一阵,预兆黎明的灰色寒冷地揭开头顶的天空。

“我们在哪儿?”

“快到当海姆市场了。我们刚刚经过丹佛——老丹佛。公爵的丹佛还在十五英里以外的地方。”

汽车在辽阔的高地上回转,朝着正东方向驶去。

“几点了?”

“刚六点。我只开到三十五码。”

沼泽地被他们甩在身后,眼前的乡村树木更加繁茂。太阳升起时,他们拐入一个小村庄,教堂塔里传出的钟声正好敲着一刻钟。

“丹佛公爵府邸。”彼得说。他开着车在狭窄的路上闲逛。农合的灯光里映出早起去做工的男人和女人。一个男人走出大门,盯着汽车,摸了摸自己的帽子。彼得知道这种敬礼方式。现在他们又开出村庄,车沿着一堵浓荫遮蔽的矮墙前行。

“老夫人的房子在另一面。”彼得说,“从公园穿过去会节省时间。”他们的车拐入一个有门房的高高的大门。灯光渐渐亮起来,门前的石兽蹲伏在柱子下。喇叭声响,一个只穿着衬衫的男人从门房里跑出来,将门推开。

“早上好,詹金斯。”彼得说着,把车停下来,“对不起这么早就把你叫起来。”

“您没必要道歉,老爷。”看门人扭过身去喊道,“母亲!老爷来了!”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从语气上就能听出来他已经在这里服务多年。“我们随时等候着您,越早到越好。这就是新夫人吧?”

“就是她,詹金斯。”

一个蒙着围巾的女人出来行了个屈膝礼。哈丽雅特和他们握手。

“真不应该这样就把新娘带到家里来,老爷。”詹金斯责备地说,“我们星期二准备给您举行一个欢迎仪式。”

“我知道,我知道,”彼得说,“但是我从小就没做对过什么,不是吗?既然说到这儿,你们的孩子好吗?”

“非常好,老爷,谢谢您。比尔上个星期已经升为上士了。”

“祝他好运!”彼得衷心地说。他踩了下离合器,他们继续朝着宽敞的种满山毛榉的大路开去。

“我想从大门到前门还有一英里的距离吧。”

“差不多。”

“你们在园子里养鹿了吗?”

“是的。”

“阳台上养着孔雀?”

“恐怕是这样。和故事书上讲的差不多。”

在大路的远处,一幢大房子在阳光下隐约间闪着灰色的光芒。从正面看是帕拉蒂奥风格的,窗户依旧关着,后边有烟囱、不规则的带翼的塔楼和各种奇怪的、充满建筑灵感的想象力的产物。

“不是很老。”彼得抱歉地说着,朝房子的右边开去,“不是伊丽莎白女王之前的。没有中世纪城堡的主楼。没有护城河。城堡很多年前就倒塌了,对此我充满感激。从那以后,我们有过所有不好时期的样本,也有一两个好的。这所房子是完美无瑕的伊尼戈·琼斯风格。”

哈丽雅特跟在一个高大的男仆身后蹒跚地走在伊尼戈·琼斯风格的台阶上,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高跟鞋落地声和喜悦的呼喊声。男仆迅速地闪到墙边,这时,穿着玫瑰红晨衣的老公爵夫人从他身边像子弹一样飞了过去,她白色的辫子在空中飞扬着,亚哈随鲁吊在她的胳膊上。

“我亲爱的,见到你们真高兴!——莫顿,去把富兰克林从床上叫起来,让她快来见夫人——你们一定累坏了、饿坏了——多么可怜的年轻人!——你的手冰冷,我亲爱的——我真的希望彼得在这么寒冷的早晨不会每小时开一百英里——莫顿,你这个笨蛋,你没看到亚哈随鲁正在抓我吗?赶紧把它拿走——我已经把你放在织锦房里了,那样更暖和——天哪!我感觉好像有一个月没见到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了——莫顿,告诉他们立刻把早餐端到这里来——彼得,你需要洗个热水澡。”

