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津弘吉脑海中闪出书法家村田露石的名字来。

在板仓彰英身边,而且与井上代造有关的,只有杉田一郎和村田露石两人,而崎津弘吉选择了书法家。

他与这位书法家曾在故乡的身延山后见过面。杉田与露石虽然都是板仓的人,但立场并不相同。杉田一郎是板仓彰英经营的山梨县泽边部落宝矿山现场的负责人,在工作上与板仓有极密切的关系。

而村田露石只是板仓的书法老师,关系较为寻常,对询问井上代造与板仓关系而言,较不敏感。

况且,书法家也是个较易亲近的老人。

崎津弘吉却不知村田露石的住址。

他想,虽然村田露石在书法界的名气有多大,他并不清楚,但至少可到书法用具专卖店去询问。于是他查阅了电话号码分类簿,打电话到银座的砚台店,接电话的店员果然知道村田露石的名字。

“露石先生的住址吗?请等一下。”

大概是翻翻名册,不久便告诉他说:“露石先生住在池上的本门寺附近。”同时也告诉他详细的门牌号码。

崎津弘吉搭上电车,因为到目的地还要换两次车。

露石的住所由于是在本门寺附近,除了庙高高在上外,四周显得很低。附近窄小的商店到处林立,露石的住所必须从窄巷进入。

这里也都是低矮的房子,只有露石家稍微大些。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为崎津弘吉开门。

说明来意后,那女人说:“请稍等。”于是进入房内。

这里的玄关十分窄小,但布置十分雅致,很有书法家宅第的气氛。悬挂的匾额及字画,都显得龙飞凤舞的,令人乍看不知是什么字。很快的,传来脚步声,出来的是露石本人。

“哦,原来是你。”露石堆起满脸皱纹,微笑地对崎津弘吉说:“真想不到,不要客气!进来吧!”露石穿着家居和服,但腰带已松弛,前摆有些零乱。

崎津弘吉跟在露石身后,那里是六个榻榻米的房间,红色地毯上还摊开一张长纸。

“正想做这件事。”露石指着说。

“这样说来,我是打扰你的工作了。”崎津弘吉低下头说。

“哪里,没有关系的。这种事情随时都可以做。本来想静下心来写的,但一直定不下心。现在正好有客人来,刚好改变一下心情。这里的地方很小,请坐吧!”

“是。”崎津弘吉坐在刚才那位女人送上来的坐垫。心里正想这是不是露石的妻子时,露石似乎看出他心事,笑着说:

“我内人过世很久了,以后我就一个人生活,请不要误会,她只是来帮忙的人,哈哈哈!”

房外虽然不大,但也有一处庭院及小水池。水池反映着阳光,照射在房间里的匾额上。

房间的一处角落,有一架台,上面放着宣纸、薄绢等。此外,到处可见主人的作品,各式各样地陈列出来。

“你看。”露石指着纸旁边的砚台说。“这是你家乡的落石砚。你有印象吧?这是你表哥仙太郎做的。我一直使用它。说到这里,倒让我想起初次和你相遇的情形。”露石眼神迷濛地说。

当崎津弘吉告诉露石,美沙子失踪和井上代造遗骨被窃的消息时,露石的表情由温和转成严肃。

“你说什么?”他睁大眼睛,青筋跳出。“你说的是真的?”书法家瞅着弘吉。

“真的。那一晚你走后,大约二小时以后,我和美沙子小姐准备轮班守夜,我上楼睡觉后就发生了。”

露石听了以后,一直急促地询问着崎津弘吉,要求详细的说明。

但崎津弘吉没有说出两件事。一是自己口袋中的七百万圆存款薄,他认为在来路未明的情况下,没有必要对任何人说明。

另一件事是酒吧女郎的被杀。因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他也决定不说出来。

“哦!这真是怪事。”村田露石双手在胸前交叉,似乎在思考,但崎津弘吉看得出来,他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如果我们多留在那儿一段时间就好了,真是抱歉。因为和杉田君在一起,于是就一起喝酒去。我很抱歉!”书法家说完便对崎津弘吉鞠躬。

“老师,请不要这样!”

“不,井上先生生前曾经给我很多照顾。我正准备最近慰问他妹妹的——现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书法家一脸地苦涩。

“崎津君。”书法家说:“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最担心的是美沙子的下落,现在我正为该不该报警而感到犹豫。”

“嗯!还是报警比较妥当吧!人命关天,要预防万一啊!”

“我也这样想过,但我还是没有报警。”

“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美沙子至今应该还不会有直接的危险。而且这件事与井上先生被杀案一定有关,我想警方一定也在查,那天你们走后,也有刑警向美沙子询问来访的人。”

“哦,那么也问到我了?”

