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晴找一成商量雪穗母亲一事的三天之后,一个男子打来电话。一成开完业务会议,刚回到座位,电话便响了起来。一列并排在话机上的小灯之一亮起,显示来电为外线。

男子自称姓笹垣,一成对这个姓氏全然陌生。听声音应是年长者,带着明显的关西口音。

男子身为大阪府警察这一点,让一成更加困惑。

“我是从高宫先生那里得知筱冢先生大名的,抱歉在你百忙之中,仍冒昧来电。”男人以略带黏稠的口吻说。

“请问有什么事?”一成的声音有点生硬。

“我在调查一件案子,想和你谈谈。只要三十分钟就行,能请你抽个时间吗?”

“什么案子?”

“这个见面再说。”

听筒中传来类似低笑的声音。来自大阪、老奸巨猾的中年男子形象,在一成的脑海中迅速扩展开来。究竟和什么案子有关呢?一成感到好奇。既然从大阪远道而来,应该不会是小案子。

男子仿佛猜透他的心思一般,说道:“其实,此事与今枝先生也有关,你认识今枝直巳先生吧?”

一成握住听筒的手一紧,一股紧张感从脚边爬上来,心中的不安也加深了。此人怎么会知道今枝?他怎么会知道今枝与我的关系?一成相信从事那类工作的人,即使遭到警方盘问,也不会轻易透露委托人的姓名。只有一个可能性。

“今枝先生出事了吗?”

“这个,”男子说,“我要和你谈的也包括这件事。请你务必抽空见个面。”男子的声音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犀利。

“你在哪里?”

“就在贵公司旁边,可以看到白色的建筑,好像是七层楼。”

“请告诉前台你要找企划部的筱冢一成,我会先交代好。”

“企划部?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好。”

挂断电话,一成再度拿起听筒,拨打内线给公司正门的前台,交代若有一位姓笹垣的先生来访,请他到第七会客室。那个房间主要是为董事们处理私事准备的。

在第七会客室等候一成的,是一位年龄虽长、体格却相当健壮的男子,头发剃得很短,远望即知其中掺杂了白发。也许是因为一成开门前先敲了门,男子是站着的。尽管天气依旧相当闷热,男子仍穿着棕色西装,还系着领带。由于他电话中操着关西口音,一成原本对他隐约产生了一种厚脸皮、没正经的印象,此刻看来这个印象必须稍加修正。

“不好意思,在你百忙之中前来打扰。”男子递出名片。

一成也递出名片交换,然而看到对方的名片,他不禁有些迷惑。因为上面既没有警局名,也没有部门与职衔,只印着“笹垣润三”,以及住址和电话。住址是在大阪府八尾市。

“基本上,如果不是十分有必要,我不用印有警察字样的名片。”笹垣的笑容让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以前,我用的警察名片却被人拿去做坏事。从此,我只用个人名义的名片。”

一成默默点头,他一定是活在一个不容丝毫大意的世界。

笹垣伸手探进西装内袋,拿出证件,翻开贴了照片的身份证明页让一成看。“请确认。”

一成瞥了一眼,便说“请坐”,以手掌指向沙发。

笹垣道谢后坐下。膝盖弯曲的那一瞬间,他微微皱了皱眉,这一瞬间显示出他毕竟还是上了年纪。

两人刚相对坐下,便听到敲门声。一名女职员用托盘端来两个茶杯,在桌上放妥后,行礼离开。

“贵公司真气派。”笹垣边说边伸手拿茶杯,“会客室也一样。”

“哪里。”一成说。事实上他认为这个会客室并不怎么气派。虽然是董事专用,但沙发和茶几都和其他会客室相同。之所以作为董事专用,只是因为这个房间具有隔音功能。

一成看着警察说:“您要谈的是什么事呢?”

笹垣唔了一声,点点头,把茶杯放在桌上。“筱冢先生,你曾委托今枝先生办事吧?”

一成轻轻咬住牙根,他怎么知道?

“也难怪你会提高警觉,但我想请你诚实回答。我并不是从今枝先生那里打听到你的。问题是,今枝先生失踪了。”

“什么!”一成不由得失声惊呼,“真的吗?”

“正是。”

“什么时候的事?”

“唔,这个……”笹垣抓了抓白发斑斑的脑袋,“还不明确。但听说上个月二十日,他曾打电话给高宫先生,说希望当天或次日碰面。高宫先生回答次日可以,今枝先生说会再打电话联系。但第二天他却没有打电话给高宫先生。”

“这么说,从二十日或二十一日之后就失踪了……”

“目前看来是如此。”

“怎么会?”一成双手抱胸,不自觉地沉吟,“他怎么会失踪……”

“其实,我在那之前不久见过他。”笹垣说,“那时为了调查一起案子,有事向他请教。后来,我想再和他联系,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我觉得很奇怪,昨天来到东京,就到他的事务所去了一趟。”

“没有人?”