“洗澡,”彼得说,“能洗澡确实是个好主意。”他们沿着一个长长的平台散步,墙上布满蚀刻画,平台上放着两三张安妮女王时期的中国风格的桌子,桌子上摆着粉彩罐子。本特站在织锦房门口——或许他起得很早,或许他根本没睡,因为他穿得无懈可击,与伊尼戈·琼斯风格很相配。同时到达的富兰克林一样无可挑剔,只是神情稍显困惑,流水的声音在耳边清新地响起。老夫人吻了他们两个人,让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不再打扰了。门关上之前,他们听到她正在责备莫顿没有去找牙医,还用牙龈溃疡、脓溢、败血症、不消化来威胁他,如果他坚持像个孩子一样行事,她就得镶一整套假牙。

“这,”彼得说,“就是温西家族最体面的成员之一——罗杰勋爵。他是西德尼的朋友,写过诗歌,患了结核病,年纪轻轻就死了。你看到的那个是伊丽莎白女王;她经常住在这里,几乎让这个家族破产。这幅画像据说是苏可洛画的,其实不是。另一方面,当代公爵的画像出自安东尼奥·莫罗之手。这是最令人生厌的温西成员,贪婪是他主要的性格特征。这个丑婆娘是他的妹妹,斯塔维特里夫人,她扇过弗朗西斯·培根的耳光。她不应该在这儿,但是斯塔维特里家经济困难,我们就把她带到了这里……”

午后的阳光从走廊的长窗里斜射进来,照着这里的一条蓝色绶带,那里的一件猩红制服,凡·戴克画的一双玩弄着上了粉的假发卷的细长的手,或者投映着一张黑色阴暗的假发下令人吃惊的惨白的脸上。

“那个看起来脾气很坏的家伙是——我忘了是哪个公爵,他的名字叫做托马斯,大概是在一七七五年去世的——他的儿子很可悲轻率地和一个袜子商的遗孀结婚了——这就是她,看起来很厌倦的样子。这就是那个浪荡的儿子——看起来很像杰里,是不是?”

“是的,是很像。这个人是谁?他的脸很古怪又充满幻想,很好看。”

“那是他们的小儿子,莫蒂默;他像个疯狂的帽子商,他独创了一门宗教,但只有他一个追随者。那是葛维斯·温西博士,圣保罗大教堂的主教,他是玛丽女王时期的烈士。这是他的兄弟,亨利——他在玛丽皇后就任的时候在诺福克制定了标准。我们的家族一直很擅长在两个阵营立足。那是我父亲,很像杰拉德,但是比他更英俊……那是萨金特的作品,也许这就是它存在的唯一借口。”

“你那时多大,彼得?”

“二十一岁;充满幻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老练。萨金特看穿了一切,该死的家伙!这是骑马的杰拉德。楼下那个被他称做书房的糟糕的房间里有这匹马的画作。这是我母亲——这是她最好的画像,当然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快速移动的图片并不能传达她真正的品质。”

“她让我充满喜悦。我午饭前下楼时,看到她在大厅,往被亚哈随鲁抓过的本特的鼻子上抹碘酒。”

“那只猫见谁都抓。我看见本特,他说:‘我感激地说,老爷,碘酒颜色停留的时间很短。’我的母亲在小型家务上相当浪费时间。她尽她最大的努力在大厅里帮助工作人员,他们对于她处于极端的恐怖之中。有一个传说,说我母亲因为老管家腰痛亲自为他熨了后背。但她说没有用熨斗,而是用芥末硬膏。你看够了这恐怖的房间没?”

“我喜欢看着他们。虽然我对袜子商的遗孀难免有些同情。但是我还想多听一点有关他们的故事。”

“你应该找甜苹果夫人,她是管家,这些故事她烂熟于心。我最好带你看看图书馆,虽然这个地方不应该叫这个名字。这里充满了可怕的垃圾,即使是好书也没有好好地做目录索引。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祖父都没做什么,杰拉德更是别指望。现在有一个老家伙算是在管理那里,他是我的三表哥,不是那个住在尼斯的不值一提的他的弟弟。他不名一文,所以在这里干活也算合适。他尽力了,而且确实知道很多古董方面的知识,只不过他近视得很厉害,也没有什么方法,所以不可能一次专注于一个主题。这是大舞厅——非常精美,真的,如果你原则上不反对富丽堂皇。你从这里可以欣赏到露台下面花园的景色,如果喷泉打开就更美了。那个树间看起来很愚蠢的东西是威廉·钱伯斯爵士的圣殿,你刚好可以看见橘园的屋顶……哦,看哪!在那里——你坚持要看孔雀。别说我们没给你准备。”

