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长得像马特的人,至少有一点儿像。同样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和真诚的微笑。而且这张照片和放在这里的马特的照片非常像,连文件名都一样。头部倾斜的角度一样,距离相机的距离一样,背景也一样,但是容貌却截然不同。这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这根本不是我丈夫。

我眨了眨眼。一次,两次,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随后,眼前的一切使我渐渐如释重负,难以阻挡的、彻底的、令人爽快的一阵如释重负之感。马特做到了,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就如他所说的一样。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他的照片消失了,我们的家庭保全了。

我们安全了。

我终于把目光从照片上挪开,转向左边,看向第一张和第二张照片——那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男子和那个红发女子,我一下子就喘不过气来了。这个男人的五官比昨天更立体,下巴变方了。那个女人的颧骨变高了,脑门变宽了。这些照片上也都是另外一些人。

我看向右边,后两张照片,那个皮肤苍白的女子和鸡冠头男子,虽然我知道会看到什么。类似的样貌,类似的拍摄角度,但都不是前一天的那几个人。

天啊。

先不提马特,但是另外四个潜伏间谍呢?

我的胸口一紧,一股极强的冲击由内喷发出来,我也不知缘由。我删除马特照片的时候也删除了另外四张,为了保护丈夫,我愿意隐藏起他们。可是现在,看到这些照片被替换,我为何又会感到困扰呢?这样又有何不可呢?

恍惚中,我听到一些声音,是一段对话,蒂娜和彼得的对话,讨论这些是否是真的潜伏间谍。我又眨了眨眼,试图集中精力。

“但是这些文档没有加密。”蒂娜说。

“确实,我们所有的情报人员都认为这些文档应该加密,”彼得应道,“但是它却被删除了。”

蒂娜歪了歪脖子,皱着眉头。“是尤里出了错?”

彼得点头。“可能是。这个文件夹是意外加载的,或许是加密失败,或许是字里行间有什么问题,于是尤里删除了它。”

“没想到文件夹还在那里。”蒂娜补充说。

“正是。”

“也没想到我们会发现它。”

他又点了点头。

蒂娜举起一根食指,放在唇间,亮红色的指甲油反射出光芒。她的手指弹了一下,两下,转而看向调查局小组,三位特工坐在一排,黑色西装,双手抱在胸前。“有什么想法吗?”

中间的一位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通过这条线索跟踪俄罗斯潜伏间谍应该是合理的途径。”

“同意。”

“我们会尽力查清这些人的身份,长官。”

蒂娜微微点了点头。

我的内心有些冲动,这些不是潜伏间谍,他们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对通过数字技术将不同的人合成的人像,调查局的调查只能是徒劳无功。

而归根结底都是我的责任,我泄露了机密情报,但我这样做保护了自己的家庭。结果是我们现在却丢失了找出其他四个俄罗斯特工身份的机会。我抓住座椅扶手,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我都做了什么?

对话又继续了一阵。我努力注意听着,听到了尤里的名字。

“……在莫斯科。”彼得说。

“在莫斯科什么位置吗?”蒂娜问。

“不知道。未来几天我们定会多派人手,确定他的位置。”

“那台电脑呢?我们能找到位置信息吗?”

“不能,他没有联网。”

他就在这里。我心底尖叫着。他就在美国,在我们城区。他用假身份,每隔几个月收到我丈夫发来的信号,就会到特区西北部的银行小院。我捏住自己下巴,用力合上了嘴,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奥马尔正看着我。他没有挤眉弄眼,也没有嬉皮笑脸。余下的对话我都没有听清,只感觉血气不断地冲向耳朵。

会后,我来到走廊,想要迅速退回自己的办公桌,这时奥马尔跟上了我,几乎一路小跑。他跟上我的脚步,我的心跳加速了。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不知道他会对我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你还好吗,薇薇安?”

