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冈七郎被称为恶之天才的理由之一,在于他敏锐的眼力和实用的独创性。

据说牛顿曾看到苹果从树上掉下来而发现了万有引力,瓦特看到烧开水的铁壶盖子被蒸汽顶起来,从而发明了蒸汽机。

自古以来,不知有几千万、甚至几亿人目睹过这些现象,但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去深入思考现象的成因,所以也无法从中发现如此重要的规律。只有百年一遇的天才,才会想到如此飞跃性的立意。

七郎则从小孩玩的贴纸和刺青中受到启发,想出了能获取巨额财富的全新诈骗手法。

所谓的贴纸,众所周知,就是在特殊的纸上印刷图案,把纸片贴在皮肤上,用水打湿再揭下来,图案就印在皮肤上了。小孩常喜欢玩贴纸。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可能算是孩子们的刺青游戏。但是想到将这个利用于诈骗当中,恐怕鹤冈七郎是第一人。

他为了做好伪造日本造船分店的准备,曾经造访过太田洋助的家。刚好那时,大姐定子召来了刺青师给自己背上刺青,他被迫看到了那凄艳的裸身和刺青下针的场面,当时刺青的底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此之前,七郎对这种特殊风俗毫无兴趣,只是从小说和收集谈资中有一些理解,认为刺青的底样都是载在本子上的,有几十张,会根据客人的要求,以本子中的底样为样本,直接用笔画在皮肤上,然后再按照笔迹下针着墨。

但那时他看到的并非如此。那位刺青师用的底样都是在雁皮纸般的薄纸上,用油墨般的紫色颜料画下的实物大小的图案。

刚好在定子刺青完成后,一个小弟在干净的皮肤上开始刺新的刺青,所以七郎一下就记住了这种底样的用法。

首先,把他选中的底样按在皮肤上,在纸上沾水按压,过一会儿慢慢地把纸揭下,底样上的线条就留在皮肤上了。然后刺青师用笔对线条进行一些修整,再用针按照线条刺青。

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刺青师使用的简便方法,许多尊崇传统的刺青师都按照以前的做法,以底样簿作为样本,根据每个不同的身体描绘底样。若打个极端的比方,这就像是定做服装与成品服装的区别吧。

但这种市井风俗的技术变化并不是七郎所关心的。他从这两个看似儿戏的细节当中想到了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犯罪手法。

简单而言,就是印章的誊写。

印章在商业交易当中有多重要自是不言而喻。

就拿支票来说吧,只要署名和印章与银行中存档的一致,那么金额不是本人书写的也没有关系。署名的话也可以用向银行提交过的胶皮戳代用。实业家都知道除了性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印章了。

如果能随意誊写印章的话……

鹤冈七郎使用打印纸和烟嘴轻易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虽然印章会受到本人的郑重保管,但盖有印章的纸却能较为轻松地入手。

已经支付过的期票或是写错金额的支票,一般都会撕掉并遗弃。这时,盖有印章的部分依然保存完整的情况还是很有可能的。

将真正的盖章弄到手后,在上面覆上打印用纸那样的薄纸,然后耐心地沾取鼻子上的油分,让油分渗入纸中。接下来用烟嘴或是钢笔底部慢慢地摩擦,红色印泥就会被油分分解,纸上则留下了和印章上一样的左右相反的图案。

然后把这张纸放在需要用到的纸张——比如期票——上,再次用烟嘴按压摩擦。那么留在那张纸上的图案就和用真正的印章盖的图案一模一样了。

从刺青底样和贴纸的启示中想到这个方法时,七郎欢喜雀跃了一番。

在帝国通运事件等好几场犯罪中,他都巧妙地利用了这种誊抄印章的技术。他已经无须去伪造印章了,在他于昭和二十七年策划的川前工业诈骗事件中,也漂亮地运用了这种手法。

在悠闲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半之后,七郎觉得百无聊赖。

当然,靠着丰厚的资金,即使只靠表面的正当金融业,他的日子也过得十分富足。但潜藏在他内心的恶魔本能让他感到十分饥渴。对珠枝的那番侮辱只是他一时的消遣罢了。

若说被称为战后派,或是现代人的人们共通的性格之一是行动缺乏目的的话,那么七郎就是其中的典型。

对他而言,金钱已经不是必需品了。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追求着犯罪、为了诈骗而诈骗……

这次他选中的牺牲者川前工业是一家规模较小的造船公司。川前工业在战争时期制造过驱潜艇、鱼雷艇等小型船舶,战后则开始制造渔船,但经营状况决不乐观。

因朝鲜的动乱多少宽裕了一些,但比起大公司的恢复速度,二流公司恢复的步伐总是较慢。

所以,当这家公司的五十畑敏行专务来找七郎商量融资事宜时,他心中不禁暗笑起来。专务提出的金额是六百万,以他现在的资金实力,凭个人力量就完全可以办到,但他想在这里尝试一下新的诈骗手法。

“这个嘛,要在平时的话,这个数目的钱完全不在话下,但现在真是不巧,我的资金都分散了……”七郎先是装出了一副不爽快的样子。

“能不能麻烦您帮帮忙?利息的话我们愿意支付每月百分之十,不、百分之十二都行……”

“因为朝鲜战争带来的经济振兴,市中的利息确实都有些下跌,但就算如此,按照您所说的利息还是很难借到钱的。更何况我都是脚踏实地、信用至上地来做生意的,只要有足够的资金,便能以非常接近法定利率的利息回应您的要求。”

“我就是听到这个评价才来找您的。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但事实上大多数市中的金融业者们都是表面上守着法律规定的最低限度,但实际上却以调查费、手续费等诸多名义收取很高的利息。”

“您说的是事实。但是在我这里,除了规定的利息之外分文不收。不过只有一次,因为筹齐现金得比较晚了,对方因误解而报过案,但那毕竟是五千万的大数目,对方也一时冲动了吧。但在约定时间的六个小时之后,我就凑齐钱给对方送了过去,所以对方也立刻撤回了报案。”

七郎这种面不改色地淡然叙述自己过失的态度,让对方对他更加抱有信赖感。

“做您这种生意,偶尔是会遇上这种事情的。我们不会做出那么不领情的事,无论如何都想请您答应我们。”

七郎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

因为那场战争,重要董事的人选都已更新,他可能就是靠这个势头,走运坐上了专务的位置吧,看上去老大无成,耿直老实。

“如果你们愿意支付所说的利息,不如我告诉您一个不必依靠我们金融业者就可以借到钱的方法吧?”

“是从银行贷款吗?”

“不是的,是使用‘蚱蜢’的手法。”

“‘蚱蜢’是什么意思?”

“啊,失礼了,这是老江湖之间的隐语。毕竟是做这份工作的,会结交到各种各样的人,无意中就知道了那个世界的词汇。”七郎故意做出苦笑的表情,说,“所谓的蚱蜢就是把一样东西从某处进货,然后再转手抛售出去。比如说吧,贵公司向其他公司下单购买材料,因为是公司之间的交易,用三个月时限的期票就可以完成支付了。假如购入了相当于八百万的材料,再以百分之七十的赊账转手卖出去,那么纯收入就是五百六十万……当然,一旦到达期限,就必须用八百万来支付期票,但这样就相当于每个月百分之十三的利息吧。这和为了融资而发行期票不是同一个道理吗?”

