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未央殿。

姜姝嬅拢着厚大氅, 站在窗牖边往外看。

小宫娥站她身后,帮着挡了挡风雪,低声道:“娘娘,天太冷, 您还是进里殿歇着吧。”

姜姝嬅摇头, 她拢着手, 指尖冰凉。

好似只有这样的冷, 她的脑子才更清醒。

小宫娥无法,只得将雕花小炉子搬过来:“娘娘,这新年里头,若是病了可不吉利。”

俄而,姜姝嬅才轻声道:“今年的新年,也不晓得家里边是怎么过的。”

小宫娥想了想:“娘娘家里人也一定都在念着娘娘的。”

姜姝嬅笑了声, 但那笑未达眼底, 在眼梢就凝为了水雾,染上胭脂红的颜色。

小宫娥见她伤心,便转而说起其他:“娘娘,大新年的, 陛下说今晚上会过来。”

闻言,姜姝嬅笑意敛了:“我省的, 你下去安排好。”

小宫娥退下了,不再打搅姜姝嬅。

姜姝嬅又站了一会,实在觉得无趣,适才准备回里殿。

就在此时, 一道尖利的太监声由远及近——

“陛下驾到!”

姜姝嬅愣了下,没明白皇帝这会来未央殿做什么,不过她提起裙摆, 迎了殿门。

皇帝一身风雪,明黄色的衣袍夺目亮眼。

他冷着脸,眉目虽还有少年人的稚嫩,可骨子里透出的至尊霸气,不容小觑。

“臣妾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姜姝嬅盈盈一拜。

皇帝脚步不停,直接从姜姝嬅面前走过,从他身上带起的冷风,竟是比冰雪还森寒。

姜姝嬅心头微凛,她直起身甫一抬眼,就在众位太监里头,见着一张熟悉的脸。

姜姝嬅脸色大变,声音都变调了:“姊姊?”

姜宓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眼见姜姝嬅身体康健,气色尚好,并无任何不妥,适才松了一口气。

她朝姜姝嬅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

姜姝嬅唇一抿,提起裙摆转身进殿:“殿下,臣妾愚钝。”

皇帝大马金刀在上首坐好,漫不经心抿了口热茶:“上回你不是跟朕说,想念家人的紧?朕想着新年里也无甚要事,所以将你姊姊请进宫来,也好陪你一些时日。”

姜姝嬅心一沉,但她脸上扬起感激的浅笑:“陛下,你待臣妾这般好,臣妾真是,不晓得该如何回报陛下了。”

少年皇帝笑了起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他朝姜宓招手:“商姜氏进来,你们姊妹二人好生叙旧,朕就不打扰了。”

话罢,他如来时一般,又匆匆离去,连带那一群的太监也跟着一并走了。

整座未央殿安静了一会,再无旁人后,姜姝嬅连忙拉着姜宓进了里殿。

她忧心忡忡:“姊姊,你怎么就进宫来了?”

姜宓没说其他:“我想你了呀。”

姜姝嬅坐立难安,总觉得姜宓在宫里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不行,姊姊你不能再宫里,半个时辰后我让人送你出宫。”姜姝嬅道。

姜宓摇头:“怕是出不去了。”

听闻这话,姜姝嬅大惊:“姊姊?”

殿里没其他人,姜宓索性将自己准备离开大夏去波斯的事说了一遍,刻意强调她是被皇帝从京郊直接拦回来的。

姜姝嬅愣愣无言,她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姊姊,你病好了?”

姜宓笑而不语,并不解释。

姜姝嬅蓦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从来就没失忆过?”

姜宓点了点头,意味不明的道:“我其实是为了瞒商殷的,二妹妹你莫要怪姊姊才好。”

姜姝嬅哪里会计较这些:“只要姊姊平安喜乐,那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这话,转念她想起皇帝,又皱起眉头:“姊姊,我觉得陛下不简单,他几次三番跟我说,要我将姊姊接进宫来,我此前都给推了。”

姜宓笑了下:“自然是不简单的,你没听见陛下刚才唤我商姜氏?他这是忌惮商殷,所以想拿捏着我。”

姜姝嬅突然想起什么,脑子里闪过一道明悟:“姊姊,新年之前,我无意听说,商殷大人在北边打了大胜仗,不仅收复了黄水县,还把胡羌给打怕了。”

她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你说,商殷大人军功在身,功高震主,是不是陛下他坐不住了?”