我抬头一瞥,看到他一脸担忧的神色,或许是假装出来的担忧。我的嘴忽然变得非常干。“还好,只不过有太多的事情要想。”

我们又走了几步,两人仍然肩并肩,来到电梯旁。我按下按钮,按钮的灯亮了起来,真希望电梯能快点儿到。“家里的事?”他问。他说话的时候刻意不动声色,好似在审讯,就像审讯刚开始时用来建立和谐关系的那一类无伤大雅的问题——也或许是陷阱问题。

我转头看向紧闭的电梯门。“是的,埃拉生病了,凯莱布有门诊预约……”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毫无道理地臆想这些谎言会对孩子的健康不利,因果报应之类的。

我用余光瞥见奥马尔也正直视着前方。“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抱歉,”他看了我一眼,“我们是朋友,如果需要任何帮助……”

我赶紧点了点头,看着电梯门上方的数字。我看着那数字按顺序亮起,但很慢,实在太慢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需要任何帮助。我们肩并肩站在那里,等待着。

终于,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我走进电梯,奥马尔也跟了进来。我按下要去的楼层,又看了看奥马尔。我应该说些什么,聊聊天,不能一直在电梯上不说话,这样不正常。我正想着要说些什么,他却开口:“有内鬼,你知道吗?”

“什么?”

他注视着我。“内鬼,在情报中心。”

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们在怀疑我吗?我竭力保持平静。“我不知道。”

他点点头,说:“局里正在调查。”

不可能是我,不可能吧?这时该怎样回答才算得体?“简直疯了。”

“可不是。”

他沉默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在这片静默中,我感觉他一定能听到我的心跳。

“听我说,我给你做了担保。”他说,语气很快又轻柔。“我会说你是我的朋友,你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你也不应该成为这次调查的首要目标。”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我喘不上气来,完全僵在当场。电梯门开了。

“但是肯定还是会有些动作。我能感觉得到。”他压低了声音,“他们最终还是会调查你的。”

我强迫自己看向他,他一脸的关切和同情。不知什么原因,这样的表情比纯粹的怀疑更令我不安。他一手拦住电梯门一侧,触发感应器,帮我挡住电梯门。我走出电梯,等着他跟下来,但他并没有。于是我转过身,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如果遇到麻烦,”他说着抽回了手,电梯门慢慢关上了,“你知道该到哪儿找我。”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都过得恍恍惚惚,我们那一片隔断工位里嘁嘁喳喳,都在聊那五张照片以及如何更好地追踪尤里,还有战略会议以及探讨如何抓到他的上线——那个神出鬼没的间谍首脑。而我只想让这一切都消失,只想有时间独自思考,有时间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

一方面是和奥马尔的对话。为什么他要提醒我有内鬼?为什么他表现得好像我已经叛变了?如果他认为我是双面间谍,为什么还要阻拦对我的调查?

这些都说不通。

另一方面则是马特和那些照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自己怎么能登录到尤里的电脑上?看起来更可能是他找尤里谈过。但是马特不会这样背叛我吧?他许诺不会说出去的。

我感觉一阵沉闷,黑压压的一片。五张照片都换掉了。如果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庭,只需要替换他的照片。但把五张照片全都换掉则不仅仅是在保护我们的家庭,同时还在保护潜伏间谍。

我看着办公桌角落里的照片,还有我们婚礼上的那一张。我注视着照片中马特的双眼,看到最后感觉他似乎在嘲笑我。你做的是为我们好?我想,还是为他们好?