“原来如此,还有这个办法啊。您只要一开始说是倒卖器材我就明白了。”五十畑专务皱起眉头思考起来,“但若是如此,那么就必须是那种能够马上入手又容易转手的东西。而且困难还在于,现在金属材料很是稀缺,要想入手十分不易。要是好不容易入手材料,然后转手倒卖,结果造成无法维持工作,那就鸡飞蛋打了。”

“不巧的是,我虽然在金融关系方面是内行,但对商品方面的情况并不清楚,无法给您好的建议。果真没有什么合适的物品吗?”

“这个嘛……”专务闷头苦思了半天,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双眼中也闪烁起光芒。

“鹤冈先生,自行车的轮胎怎么样?”

“轮胎?”

“是的,我们公司也在生产自行车。大正橡胶曾经来问我们要不要购买他们公司的轮胎。我记得当时是说一辆车的轮胎是两千日元……”

“这不是很好吗。那种东西是必需品,有多少都可以转手出去。”

“问题在于买家。如果只是一两辆的话倒还好说,一旦有三千辆以上,还是不容易出手的吧。而且公司方面是不希望被人知道在做倒卖这种事的。多少有些利润而进行转卖的话也算是商业常规,但一开始就是亏损甩卖的话,公司一旦无法支付期票,信用会大大受损。”

七郎在心中偷笑不止。

自己只是做出了小小的提示,而他的反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速、还要轻易地上了钩。要料理这样的对手,以七郎的能力和才能而言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也是呢……你们做的都是正正经经的工作,对这种歪门邪道的活儿没有经验吧。既然如此,要不我就在中间帮你们一把?”

“能麻烦您吗?”

“既然都说出口了,也就只好如此。再说如果我此时能够尽心尽力为贵公司出力的话,想来今后也能得到贵公司的长期惠顾。”七郎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对于在男人心中萌芽的微妙变化,即使常人无法察觉,但和他有着肉体关系的女人却能立刻察觉出来。

隆子和绫香几乎同时察觉到了七郎的变化。

“亲爱的,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不好的事了?”隆子颇为担心地问道。

自从隆子和七郎开始同居之后,她一直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嫉妒之情,也从未做出任何抗议,就像一个顺从的、忠实的新婚妻子一样,整天都是一副非常幸福的表情,但现在她的脸上却笼罩起了一层阴影。

可能是潜藏在幸福之下的不安在这一瞬喷发了出来吧。七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故意坏心眼地问道:“如果是真的、如果我真的又开始做以前那样的坏事了,你会怎么做?”

“请住手!那种事万万做不得!”隆子激动地叫道。

“为什么?你认为我会失败吗?”

“这我不知道……不,你是只要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就一定能获得成功的人,这次肯定也能顺利达到目的吧。”

单从语句上看,这句话简直像是强烈的讽刺,但隆子的表情却非常认真。

“那你在担心什么?”

“你连这都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情吗?我每天都在向神明祈祷。战争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日子毕竟过得非常艰难,就算有程度上的不同,但几乎每个人都有做过坏事吧。就像在战国时代,即使是个图财害命的强盗,只要能够获得成功、成为一国一城的主君,任谁都不会多说什么。”

隆子看上去简直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言语中充满了平时见不到的激情,似乎连声音都变得不同了。

“但是如果像由井正雪那样,在世间太平的时代还要做同样的事情,是无法成功的。就连西乡隆盛也好,在他发起西南战争的时候、不能不说当时残留着十几年前他攻打下江户城时的骄傲吧。现在也是,警察在短时间内也一下变得比以前能干、厉害多了。你在两年前确实获得了成功,但这次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简单。”

“我从来都不会重复使用同一种手段的。警察变得越厉害,要玩弄、打倒他们才显得越有趣啊。”

“你是要让我去死吗?”隆子说梦话般地喃喃道。之后她仿佛变成了木头人一般,一言不发。

在这件事上,绫香的态度则和隆子完全相反。她现在已经改名叫作绫子了。一见到七郎,她就怂恿似的问道:“又要开始演大戏目了吧?”

“你能察觉到吗?”

“连这点事都察觉不到的话,就算不上你老婆了。”绫子一脸理所当然地吸着烟,继续说,“这才是我的丈夫。这两年来你简直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弄得我也有点焦虑不安。但想到如果你自己没心思要干的话,无论我再怎么挑动也没用,所以才一直忍耐至今。”

她的这番话着实大胆而可怕。

“你这女人还真是让人吃惊。如果出了什么万一该怎么办?”

七郎也故意坏心眼地反问她,但绫子却摆出了与隆子截然不同的强硬态度。

“你不会在自己要做的事情上失败的。好比杂技团的走钢丝节目,看的人会担心着会不会掉下来而紧张不安、手心出汗,但走钢丝的人却完全没考虑过会掉下去的事吧。一旦本人担忧会不会掉下去,才真的会失足落下吧。”

“你还真会打比方。”

“而且我所倾心的是作为恶徒的你啊。当你完全变成好人的时候,我可能就会离开你了。”

“为什么?”

“你在考虑干坏事之时的表情实在是太棒了。就像以前的剑豪赶赴生死之战时的感觉。要么斩杀对方、要么自己被斩杀——不、一定要把对方斩杀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看到你这副表情都会迷上你的。”

“嗯……”七郎不禁轻轻地呻吟了出来。这个女人远比隆子缺乏教育和教养。

她打的这些比方,都是从评书、小说或是电影里学来的吧。但此时的七郎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连自己都未能理解内心的秘密被对方一语道破。

“照你这么说,看来我生来就是个恶徒了?”

“是啊,你是一百年都难得出现一个的大恶徒,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时就看出来了。”绫子继续尖锐地说,“如果有你失败的时候,那就是你考虑做好事的时候。不管今后你怎么积善行,也不会抵消犯下的罪恶,就像死去的人不能复活一样。只要人不重新投胎,是无法改变天生的性格的。你只要像以前那样大胆地在恶的道路上走下去就好了,我会跟随你一直到地狱底层的……”

绫子的这番话让七郎也感到了些许战栗。

无论如何,箭已离弦了。

他并没有取消和五十畑专务的约定——不,而是没有取消已经在心中成型的犯罪计划。

七郎马上就伪造了川前工业器材课长代理的名片,来到了大正橡胶的总公司。

因为得到了专务的认可,所以光凭这个是不构成诈骗或是其他罪名的。

双方的交涉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只不过在这种场合下,按照商业交易的常规,不会进行公司之间的直接交易,而是通过特约店进行物品的交接。

大正橡胶指定的公司是大泉商事,于是大泉商事指派了一名员工造访了川前工业的总公司。

由于专务提前有过联系,所以在接待处是不会出错的。

七郎正好在公司,便在他们公司的接待室里堂堂正正地与对方公司员工进行了会面。

一切都准备就绪。虽然金额并不庞大,但七郎在这场犯罪中依旧全力以赴。

在去过大正橡胶总公司后的三天内,鹤冈七郎每天都来到川前工业的总公司。

他说不知道对方何时会打电话过来,如果等对方来电话之后再急忙与他联系的话,可能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和怀疑,这才说服了五十畑专务让他每天都去总公司。

