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马到了伊予的松山城下,在那里,他向高知的藩府派出飞毛腿,申请延长出行之期,以便进一步“切磋剑术”,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给自己潜入长州争取时间。在得到回信之前,他一直待在松山城下的客栈中。

这是一个万事都不自由的年代。像龙马这种没有官职的藩士,想要到其他藩的领地,必须一一得到藩国许可。如有延误,则是自动脱离藩籍。而且,在别藩逗留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在每个藩国的领地,只允许行人在客栈住一晚,不许长时间逗留,这是怕盗贼和谋反之人为乱。想要长时间逗留,必须得到当地驿馆官员和町奉行所官员的许可。

龙马在松山住进了一家叫契屋的客栈中。他在旅客名簿上写下名字,和老板弥兵卫打过招呼,托他为自己办理延期逗留手续之后,便出门到市内去观光了。

伊予松山乃德川幕府亲藩久松家十五万石的城下町,这里一共有七十一街区,一千七百户人家。松山如其名,是个赤松葱翠、景色优美的所在。

松树竟是这么美的一种树?龙马惊讶万分。

松山城天守阁有三层,屹立在町中央高地之上,一般传言为战国时期太阁的猛将加藤嘉明所筑。实际上龙马眼前的天守阁并非嘉明下令建造的五层大天守,而是后来重建的一幢雄伟的三重阁。

“古时十五万石城,今日仍在春意中。”这是正冈子规写下的短歌,从中可以知道,这座城给予人的怡人之感。

这里的城主是久松家。家祖乃德川家康同母异父的弟弟久松少将定胜,世袭十五万石。

在这里,我可不再表演剑术了。龙马决定,总不能在幕府亲藩的城下发展倒幕的同志。

龙马回到客栈,却大吃一惊,房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上书:坂本龙马先生宿于此。

“老板,把那个撕下来。”龙马满脸通红。

但是老板弥兵卫就是不听。他从释馆官吏处听说“龙马是一位剑术名家”。

第二天,城下的武馆纷纷派人来此,请求道:“请先生一定莅临敝馆指教。”

龙马拒绝了这些请求,他觉得亲藩的武士并无用。

十日后,派往高知的飞毛腿回来了,延期的请求得到了许可。龙马决定从三津滨乘船。

从伊予的三津滨到长州藩领地没有横穿濑户内海的定期航船。所幸长州藩领内三田尻港开往大坂的五百石大船从此经过,于是龙马希望船主带自己一程。

客栈老板替龙马交涉。但是负责照看长州船只的三津滨船埠,以货船不能载人为由,断然拒绝。

老板无法,只好再次直接去船上问问。不料一细打听,住吉号的船老大道:“原来是土佐的坂本先生,我知道,知道。”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长州船的船老大?”龙马奇怪,为什么会知道我?“他叫什么?”

“赞州仁尾出身的七藏。”

“哦。”龙马大喜,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我认识,岂止认识啊,他还是我的老师呢。”

“是剑术老师吗?”

“不,是教我开船的老师。”

龙马十九岁时前往江户,在阿波所乘船的掌舵师父就是七藏。那时,七藏教了他很多关于船的知识。此际七藏已经从开往大坂的客船掌舵升为长州藩三田尻船埠的船长。

“老爷子身子可好?”

龙马去了三津滨。他到了船埠,七藏好像已经跟他们通过了气,对方十分殷勤。“长州船住吉号停在湾里,我们派只小船带您过去。”

途中,划船的年轻人道:“客官,听说您是七藏老人的弟子。”

“七藏这么说的?”

“是啊,他自豪不已。说全日本都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船长,能收武士当徒弟。”

“哈哈,七藏这么自豪?”龙马满怀期待。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他乡遇故知。

小船划到载着五百石货物的住吉号边上,只见老人已经站在船尾,翘首等待龙马到来。

“赶快上来,徒弟。”

“师父。”

龙马也迫不及待地爬上了船般的梯子。二人抱在了一起。

“自上次一别,已是九年了。那时你说你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道你已经当上了江户千叶先生门下的总教头,老头子我真是高兴啊。”七藏就像见到了自己多年未见的亲子。

住吉号于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便顺风起航了,船快如飞。

“师父,借我一身水手服。”

“好啊。”

七藏让龙马穿上一身鼓鼓的棉袍,他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位威风凜凛的船老大。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九岁的龙马了。他每次乘船的时候都会汲取很多知识,还从藩国的船队那里打听来很多开船的方法。除此之外,他还读了时下船长的必读书《日本航路明细记》、《日本汐路记》和《回船安乘录》等,无不谙熟于心。这时的他甚至比一些拙劣的船长知道得更多。

七藏也大为吃惊,道:“在船到达三田之前,你替我当船长,行不?”