我调到俄罗斯情报中心两个月后,发现自己怀孕了。我还记得坐在浴缸的边上,盯着那小小的验孕棒,蓝色的线颜色慢慢变深,和包装盒上的照片一做对比,惊喜和兴奋便一起涌来。

我原本想了好多有趣的方式来把这个消息告诉马特,有些是我听说的,有些是多年来在网上读到并慢慢积累下来的。但是看到验孕棒上的那条线,知道肚子里有了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便一刻也等不及了,我几乎是冲出了浴室。马特在衣帽间,正系着衬衫的扣子。我犹豫了一下,然后举起验孕棒,脸上露出大大的微笑。

他的双手僵在空中。他看了看验孕棒,又看了看我的脸,双眼睁得滚圆。“真的?”他问。我点了点头,他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那是我永远都无法忘记的笑容。从巴哈马回来之后,我一直有一丝担忧,或许他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喜欢孩子,也不像我那么想要孩子。但是那笑容彻底打消了我的疑虑,那是纯粹的喜悦,那是我见过的他最幸福的时刻。

“我们就要有孩子啦!”他说,从他语气中我能听出和我一样的惊喜之情。我点点头,他来到我身边,抱住我,像抱着一件易碎品,他温柔地吻着我,而我的心已膨胀成气球,好像要飘出胸腔。

这一天都在幸福的恍惚中度过,我连续数小时盯着电脑屏幕的同一页面,全然不知看到的内容。身旁没人的时候,我会打开线上员工手册,导航到产假的部分,然后又看了休假的规定。点击打印图标,把打出来的纸塞进包里。

我提前下了班,和马特在家里吃了一顿大餐,是他亲手做的。他问过六七次我感觉如何,问我需不需要什么东西。换上家居服之后,我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员工手册,来到沙发旁,马特正坐在那里搜索着电视节目。他停了一下,看看手册,又看看我。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我读不懂的神情。

他选定了一档节目,某个厨艺大赛,我和他一起看起来,我蜷缩到他身旁,头枕在他的胸口。节目快结束了,参赛选手在评委桌前站成一排时,他按下了暂停键。

“我们需要一套房子。”他说。

“什么?”我听清了他说的话,但这话说得毫无来由,我感觉需要再听一遍才能厘清。

“一套房子。我们不能在这里养孩子。”他在我们身边比了一下,我环顾我们这套市区住房的主要空间:起居室、厨房、餐厅,扫一眼就尽收眼底。以前从来没觉得房子这么小。

但是我们又同时冷静下来:我们都未曾想过要用抵押贷款买房,我们住在城区附近,我从来都没觉得要着急买房,我想他也没有着急过这种事情。“呃,最初几年——”我说道。

“我们要有足够的空间。要有院子、社区和邻居。”

他神情坚定,但又焦虑。反正最后这些也都是好事。我耸了耸肩。“我想,先去看看房也不是什么坏事。”

之后的一周,我们找到了自己的房产经纪人,一个黑瘦的男人,一头很不搭调的白发,我坐在他的车后排座位上,环绕特区寻找房子时,总要盯着他那奇怪的头发看。我们先从城区看起,定下了心理价位。房子都很小,大多数房子都需要修缮。从马特看房时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很讨厌这些房子,全都讨厌。“有孩子,那个楼梯不安全,”他说,“我们需要更大的空间。没有地方架秋千。”总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

于是我们来到离城市更远的地方,这里的房子,稍大一些的,却不一定更好。更好一些的又不够大。于是我们提高了心理价位,我以为这样就能有些不错的选择:或许非常老,但能凑合住;或许很狭小,但能挤得下;或许在郊区,但我们无须用公共交通。

但是每一套房子,马特都能挑出一些难以接受的地方:楼梯平台对蹒跚学步的孩子不安全,背靠小溪——孩子掉进去怎么办?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挑剔。“我们不可能找到一个完美的地方。”我说。

“我只是想为孩子找个最好的地方,为我们未来可能再要的孩子。”他说。这时他朝我做了个表情,像是在说:难道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这个房产经纪人不是那么被动——或者如果不是每次我们下定决心时他都给出个惊人的数字——我敢肯定他早就不带我们了。但是我们还是在四处找房子。预算又提高了,看的地方更远了,甚至到了城乡接合部。我们的房产经纪人解释说,是“远郊”。

马特却对此更有兴趣了,他喜欢大社区、大院子、骑着自行车的邻居家的孩子。我看着那价格,还有距离城里的距离,有些畏缩。“想想这对我们的孩子会有多大的好处。”他说。这样的理由我又怎能反驳呢?