虽说如此,但他毕竟只是负责轮胎的“蚱蜢”,除此之外无事可干,只要大泉商事没有打来电话,他就只是坐在器材课的一张空出来的桌子边,百无聊赖似的吞云吐雾罢了。

第一天的时候,员工们都不住地对他冷眼相看,但到了第二天大家就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对他不甚介意了。

七郎真正的目的就在于利用人们的这种习性。第一天晚上他就邀请器材课长堀内荣三郎去喝酒,第二天晚上则约到了财务课长梶铁男一起去吃饭。

“如果这次的工作能成功,我就能从专务那儿得到十万日元的礼金。虽然对五百万的金融业务来说十万只是百分之二,算不上多高的比率,但对四五天的工作而言,十万是个相当大的数目了。所以至少让我请您喝上几杯。”

七郎寒暄着,企图让对方放松警惕。都说名字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性格,这位财务课长也人如其名,看上去十分耿直谨慎,但听到七郎的一席话之后,他眼中也显露出动摇的神色。

“是吗?你这么年轻,就能如此能干,真是了不起……就拿我来说吧,虽说不是我个人力所能及的,但一到要发奖金的时候,来公司时都觉得步履沉重啊。”

作为负责公司财务的人员,看到公司业绩止步不前,确实会有这种感受吧。

一开始七郎还以为这个男人没什么了不起的,但等话题谈开之后,他发现对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梶铁男出生于秋田县,二战中在菲律宾的山林里逃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生还。他具有北国人独特的坚强,又在饥饿和炮火中经受了磨炼,无论怎么喝都不放松戒心,微醺下说出的话中还透露出对七郎的警惕。

“鹤冈先生,我已经从专务那儿听说了你这次的计划,虽说是无可奈何下的非常手段,但真的没有问题吗?”

“您是指哪方面的问题?”

“你会把我们购入的轮胎卖到哪里去——当然,这是你自身的问题,我原本不该过问。但最近期票诈骗的犯罪频繁发生,我很是担心发生什么意外。”

七郎一时有些吃惊。他还以为这个人听说了过去自己的一些犯罪情况,而借此讽刺他。

“确实,最近诈骗手段比较常见。我在开始这份生意的时候也遇上了好几次这种情况。虽然金额不多,但着实让人恼火。”七郎事不关己似的笑了笑,继续说,“但可能也渐渐有了些经验吧,最近只要看到对方的脸,就能看出他是不是个会耍诈骗手段的人了。怎么样?您看我像个诈骗犯吗?”

“怎么会……连专务都很信任你,我根本就没这么想过。”

梶铁男奉承似的笑了笑,但眼中警戒的光芒却更加强烈了。

“总而言之,如果没有见到现金,我是不打算交付期票的。这一点请您了解。”

七郎心中打了个寒战。当然,作为一家公司的财务课长,这份慎重是非常重要的,但如此硬骨头的人处理起来十分麻烦。

“哦,即使专务打过招呼,您也打算这么做吗?不将期票交给我,而是由您亲自带着,去交给出钱的人——这样一来还真是没有可以骗钱的余地了啊。”七郎故意做出开玩笑的口吻。

“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个人责任了。而且考虑到公司整体利益,光这么做还不够。”

“为什么?”

“只要把期票交付给对方,那么我们这边就会产生支付义务。但卖轮胎的钱是否能进入公司则是另外的问题吧。”

“确实如此。”七郎无可奈何地苦笑道。

“如果这是商事公司靠倒卖物品赚取利益的正统途径的话,我是毫不担心的。但这次的交易却是代替贷款的暗地交易……即使会让专务不高兴,但只要你不答应这个条件,我就会向社长建议停止这次交易。”

无论在哪个公司都会有公司内部的派系争斗,比如社长派或是专务派,这家公司也不例外。这种背地里的内部纠纷就这样在言语中露出了端倪。

七郎刻意拍了下大腿,感叹道:“真是了不起……如果课长们都像您这样富有强烈的责任感,贵公司肯定前途无限。无论是个人还是公司都会有一时的不顺。好吧!鹤冈七郎也是个男人。只要我没把约定好的现金凑齐摆在您面前,就绝不收期票。”

“那我就安心了。”梶铁男终于卸下重担似的说道。

“但是相对的,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正式的期票直接和现金交换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在那之前想请您提供一张期票摹本。”

“期票摹本?”梶铁男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形式的期票呢?为了什么目的发行的呢?”

确实,如果不是给外国汇款的汇票的话,期票是不需要摹本的。框铁男会这么反问也在情理之中。

“这是为了满足您自己提出来的条件而需要的最小限度的东西。”七郎在一瞬间切换了战术,而且巧妙地保留了要点。

“我和某个老江湖结成了异姓兄弟,所以我有自信能将这次的轮胎转手到上野的御徒町一带,半天时间就能换到现金……但是您却说自己出于责任,连半天都不能等吧。”

“嗯……”

“这样一来,我就得临时从其他地方借来钱先交给对方,然后再收取轮胎的收益。这样就和一般的期票金融一样了……只不过却给我增加了一道额外的重负,那就是必须动用黑市物资掮客。”

“这……”

“当然了,这点也包括在十万的礼金当中了,所以不会说不愿意,但为了最初的那次筹集资金,我需要一定的证明。当然,最后还是要靠我个人的信用,不过在我向出资者们借钱时,如果能带着贵公司期票的摹本,说一旦物品能顺利卖掉,明天就能偿还借款,那不是更能获取信用吗?”

“原来如此,确实有可能呢。”

说到底,这个男人也只是块课长级别的料罢了。

梶铁男一味在意期票不要从自己手中被骗取,而完全掉入了比那更加危险的陷阱当中。

“不过这个摹本要怎么弄?需要交给银行盖章吗?”

“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只要能写上金额和社长姓名,然后再盖上摹本的章子就行了。”

“这个好办。”梶铁男瞬间放松下来,“别家公司的期票需要社长研墨并用笔签名,但我们公司是用胶皮戳,而且经常放在我或者堀内君的桌子上。”

“是嘛,还真是不够警惕啊。”

七郎不禁暗自发笑。

越是慎重小心的人,一旦放松了警惕就会变得十分不堪一击。硬骨头的人当中很多都是说了些不说为妙的话,反而导致自己的毁灭……

“不,并不是缺乏警惕。”对方好像有点生气了,反驳道,“就算是支票,如果只是盖了那个胶皮戳,也不会有任何效用。只要不盖上提交给银行的印章,就算写上几千万的金额,也如同废纸一张——哦不,至少可以用来擦擦鼻涕吧。”

“而我则要靠着这张如同废纸的纸片去筹钱,可真是不容易啊。话说回来,贵公司是如何保管银行印章的?”

“这个自然是保管得万无一失。金库的钥匙由社长或是专务保管,其他人一概无法触碰。”

“原来如此,然后呢?”