“是的,但我对警方的调查并不抱很大的希望。”

“为什么?”

“我认为这一次的案件,内容非常复杂。警方很可能无法找出凶手。我想自己来试试看,所以不惊动警方,想寻找线索。”

“我还是不了解,能不能说得清楚些。”

“我想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我。我拚命寻找美沙子,对方也一定监视着我的行动,认为我妨碍他们的工作,因此,我要等待对方采取行动。”

“原来如此。”露石推推老花眼镜望一望这个年轻人。“这样也对。崎津君,要不要我帮忙呢?”

“谢谢。”崎津弘吉道谢。“现在有一件事想请教老师。”

“什么事,只要我知道,我都告诉你。”露石的脸虽已饱经风霜,但眼神依然和善有神。

“是有关板仓先生的事——”崎津弘吉开始说。“板仓先生似乎很富有,也从事各种投资。但像他那样年轻,怎会有那样的基础,我真难以想像。老师应对他较熟悉,可不可以告诉我有关这一类的事?”

露石咧开嘴巴,笑着说:“崎津君,原来你也想发财。”

“不,我不是这意思。”

“你也无需隐瞒,任何人都希望发财。说起板仓彰英,任何人都感到惊讶!他那么年轻,而且还是单身。他家里的陈设真是豪华,而且有五、六名女佣,都穿着整齐的紫色和服,简直像贵族的宅第般。事实上,那栋房子以前就是公爵的房子。”

“这件事,我听井上先生说过。”

“一点也没错,我第一次到他家时,确实吃了一惊。我大部分在中等以上的家庭当书法老师,但就属板仓先生那里最特别。他看起来很年轻,事实上也有三十五、六岁了。听说以前曾在军需省当雇员。”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对,战后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如果现在是三十五岁,那时候也才刚满二十岁吧!”

“他在那儿做什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记得板仓先生曾说过,他是为了躲避当兵,才去军需省当雇员的。所以大约在十八岁左右就进去了。”

“战后他做了什么事?”

“对,这就是问题了。”书法家手拿着古式烟斗,一面装着烟丝,一面思考地说,“我常常得到板仓先生的好处!实在不便说他的事。但曾听说,他做过走私的行业。”

“走私?”

“因为那是战乱期间,所以没有追究。在当时,许多人都或多或少做过这种事。只是板仓先生头脑灵活,因此成功发财吧!”

“他是靠走私赚大钱的吗?”

“大概。也因为如此。他和R产业的岩村修平来往。”

“什么样的来往。”

“这也是听别人说的,所以也不见得可靠。据说他投资岩村修平先生一亿圆。”

“一亿圆?”

“嗯,当时这真是一笔钜款,连岩村修平本人也被吓了一跳。当时板仓先生说的话非常有意思。他说这些钱放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干脆让岩村先生自由支配地活用吧!因此岩村修平非常感动,从此十分欣赏板仓。R产业是最近的新兴财阀,全国无人不晓。但当时的R产业不到现在的五分之一,规模很小,板仓先生说这种话,任何人都会很感动的。尤其是当时岩村正在收购股票,这一亿圆当然发生很大作用了,所岩村更感激他了。他现在应该有不少R产业的股票。”

“是这样啊!”

“R产业另外也经营许多企业,社会上一提到岩村修平,就想到他专门占领别人的企业。其实,任何行业都一样,尤其在经济界,优胜劣败,不该同情弱者才是。板仓先生好像也在R产业担任重要干部。”

“板仓先生这个人似乎很了不起。”

“当然。”书法家深深地点头。

“刚才说板仓先生做过走私,是走私什么物质?”弘吉问。

“关于这一点,”书法家也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因为在当时非常穷,卖掉仅有的衣服,换山芋或小麦等食物来充饥。在那种状态下,他年纪轻轻就能有所成就,实在难得。但究竟走私什么东西,谁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是金属一类的东西。”

“金属?”

“也就是铁、铜或铅一类的东西。就在黑市买卖这些东西发大财的。不过,大部分的人在发财后,都会奢侈浪费,沉迷在酒色之中或做大量的投资。可是,板仓先生就不同了,这也是他了不起的地方。今天,许多战争期间发迹的暴发户,纷纷倒闭,唯有板仓彰英毫不受影响的生存下去。”书法家称赞板仓彰英。

“这么说来,现在的住宅也是当时买下来的吗?”