一般来说,千石船的水手有十四五人,五百石船有十人左右。加上龙马,住吉号上有十一人。船上一共三位管事:船长、事务长、航海长。再往下则称掌帆和舵手。其次便是普通水手。

这些平日沉默寡言的人,过了一日,就开始称龙马为“小老大”。龙马天生有当老大的气魄。

第二天天还没亮,龙马就被叫了起来。“小老大,请出来。”事务长给龙马带路,气势颇为威严。

船上每天都举行仪式,祈祷出行平安,并发誓同心同德。

每天寅时开始,船上各处点上灯火。船长在船中央就座。船上的人穿绢质披风。但是龙马着家纹服,七藏穿着绸披风。掌舵坐在船尾。事务长则带领船员坐在船头。众人齐声喊:“同甘共苦。”

掌舵的喊一声:“咿呀嘿哟。”船头众人会呼应:“嘿哟喂,嘿哟喂。”

接着掌舵会问:“今天的舵神呢?”船尾的人会回答:“在上面哩,咿呀伊哟喂。”答完之后便当当地敲船板,龙马也跟着敲。

船在小岛之间穿梭。这一地域的海岛较多。“以前这一带的海岛是伊予家的地方,很多日本人从这里远赴大明和吕宋,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七藏介绍道。

龙马在船长的房间指挥开船。

此时的航海技术还十分落后,因为没有指南针和航海图,他们主要沿海岸航行,根据沿岸山的形状,来判断所到何处,以及船的位置。晚上看不见沿岸的风景,无法航行。航行到外洋完全看不到陆地的时候,就如同走失的孩子,非常不方便。而如果过于接近海岸,则有可能触到暗礁。

海底有山峰也有山谷。航海的时候,必须要看准海底山脉的起伏。因此有一种叫“打吊瓶”的方法,就是用吊瓶釆集海底的沙子,以沙子来判断海底的地形。龙马打了一次吊瓶。七藏教给了他辨别沙子的方法。

航船还有另外一个大敌,那就是恶劣的天气。预知天气变化是船长的重要工作之一。

“坂本先生,看看天上的云%你有什么想法?”

天空中云彩分散,这是大风的征兆,龙马在《回船安乘录》中读到过。“看样子今夜会有大风啊。”

七藏一听,道:“不错。天黑之前,得到津和地岛避一避。”于是龙马马上下令掌舵往右转,从怒和岛和二神岛之间穿过。

他们在津和地岛停了两晚,等海上的波涛平静下来之后,于次日拂晓拔锚起程。锚为铁制,如章鱼爪。仅是把八个锚收起来,也要花一段时间。接着,升起了二十反的船帆。

所幸是顺风。航船轻松地从岛后驶出。龙马的指挥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然而在沿着文珠岳高耸的屋代岛左侧往西走的时候,一个巨型怪物出现在西面的海湾。

“那是什么?”航海长跑到了船长室,问道。

龙马和七藏来到船头察看。七藏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只见海湾白浪翻浪,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正朝他们而来。随着距离拉近,那个怪物逐渐清晰起来。是黑船。

“头儿,是黑船!”船员们是第一次见到黑船。其惊讶无异于后世人看到宇宙飞船。

大家纷纷聚集到了船头。

“是哪里来的船?”只见第三根帆柱上挂着面旗帜。龙马曾经从河田小龙处学到关于各国国旗的知识。那旗帜上的纹样是三个十字交叉。龙马顿时明白,那是白底红色的圣乔治十字、蓝底白色的圣安德鲁十字,以及白底红色的圣帕特里克十字,这三个十字分别代表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表示大英帝国乃是由这三个部分组成。