“装印章的箱子的钥匙也放在大金库里面,而能拿到这把钥匙的只有社长、专务和我。按照公司规定,一旦把银行印章从箱子里拿出来,就绝对不能松手。”

“也就是说,不能在要盖章的时候去上厕所,或是让其他人来代替盖章,对吧?”

“是的。只要这般慎重,就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了。”

——而偏偏这个意外马上就要发生了……

七郎暗自喃喃道。

以七郎现在的实力,要凑齐五百多万的现金是易如反掌的。

但这相当于白干了。来到金库中却空手而归实在不是七郎的性格。

他首先从梶铁男那儿拿到了面额八百万的期票摹本。这张期票上既没有银行章,还盖着“摹”的戳印,确实是毫无价值的纸片,但依靠七郎的才能,把这些篡改为八百万的有价证券易如反掌。

七郎还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用放在器材课长桌上的社长姓名胶皮章,盖在了他带来的空白期票用纸上。

在做好这些准备工作之后,他带着五百六十万的现金来到川前工业,把钞票堆在五十畑专务的面前。

“这是?”专务大吃一惊。

七郎叫来梶铁男,把当时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深深地被梶先生的责任感打动了……我认识不少一流企业的财务课长,但这么认真负责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虽然可能有些失礼,但专务和梶先生都是杰出的人才,待在这家公司里真是有些浪费……”

赞美的言辞能打动人们内心的铜墙铁壁。七郎的这番话让专务紧绷的嘴角松弛了,就连梶铁男的脸上都浮现出得意的微笑。

“但是我得说清楚,这并不是我的闲钱,而是以三天为期限、凭信用借来的钱,所以必须按照之前约定的,今天收购下大泉商事的轮胎。若我不能在半天内把轮胎换成现金、把钱还给出资者的话,会很不妙的。”

“我明白了……只不过,那部分交易时会产生的风险全都由你承担,对吧?”事到如今,梶铁男还是不忘慎重地进行确认。

“您所谓的风险,是指交出物品之后可能拿不到货款吗?如果是这件事情的话,我一点都不担心。如果是无法遵守男人之间的约定的人,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同他做生意的。”

五十畑敏行和梶铁男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为自己的杞人忧天感到不好意思。一直残留到最后的那一丝疑惑都因七郎的这句话而烟消云散了。

“那么,可以请你们给我真正的八百万面额的期票了吗?我已经把现金带来给你们了,而且也无须再一起去大泉商事了。”

“确实……”专务和课长都点头表示同意。虽说他们会付钱购买物品,但并不是作为原材料投入工厂使用,而是直接转入黑市的商品,他们都明显表现出不愿出席交易现场的神情。

这次的期票上有正式的印章,是无论拿到什么地方去

都可以使用的、完完整整的期票。

七郎在确认后,把期票放入包中,看着二人说道:“那么我现在就去大泉商事,把期票交给他们,并收下轮胎。但是我还是需要叮嘱一声,请千万不要过河拆桥。无论是大正橡胶还是大泉商事打电话来,都得说我是贵公司的员工,否则我会很难做。”

“这我明白,我们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啊,还有,这是之前说好的礼金。我打算今晚或者明晚再设宴款待你,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完全放下心来的专务把一沓十万日元的钞票递给七郎,完全不知道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七郎一走出他们公司,就赶到附近的宾馆里,关上房门,开始誊写印章。

他昨天收下的摹本期票上的“摹”字样已经用消除油墨的笔完全抹掉了。先不管用特殊的科学检测是否能查出,但至少用肉眼是无法看出痕迹的。

正式的期票上共有三处印章,他先把涂了油脂的打印纸盖在期票上,将誊写下来的印章利索地转印到另一张期票上。

一个小时过后,摹本期票已经不是摹本了。

至少用肉眼来看的话,除了真正的期票上的红色印泥较淡、而七郎动过手脚的期票上红色印泥较浓之外,两张期票看上去分毫不差。如此一来,川前工业为了目前入手的五百六十万现金,而不得不在三个月后支付一千六百万。

当一切准备妥当后,七郎来到了大泉商事的总公司。在仓库前已经有一辆标着川前工业名字的卡车在那儿等待。

大泉商事这边也已经拿到了正式的合同,而且还在川前工业的总公司和五十畑专务一起见过七郎,除了印泥有些淡之外,期票也没有任何问题,自然无法察觉这个大阴谋。

即使如此,大泉商事还是以防万一,通过自家的交易银行向川前工业的交易银行就期票的真假进行了电话确认,认为这已经最大限度地谨慎行事了。就连五十畑专务和梶铁男课长此时也完全被七郎给蒙蔽了,自然不会在这个阶段发现任何问题……

不久之后,载满轮胎的三辆卡车就从大泉商事的仓库出发了,但这些车并没有开往川前工业的总公司或是工厂。

其中一辆停在了深川木材堆置场的空地上,一辆则来到了晴海的填筑地,还有一辆开到了蒲田附近的空地。当三辆车在预定地点停好后,立刻有好几辆摩托三轮涌上来,把货物卸装到三轮车上。每一辆卡车上都坐了一个太田洋助家的小弟,为了在这种时候能够统一行动,与这类人做同伙确实很能发挥作用,整个场面井井有条。

换装完货物的摩托三轮一辆接一辆地向上野御徒町,也就是果子屋横丁附近驶去。

鹤冈七郎和太田洋助早就在那里等着,把货物转卖给提前聚集起来的买家们。

货物是以市价的七折收购的,然后再打七折抛售,所以最终相当于打对折。

不到三个小时,轮胎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七郎手上的约四百万现金。

“辛苦了。喝一杯吧。”

七郎邀请洋助来到附近的料理屋,但即使是头脑远比常人灵活的洋助都没有弄明白七郎的意图。

他探出身子问道:“鹤冈先生,这笔钱之后会被骗走吧?”

“不,这些是我的钱,要是被骗走的话可就麻烦了。我给川前工业支付了五百六十万的现金,而且还把川前的期票交给了大正橡胶,万一因为违反合同而出现什么问题,那也与我无关。”

“什么!”太田洋助吃惊地直眨眼,说,“那这不是正经到不能更正经的交易了吗?这样的话为什么还需要做‘蚱蜢’呢?川前到底给你了多少钱?”