后来我们找到了一套,房型很好,很现代化。房子在路的尽头,房后种着树。从马特的表

情能看出来,他觉得这套房子很完美,我也喜欢这套房,我能想象得到我们在这里生活的样子。而且虽然我不会承认,但是真的不愿再继续找下去了,我想回家,读一读育儿书。那晚我们决定报价。

第二天早上,我走下楼,马特已经打开了电脑。从他的表情上能看出来——出了问题。他似乎一夜没睡。“是学校的问题。”他解释说,“周边学校太差了。”我走过去看了看,他的屏幕上是评分。他说得对,确实很糟。

“我们需要好学区。”他说。

他转头看向屏幕,把这个窗口最小化,显示出另外一个窗口。这是一套小一些的房子,看起来不太起眼,属于我们最初看的那一种。“这一套在贝塞斯达。”马特说,“所有的学校都是10分。”他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就像我们走进一片完美的大社区时一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薇薇。”

“房子很小,你不喜欢小房子啊。”

“我知道。”他耸了耸肩,“会挤一点儿,我们没有大院子,我想要的也不能都放下,但是周围的学校棒极了。为了孩子,值了。”

我又靠近些看了看屏幕。“你看到那价格了吗?”

“看了,比上一套房也没有贵太多,就是我们已经准备买的那一套。”

我能感觉到心底在打鼓,没有贵太多?差不多贵了五万美元,而且上一套房已经远超我们的预算,而且我们的预算也早已远远超过我预期能够承受的价格,我们不可能买得起这套房。

“我们能买得起。”他好像能读懂我的心思。他又打开一个窗口,那里有一张电子表格。“你看。”

表上是预算,他已经把所有东西都算好了。

“我很快就能加薪。你每年也都会加薪,最终会升职。我们可以的。”

我的呼吸已经有些不均匀了:“只有我继续工作才行。”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马特问:“你打算辞职?”

“呃,没有。不是辞职,或许只是请一段时间的假……”我想这件事我们可能从来没有探讨过,我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要在家里待一段时间,而且我也想当然地认为这也是他想要的。小时候,都是母亲在家照看我们。我们身边也没有其他家人,不可能把孩子送到日托所吧?

“你不是那种大门不出的女人吧?”他问。

大门不出的女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不是要永远待在家里。”这一次又好像是沙滩那次对话的重演,感觉好像是我不够好,好像他认为娶的人应该更优秀。“只是待一段时间。”

“但是你爱你的工作。”

我不爱这份工作,不再那么爱了,从我调到俄罗斯部开始就不再喜爱了。我不喜欢那种在压力之下长时间工作的感觉。不管如何努力,都难有任何成果。而且我知道有了孩子后,就更不会喜欢了。“我想要有所贡献,有所影响,但是自从我开始在俄罗斯——”

“你现在的工作是局里最好的,不是吗?这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工作?”

我犹豫了。“确实是个好部门。”

“你愿意离开这样的工作整天和孩子待在家里?”

我盯着他。“这是我们的孩子。而且,或许我愿意呢。我也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尴尬了。“如果你不工作,我们怎么攒钱供孩子上大学?我们怎么带孩子去旅行?”他终于开口问。

从确认怀孕之后,我第一次有恶心的感觉。没等我回应,他又接着说道:“薇薇,学校都是10分。10分。这多棒啊!”他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腹部,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只是想给孩子最好的。”沉默中,那个未说出的问题似悬在空中:难道你不想吗?

