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陆与臣从来没想过, 原来在费尔戈列的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时间就好像从来没有要等过他们似的, 转眼间,距离t3ar号正式降落在费尔戈列,已经整整过去了将近有十年, 而距离陆与臣真正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开始,已有七年。

日子平淡得就像白开水。也许是最近, 又或者是今年年初,总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陆与臣已经习惯了在白天一个人醒来, 如果不是前天晚上看着尧在自己身边睡下,他都快忘了原本这张床并不是他一个人在睡。

交流变得少了,只是每天还能感觉到天还没亮的时候那个人从他身边爬起来, 临走之前在他的唇边印下一个吻。尧还是在那栋军部大楼的最高层, 每天仿佛都有处理不完的事务。而陆与臣也习惯了在男人走后的大约一个小时后醒过来,换上随行官的白色制服, 乘坐专门的飞行器, 走进军部大楼,用普通工作人员电梯坐到最顶层,默默地站在埋首于电脑前面的男人身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下班后,通常尧还有无数场宴会, 社交圈子,体能训练在等着他,知道陆与臣不喜欢参与这些, 他也会在一天工作结束时,将那个默默在自己身后忙了一天的男人拽上来,交换一个浅吻,然后体贴地让他先回家。

这时候,陆与臣会点点头,自己回家。

然后晚上也许等他入睡了,才有一个人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悄悄地掀开他身边的被子。如果是冬天,还会带着一股子冻人的寒气。

然而终于有一天,陆与臣在尧提前离开去举行某项会议之后,却没有去楼层中部的飞行器停滞厂,而是在电梯中犹豫了一会儿,直接摁下了去地面的按钮。

费尔戈列第三街区。

还是那座破旧的筒子楼里,住在里面的房客却习惯了看见经常在电视转播里才出现的那位随行官大人在这里出入,哪怕他笔挺整洁的白色军服让人担心第三街区的空气都会把它弄脏似的。

“哟,队长,今晚有空啊。”肥硕的身躯得瑟得一颤一颤的,十年的光景并没有给俩个男人留下任何的痕迹,一切都好像停留在了他们离开地球的那一天。穿着大裤衩哼着小曲儿,王爱国乐呵呵地将一粒花生米扔进自己嘴巴里,想了想,又不成调的哼哼了两句。

陆与臣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就听见胖子在耳边叨咕:“去你妈的,胖爷都快忘记京剧到底是什么调儿,真明媚忧伤,你说费尔戈列科技那么发达,怎么不叫你家那口子扯根天线跟地球那边偷个cctv9给咱看看呢。”

陆与臣笑了笑,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你以为缝衣服那么简单?还扯根线。”

胖子瞪着眼看了他会,看着男人旁若无人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最后牙疼似地哼了哼,说:“陆与臣,你有病啊?”

身着白色军装的男人被骂的莫名其妙,抬起头扫了一眼同伴。王爱国就烦看他这种平静得好像一点儿感情都没搀和进去的眼神,按他的理解,只要人活着,那眼里总得有什么。一把抢过男人手中的酒杯,胖子心疼地嘟囔:“你不是有病是什么?曼德拉那什么酒不比胖爷的酒好,你不跟他喝非跑咱这贫民窟祸害什么群众!”

这一次陆与臣什么也没说。把酒杯抢了回来,在胖子惊悚的注视下再次一饮而尽,抢夺的过程中酒洒了出来,将他白色的手套染红了一片,可是男人却毫无知觉似的。

这诡异的气氛终于让王爱国同志觉得自己要hold不住了,现在他认为自己随时可能需要打电话喊场外求助。

不想陆与臣一杯酒下肚,却忽然说话了,两杯红酒当然喝不醉他,所以陆队长的目光十分清明,他勾了勾唇角,懒洋洋地问:“小胖同志,给组织说说,你在费尔戈列的生意也算是做得有声有色,有第一街区的大别墅不住,怎么跑来第三街区住?”