“十万。不过你放心,答应给你的礼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的。摩托三轮车的运费、小弟们的小费、寻找买家的手续费,当初说好全部加起来是四十万吧。这个拿去吧。”

说着,七郎拿出一沓四百张的千元面值纸币放在洋助面前。洋助毕竟是有名的老江湖了,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七郎的意图。

“那我就收下了。你这次也有所企图吧?用吃小亏占大便宜的做法,敲锣打鼓地拉开幕布。看来石川五右卫门的真面目要被揭穿了哪。”

七郎笑着答道:“确实是啊。就为了这十万的谢礼而在公司里待了三天可真不划算,至少一天得赚个一百万以上——专务和财务课长今天都笑开了怀,但等三个月之后肯定会大吃一惊的。我还真是想看看那时他们的表情……”

确实,七郎手头上的八百万期票和几张空白的期票具有弄垮一家公司的力量。

公司一般都会对自己的产品持续进行市场调查,所以新轮胎几乎以半价在市场中大量流通的情报马上就传到了大正橡胶公司的耳中。

大正橡胶担心可能是哪里的批发商破产了,于是动用了不少调查机关进行调查,查到了倒卖的罪魁祸首就是川前工业。当然,单凭这一点是无法问责七郎的。

五十畑专务告诉七郎,川前工业因为违反合同而被民事诉讼,但七郎也只当耳边风,静待时机到来。

五十畑专务和梶铁男课长都对之前的期票摹本只字不提,可能是因为两人都认为那是毫无价值的纸片,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收回吧。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可能都忘了给过七郎期票摹本的事。但那些纸张因誊写印章的魔术,已经变成了定时炸弹般的危险武器……

但是把这些期票带去银行兑换决非上策。七郎最初计划让九鬼善司去兑换,但不知为何,善司这次却不想当这个角色。

“虽然我之前说好了要为你效犬马之劳,如今说这种话真是非常抱歉,但这次能不能别让我来干?”

“为什么?因为结婚了,所以变得胆小起来了?想要金盆洗手,老实做人了?”七郎非常不解。

善司略微苦笑着说:“倒也不是那样……只是据说我的运势一直到明年二月都会处处碰壁,一旦积极行动,就必定会招来大祸……我一人失败倒是没什么,但我不想连累到你。”

他少见地说了番泄气话。

“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这也不好强迫,我还是去找其他的合适人选吧。”

这是需要一定的胆识和细致演技的重要戏份,失去战意的人是无法担任这么重要的角色的。七郎没有再继续怂恿,善司反而探身上前,说:“让木岛来做怎么样?”

“木岛?”

“嗯。自从上次的通运事件以来,他没有工作,整个人无所事事的。当然他也并不是发愁缺钱吃穿……能不能过去的事就算了,还是再让他为你效劳吧?”

“呃……”

七郎也不好不顾情面地冷酷拒绝这个提案。自从木岛触犯禁忌而杀人之后,七郎就再也没有让他在工作上帮忙,但并不是连私下交流都断了。但当他们偶尔见面时,七郎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寂寞和失落。

不过就算是他犯下了杀人罪,也是为了包庇自己和同志们的罪行才做的。就像在法律上过了某个时期之后会判缓期执行一样,对木岛的杀人罪不予过问,说不定也是一种情义吧。

“如果你能把这份差事交给他,他肯定会很感激你的。无论什么角色他都会心甘情愿去做的吧。这样对你不也很好吗?”

可能是看出七郎的内心有所动摇,善司连忙趁热打铁。

“总之我先找他谈谈吧,他会不会接受就不清楚了。”

他们三人再次聚首,听到这件事的木岛良助双眼泛出了泪光,紧紧握住了七郎的手。

“谢谢。谢谢你能来找我……自从同你分开后,我才又一次体会到了你的伟大。我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当个一线部队队长,立下些功劳的……但我无法设计如此缜密的计划并指挥大规模的作战。如今你原谅了我之前的过错,还给我下达了新的命令,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七郎对他这番话信以为真。

能让士兵心甘情愿地投身险境,是成为名将的资格之一,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赏罚分明的铁则,以及在某种场合下抛开这种铁则的宽阔心胸……

这个暂且不论,期票这种东西,无论中途经过多少人的手,到了预定支付的日期时,一定要通过期票交换所返还到出具人的交易银行。

这时,如果出具人在银行里的存款余额不足期票金额的话,马上就会发生对实业家而言非常致命的无法支付期票的情况,但事实上,大家都默认有二十四小时的缓冲时间。

所以在这次事件中,七郎是如此计划的。

就川前工业而言,为了准备向大泉商事支付,必然会在到期之前在银行中存有八百万以上的存款。那么,只要他手头上留着的期票支付日期比他交给大泉商事的真正期票的支付日期早上一天的话,就可以将川前工业提前准备好的钱全部抢走。这样一来,在一天后,川前工业就必须向真正的期票支付八百万的钱,即使届时发生了无法支付的情况,也无损于七郎的权益。

这个计划进展得非常顺利。

木岛良助在支付日期当天带着期票来到银行,取走了八百万的现金,但是到了第二天,川前工业就出现一副天下大乱的样子。

要想在半天或一天之内看穿事件的真相是不可能的,事已至此,第一要务就是防止发生拒付期票的情况。根据七郎打探来的消息,社长将自己的私人财产作为担保,借来了利息非常高的高利贷,好不容易才挽回了不可收拾的局面,但他人的痛楚和烦恼对七郎而言不值一提。

为了以防万一,七郎还是让良助去伊豆的温泉暂时躲避风头,静观其变。

正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令七郎意想不到的事。东京地方检察厅的福永检察官将七郎作为知情人,要求他去检察厅接受问话。

被称为魔鬼检察官的福永从七郎的犯罪史初期就开始关注他的行动并静待时机,而七郎自然想象不到这一点。

但是作为东京地检数一数二的人才,这位检察官的名号却大大地刺激了七郎的心。

对自己的犯罪抱有绝对自信的七郎不会感到害怕,反而燃起了熊熊斗志,认为只要在这里完全摆脱福永检察官的追究,就能获得真正的完美胜利。

于是,对决的时刻来临了。当七郎打开检察官室的房门时,他不禁感到一种站在生死决战之地时的剑客的心情。

不知是不是漫长的检察官生活造成的第二天性使然,福永检察官在看到七郎的时候,脸色几乎没有一丝变化。

“你就是鹤冈七郎吧。来,坐吧。”

他的声音也非常公式化,没有起伏和顿挫。

“那就失敬了。”

七郎气沉丹田、声音饱满有力,微微示意鞠了一躬,才在椅子上坐下。

在经过了姓名、住所、职业、经历等一系列形式上的问题之后,福永检察官突然双眼放光地问道:“你在太阳俱乐部里和隅田光一共事过吧。你对他有什么印象?不是指他的行为,而是指对他这个人……”

“他是个天才。至少在头脑、构想、预测等诸多方面,是我远不能及的。但另一方面,他又过于脆弱了。他有时头脑运转得过于迅速,行动却无法跟上,性格里还有极端利己主义的因子,总让人觉得无法跟随下去……如果他能多活一段时间,变得成熟起来的话,说不定能克服这些缺点吧。”

“原来如此,你确实对他很熟悉呢。那么你觉得他之所以会死于非命,也是他自身性格而导致的必然结果吗?”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一个人的命运可能总是潜藏在他自身的性格当中吧。”

检察官微微一点头,拿起文件进入正题。

“话说回来,今天让你过来是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对川前工业的事件应该心里有数吧?”

“是指倒卖轮胎一事吗?”七郎按照计划采取作战方针——为了否认严重罪名,先承认情节较轻的罪名。

“这也是一部分……”

“这件事的话,我是受到川前工业五十畑专务的委托才做的。或许在检察官您看来,使用了公司器材课长代理的名号是件很不好的事,但事实上并不太严重。还是说光凭这个就算是诈骗?”