我当然想。我怎么已经感觉自己不是一个足够好的妈妈了呢?我又回头看向屏幕,那套房子又出现在屏幕上,已经变得那么重要的房子,我们甚至都没看过。我终于开口了,嗓子像被人扼住了一样,说:“我们去看看吧。”

那天晚上我比平时回家要晚一些,一进门就看到他们都在厨房饭桌前,亮色的塑料碗里和儿童高脚凳托盘里是剩下的意大利面和肉丸。“妈咪!”埃拉喊道。同时卢克也大声叫起来:“嘿,妈妈。”双胞胎光着身子,脸上都是意面的酱汁,小段的面条挂在身上各处——前额、肩膀和头发上都是。马特朝我笑了笑,好像一切如常,好像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然后起身走向烤炉,帮我盛了一盘饭菜。

我把外套和包放到门旁,走进厨房,脸上挤出些笑容。我亲了埃拉的额头,又亲了卢克,向餐桌两侧的双胞胎招了招手。蔡斯露着大牙朝我笑,一边敲打着托盘,溅得酱汁满天飞。我拉出我的那把椅子,坐了下来,马特也正好把一盘意大利面放在我面前。他坐在我对面,我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表情变得僵硬。“谢谢。”我说。

“一切都还好吧?”他小心地问道。

我回避了这个问题,然后转向了埃拉。“你感觉怎么样,亲爱的?”

“好些了。”

“很好。”

我瞥了马特一眼。他正看着我。我又把注意力放到卢克身上。“今天上学还好吗?”

“还好。”

我试图想出别的什么问他。某种具体的问题,关于测试或表演秀或别的类似事情,但却不知道该问什么。于是只能吃下一口半热不热的意面,刻意地躲闪着马特的目光。

“一切都还好吧?”他又问。

我慢慢地嚼着。“我以为会出问题。不过你瞧啊!一切都好好的。”我的目光一直没有从他身上挪开。

他能听懂我的话,我能看出来。“很高兴听到这些。”他说。

我们陷入尴尬的沉默中。终于埃拉打破了沉默,“爸爸,我吃完啦。”她说。我们都看向她。

“等妈咪吃完,亲爱的。”马特说。

我摇了摇头。“不用管我。”

他有些犹豫,我给他使了个眼色。让她走,让他们都走,我们有话说。

“好吧。”他对我说,然后又对埃拉说:“把你的碗放到水槽里。”

“我也可以走了吗,爸爸?”卢克问。

“当然,伙计。”

卢克和埃拉都离开了饭桌。马特拿出几张湿纸巾,开始擦蔡斯的脸和手。我又吃了几口,看着马特擦干净蔡斯,把他抱出儿童椅,放到地上。他瞥了我一眼,又开始清理凯莱布的脸。终于我放下了叉子,没有胃口。没有必要继续吃下去了。

“你怎么做到的?”我问。

“调换照片?”

“是的。”

这时他正在给凯莱布擦手,擦着那胖乎乎的小手指。“我说过会帮你摆脱这一切的。”

“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没有回答,没有看我,继续给凯莱布擦着手。

我气得磨着牙。“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他把凯莱布从座位上抱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又把凯莱布抱在腿上。凯莱布把手指塞进嘴里,吮了起来。

“我告诉过你,最好不要了解太多细节。”

“别想这样糊弄我,是你做的吗?还是你告诉了其他人?”

他晃动着膝盖颠起凯莱布。“我告诉了尤里。”

我大惊,强烈地感觉到背叛。“你说过不会说出去的。”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什么?”

“你承诺不会说出去。”

他眨了眨眼,而后才似乎明白了过来。“不是的,薇薇,我许诺不会对当局说。”

我盯着他,凯莱布正扭动着身子,想要摆脱马特的大腿。

“我必须告诉尤里,我别无选择。”他说。凯莱布号啕一声,扭动得更厉害了。“我马上回来。”马特轻声说,他抱着凯莱布离开了房间。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我的结婚戒指。这就是丈夫不忠的感觉吗?嫁给马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永远不用体会这样的感觉。我怎么都想不到他会背叛我。我用右手盖住左手,戒指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独自一人,又坐了下来。我听着另一个房间传来的声音,卢克和埃拉在玩扑克钓鱼游戏。我压低了声音,探身向前。“现在俄罗斯人已经知道我向你透露了机密信息。”

“尤里知道。”

我摇了摇头。“你怎么能这么做?”