“那是英吉利的船。”龙马一脸茫然地小声说道,他的身体由于兴奋而微微颤抖。

这个庞然大物,就像鬼神般强有力地踏着巨浪前行。据龙马所知,这东西叫外轮蒸汽船。船上烟囱里吐着滚滚黑烟,一排大炮列在船侧,估计载重吨数应该有两千左右。

“丑陋的洋鬼子!”要是武市半平太看到这副情景,定会朝着黑船吐唾沬。其他行走天下的尊王攘夷志士,在这个时候肯定也会杀气毕露。这一年的五月,十四个水户浪人便挥舞着白刃杀进了位于江户高轮东禅寺内的英吉利公使馆,砍伤了书记官奥利芬特和领事莫里森。

那些武士就像鬼神附身一样,个个都是极端的国粹攘夷主义者。但是载重五百石的住吉号的船员却并不像武士那样,他们只发出些作为航海者的感叹。

“都说丑夷丑夷,实眼一见却很了不起啊。”七藏道,“那些船员从远隔万里重洋的英吉利国来到了日本,真是让我们这些人佩服。”

“师父,”龙马道,“总有一天,我会率领几艘那样的船,改变日本。”

“好好。”七藏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并不当真。

巨船从住吉号右边驶过,小小的住吉号顿时摇晃不已。

“师父,”龙马道,“我要是成为那种大船上的大将,你能帮我吗?”

“当然帮。我要好好地保养身子,好等到那个时候。”

住吉号绕过多岛海,在各个小岛避风,因此这趟旅程比计划多花了几天的时间。到长州领地三田尻的时候,已经是新年了。

龙马在三田尻的船卑住了一夜。在那里,船上的十几个人为龙马饯行。众人都非常喜爱这个与众不同的武士,流着泪依依惜别。

第二天一早,龙马独自去了萩城。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七藏感叹不已,“只是有一事让人担心,他吹牛说要向京都的天皇献上政道之策。这一事有欠考虑,将军大人的统治怎么可能推翻。”

龙马到达长州萩城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十四。之所以花费这么长时间,他是想要在前往萩城的途中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他认为,只有了解了这个藩的士庶性情、物力财力等等,将来与其合作的时候,才会心中有数。不仅龙马有这样的想法,此时的每一个论客都有这样的心得。

原来真有所谓的长州脸,龙马感叹。长州人容貌端正,头脑清晰,甚至来过日本的洋人都这么说。诸藩的志士中有一部分只要一提到“长州人”,就说他们容貌清秀而且思维敏捷,不能掉以轻心。

水户有一位叫武田耕云斋的家老。他是一个激进的尊王攘夷主义者,元治元年(1864)春在浪人的拥护下,于筑波山起兵,想要到京都拥护天子,号令天下,但是因为当时幕府势力尚强,起义失败后被捕处死。

龙马曾经听说过,当年江户的长州藩尊王派巨头桂小五郎曾经找人引见武田耕云斋,希望与之结成水长秘密同盟,但最终却是未能如愿。“我在江户的时候,桂君经常和他剑术师父斋藤弥九郎一起来找我,而且我也看过他与人比试,我很了解他。但是……”武田耕云斋对引荐之人说道:“长州人伶俐而不能掉以轻心,你替我婉拒了吧。”

虽说如此,但是在所有藩中,最具倒幕的实力和热情的不就是长州藩吗?在这个时候,龙马已经开始厌恶土佐的保守。他认为,回天大业,当以长州藩为中心。

龙马进入的这个长州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藩呢?

在幕末,此藩成为极端的激进藩,政治上大刀阔斧,最终将日本的历史推向了明治维新。在这段历史当中,起主导作用的便是长州。

长州一代藩主乃是战国时代雄霸一方的毛利元就。元就从安艺多治比猿挂一个小山村的领主开始,到七十五岁去世为止,在大小二百余战中连战连胜,平定山阳山阴十一国,筑建起雄厚的势力。元就去世之后的元龟二年,德川幕府的开幕始祖德川家康才三十岁,正当壮年,刚平定了三河、远江一带。

也就是说,毛利家比德川家的历史更加悠久。

在太阁秀吉当政时,德川家康是关东八州二百四十余万石的大名。毛利辉元与德川家康同为丰臣家的五大老,同朝为官。秀吉死后,发生了关原合战。毛利辉元在懵懂中被石田三成搬出来,成为西军名义上的首领入驻大坂城,但未动一兵一卒。只是毛利秀元的军队在关原合战中稍稍出兵,却并未加入战斗,因为他们已经看清,德川家康夺得天下已是大势所趋。

但事后德川家康依然对毛利家釆取了苛刻的处置,原本一百七十万石的毛利领地被大幅削减为长门和周防两国三十七万石,藩主也不得不从广岛的居城撤去,退到了海岸的萩城。如果让毛利这么强大的大名原封不动地保存实力,德川岂能心安?而且,如不剥夺毛利的领地,德川哪有土地分给天下诸侯?