如果要追究这一点的话,首先会被追究的是五十畑专务的刑事责任。七郎研究了很多法律条文和判例集,都没有发现他会因此而遭受实际刑罚的危险。

“不,我想说的是金钱方面的问题。”检察官摇了摇头。

“金钱方面的话,我按照约定先垫付了五百六十万的现金,然后收下了十万礼金。他们交给我的期票我直接转交给了大泉商事用以兑换物品,没有干任何亏心事。”

“那你垫付的五百六十万现金是怎么来的?”

“我和出资者们进行商谈,承诺整两天、前后共三天立即偿还,才借来的。但出资者

的名字我是无论如何都无可奉告的。”

“好。但是当初你为了借到这笔钱,向川前工业索要了期票摹本吧。那个摹本在哪儿?”

七郎不禁暗想,这人果然是个不可小看的对手。

检察官既没有凶相毕露,也没有大吼大叫,却如同流水一般不紧不慢、自然而然地逼近事件的核心。他的步调让七郎感到仿佛被丝绵勒紧了脖一般。

“这个嘛……到底怎么样了呢……”七郎像是在努力回想一般,故意用手撑着脑袋,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记得出资者应该返还给我了——但可能并没有返还给川前工业。我还记得之后与五十畑专务会面时,偶然谈到了这件事,当时五十畑专务说反正是没用的纸片,任凭我撕了就行。”

“那你有撕碎、遗弃吗?”

“这我倒记不清了。我会把过期信件等一些没用的东西一起烧掉,但那个有没有放在一起就……要不就是还放在金库里了,但我现在无法确认。毕竟这份工作也只是赚个十万块的小钱,我也非常忙碌,无法拘泥在一件事情上。”

“原来如此。你毕竟也和各种公司打交道,工作繁忙啊。”福永检察官的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说起来,大和皮革的上松专务在拜托你进行融资后自杀了吧?”

“这件事真是太遗憾了……”七郎泰然答道,“我在把钱交给他之后,两人便随意闲聊,这时上松专务就问道,说这笔钱可以暂时挪用,用以购入能够确保升值的股票。他毕竟是一家大公司的专务,我也相信了他这番话。于是我便按照他的指示去进行投资了,但上松先生却不像之前预料的那样,没有很好地应付公司那边,所以才不得不以死来承担责任吧。之后我有听说,在他生前留下的遗书当中,没有一句责备我的话。”

七郎就此打住,观察起福永检察官的表情。检察官的眼中切切实实地燃起了冰冷的怒气,就连放在桌子上的双手都气得轻轻发颤。七郎目光锐利,没有看漏这一幕。

但福永检察官也知道此时发火绝对是不明智的,他点燃一根烟,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进入下一个问题。他从桌上的文件中抽出作为证据提交上来的八百万面额的期票,单刀直入地问道:“闲话少说,我们进入正题吧。你见过这张期票吗?”

七郎不紧不慢地接过期票仔细观察了下正反两面。这确实是他抹去戳印、誊抄印章后的伪造品,但他丝毫不露神色地回答说:“这和我转交给大泉商事的期票很像,但日期和收取人不太一样。”

“你总该认识背书上的最后一位收取人吧——木岛良助。他和你一样,都和隅田君在太阳俱乐部共事过。”

“是的。但这段时间以来我和他都很少联系。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我们都很难在正规公司就职,他也做起了金融掮客的生意,因此时不时会和他碰面,但我们并不会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对方,我也没有听他说起过这个期票的事情。”

“这难道不是你收下的期票摹本吗?”

“检察官先生,您说什么啊。”七郎加重语气反击道,“期票这种东西,只要不盖上印章,就如同一张没有任何作用的废纸。这可是期票的入门常识。难道您想说这个印章是我伪造的吗?”

“这……”

“我在学生时期去参观过警视厅,在鉴定室之类的地方看到了鉴定印章的装置。当时听到讲解说,可以用类似于显微镜一类的东西把印章放大五十倍,无论伪造地多么精巧,都能马上检查出来。这次难道没有进行这种鉴定吗?”

“呃……”

“您看吧,这算怎么一回事。如果还没有进行过这种鉴定的话,可见警察的玩忽职守有多么严重。而如果进行了这种鉴定,知道这个印章是真的之后还对我提出这种问题的话,即使我生气说检察厅想要把不实的罪名强加于人、栽赃陷害,你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吧。”

“你还真是个雄辩家。”福永检察官像是在苦笑又像是在冷笑,“看到你这副样子,不禁让人想起学生时代的隅田光一啊。当时我去东大做研究课程的讲师,他以‘刑罚计量论’这种罕见的理论为武器极力反驳我的观点。你刚才和他那时给我的印象很相似啊。”

“能不能请您别再谈死人的事情了?虽然他是我曾经的亲密友人,但现在并不是守灵夜……”

七郎的战术就是始终坚持强硬的态度。若马虎地表现出软弱,对他持有怀疑的这位检察官至少会认为他有所隐瞒。在这里后退一步就意味着失败。检察官对他的这番态度也有些没辙,只好把话题转回到川前工业的事件上,从最开始的情况到如何满足梶铁男课长的要求,就所有经过进行了详细的提问。

他既没有对比查看各类文件,也没有记录七郎的回答,但总是问得击中要害,完全抓住了要点。

虽然七郎也清楚哪里是可以放松的地方,哪里是必须坚守的要害,但面对如此敏锐的检察官,一句小小的失言很可能就会成为致命伤。两人的对话一直持续到傍晚,这对七郎而言无疑是关乎性命的一场严酷战役。

当太阳低下头、染红西边的窗户时,福永检察官又叫来了两个人。

他们是五十畑专务和梶铁男课长,可能不是出于理性,而是出于某种本能吧,两人都感觉到七郎就是罪犯,所以都表情严峻地撇开脸,根本不和七郎打招呼。

等到两人落座后,福永检察官开口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向鹤冈君询问了不少事情,但无论怎么看都无法确认这个期票是鹤冈君做出来的,所以无法采取法律手段。”

五十畑专务饮恨般地长叹一口气,梶铁男课长则像是被判决自己有罪一般浑身颤抖。

“总而言之,就算这张期票是使用不法手段做出来的,但已经具有合法期票的效力,无法称之为伪造期票。”福永检察官就像戏剧中出现的钦命大使那般双手垂直地拿起期票,慢慢地转着转椅说道,“至于这张期票是怎么被制作出来的、谁是真正的罪犯,我心里倒是有底,只不过……”

当检察官转到正面对着窗户刚好停下时,七郎才第一次愕然了。

夕阳!

透过夕阳的光线看这张期票的话,即使看不出印章的手法,也应该能清晰地看到抹去字迹戳印的痕迹。虽说光注意监测印章而没有对这张期票用纸进行精密的检测是警视厅的失误,但仔细一想,自己的行为也确实过于危险了……如果不使用期票摹本,而是使用新的空白期票用纸进行印章誊写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他第一次感到了懊悔。谚语也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难道他的不败纪录就要被打破了?!