自打商殷北征,姜宓便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此时听姜姝嬅这么一说,她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商殷他,自是厉害的。”她声音很轻的道。

姜姝嬅古怪地看她一眼:“不行,宫里太不安生,姊姊你还是出宫吧。”

姜宓极为镇定,不知不觉间,她竟是对眼下的情况半点都不意外。

她屈指轻敲扶手,举手投足间,居然沾染了商殷身上才有的那种镇定威仪。

她冷静自若的道:“莫担心,陛下是想拿我挟制商殷,所以不会真对我怎么样,我且在宫里住几日探探情况,若是一个不好,咱们姊妹二人一起出宫。”

进宫之时,瑟虹想法子溜了,这会躲着时刻准备接应。

再者,瑟虹将商殷在宫里的暗桩内应全都调动了起来,要真有事,偷摸带两个人出宫还是成的。

姜宓有恃无恐,莫名的,她对商殷的安排特别放心。

见此,姜姝嬅也就放下心来。

这深宫禁廷,各个都是人精,姜姝嬅也不敢表露心思,只得绷紧脸皮,欢欢喜喜的和姜宓一起过新年。

是夜,皇帝寝宫之中,香薰幽幽,暖意氤氲。

全身笼在黑斗篷里的隐卫单膝跪在皇帝面前,声音低沉的道:“回禀陛下,商姜氏和淑嫔娘娘这几日不是赏花就是刺绣,再不济就是逛园子,并无其他异动。”

少年帝王面目沉郁,眼神很冷:“她们说了什么?”

隐卫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小册子,恭敬递了上去:“尽在此处。”

皇帝意兴阑珊,一目十行地扫完。

他冷笑道:“继续守着,朕不信商姜氏什么都不知道。”

隐卫应喏,悄然退下。

皇帝在龙床边坐了一会,他起身背负双手,来回走动。

须臾,他朝外头唤道:“来人,北边可有消息?”

值当的大太监进来,小心翼翼道:“回陛下,最新的消息就是五日前的那封。”

皇帝皱起眉头,好一会才问:“密信言,商殷失踪,到底是真是假?”

大太监不敢妄议朝政:“陛下,奴不知。”

皇帝也没指望一个太监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明日一早,宣端王觐见。”

大太监记下,眼看皇帝无他,连忙退出寝宫。

皇帝上了龙床,他仍旧毫无睡意,睁着眼睛在思量。

好半天,墙角的八角宫灯爆了个灯花,夜色里,就听皇帝传来一声讥诮嗤笑。

“管你是真失踪还是假失踪,这回你都得给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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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数日,不觉流逝。

皇帝没再来过未央殿,但对淑嫔的赏赐并未少,甚至于,他还差了御医院院正给姜宓看诊。

姜姝嬅说着感激的话,一双杏眼,热泪盈眶的,被感动的差点就对皇帝掏心窝了。

院正并未诊出个所以然来,开了滋补养身的方子,不劳未央殿的宫娥经手,直接从医药司那边煎好药,直接送来未央殿用就是。

上辈子,商殷贪好姜宓的颜色,她遂在保养一事上下了大功夫。

虽不能开药方,但浅显的药理她还是懂的。

院正开的方子,她亲眼看过,并无任何不妥,是以对医药司送来的汤药,她在喂过殿中活物后,眼见无状,跟着也就用了。

汤药一连用了七天,姜宓果真觉得自己不那么畏寒了。

当初给商珥解O毒,她用过奇药,体质被改造的很特殊,寻常滋补药物对她根本就不起作用。

但御医院的院正当真是有两把刷子,姜宓能感觉到身体在变好。

姜姝嬅观察了一些时日,也就跟着放心了。

这些日子里,她试过皇帝口风,本想将姜宓送出宫,谁知都被皇帝以各种借口挡了下来。

事已至此,姜姝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定然是北边商殷那边生了事端,皇帝才会扣着姜宓不放。

姜姝嬅不敢跟姜宓讨论这些,生怕她知商殷消息后,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

这两人如今关系如何,她反倒不怎么看的明白了。

又数日过去,气温回暖,积雪微融。

姜宓和姜姝嬅坐在阼阶庭院里绣花,姜宓正小声说着,她听来的波斯趣事,言语之中不乏向往。

姜姝嬅捏着她手,眼睛晶亮坚定:“姊姊,有朝一日,你一定能如愿的。”

姜宓好笑:“那借你吉言,到时候我给你买那种水晶琉璃镜,听说那种镜子比咱们这边的铜镜好用。”

姜姝嬅头靠姜宓肩上,依恋软糯:“好的吧,姊姊不要忘了哦,不然我不依的。”

两姊妹正在打趣,小宫娥端了汤药过来。

姜宓放下手头针线,摸了摸碗沿,温温的不烫手,她适才端起白瓷锦鲤药碗,皱着眉头准备一口喝了。

哪知,电光火石之间,斜刺里一枚豌豆大小的小石子悄无声息飞了出来,正正打在姜宓手腕。

“呀!”姜宓手一松,汤药撒了一地。

她回头,就见不远处的廊芜拐角处,站着个身姿挺拔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面无表情,一双眸子狭长冷凝。

他看着姜宓,冷冰冰开口:“自己看。”

姜宓茫然低头,顿在洒落的汤药汁里看见三四条扭曲蠕动的白色小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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