“如果我能自己解决,就解决了。但是我没办法,唯一的出路就是去找尤里。”

“然后将五张照片全部换掉?”

他向后靠到椅子上,看着我。“你说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他。我该怎么说?说不确定他对我是否忠诚?

“如果你告发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他看着我,好像他才是遭到背叛的那一个。

但他是对的,我能感到内心的愤怒逐渐转变成愧疚。他确实让我告发他,他并没有马上去找尤里,这些照片在第一天并没有变化。

如果他更担心项目,而非我,第一天他就会行动了。

“这么说现在一切都没问题了?”我终于开口问道。我努力把其他四个潜伏间谍的脸从脑中赶走,尝试着忘记因为我他们才能继续隐藏下去的事实。你删除的文件夹,薇薇。是你先删除了照片。“我们安全了?”

他扭头看向别处,没等他说话我就知道并没有。“呃,不确定。”

不全是。我强迫着自己思考。“因为他们还会发现是我删除了文件夹?”我想象安保部门审讯我的情景,告诉我他们发现删除文件夹的是我。我可以说那是意外,我是无意的。这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可能会遭到怀疑,但一切只是暂时的。但是他们是否能在那里发现马特的照片也并不确定。

“是的。”他说,“但是不仅如此。‘雅典娜’能记录用户活动。”

他是怎么知道“雅典娜”的?我敢保证从来没有提过。

“薇薇,上面记录了你在尤里电脑上看到的内容。理论上,别人能登入系统,发现你翻查尤里的电脑和你打开的文件夹。”

“他们能看到我打开过你的照片。”

“是的。”

“也就是说你的照片还在系统里?”

“是的。”

这也就意味着其他四张照片还在,把真实的照片交到联邦调查局手里还不晚,我还有机会将功补过,让中情局知道其他四个潜伏间谍,还有马特。我还有机会做正确的事。

还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对吧?或许他们会原谅我删除文件夹的事情,将其理解为受惊吓的妻子的冲动行为。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因为能换掉那五张照片就只有一种解释——我将高度机密的项目告诉了俄罗斯人,我犯了叛国罪,就这一件事就够把我送进监狱的。恐惧浸透了我的全身,血像冰一样冷。

我想到奥马尔,想到他过去几天看我的神色——情报中心有内鬼——如果他们怀疑,只需要调查服务器就能确认我的犯罪事实。

“还有一条出路。”马特说,“一种抹掉记录的办法。”他看起来有些困扰,但很谨慎。

“怎样?”我的声音很小,像耳语。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一个小小的,黑色塑料的长方体。他拿起U盘。“这里面有一个程序,可以删除过去两天的历史活动记录。”

我盯着U盘,它可以抹去我发现了马特照片的一切证据,这样他们就没有证据给我定罪,也不能把我从孩子身边夺走。

“你的和其他所有人的,”他补充说,“它会将服务器调回到两天前的状态。”

我抬起头看着他。将服务器调回到两天前的状态。两天的工作都会消失,包括整个中情局的,所有人的,所有工作成果。

但是从总体进程上看也不算太长,对吧?

这样我就能保全家庭,而且可以抹掉马特的照片,一劳永逸。但这样也会抹掉其他四个潜伏间谍的照片,毫无疑问,我希望俄罗斯人使用这个程序。我愿意让其他四个潜伏间谍逃脱侦查,以此换来家庭的完整。我知道这样不对,这样想的时候感觉自己很阴险,但是我保护的可是自己的孩子啊。

“要怎样用?”我问,“它们自己就能加载?”

“呃,这也是问题所在。”他看着我,“需要你加载这个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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