正当七郎还在心中迅速思考着对策时,福永检察官放下期票,转过身再一次面对他,一字一句地说:“鹤冈君,你将以对川前工业的诈骗罪被拘留。”

“我无法反对您行使职权,但我不服这个罪名。”

现在这种场合就是要奋不顾身,舍命做出最后一击。七郎死盯着检察官的双眼,如同面对猛兽一般一眨不眨,毫不动摇。可是当人们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会想到奇怪的事情。这个时候七郎认真思考的并不是挽救当前局面的良策,而是毫无根据的妄想。

——这个检察官真的只是刚刚才发现抹去戳印的痕迹吗?还是之前就发现了痕迹,姑且演了一场戏给我看?

当天晚上,七郎被关进了新桥警署的拘留所,但他还没有放弃。即使知道那个期票是从摹本篡改得来的,但对于进行篡改的人是他这件事,最多只是个推测而已。

若在以前,拘留期限可以无限延长,又因为有预审等制度,可能会在牢中度过两三年徒劳的生活,但如今施行的新宪法却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无论检方如何想方设法企图拖延拘留时间,只要顽强坚持一个来月,坚决否认的话,还是有可能因证据不足而被认为无罪、从而缓期起诉的。不仅如此、还有可能和检方打成平手,甚至转败为胜。

在仅四个榻榻米大的混居间里同六七个人为伴的拘留生活自然称不上舒适,但这里和监狱不同,还可以吃到看望者带来的美食。检方肯定会禁止会面的,但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必然能找到与外部联络的方式。

七郎仿佛忘记自己的处境一般,熟睡了一晚。

第二天,可能是进入前哨战阶段了吧,新桥警署年轻的经济主任来对七郎进行审讯,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每次都持续数小时之久,提问也非常严峻,但七郎所具备的法律知识远在这位经济主任之上。要想闪烁其词来回避关键问题、不给对方留下任何把柄,对七郎而言并非那么困难的事。

当审讯告一段落后,七郎提出要和自己部下见面的要求。

“这可不行。我们现在对你采取了禁止会面的措施。今天早上有两个你的老婆想见你,但我们可不能破坏规则。”

虽然主任在说“两个”的时候加重了语气,透露出讽刺的态度,但七郎丝毫不为所动。

“这种私人问题无所谓,关键是现在我的手头上有好几张期票,都必须在明后两天之内交至银行。如果不把这个处理好,就会造成三百万左右的损失,如果有什么万一,警察能补偿我的损失吗?”

“那些期票该不会也是篡改的吧?”

主任虽然口头讽刺,但还是不想之后惹上麻烦吧,他让七郎写下公司的名称,由他自己打电话给七郎的事务所。

当主任读出北海渔业这家公司名称的时候,七郎不禁暗自发笑。虽然没有预料到会被逼到这副境地,但之前考虑到可能会被拘留几天的情况,所以七郎早就准备好了应对这种情况的暗号。让部下处理手头并没有的北海渔业的期票,真意其实是保护好木岛良助,绝对不要让他被捕。

接下来的一天,对手调整了战术,开始涉及七郎之前策划并实施的几次案件。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警察已经调查到了不少事情。这是在向七郎示威,告诫他即使坚持否认也没有用。

但七郎并没有屈服。他从头到尾都坚称自己“不知道,不清楚”,没有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当天晚上,已经接近深夜了,拘留所里又进来了几个新人。乍看过去他们像是流氓、恶棍,被分散、单独关进了监房中。

“鹤冈先生在吗?”

被关进七郎房间的其中一人环顾四周,低声询问起来。

“我就是,你是?”

“我是油屋一家的小弟,叫神户。”

“哦……”

七郎自然没有掉以轻心。若设想得极端一些,可能是警方派出了密探,企图套出他的秘密……

“到这边来。怎么了?”

神户在这间几乎转不开身的房间里挤开他人坐到七郎身边,贴在他耳边说:“我们按照定子大姐的吩咐,聚集了和这里房间一样的人数,然后大家装醉、串通一气打了一架,才潜入这里的。”

“定子吩咐的?”

“是的,好像是您的夫人来找大姐,两个女人促膝长谈了一番……没事,我们明天就会被保释出去。”

“你们为了和我取得联络才故意跑进局子里来?还真是感激不尽。不知去找定子的是哪个?”

“是以前做过艺伎的那位夫人……是叫绫子还是绫香来着。先生,您看我这小拇指,就知道对我大可放心。”

对方把自己没有小拇指的左手塞到七郎手中,轻身说道。

七郎不禁在暗自咂舌,绫子的话确实能做出这番事情来。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即使摸不清七郎到底被逼到了什么地步,但听到禁止会面的处分后,凭直觉感到了事情的紧急吧。就像绫子以前对他发誓的那般,肯定下了殊死决心,事已至此的话、无论采取什么非常手段都要把他解救出来。只要他一直贯彻走罪恶的道路,绫子着实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伴侣。只不过……

“你帮我传个话,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川前工业那儿接下的摹本期票不知怎么地变成了没有摹本字样的真期票。而用这张期票兑现的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叫木岛良助……如果他出现的话,我就能无罪释放。但毕竟是做出这种事情的男人,恐怕不那么容易被抓。”

就算这个男人可以信赖,但难保这个房间里会有人听到这番话而出卖他。七郎只能用非常婉转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真意。

而此时的木岛良助正独自待在热海的一家名为青海庄的旅馆里。

他自然使用了假名隐瞒身份,但毕竟还没有成为全国通缉犯,所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东京那边不断有人与他进行电话联络。绫子告诉他,七郎现在被捕了,并且七郎从拘留所中托人传话说,让他还是隐瞒身份不要被捕。

警察也派人搜查了良助的住宅,但屋里也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自然也无须担心。

七郎被捕

后的第五天,隆子突然来到旅馆。

自己藏身于此的事情同伴们是早就知道的,所以良助一开始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当他看到隆子的脸时,禁不住大吃一惊。

隆子看上去就如同死人一般。她脸色惨白,双眼充血,而且没有化妆。她双肩无力地下垂,让人觉得仿佛有看不见的幽灵压在她身上一样。

“夫人,您怎么了?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虽然知道这是因为七郎被捕了,但良助还是忍不住问她。

“嗯……这五天我一觉都没睡,也完全吃不下东西。”隆子的声音低哑无力,“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您说什么呀!”良助强颜欢笑道,“我当然知道夫人您很担心,但所谓的人生既会有晴天也会有风雨;和战争一样,有赢的时候,也有输的时候。更不用说像鹤冈先生这等人才,绝对不会因此一蹶不振的。您得相信自己的丈夫,不然鹤冈先生多可怜。”

“果真如此?”隆子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嘴角也扭曲了,“我是个普通女子,既不想让那个人变得有多厉害,也不想让他赚那么多的钱……即使放弃现在所有的钱,变得贫困,只要能生个健康的孩子,无病无灾地把孩子养大,我就别无所求了。”

“女人可能会这么想,但男人有男人的气魄和野心,这种感情是女人难以理解的。”

“这我明白……自从我发觉自己无法改变那个人之后,我就努力想为了那个人而改变自己。但是、但是,人生来就具备的本质果然还是无法改变的。”

隆子的脸上挂着一副超越沉痛悲伤、看透人生的表情。

“我在到这里来之前,先去了百货公司,乘坐电梯上上下下了好几次,在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才坐上电车的。当时感觉像是我犯了什么罪一样。”

“您这是在讽刺我吗?”不知是不是良心的苛责,良助的心中从刚才开始就禁不住阵阵疼痛。

“那夫人您到底为什么特意到热海来呢?您是来劝我自首、好救出鹤冈先生吗?”