虽然领土被削减,但毛利家并未裁减自家家臣的数量。以三十万石养着数量庞大的人马,必须兴产置业,因此长州藩在江户初期便已经完成了“产业之藩”的转换。所以,在幕府和诸大名还都依靠着农业的时候,长州藩已经将本藩的主要生产方式转换为造纸、制蜡等,并且开拓新田。因此到幕末时,长州已经拥有百万石的财富。在其他藩国陷入依靠单纯的农耕而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长州藩却拥有足够的钱粮。他们用自己的财富将军队改造成洋式军队,和同为不单依靠农耕的萨摩藩一起,形成了可以与幕府对抗的军事势力。

不久,“讨伐德川”这种毛利家三百年来的反抗之火,转变为尊王攘夷的旗号,在年轻的藩士之间再次燃烧起来,点火人便是吉田松阴。

龙马到达长州萩城的时候,松阴已经被处死。但松阴的弟子们大都还在,久坂玄瑞就是其中最有才能的一个。

龙马到了萩城之后,马上拜访了久坂玄瑞。

但是久坂玄瑞不在家,一个女人——应当是他的夫人好像已经明白龙马的来意,让龙马在厅上等候。“他就在附近,我这就去叫。”瓜子脸的妇人说道。

此人就是已故吉田松阴的妹妹?看起来十分聪明,龙马心想。龙马听说,在所有门人当中,松阴最喜久坂,于是便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了他。

久坂玄瑞和桂小五郎一样出身于医家。玄瑞父亲良迪是领二十五石俸禄的藩医,但在玄瑞幼时便去世了,后来兄长玄机继承家业,但也英年早逝,于是玄瑞成了当家主人。

玄瑞今年二十三岁,比龙马小五岁。

他从小就进了松下村塾,才华横溢。但是松阴喜欢久坂,主要是因为他烈火一样的激情和行动力。松阴认为,他日若要发动倒幕事业,靠的还是久坂玄瑞的气魄,而不是同门的桂小五郎与高杉晋作等人。

维新成功之后,西乡隆盛曾经对长州人说:“贵藩的久坂先生如果还在世,鄙人是不会当上参议的。”

武市半平太也早就说过:“长州久坂之才或在西乡之上。”

但是,久坂到底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有才,后人不得而知,因为他也英年早逝。他元治元年七月在蛤御门之变中牺牲了。

玄关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久坂回来了。

“坂本先生,”他来不及寒暄,便开始说起倒幕的情况,“不行,长州无望了。驻京都家老长井雅乐乃是顽固的佐幕者,极端压制勤王论。对我们的行动给予理解和支持的江户家老周布政之助,被长井弹劾下台,回到了长州。”

久坂所说的“无望”,是指在江户与武市等人约定的萨、长、土三藩于京都起义之事,无法按期进行。

“桂小五郎在江户也正咬牙切齿,都是因为长井那厮,藩论大变。”

“这里有武市的信。”龙马打开了小包。

久坂匆匆读过,扔了开去。“唉,原来土佐也不行。”

在土佐,顽固的家老吉田东洋一手遮天,所谓全藩勤王,有如白日做梦。

“萨摩也没有希望。因为藩主的亲父久光公掌握藩政,压制着勤王派的行动。”久坂说道。看来,眼下很难说服三藩的首脑举义军,到京都勤王。

“坂本先生,你舍得性命吗?”

“随时拿去。”

“我也一样。如此我倒有个办法。”久坂玄瑞这样说完之后,却不再说话了。他卷起长袴,站起身来。龙马无法,也站了起来。

“我先带你去客栈吧。”

真是性急之人,龙马这才若无其事地观察起他来。开始时,龙马从久坂玄瑞义助这个名字判断,此人定是个小个才子,但实际和想象完全不同。玄瑞身长五尺八寸有余,腰围堪比身长,却长着一张圆脸,眉毛上扬,眼睛细长,皮肤像女人一样白皙,可以说是个堂堂的俊美男子。但是这个俊美男子却性如奔雷。这就是长州的第一等人物?