“你管得着么你,老子都住了七年了,他娘的这筒子楼都快塌了你这才想起来关心关心我?”王爱国嗤笑,三八兮兮地凑近陆大随行官,捅了捅他的手臂,“怎么,跟你家那口子吵架啦?”

“笑话。”陆与臣轻蔑地喷了喷鼻息,“咱们现在连话都顾不上说,你倒是吵给我看看?”

胖子一拍脑门,跟着肚皮上的肥肉也颤了颤:“哦,这是真闹别扭了。”

“没有。”男人淡淡地笑,特别安宁的说,“我们只是神奇地在同一张床上生生地活出了时差。”

胖子冲他竖起拇指,顿时敬佩的五体投地,摆正胖脸十分认真地说:“文化人就是不一样。队长,这是我听过对‘欲求不满’这个词最文艺的说法。”

“滚。”被表扬的人笑骂,“老子都快奔五十了,还欲求不满个屁。”

“我还觉得自己三十七。”胖子摸了摸脸,“我都没老……嗯,你也没老。费尔戈列水土养人。”

“养妖怪还差不多,你没见――”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陆与臣的话不自然地听到一半,在胖子凑过来听得时候,却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在这破桌子跟前喝什么红酒,有没有白的?”

“刚喝了红的还喝白的,你今天就想爬着回去是吧?――我可告诉你,胖爷没买那坑爹的飞行器,小汽车――也是没有滴!”

“谁告诉你我非得回去不可?”说这话的时候,陆大随行官已经站了起来,一点也没准备跟谁客气,自个儿轻车熟路地摸到厨房,打开左数第二款砖,从里面拖了瓶白酒出来。胖子看的男人扒了塞子直接对着往下灌,心里一阵发疼――这他妈埋了两年的酒,说没就没了。

“陆与臣你这个禽.兽!”胖子怒道,“那是老子埋着嫁女儿用的!”

陆与臣不喝了,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最后不知道让他从哪摸出一比碗还大的杯子,将瓶子剩下的白酒尽数倒了进去:“你女儿在哪?”

“在她娘的肚子里。”

“她娘呢?”

“在胖爷的未来里!”

“…………”陆与臣抽了抽嘴角,举着酒杯从厨房往外挤,在与胖子擦肩而过的时候,胖子只听见耳边男人的嘟囔,“反正也没人管我回不回去。”

胖子哭笑不得,心想老兄你自己外表年龄三十来岁,实际年龄奔五去,别整的和有家没法归的小学生似的行不行?等他回过神来应该教育点什么,那边已经将杯中白酒解决干净,还呛了呛,这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真的觉得自己要疯了。”

胖子从厕所出来拿着湿毛巾冲他家安安静静靠在小板凳上闭目养神的队长走去的时候自言自语道,“场外求助,必须场外求助。”

靠在桌边的陆与臣忽然睁开眼,特别冷静地说:“不许打电话。”

“亲,你喝高了亲。”胖子无语,“别闹,擦把脸――我艹,真闹心。不会喝你喝得那么嗨干屁!――行,我不打电话,哎呀,别抢老子通讯器,你大爷陆与臣,喝高了还那么灵活,什么叫烂醉如泥你知道不?敬业点儿成吗――”

……

费尔戈列第一军部大楼。

相比起窗户外面的正下着的鹅毛大雪,会议室里暖气很足。尧没想到自己的通讯器会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在他开会的时候,没几个人敢打扰。打了个手势示意在粒子屏幕前正滔滔不绝讲着最新研发成果分析的科研组长继续,男人缓缓蹙起好看的眉,戴上了耳机,不悦地摁下了接通键。

“――不会喝你喝得那么嗨干屁!――行,我不打电话,哎呀,别抢老子通讯器,你大爷陆与臣,喝高了还那么灵活……”

尧微微一怔,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身后的助理很有眼色,立刻上前,恭敬地在男人身边俯下身。尧犹豫片刻后,跟他人耳语半晌,助理点点头,很快悄悄地退出了会议室。