“你说得对,彼得——这是个故事书中描写的地方。”

他们走下大台阶,穿过一个立着雕塑的厅,接着穿过一个长长的回廊到达另一个厅。他们停在一个装饰着古典风格壁柱和雕刻的檐口的门前,一个男仆走上前来。

“这就是图书馆。”彼得说,“嗯,贝茨,什么事?”

“勒盖特先生,老爷。他迫切地想见公爵先生。我告诉他不在,但是勋爵在。他问,您有时间见他吗?”

“是为了抵押贷款来的,我想——但是我无能为力。他必须见我的兄弟。”

“他看起来很焦急,想和您谈谈。”

“哦——好吧,我见他。你介意吗,哈丽雅特?——我不会耽搁很久的。你在图书馆转转——你可以在那里见到马修表哥,他没有恶意,就是很害羞,还有点耳聋。”

悬挂着画像的朝东的图书馆里已经很昏暗了。哈丽雅特感觉着这里的宁静。她随手拿起小牛皮装订的书籍,闻着古书散发出来的甜蜜、发霉的味道,微笑地注视着壁炉上方雕刻的嵌板,在那上面温西家的老鼠曾经逃脱盾徽,在被切除底部的贵重而繁茂的花朵和麦穗间进出玩耍。一张扔满书籍和文件的大桌子,据哈丽雅特的判断,应该属于马修表哥——一个上了年岁的人用颤抖的手书写的半张纸上一定记录了家族的编年史。旁边架子上打开的手稿上记载着一五八七年的费用支出情况。她凑近凝视了一会儿,接着继续探索,绕着书架的角落转圈,忽然惊奇地发现一个穿着晨衣的老人。他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家族的特征明显地刻在他的脸上——特别是鼻子——她对他的身份毫无怀疑。

“哦!”哈丽雅特说,“我不知道这里有人。你是——”马修表哥一定有姓。不值一提的在尼斯的表亲是杰拉德和彼得之后的下一个继承人,所以他们一定是温西家的人——“你是温西先生吗?”(当然,他也许是温西上校,或者马修·温西爵士,或者某某勋爵。)“我是彼得的妻子。”她解释着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个老绅士温和地笑着,鞠了一个躬,轻轻地挥了挥手,好像在说:“不要拘束。”他有点秃顶,灰白的头发紧紧地贴着耳朵和太阳穴。她猜他差不多六十五岁。他回到他的书前,哈丽雅特发现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这才记起他有点聋,而且很害羞。她决定不让他操心。五分钟后,她从展示在玻璃柜里的微小模型上抬起头来,看到他正站在通往画廊的台阶上向下看她。他又鞠了一个躬,接着“绣花的晨衣”迅速逃离了视线,就像有个人一下子打开了房间内尽头的灯。

“一直在黑暗中,夫人?对不起我耽搁了这么久。过来,喝杯茶吧。那个家伙没完没了地说话。如果杰拉德想取消抵押品赎回权,我也无法阻止他——实际上,我建议他这么做。顺便说一句,母亲要过来了。蓝房里有个茶会。她想让你看看那里的瓷器。她对瓷器非常感兴趣。”

在蓝房陪伴公爵夫人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腰弯得很厉害,穿着整洁的老式西装,戴着眼镜,唇上一抹稀疏的山羊胡。哈丽雅特走进来的时候,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伸出手走过来,紧张地低低叫了一声。

“哦,你好,马修表哥!”彼得发自内心地喊了一声,潇洒地拍了拍老先生的肩膀,“过来,我给你介绍我的妻子。这是我的表哥,马修·温西先生,没有他的照料,杰拉德的书就会因年久和忽略破成碎片了。他正在撰写查理曼大帝以后的家族历史,已经写到隆塞瓦克斯之战了。”

“你好吗?”马修表哥说,“我——我希望你旅行很愉快。今天的风很刺骨。彼得,我亲爱的孩子,你好吗?”

