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岛靠着公寓的墙壁,双手抱住膝盖,额头低着膝头,等待智鹤到来。

一夕之间,他周围的世界迥然变样。

胸口悸动、欢谈不休、飞翔般的亲密感……智鹤所给予的种种快乐已荡然无存,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丢人阴森、无底、冰冷的地狱中。

想起来,自己二十九年的人生中,从未被年轻、聪明又雍容华贵的美女诱惑过。智鹤之所以接近他,不是因为喜欢推理小说之类的非现实因素,而是有更现实、确切的理由,其实也不足为奇。自己以前居然没想过这件事,不,或许自己心里有数,只是不愿去想而已。

外面传来智鹤缓缓走上楼梯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继而晌起踢门的声音。

“开门!我手没空。”智鹤双手提着大纸袋伫立在门口。

袋中装了各式各样的东西;除了绞肉、洋葱、马铃薯、胡萝卜、番茄等烹调材料之外,还有橘子、苹果等水果、罐装果汁、纸巾、浴厕芳香剂、脚垫、围裙……

智鹤最后还拿出印有文字的黄色睡衣。

“以后你就穿这个睡觉,应该会很合身。”

由于母亲会来,洼岛在橱柜里摆了两人份的餐具。智鹤将它们全部拿出来,洗干净之后又摆回去。然后,她开始做汉堡和生菜沙拉。

厨房内不时传出哼歌的声音,和在砧板上切菜的声音。

“好了。”洼岛赶紧把做好的菜,摆在刚从橱柜里取出来的暖炉桌上。

菜弄得很好吃,洼岛却郁闷得吃不下。不过,智鹤的手艺比母亲还好。

“我可以当好老婆吗?”智鹤含着沙拉问道。

“可以呀。”

收拾完餐具,智鹤回到洼岛身边。她看看零乱的屋子。

“今天恐怕不行,以后我再慢慢收拾。”

“喂。”洼岛手搁在智鹤肩上,看着她的眼睛。

“什么事?”智鹤一脸微笑。

洼岛话说不出口。

“医院你找了吗?”智鹤反倒先问了。

“你可能会骂我,我看了一些求职杂志,要医生的医院多得是。我到哪里都无所谓,没有医生的村子或岛屿也无妨。”

“这样真的好吗?你妈怎么办?我也要考虑我妈。”

“我不是说过我妈答应了,我们以后再接你妈过来。”

“事情没那么简单。”

“怎么会呢?我要跟你结婚、生小孩,白头偕老,也要孝敬你妈。这很简单呀。”

智鹤嘟起嘴,似乎生气了。

“不行!没办法!”洼岛几乎是用吼的。

“为什么?”智鹤的语气一变。

“为什么不带我走?”智鹤稍微挪开身子,重新坐正,以责备的眼神直盯着洼岛。

洼岛横了心,往日的温柔体贴已不复可见,原始而粗暴的情绪像滚烫的岩浆般喷出来、流泄着,将自己的心完全覆盖了。

“你为什么接近我?为什么对并森行彦的事件这么感兴趣?”洼岛大声质问。

“我说过了,我好奇心很强。”智鹤露出不安的眼神。

“只是玩侦探游戏吗?”

“不是。起先的确是,我推理推得很有趣。但是,我慢慢喜欢上你,想帮助你。”

“我不相信。”

“为什么这么说?”

洼岛深感虚空。他调整呼吸之后,对智鹤说:“你那个打工朋友的报告书,就是并森良美和拓磨的婚外情调查报告,可真是怪异。很像菜鸟做的,用文书处理机打,还到处出现错字,看来的确像是业余侦探赶出来的东西。不过,内容可不含糊。仔细想想,这种工作可不是打工的女孩一个人办得到的。”

“美纪子是很优秀的侦探。”智鹤拼命辩解。

“还有,我虽然孤陋寡闻,但是,我想那不是六万元就做得到的工作。就算再便宜,也应该要付好几倍的费用才行,不是吗?”

“她是朋友,所以才算那么便宜。”

“或许吧。一直到昨天我按你那台文书处理机的电源开关前,我都没有察觉。不过,我现在已经察觉了。你那份汉方药报告的汉字转换有错字,‘观察’的‘观’,打的不是‘观光’的‘观’,而是‘监督’的‘监’。同样的错误也出现在那份调查报告上。文书处理机一旦转换错误,下一次也会出现同样的错字。那份调查报告和汉方药报告,是用同一台文书处理机打的。打字的大概是同一个人……就是你。”

“为什么我非得用文书处理机打调查报告呢?”智鹤的语气意外地冷静。

“原因是这样。那个工作本来就是侦探社做的,而且一定花了相当多的钱。报告书也写得好好的,封面大概印有侦探社的名字,甚至盖有橡皮章。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自己用文书处理机重打,再假装是那位女侦探私下兼差做的。你可真花了不少工夫。”

“你是说钱是我出的?”

“我不知道。我去过你家,你家应该不是只因好奇心就花大把钞票的有钱人家。钱大概是别人出的。如果是你出的,就有你要出的理由。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明白,请你赐教。”

“我和美纪子都被你羞辱了。我告诉你美纪子的电话,你打电话问她,就知道是美纪子自己调查的。”

“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你一定跟她串通好了。”

“我只出了三万,也没受谁之托。相信我!”

“我今天整天窝在这个屋子里,思索你真正的意图。如果以平常心来考虑,你一心一意想揭发并森良美和神田十和子的罪行。倘若这是你的意图,你一定很恨她们其中的某个人。她们两个人在高中时代坏事做绝,或许你是被害人之一,但是,这又有点儿奇怪,因为她们高中的时候,你才十岁,太小了,而且也没有姐姐。或许是谁受了害,拜托你展开正义的复仇。我想了一天,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请你告诉我,否则我不能带你到任何地方。”

“我没有什么意图。这那么重要吗?我现在人已经随时都愿意跟你走了。”

“这的确没什么。就算你背叛我,只要告诉我真相,我会满心欢喜地原谅你。但在被蒙骗的情况下,我不能带你走。你要不要向我坦白,是非常重要的事,不是吗?”

智鹤靠过来,抱住洼岛的脖子,在他耳边撒娇:

“没什么真相嘛,你误会人家了。明天你从医院回来,我们就去旅行。”

“不行,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真相。”洼岛用言语冷冷地拒绝。

智鹤放开洼岛,别过脸去,明亮的双眸噙着泪水,随即流至脸颊。

“为什么你那么在乎这件事?我、我也有苦衷,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智鹤伏趴着身子,抽泣起来。

洼岛一直忍耐着,原本打算紧紧封闭的心扉,也逐渐被智鹤的泪水溶化了。离开智鹤的孤独、恐惧动摇了他的心,那时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在乎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很想走到智鹤身旁,抚摸她的背,紧紧抱住她的身体,这样他们又可以恢复原来的关系。但是……

“我付出的感情呢?……我是爱你的……我不是在玩爱情游戏……我不会为爱情游戏献身……”

“我不知道。神田十和子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和菊地武史上床。至于你所为何来,我不知道。”

洼岛很清楚这句话的严重性。

智鹤突然停止哭泣,站了起来,静静地用手帕擦拭泪水濡湿的脸。

“我走了。”

“再见。”智鹤没有回头,迳自走出门。她走下楼梯的声音,在洼岛脑中回荡,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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