那个科研组长还在上面说个不停,满面红光,正是起劲。

可惜他不知道,就算他说出了一朵花来也无济于事,因为他的老板一个单词也没能听进去。在助理出去之后,尧盯着没拉好的窗帘外面的雪花,发了一小会呆。

直到面色凝重的助理重新推门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很短的一句话。

尧站了起来。

科研组长吓了一跳,一句话没说话卡在喉咙里,愣在原地。

“散会。”

只丢下两个字,费尔戈列最高领导人转身就走,留下了一堆面面相觑满面迷茫的军部高层。

……

大约十分钟之后,第三街区上空出现一艘最新型号的军用飞行器。那部飞行器的速度显然很快,因为过了一会儿,才有四架护行军用飞行器从后面赶上来。

费尔戈列的军部徽章在为首的飞行器两侧闪闪发光,显示着其中所载之人身份不凡。半空悬空半响,推拉门被直接从内拉开,一个黑色的人影直接从半空中直直下落,轻盈落地,扬起一阵雪尘。

筒子楼里,趴在窗户边上练字的小男孩伸了伸脖子,满脸快乐地回头叫着他的妈妈:“妈妈!快来看!飞人!”

“大晚上的嚷嚷啥?”男孩的母亲擦了擦手,急急忙忙从厨房里走出来,走到儿子身边探头一看,再疑惑地抬头瞅了瞅,好容易借着筒子楼里昏黄的灯光看清了什么,妇人脸色一变,大呼一声“唉呀妈呀!”,赶紧捂着儿子的嘴往后拖,顺便还拉上了窗帘。

做完一系列动作,妇人还觉得自己和做梦似地拧了拧自己的脸:“我这不能是在做梦吧!”

那张在最重要的电视节目里才会出现的脸,忽然出现在她们家楼下。

会动的!活的!尧·曼德拉大帝!

尧进屋的时候,胖子正给陆与臣擦脸。

身着黑色军装的男人,不顾肩上还没来及拍去的雪花,沉下脸:“放开他。”

后面跟着的保镖心肝颤了颤,往后退了两步。只是胖子正好不吃他这套,退是退开了,嘴上也没闲着:“你搁胖爷这摆个屁的谱,要不是胖爷好心给你打电话,你老婆今晚就得离家出走。”你就满世界找去吧,得瑟!

尧满脸阴郁走到床边,步子一顿,接下来的动作却是与他的表情完全相反,小心翼翼地将白色制服的男人半抱起来,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冰凉的冰雪气息让醉酒后安静沉睡的人下意识的缩了缩,含糊地嘟囔了声“冷”,尧低头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印下一小片阴影。

目光转移,最后定格在男人被红酒弄脏的白色手套上。心里憋着一股闷气,但是整颗心却软绵绵的,明明气的要命却不知道怎么发火,最后,只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捏了捏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一个人跑出来给我捣乱,能耐了你。”

……陆与臣在睡梦中好像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肯定是做梦。

他微微张开眼,看着那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量过的俊脸,此时此刻就悬在他脑袋上空。陆与臣微微一笑:“是你啊。”

此时,某人还没意识到怀中这人已经完全以为自己就是个幻觉,还乖乖地低沉着恩了声。

没想到怀里这人笑容更清晰了――尧觉得这辈子没在这张表情不多的脸上看过这个清晰的笑,然后听着他嘴角轻启,说:“给我滚。”

胖子在旁边乐了,乐得不行,还招呼尧身后的保镖“有乐子就别憋着”。

保镖当然不敢真咧嘴傻笑,只是很有眼色地上前,将老板的披风递了上来。尧接过来,顺手就给陆与臣盖上了,宝贝似地小心翼翼把怀中并不轻,身高好歹也有一百八十多公分的男人轻而易举地打横抱了起来。

陆与臣嗯了声,在某个冰凉的怀里蹭了蹭:“去哪?”

那个以为是幻觉的男人勾了勾唇角,冷峻的外表下眉眼终于变得缓和了一些,他低下头,在醉鬼还带着酒气的唇角落下一吻,说:

“回家。”

外面的雪还在下。

这是今年冬天来临后,费尔戈列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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