“见到你就好了。你有没有新的篇章给我看呢?”

“一章还没有。”马修表哥说,“不。又写了几页而已。我想我写到难以捉摸的西蒙了——那个双胞胎之一,你知道,他消失了,据说后来当了海盗。”

“是吗?天哪!好家伙!真不错。这些是松饼吗?哈丽雅特,我希望你和我一样热爱松饼。我希望在和你结婚之

前就如此,但是机会一直没有出现。”

哈丽雅特接过松饼,转向马修表哥说:

“刚才我犯了个大错。我在书房见到一个人,我以为他一定是你,把他叫做温西先生了。”

“哦?”马修表哥说,“那是谁?书房里有人?”

“我以为大家都走了。”彼得说。

“也许利德尔先生到书房看‘县志’,”公爵夫人提醒道,“为什么他不让人给他上茶?”

“我想是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哈丽雅特说,“因为他穿着晨衣,大概有六十岁的样子,头顶有点秃,头发很短,他和你长得很像,彼得——从侧面看。”

“哦,天哪。”公爵夫人说,“那一定是老格列高利。”

“我的天!一定是他。”塞了一嘴松饼的彼得说,“好,现在真的,老格列高利人很好。他一般这么早都不出来——对于一个访客来说是这样的,无论如何。这是你的荣幸,哈丽雅特。那个老家伙很不错的。”

“老格列高利是谁?”

“让我想想——他是第八——第九代公爵那边的表亲——哪个公爵,马修表哥?——威廉和玛丽那个,还是。他不说话,我猜?……不,他从不,我们一直希望他有一天可以下定决心。”

“我想他上个星期一晚上打算说,”温西先生说,“他靠在书架前,我一定是干扰他拿到布来登的信件。我说:‘对不起,稍等一会儿。’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像要说什么。但是他又考虑了一下,就消失了。我以为冒犯了他,但过了一两分钟,他又非常礼貌地回来了。就站在壁炉前,一点不好的情绪都没有。”

“你一定浪费很长时间向家里的幽灵鞠躬道歉。”彼得说,“你应该像杰拉德那样在他们之间穿行。那样会更简单,这样对任何一方好像都不会造成伤害。”

“你不需要这么说,彼得。”公爵夫人说,“我亲眼见到你有一天在露台上向苏珊夫人脱帽。”

“哦,好了,母亲!那纯粹是发明。为什么我在露台上还要戴着帽子呢?”

想象如果不是彼得就是他的母亲失礼,哈丽雅特一定怀疑这是精心安排的恶作剧。她试探着说:

“这听起来几乎是个故事。”

“不是的,”彼得说,“因为这一切毫无意义。他们从来不会预告死亡,或者找到藏匿的宝藏,或者揭示某事,或警告某人。仆人们都不介意。有些人根本见不到他们——比如,海伦。”

“对了!”公爵夫人说,“我说我想告诉你点什么呢。你相信吗?——海伦坚持要在西翼建一个新的客房,就在罗杰叔叔经常散步的那个中间地方。这么愚蠢,不替别人考虑。因为,无论是否有人知道他们意见多么不一,对于安布罗塞夫人这样的人来说,看到一队守卫从毛巾柜里走出来,不知道该接待他们还是退回走廊的时候都是惊慌不已的。此外,我不认为那些潮湿的热气对他的颤抖有好处。上次我见到他,他看起来雾蒙蒙的,可怜的东西!”

“海伦有时有点不老练。”温西先生说,“那个浴室确实有必要,但是她可以把它加宽,给罗杰叔叔的女仆做食品储藏室。”