“我并不是想讽刺你,也不打算说出那种使你为难的请求。”隆子抬起空虚的双眼,转头看向窗外那副如画般的相模湾美景,好一阵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隆子转回身,语气沉重地对良助说:“只不过,我打算从此抽身而退了。在那之前,我想和那个人见上一面,倾诉一下我的心情,所以才来的,仅此而已。”

“您说的抽身而退——是指和鹤冈先生离婚吗?”

“是的……”

良助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刚才还害怕是比离婚更难收拾的事态,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决心的话,他还可以多花些时间进行劝说,说不定能让她回心转意。

“要不您先去泡个温泉吧?来到热海而不去泡温泉的话,可能连旅馆都会瞎猜。在那之后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隆子一言不发,但肩膀和颈部僵硬的姿态仿佛在暗示她心中无法动摇的决心。

在那之后,隆子与良助聊了两个来小时,没有吃饭就回去了。

很是担心的良助把她一直送到了车站,但在检票口分别时,隆子看上去意外地有精神。

他在回旅馆的路上边走边想,人一旦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果然是会不吐不快,可能正是这种心情才让她到热海来找自己的吧。这样看来还是有机会挽回局面的。

但是女人时常会采取男人完全无法预料的行动。

第二天晌午时分,一通电话打来找他,瞬间粉碎了他那一时的宽慰。

打来电话的是绫子。绫子情绪激动,声音尖锐地说:“木岛先生,那个人的老婆、隆子她自杀了。你知道吗?”

“自杀?什么时候?在哪儿?”

这通电话通过旅馆的总机切换到了内线,按理说是没有别人可以听见的,但良助此时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还警觉地环顾了四周。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感觉十几个小时前离开的隆子现在正站在这间屋子里,听别人告知自己的死讯。

“她从热海的锦浦跳下去死了。听说今天上午早些时候,尸体被打捞起来,从身上的物品辨别出身份的。她有没有去找你?”

“有……但是我把她送到车站,让她乘车回东京了啊。”

良助颤抖着回答,全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之前在杀人和处理尸体时候的恐怖与现在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能隆子当时虽然进了检票口,却并没有坐上火车,说不定是坐到了汤河原附近又折返回来。无论如何,她把离自己旅馆很近的地方选作了自杀之地……

“但确实是她本人。我无法出面,所以让九鬼先生过去处理了。你呢?”

“我回东京……已经无法在这儿待下去了。”

“是吗?那我们今晚就见一面,商量一下今后的对策吧。等你回到东京再联系我。”

挂了电话后,他马上叫来账房的人,说自己有急事要回东京。这并不奇怪,旅馆的人也没有觉得不对劲,但无论是在旅馆玄关还是车站,他都感觉如芒在背,好像大家都在用看杀人凶手的眼光看他。

他一回到东京,就马上在新桥附近的料理屋约见了绫子。

听良助讲述完后,绫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说道:“那个人还真是做了件蠢事。只要活着,什么开心的事情不能做呢?”

但良助却无法坦率地赞同。

“话也不能这么说……就算在旁人看来非常愚蠢,但也有对本人而言绝对不可动摇的事情。我想,至少隆子夫人是想用自己的死来改变鹤冈先生的心吧。”

“你是想说她在阴曹地府里还祈祷着七郎能坦白一切、进监狱服刑?”

“倒也不是这么说……虽然她对我什么都没有说,但可能在心中会双手合十地祈祷吧——这次还请你承担罪恶,把那个人救出来。这样一来,说不定那个人会被我和你的心情打动,回归正途……”

“还真是个贞女。现在这个世道,开着飞机都难找到这样的贞女了。”绫子额头青筋凸起,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自首。我已经想好能对得上的说辞了。就说我去鹤冈君的事务所时看到桌子上放着那张期票,当时就觉得这个能有大用,就偷偷带了回去进行了加工篡改。这样一来,哪个检察官都无法把我们两个人一起定罪。”

“不行,这样不行。”绫子变了脸色,“那个人从里面放出消息来,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你被捕。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毕竟是那个人,肯定是有信心能既不让你受损、又能让自己脱身……如果你现在去自首的话……”

“我明白。我很感激这份心意,但想必隆子夫人自杀的消息已经传到鹤冈先生的耳朵里了吧。无论他多么坚强,但这个消息可是个炸弹。今天晚上鹤冈先生肯定会彻夜苦思吧。那个地方可是难让人保持清醒的……谁都说不准他明天不会突然崩溃。”

绫子的额头上又冒起了青筋。她双眉紧皱,垂下双眼考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低头致意道:“那就麻烦你了。木岛先生,请把这句话当作那个人对你说的最后的请求。”

良助淡淡一笑,说:“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他自从接到那通电话之后,就感觉到肩膀上的重物忽然消失了一般轻松。

“若是鹤冈先生倒了,那我肯定也不行了。就算事不至此,考虑到我以前的那档子事,本来就是得蹲监狱的人,如果能在这时还了人情,倒也觉得心里通透……”

当天晚上,木岛良助就去警视厅自首了。

坚持否认的七郎与木岛的陈述刚好合乎情理。只要良助坚持说自己偷走了七郎认为毫无价值而随手放在桌上的期票并进行印章誊写的话,那么七郎就完全无罪了。

而且隆子在锦浦的跳崖自杀也给警察和检察厅带来了精神上的动摇。

没过多久,七郎就被释放了。释放之前福永检察官叫来七郎,语气严厉地说:“鹤冈君,你还真是个造孽的男人啊。”他严厉的语气中掺杂着一丝人情味。

“是……我真是对不起妻子……我们结婚还没多久……”

此时此刻的七郎也是一副沉痛的表情。

“说不定这是你妻子对你的死谏。希望这次你能痛改前非,今后可千万别犯这种错误了。隅田君的死就是最好的例子……你有这样的才能,即使不做金融业这种危险的工作,也还是能取得成功的啊……”

七郎此时虽然没有反驳检察官的话,但在心中却燃起了一股新的怒火。

隆子临终时的心情他太过了解。隆子的牺牲甚至让福永检察官都摆出了这副态度,七郎确实很感激,但他的本性当中却潜藏着想要把善意顶撞回去的东西。

——等着瞧,我一定会报仇的。

七郎在检察官面前低下头来鞠躬,口中却咬牙切齿地喃喃道。失去深爱女人的这股怒火没有让他对自己进行反省,反而让他把怒气撒在了川前工业的身上。

人们可能会说这是恩将仇报吧。

半年后,川前工业就因六千万的拒付期票而破产了。

虽然当时鹤冈七郎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但唯有少数的人才知晓,造成川前工业致命伤的期票,就是在空白期票上誊写公司正式发行的八百万期票上的印章伪造出来的,而流出这些伪造期票的正是鹤冈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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