笹垣点点头。“我看了他的信箱,积了不少邮件。我觉得有问题,就请管理员开了门。”

“屋里什么状况?”一成把上半身凑过来。

“很正常,没有发生过打斗的痕迹。我通知了管区警察局,但是照现在这个情况,他们可能不会积极寻找。”

“他是自行消失的吗?”

“也许是。但是,”笹垣搓了搓下巴,“我认为这个可能性极低。”

“这么说……”

“我认为,说今枝先生出事了应该更合理。”

一成咽了一口唾沫,但喉咙仍又干又渴。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他会不会接下了什么危险的委托?”

“问题就在这里。”笹垣再度伸手进内袋,“呃,可以抽烟吗?”

“哦,请。”他把放在茶几一端的不锈钢烟灰缸移到笹垣面前。

笹垣拿出一盒Hilite.看着白底蓝字的包装,一成想,这年头抽这种烟可真少见。

警察手指夹着烟,吐出乳白色的浓雾。“照我上次与今枝先生碰面时的感觉,最近他主要的工作是调查一名女子。这女子是谁,筱冢先生,你应当知道吧?”

一直到上一瞬间,笹垣的眼神甚至令人以为他是个老实人,这时却突然射出爬虫类般混浊的光芒。他的视线似乎要黏糊糊地往一成的身上爬。

一成感觉到,这时候装傻也没有意义,而他将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解释为所谓警察的气势。

他缓缓点头。“不错。”

笹垣点点头,仿佛在说很好,将烟灰抖人烟灰缸中。“委托他调查唐泽雪穗小姐的……就是你?”

一成不答反问:“您说,您是从高宫那里听说我的,我实在不明白您怎么能从那里得出这种联想?”

“这一点都不难,你不必放在心上。”

“但若您不解释清楚……”

“你就难以奉告?”

“是。”一成点头。对面前这个想必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警察,再怎么投以凶狠的眼神多半也没有任何效果,但至少要直视着他。

笹垣露出笑容,抽了一口烟。“由于某种缘故,我也对唐泽雪穗这个女子产生浓厚的兴趣。但是,我发觉最近有人四处打听她的事情。是何方神圣所为,我自然感到好奇。所以,我便去找唐泽雪穗小姐的前夫高宫先生。我就是在那时知道今枝先生。高宫先生说,有人和唐泽雪穗小姐论及婚嫁,男方的家人委托今枝先生对她进行调查。”

一成想起,今枝说过他已将事情如实告诉高宫。

“然后呢?”他催警察说下去。

只见笹垣把身边的旧提包放在膝上,拉开拉链,从中拿出一台小录音机。他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把录音机放在桌上,按了播音键。

首先传出来的是“哔”的信号和杂音,接着是说话声。“……呃,我是筱冢。关于唐泽雪穗的调查,后来怎么样了?请与我联系。”

笹垣按下停止键,直接把录音机收进提包。“这是我昨天从今枝先生的电话里调出来的。筱冢先生,这段话是你说的吧?”

“的确,本月初,我是在录音机里留下了这段话。”一成叹息着回答。这时和警察争论隐私权也没有意义。

“听了这段话,我再次和高宫先生联络,问他认不认识筱冢先生。”

“他当场就把我告诉你了?”

“正是。”笸垣点点头,“跟我刚才说的一样,没花多少工夫。”

“的确,一点也没错,是不难。”

“那么我再次请教,是你委托调查唐泽雪穗小姐的吧?”

“是。”一成点头回答。

“和她论及婚嫁的是……”

“我亲戚。只不过婚事还没有决定,只是当事人个人的希望。”

“可以请教这位亲戚的姓名吗?”笹垣打开记事本,拿好笔。

“您有必要知道吗?”

“这就很难说了。警察这种人,不管什么事情,都想了解一下。如果你不肯告诉我,我会去四处打听,直到问清是谁想和唐泽雪穗小姐结婚。”

一成的嘴变形了。如果他真的这么做,自己可吃不消。“是我堂兄筱冢康晴。”

笹垣在记事本上写好,问道:“他也在这家公司工作吧?”

听到一成回答他是常务董事,老警察睁大了眼睛,头部微微晃动,然后把这件事一并记下。

“有几件事我不太明白,可以请教吗?”一成说。

“请说,但能不能回答我不能保证。”

“您刚才说,您因为某个缘故,对唐泽雪穗小姐有兴趣。请问是什么缘故?”