龙马尚未想明白,便在久坂的催促下去了客栈。

“上酒上酒。”久坂刚坐下来就吩咐女佣。龙马在旁边说道:“有女人吗?”和这么一个性急的俊美男子对面而坐,让龙马感到压抑。

“不,萩城城下没有舞姬。”久坂一脸严肃地说道。他心中暗想,这个土佐武士真是胸无大志。

“听说坂本先生擅长剑术。一听您要来,藩里的武士都非常高兴,我想请您明天在文武修业馆给他们表演表演。”

“什么?看我耍大棒?”龙马一脸苦涩。

不久,酒端了上来。

“坂本先生,我再跟您说说长州的情况。刚才我也已经说过重臣长井雅乐。”

久坂断定他是个大奸贼,拥有一流的为政之才和学问,却坚决支持幕府。

长井雅乐出身于名家,功夫了得,最初是世子毛利元德的亲卫认长,和吉田松阴并称为藩内两大才子。他的资质和松阴相似,二人还有血缘关系。藩中的人都曾经认为松阴和长井雅乐是将来长州藩的栋梁,并对二人抱有很高的期待。但是,两大才子这个称呼对于二人都是不幸的。松阴一直非常讨厌长井雅乐,久坂、高杉和品川等松下村塾的弟子们便在他的影响下一点点成长起来。

不久,长井得到了藩主敬亲和世子元德的赏识,先后到江户和京都,以统一藩论和外交活跃起来。长井说话井井有条,有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威仪。

久坂用非常激烈的语调痛骂长州现状,龙马只是默默喝酒。

这小子是个傻子不成?久坂暗想。在三藩的密约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时,武市半平太怎么派来这么个怪人?

龙马仍旧在不断地喝酒。他心中对久坂也非常失望。

此人如锥子,锋芒过于外露。能穿透坚木,但也仅仅如此,他仅仅是个有着一股热血的壮士。龙马眼中,久坂只是个狂热之人。这种壮士,在土佐有的是,只不过没有久坂的学问。可以说,热血壮士是土佐的特产。天下人都说,长州才人多。正因如此,龙马才感到非常失望。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就是长州第一等的人才?不过也算一条好汉。

龙马缓缓将杯子送到嘴边。

久坂激情满怀,而且是个非常坚定的攘夷派。说到洋夷,就像在说恶魔。此时的天下志士,可以说都和久坂一样。

被久坂称为大奸贼的长井雅乐的意见是:“帮助幕府,开国通商,吸取西方先进的文化和技术,大量造船,横行五大洲,积累国富之后,宣扬日本国威。”

“横行五大洲”的说法让龙马不由得为之一振,他认为这才是真知灼见,但不能对幕府心存余念。龙马是个坚决的倒幕主义者,不仅是幕府,他还想铲平以萨长土三藩为首的三百诸侯,统一日本。要想统一日本,就需要有一个中心。在他看来,自从源赖朝建立镰仓幕府以来一直被冷落的京都天皇正是中心。这就是龙马的“尊王”。如果他这么说,可能会挨武市骂,但是他和此时的尊王志士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没有那种迷信天皇的狂热。

现在久坂所说的“奸贼俗论”对龙马来说非常具有吸引力,但是龙马还是装成一副攘夷论者的模样。因为天下志士都是狂热的攘夷论者。如果只有龙马一个人有异议,那么就很难和同志相处。

久坂仍旧在大发议论。

龙马频频点头,但双眼已经眯了起来。他醉了。可能是旅途劳顿,困了。他一边点着头,一边打起吨来,不久便扑通躺下,发出呼呼的鼾声。

第二天,龙马在久坂派来负责接待的五个长州藩士陪同下,到了藩内的文武修业馆。

负责接待的藩士中有一人叫寺岛忠三郎昌昭,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乃久坂玄瑞的弟子,松阴门下徒孙辈的人物。

“坂本先生,大家都等着您,想观摩您的剑术。”寺岛忠三郎道。

龙马在长州之所以受欢迎,好像并不是因为他是土佐志士,而是因为他是千叶门下的高徒,众人对他的剑术抱有期待。

“剑术?”在丸龟的时候他已经感到害怕了。即便胜了,也只会招人怨恨。“那玩意无趣得很。”