“对。”书法家点头说。“那栋房屋原属于贵族,在二次大战中还当过总理大臣的别墅。提起‘临华庄’当时常常出现在报章杂志上。也许你不大清楚,当时板仓家的大门,还有警察站岗呢!现在,板仓先生又建造了一栋很大的温室,栽种许多热带植物和饲养热带鱼。一个人有钱了,当然能充分满足自己的嗜好。不过,不知为什么,板仓先生就是不接近女色,这一点说也奇怪。”

“那么,他还没有对象吗?”

“据说板仓先生是想找一名贵族为妻。”

“贵族?”

“就是以前的皇族。这些人现在几乎都很穷困潦倒。其实板仓先生不应该如此,不过,他究竟是一位暴发户,从贫贱的身分爬到最高峰时,难免想装饰一下自己的社会地位。现在最可能的人选,可能是以前的贵族五摄家系中的一位小姐,如果事成之后,板仓彰英的身分也就越来越高了。”

“哦。”崎津弘吉听得目瞪口呆。

“为这件事在中间穿线的,就是政界大人物中野博圭。”

“是中野博圭?”在崎津弘吉的脑海中又出现昨晚在酒吧见过的红脸老政客。

“怎样,意想不到吧?”书法家得意地叙说着。“人还是要有钱,只要有钱,不必去拜托别人,对方就会主动来帮忙的。政治家大都缺钱,中野博圭也绝不是热心来替板仓彰英作媒,他最终目的还是在板仓先生的财势。”露石说明着。

“板仓先生和中野博圭认识很久了吗?”

“不,没有多久。这也十分有趣。中野博圭和岩村修平在暗地里有极特殊的关系,任何人都知道,中野博圭的支持者就是岩村修平,他的政治资本,也来自岩村。有钱的人都是这样,把所有好事都占尽了。”村田露石大概是想到自己的关系,口气转为黯然。“我们普通人即使再努力也没有那么多钱。贫穷永远无法达成理想,与恶运常结下不解之缘,而富人则越来越有钱。”

“现在,我想知道另一件事,井上代造到板仓先生那儿,究竟是做什么事呢?”崎津弘吉终于提出自己想知道的话题。

“这个嘛——”露石的表情十分困扰的样子。“这点我也不清楚。像板仓先生那种人,除了公开的事情外,暗地里还从事很多事,大概井上先生就在这一方面帮忙板仓先生吧。不过我只是教板仓先生书法,详细情形也不知道。”书法家接着说,“如果我有一点野心的话,应该去讨好板仓先生变成他的心腹,参与机密的工作。但是我已经老了,而且我个性较适合这类事,因此我都与中国古人为伍。”书法家指着放在旁边的字帖。

——关于井上代造的任务,村田露石也不清楚。但他说井上暗地里帮助板仓工作,对崎津弘吉而言,还是很有参考价值。因为他本来就有这种想法,现在更证实了这项想法。

“那么,杉田先生这个人怎样?”他打开另一话题。

“哦!你说那个人啊!”提到杉田一郎时,村田露石的态度就轻松多了。“他是板仓先生经营的山梨县矿山主任。只是如此而已,没什么

了不起。”露石和杉田一起来为井上代造守夜的,当时看他们两人似乎十分投缘,现在看来,背后的谈话和表面的印象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可是,那矿山好像很差。”崎津弘吉问。

“嗯,不错。据说那里能生产玻璃原料珪石,板仓先生好像也很重视。可是买下来之后,却是一座废矿。若是普通人,一定会立刻转卖,但他有钱,不肯轻易放松一旦到手的东西。现在他大概也不期望从那儿得到珪石了吧。”

“这样说来,那里是没有工作了吧!”

“不,多少还是会做一点,算是试挖吧!如果能幸运地再发现矿脉,就可再次地开采。像他那样有钱的人,常把工作当作一种嗜好,板仓先生大概也不会想靠座矿山赚钱的。”

“那么,我曾经工作一段时间的大日建设又是什么情形呢?听说中野博圭是挂名的老板。”

“嗯,大日建设也一样。本来是板仓先生的,后来为了向中野先生表示敬意,免费奉送。”

“是这样的啊!”

“虽说是公司,但什么也没做,号称建设者也只是虚名而已。在我们看来是十分可惜的。那块地应该可多加利用的。就拿那块工地来说,很多人都想在那里建工厂,但他们就是不肯卖。有钱人做的事情,我们实在难以理解。”

崎津弘吉一面倾听村田露石的话,一面想着心事。

他想到现在放在自己口袋的七百万圆存款,如果动用的话,能找到杀死井上代造的凶手,美沙子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崎津君,”不明缘由的露石若有所指地微笑说:“你好像非常挂念井上君的妹妹,如果要我帮忙的话,我乐意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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