笹垣闻言露出苦笑,拍了两下后脑勺。“很遗憾,这一点我现在无法说明。”

“因为调查上必须保密吗?”

“你可以这么解释,不过最大的理由,是因为不确定的部分太多,现阶段实在不能明言。再怎么说,相关案件距今已将近十八年了。”

“十八年……”一成在脑海里想象这个字眼代表的时间长短。这么遥远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这起十八年前的案子,是哪一类?这也不能透露吗?”

老练的警察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几秒后,他眨了眨眼,回答:“命案。”

一成挺直了背脊,呼出一口长气。“谁被杀了?”

“恕难奉告。”笹垣两手一摊。

“这个案子和她……唐泽雪穗小姐有关?”

“我现在只能说,她可能是关键人物。”

“可是……”一成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十八年,命案的时效已经过了。”

“是啊。”

“可您还在继续追查?”

警察拿起烟盒,探入手指抽出第二根烟。第一根是什么时候摁熄的,一成浑然未觉。笹垣用打火机点了烟,动作比点燃第一根时慢得多,怕是刻意为之。

“这就像长篇小说。故事是十八年前开始的,但到现在还没有结束。要结束,就得回到开头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样。”

“可以请您告诉我整个故事一”

“先不要吧,”笹垣笑了,烟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要是讲起这十八年的事,有多少时间都不够。”

“那么,下次可以请您告诉我吗?等您有空的时候。”

“也好。”警察正面迎着他的目光,吸着烟点头,表情已经恢复先前的严肃,“下次找时间慢慢聊吧。”

一成想拿茶杯,发现已空了,便缩回手,一看,链垣的茶也喝光了。

“我再请他们倒茶。”

“不,不用了。筱冢先生,方便让我问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想请你告诉我,你委托今枝先生调查唐泽雪穗小姐的真正理由。”

“这您已经知道了,没有什么真假可言。当亲人考虑结婚时,调查对方的背景,这种事很常见。”

“的确很常见,尤其是对像筱冢先生堂兄弟这样必须继承庞大家业的人来说更不足为奇。但是,如果委托是出自双亲,我能理解,但堂弟私下聘请侦探调查,倒是没听过。”

“就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妥吧?”

“还有一些事情不合常理。说起来,你调查唐泽雪穗这件事本身就很奇特。你和高宫先生是老朋友,而她是你这位老友的前妻。再说到更久之前,听说你们在大学社交舞社是一起练习的同伴。也就是说,不用调查,你对唐泽雪穗应该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认识,为什么还要聘请侦探?”

笹垣的语调不知不觉提高了不少,一成不禁暗

自庆幸自己选用了这里。

“刚才,我提及她时都没有加称呼,直呼其名。”笹垣仿佛在确认一成的反应般,慢条斯理地说,“但是,怎么样?筱冢先生,你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对吧?我想你听在耳里并不觉得突兀。”

“不知道……您是怎么说的,我并未留意。”

“你对于直呼她的名字这件事,应该不介意。至于原因,筱冢先生,因为你自己也是这样。”说着,笹垣拍拍提包,“要再听一次刚才那卷带子吗?你是这么说的:关于唐泽雪穗的调查,后来怎么样了?请与我联系。”

一成想解释,因为她以前是社团的学妹,那是习惯,但笹垣在他出声前便开口:“你连名带姓的语气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高度警戒。说实话,我听到这段录音时,一下就听出来了,这就是警察的直觉。我当时就想,有必要找这位筱冢先生谈谈。”警察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第二根烟。接着,身子向前倾,双手撑在茶几上。“请你说实话,你委托今枝先生调查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笹垣的眼光还是一样犀利,却没有胁迫威逼的意味,甚至令人感到一种包容。一成想,也许在审讯室里和嫌犯面对面时,他就是利用这种气势。而且,一成明白了这位警察今天来找他的主要目的就在于此,唐泽雪穗要和谁结婚恐怕无关紧要。

“笹垣先生,您只说中了一半。”

“哦,”笹垣抿起嘴,“那我想先请教说错的那部分。”

“我委托今枝先生调查她,纯粹是为了我堂兄。如果我堂兄不想和她结婚,那么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度过了什么样的人生,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哦。那么,我说中的部分是……”

“我对她的确特别有戒心。”

“哈哈!”笹垣靠回沙发,凝视一成,“原因呢?”

“极度主观而模糊,可以吗?”