“我就是这么跟她说的。”公爵夫人说,谈话内容到此又有了一个转折。

哦,不!哈丽雅特想着,又喝了第二杯茶。老诺阿克斯的阴魂似乎并没有怎么让彼得烦恼。

“……因为,如果我介入,你知道。”公爵夫人说,“我最好被立刻放人死刑室——如果所有人愿意这样,为什么不能这样呢,我不知道,他们变老、生病,变成让自己都厌烦的东西——但是恐怕第一次发生的时候你会有些担忧,所以我提到……虽然结婚可能会不同,也许根本不会发生……是的,那是罗金厄姆——最佳设计之一——其中大部分是两便士的颜色,但这是布拉美尔德的风景……你不会想到任何一个絮絮叨叨的人可能如此难以接近,真的,但是我总是对自己说,就是因为那个荒唐的借口,一个人才没有弱点——如此愚蠢,因为我们都有,只有我的丈夫从来没听说过……现在你看,这个碗有意思吗?……你从上釉上可以看出这是德贝的作品,但是绘画出自嫁到塞弗恩和泰晤士家族的莎拉·温西夫人之手——这是他们的群像,她、她的兄弟和他们的小狗,你可以认出那个可笑的小寺庙,就是湖边的那个……他们过去卖白瓷,你知道,卖给业余艺术家。然后它们又会被送到工厂里加热。这是要求敏感的工作,对不对?温西家的人对绘画和音乐既不是过分敏感,也不是毫不敏感。”

她把头扭到一边,用她那双明亮的鸟儿一样的棕色眼睛从碗边抬头看哈丽雅特。

“我想应该是那样的。”哈丽雅特回到公爵夫人的话题,“我记得有一次,他结完一个案子,出来吃晚餐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像生病了一样。”

“他不喜欢责任,你知道,”公爵夫人说,“还有战争,对于人们有害的这个或者那个……曾经有十八个月……倒不是我以为他会告诉过你,至少,如果他那么做的话,说明他已经治愈了……我也不是说他曾经发疯,他总是很温柔的,他只是非常恐惧入睡……他甚至不能向仆人下命令,这对他来说很糟糕,可怜的小羊羔!……我想如果你差不多四年的时间都在下命令让一个人滚蛋,这会让你——现在人们怎么称呼这个?——压抑或者暴露你的神经质……你没有必要坐在那里攥着茶壶,亲爱的,对不起——给我吧,我把它放回去……虽然我在背地里喋喋不休地谈论这件事,因为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看待这件事,除了本特,我也不应该认为任何人这么做过。考虑到我们欠本特的,亚哈随鲁不该那样挠他。我真的希望本特不感到为难。”

“他很了不起,令人吃惊的老练。”

“唔,他是个好人。”公爵夫人坦率地说,“因为有时这些依附于人的人很为难……如果有人能让彼得复原,那就是本特,一个人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哈丽雅特想知道本特的一些事。

“呃,”公爵夫人说,“他在战前是约翰·山德顿爵士的男仆,他和彼得在同一个部队……最后当上了中士还是什么的……但是当时他们处于——一个美国词汇表达一个紧要的状况?——困境,对吗?——是的,困境或者其他种种原因,他们喜欢上了对方……于是彼得向本特保证,如果他们能活到战争结束,本特就跟他走……一九一九年一月,我想是那个时间——是的,因为我记得那天出奇的冷——本特出现在这里,说他因为吵架出走了。”

“本特从来没说过,公爵夫人!”

“不,亲爱的,那是我庸俗的讲述方式。她说他成功地复员了,马上就到了彼得许诺给他的岗位。哦,亲爱的,那个时候,彼得的状况很糟糕,他每天只能坐在那里发抖……我喜欢这个男人的样子,于是我说:‘好吧,你可以试一下——但是我不认为他能下定决心。’于是我把本特领进来,屋里很黑,因为我想彼得没有力气把灯打开……所以他问谁呀。本特说:‘本特中士,老爷,照您的吩咐来为您服务。’接着他打开灯,拉开窗帘,从那时开始他就掌管一切。我相信他可以做到,几个月的时间内彼得不用再下命令给他拿苏打吸管……他觉得很无聊,就把彼得带到城里玩……我记得……我不想让本特的事情烦扰你,我亲爱的,但是,这确实很感人……一天清早我去看彼得,我往公寓里看,本特正端着彼得的早餐……他那些日子起来得都很晚,睡眠很差……本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说:‘哦,老夫人,老爷让我把这些该死的鸡蛋拿走,给他送一根香肠。’……他喜出望外,把盘子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把所有香肠上的上光剂都弄掉了。”公爵夫人得意扬扬地说,“我不认为彼得会走回头路!”