“您真会开玩笑。”人人都知道他曾经当过千叶武馆总教头,谁也不肯相信他的话。

龙马被带到文武修业馆,这个馆的正式名称叫明伦馆,约二千七百三十坪,壮观气派。由此可以看出,长州藩是多么注重藩士的教育。

龙马表演了一番刀法,然后,便和藩里的年轻武士比试了几下。之后,龙马被安排在有备馆的柔术练习场,接受点茶人的接待。

龙马往四处一看,四十几个武生一直坐在下席。大家随意地轮流转着茶壶喝茶。

“坂本先生,请指点剑术。”他们对龙马兴致未尽。柔术馆和剑术馆在一起,中间没有墙隔开,是相连的。

剑术馆的地上,立着十多个稻草垛,这是为了让北辰一刀流的免许皆传坂本龙马表演斩物而设。

我不是剑客,我是志士!龙马想大声怒吼,但是众人只会按照成见看他。

长州人认为龙马是在谦虚,所以频频劝说。

龙马并不当回事。他要么看屋顶,要么挠头,或者弹一弹爬到大腿上的蚂蚁。我一个堂堂的志士,让我在这里表演剑术,算什么?

长州剑术名家權崎大五郎首先道:“我先来。”说着便举刀朝稻草垛砍去。

接着,很多功夫不错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来。有的人没有砍中,也有的人用力过猛把大刀砍到了地上,更为严重的是,有的落下的长刀竟然砍中了自己的脚,只好一瘸一拐地退下场去。

龙马看不下去,站了起来。“砍物应当这样。”只见他拔出刀来,单手砍了下去。还没等稻草落到地上,他便已经收刀入鞘。

“不愧是高手。”众人都屏住了气。

姗姗来迟的久坂玄瑞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在馆生中精选了几个人,让他们准备与龙马比武。“好好跟坂本先生学学。”

龙马只得再次拿起竹刀。

最先出场的是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对龙马施了一礼,大喊一声,朝着龙马砍了过来。这一刀无懈可击地击中了龙马脑袋。

“哈哈哈,我输了我输了。”龙马扔下刀,回到座位上。在场的人都茫然地看着他。

“先生,您不能这么耍人。”

“不不,是我功夫不到家才输的。我服输。”

久坂这才意识到,这个土佐藩士绝非池中之物。

久坂玄瑞于文久二年正月二十三在日记中写道:是日,土州人去。笔迹非常潦草。

当天,龙马辞别了萩城,他在这里一共停留了约十日。临行前,久坂来到龙马住的客栈,语气激昂道:“坂本先生,您在这里待了十日,应该基本上了解了长州藩的情况。藩政掌握在俗物手中,本藩自藩祖以来便有勤王传统,但现在已变成这个样子。水户和萨摩也一样。贵藩也如此吧?”他咳嗽了一声,叹道,“事已至此,我们不能依靠大名了,公卿更是无望。”

“那应依靠什么人呢?”

“我们自己。有志于革命者一起脱离藩籍,成为浪士,然后集结起来,大举义军。我认为这才是上策。”

“要变成浪人?”龙马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就好像看到了雨后的彩虹。

久坂将这件事告诉了龙马,还写成书信,寄给武市半平太。

(前略)除草莽之士纠合义举之外,别无他策(中略)若能成就大义之举,即使贵藩与敝藩灭亡,也在所不惜。若二藩在而皇统绵绵万乘之君依然不能安枕,吾等又有何颜面食于神州?

这篇激进的文章明显地体现了久坂这个人的性格。即便长州藩和土州藩灭亡,也在所不惜。这对于当时代代食主家俸禄的当时的武士来说,是一个非同一般的见解。

“坂本,我们一起脱藩,向天下招募志士吧。”久坂进而道。

龙马刚到时,久坂说有要事相商,原来就是这件事。自古以来,对于武士,擅自脱藩是最大的罪过。

“坂

本,怎么样?”

“嗯。”龙马在思索。但是他已一脸欢颜。

久坂比我高明。照他的性情,他会选择这种莽撞的方式。他不害怕敌人腥风血雨,大不了粉身碎骨。

我也要脱藩,这个念头掠过龙马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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