“没关系,我最喜欢这种含混不清的说法。”笸垣笑了。

一成将委托今枝时所作的说明几乎原封不动地告诉了笹垣。例如在金钱方面,他感到唐泽雪穗背后有股看不到的力量,而且对她产生一种印象,感觉她身边的人都会遭遇某些不幸。一成说着,也认为这些想法实在是既主观又模糊,但笹垣却抽着第三根烟,认真地听着。

“你说的我明白了。谢谢。”笹垣一边摁熄手上的烟,一边低下头致意。

“您不认为这是无聊的妄想?”

“哪里的话!”笹垣像是要赶走什么似的挥手,“说实在的,筱冢先生看得这么透彻,让我颇为惊讶。你这么年轻却有这种眼光,真了不起。”

“透彻……您这么认为?”

“是,”笹垣点点头,“你看穿了唐泽雪穗那女人的本质。一般人都没有你这么好的眼力,就连我也一样,有好长一段时间,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您是说,我的直觉没错?”

“没错,”笹垣说,“和那女人扯上关系,绝对不会有好事:这是我调查了十八年所得到的结论。”

“真想让我堂兄见见笹垣先生。”

“我也希望有机会当面劝他。但我想他一定听不进去。老实说,能够和我这么开诚布公谈这件事的,你还是第一个。”

“真想找到确切的证据,所以我很期待今枝的调查。”一成松开盘在胸前的双手,换了姿势。

“今枝先生给过你什么程度的报告?”

“刚着手调查后不久,他向我报告过她在股票交易方面的成果。”

唐泽雪穗真正喜欢的是你——今枝对他说的这句话,他决定按下不表。

“我猜,”笹垣低声说,“今枝先生很可能查到了什么。”

“您这话有什么根据?”

笹垣点点头。“昨天,我稍稍查看了今枝先生的事务所,与唐泽雪穗有关的资料全部消失了,一张照丘都留下。”

“啊!”一成睁大了眼睛,“这就表示……”

“以目前状况来说,今枝先生不可能不向筱冢先生通报一声就不知去向。这样一来,能想到的最可能的答案只有一个——有人造成今枝先生失踪。说得更清楚一点,那个人害怕今枝先生的调查。”

笹垣这几句话的意思,一成当然懂,他也明白链垣并不是随意猜测。然而,他心里依然存有不现实的感觉。“怎么可能,”他喃喃地说,“怎么会做到那种地步……”

“你认为她没那么心狠手辣?”

“失踪真的不是偶然吗?或许发生了意外?”

“不,不可能是意外。”笹垣说得斩钉截铁,“今枝先生订有两份报纸,我向派报中心确认过,上个月二十一日他们接到电话,说今枝先生要去旅行,要他们暂时停止送报,是一个男子打的。”

“男子?也可能是今枝先生自己打的吧?”

“也可能,但我认为不是。”笹垣摇摇头,“我认为,是那个设计让今枝先生失踪的人采取了一些防范措施,尽可能不让人发现他失踪了。如果报纸在信箱前堆积如山,邻居或管理员不免会觉得奇怪。”

“事情如果真是这样,那个人岂不太无法无天了?因为照您所说,今枝先生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一成的话让笸垣的脸如能剧面具般失去表情。他说:“我认为,他还活着的可能性极低。”

一成长出一口气,转头看着旁边。这真是一场消磨心神的对话,心脏早已怦怦加速搏动。“既然是男子打电话给派报中心,也许和唐泽雪穗无关。”说着,一成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分明想证实她并不是个常人眼中的普通女子,然而一旦事关人命,说出来的话反而像在为她辩解。

笹垣再度将手伸进西服的内袋,但这次是另一边。他拿出一张照片。“你见过这人吗?”

一成接过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脸型瘦削的年轻男子,肩膀很宽,与身上的深色上衣相当协调。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冷静深沉的印象。一成不认识,如实相告。

“真可惜。”

“这是什么人?”

“我一直在追查的人。刚才和你交换的名片,可以借一下吗?”

一成递给他,他在背面写了一些字,说声“请收下”,还给一成。一成翻看背面,上面写着“桐原亮司”。

“桐原……亮司,这是谁?”

“一个像幽灵一样的人。”

“幽灵?”

“筱冢先生,请你把这张照片上的面孔和这个名字牢记在心。一旦看到他,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请立刻和我联络。”

“但这人究竟在哪里呢?不知道他在哪里,就跟一般的通缉犯一样啊。”一成将两手一摊。

“现在还不知道。但他一定会在一个地方现身。”

“哪里?”

“那里,”笹垣舔了舔嘴唇,说,“唐泽雪穗身边。虾虎鱼一定会待在枪虾身边。”

老警察话里的含义,一成一时无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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