哈丽雅特感谢她的婆婆提供了这些细节。“如果有什么危机出现,”她说,“等到巡回审判的时候,我一定接受本特的忠告。不管怎样,我很感谢您提醒我。我发誓不再担心——那样很可能会让事情发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顺便说一句,”彼得第二天早上说,“很抱歉,你可不可以忍受被拉到教堂去?……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在家庭固定的教堂长椅上出现,是为别人考虑的……给人们一点谈资什么的。当然,如果这样让你如坐针毡的话——浑身灼热,蜷缩在角落里——这只是一个微小的牺牲,好比狭小牢房或者手足枷。”

“我当然可以去教堂。”

即便如此,和彼得一起乖乖地站在大厅里等待一个家长领他们去参加的晨祷,还是感觉有点奇怪。单单就年龄来说,这不是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公爵夫人走下楼来,戴上手套,就像母亲们经常做的那样,她说:“别忘了,亲爱的,今天有一个收藏会。”她把祈祷书递给儿子,让他帮自己拿着。

“还有,”公爵夫人说,“牧师带来口信说他的哮喘病没见好,助理牧师去了别处。而且杰拉德也不在,如果你能朗诵圣讯的话,他会万分感激。”

彼得答应了,但是希望不是关于雅各布的,因为他的性格会激怒他。

“不,亲爱的。是出自耶利米书的一章。你会比琼斯先生做得好,因为我对扁桃腺肿大总是很在意,所以总是让你的鼻子通气。我们在路上要接一下马修表哥。”

小教堂里挤满了人。“这个房子不错。”彼得看了一下门廊前集结的人群,“我注意到,薄荷季节已经开始了。”他摘掉帽子,跟着他的女眷走上有着超自然装饰的过道。

“……无尽的世界,阿门!”

信徒们坐下,发出吱嘎和拖拉的声音,然后准备洗耳恭听勋爵对犹太预言的诠释。彼得环顾建筑的四周,吸引后排听众的注意,紧紧抓住铜鹰的两个翅膀,张开嘴,然后停了下来,眼睛朝坐在诵经台下面的一个小男孩看去。

“那是威利·布罗吉特吗?”

威利·布罗吉特待在那里。

“现在,别再捏你的妹妹了。她不是蟋蟀。”

“听着,”威利·布罗吉特的母亲用大家都能听见的音量在他耳边说,“坐好了!我真为你感到丢人。”

“现在我们翻开耶利米预言书的第五章。”

“在耶路撒冷的大街上来回奔跑,你在那个宽敞的所在观看、了解、寻找,如果你能找到一个人,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执行审判……”

(是的,的确。弗兰克·克拉奇利在当地的监狱里——他当时在聆听审判吗?或者一个被审讯、判刑后的人就不必参加神圣的祷告呢?)

“因此森林中跑出的狮子会杀死他们,夜晚的狼会弄伤他们,豹子会监视这座城市……”

(彼得好像很享受这个动物园。哈丽雅特注意到,家族固定的长椅上原本的罂粟色脑袋被蜷缩的猫取代了,无疑用以恭维温西的顶饰。南边走廊的东部尽头有一个带天棚的歌祷堂,歌祷堂里的坟墓也是温西家的,她想。)

“现在听这个,哦,愚蠢的没有理解力的人们,有眼无珠的人们……”

(想象罐子被擦干净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旁观的……诵读者,没有被这些联想干扰,继续快乐地进入下一个诗篇——令人激动的关于汹涌的波浪的一篇。)

“因为我们之间有邪恶的人:他设置陷阱的时候,他们在等待;他们下了圈套,捉住了邪恶的人们。”

(哈丽雅特抬起头来。她是否想象到声音中轻微的停顿?彼得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

“……我的想要拥有这些的人们,你们最终会怎么做?”

“第一课到此结束。”

“诵读得很好。”温西先生靠近哈丽雅特说,“好极了。我总能听见你说的一切。”

彼得在哈丽雅特耳边说:

“你应该听听老杰拉德是怎么诵读的,当他在穿梭在希未人、比利洗人和革迦撒人。之间。”

赞美诗的音乐响起来时,哈丽雅特再次想起帕格海姆,她不知道特威特敦小姐是否有勇气再次坐在管风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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