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个受人敬畏的人。

爷爷是个伟大的和尚,总是穿着金光闪闪的华美法衣,焚火诵经祈祷。

唵冒地,即多,母陀,波多野迷。

唵冒地,即多,母陀,波多野迷。

每天有许多人跟着爷爷的念经声诵经,爸爸也跟着诵经,声音非常宏亮。

所以幼小的我也不输别人地大声唱诵经文。因为我的奶妈阿文说不大声念出来,佛祖会听不到。

爷爷有好几颗眼睛。

我想一定是这样。因为爷爷就算闭着眼睛或转过身去的时候,也还是看得到大家,没有事能瞒得过爷爷。

在他的头后面、背上以及肩膀上,爷爷的身体到处都藏着眼睛。

是的,因为我亲眼看过。

唵冒地,即多,母陀,波多野迷。

唵冒地,即多,母陀,波多野迷。

从我五岁的那年起,每天早上,爷爷跟爸爸都会为我祈祷,希望我将来能成为伟大的和尚。

早上起来,清净身体后,唱诵一千次虚空藏菩萨的伟大真言。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唵缚日罗。

曾经发生过这种事。

有一天早上。

我在诵经的时候,一只瓢虫飞了进来。

我觉得那只小小的红色瓢虫很可爱,不小心就看得出神了。

或许是我看着虫儿分心了,诵经不知不觉变小声了,或者是低着头,没跟上拍子而被爷爷发现,他停止了诵经。在后面祈祷的爸爸连忙来问发生什么事。

爷爷并没有回答。

爸爸责骂我。

你惹教主生气了——

因为你不专心——

照这样下去你什么事都做不好——

难道不知道修法是为了你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双手拄在地上不断地道歉,但是心思仍放在爬行于地板缝隙间的瓢虫上。爸爸更生气了。

你不知道自己的立场吗——

你这样也配当我的孩子,配当未来教主的继承人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唵,缚日罗,儗你,钵罗捻,

波多野,萨婆诃。

爷爷什么也没说。

拓道先生出面制止爸爸。拓道先生是爷爷的一个弟子,是个非常体贴人的和尚。

公子年纪尚小——

应该是想如厕吧?——

是的——

对不起——

我想上厕所——

我说谎了,因为我觉得比起老实说分心在瓢虫身上,说想上厕所的罪比较轻。或许实际上并非如此,但是既然拓道先生出面为我说情,就顺着他的话说吧。但是爸爸更生气了。

修法中成何体统——

年纪小不能当藉口——

你总有一天要成为教团之长——

你没有自觉吗?——

爸爸抓着我的衣领,严厉地责骂我。拓道先生又替我说情。我站起来,虽然没有尿意,我还是走向厕所。

但是……

此时,原本保持沉默的爷爷只说了一句话。

“虫快飞走了喔。”

转头一看,

仿佛听从爷爷的话,原本在地板爬行的瓢虫立刻振翅飞起。有如受到吸引,虫儿朝向爷爷面前熊熊燃烧的护摩坛方向摇摇晃晃地飞去。

噗吱一声。

虫儿在火焰中烧死了。

我全身像冻结般,一动也不能动。

爸爸与拓道先生,以及其他和尚都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当事人的我知道爷爷是多么厉害而不停地发抖。

爷爷知晓一切。

爷爷知晓我说要上厕所是谎言,知道我被瓢虫吸引而分心。

为什么爷爷知道呢?

连来到我身边的爸爸跟拓道先生都没发现,我想爷爷一定连这小小瓢虫的动态都了若指掌。

“大日如来在考验你。”

爷爷说。

“骗得了人,骗不了佛啊。”

劈里啪啦。

柴火熊熊燃烧着。

我当场跪下,额头贴地,郑重地向爷爷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虫儿实在太可爱了……”

“无须道歉。”

爷爷说。

“但是今天的修法就到此为止吧,你好好思考一下自己被考验了什么。”

爷爷头也不回地说。

幼小的我像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冷水,全身不停发抖。我觉得好恐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爸爸像恶鬼般凶狠地瞪着我,拓道先生怜悯地注视着我。

我不敢与他们的眼神相对,于是我转过头,看到爷爷宽广的背部,在那里——

爷爷金光闪闪的法衣上,在又尖又大的衣领下——我看到了。

有着一对巨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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