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安迪正在自教堂区西边的克勒肯维尔音乐厅前面。今晚达妮埃拉在这个剧场表演。

安迪对女人和恋爱的态度,就跟对教会一样,不抱有任何幻想。

他喜欢达妮埃拉,但没有将她理想化。他知道少女被问到在司祭馆发生的事时表现出弱不禁风、颤抖着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也都是为了自保。今晚他打算提出相同的问题逼问到底,之所以会一个人过来,是因为想像得到如果威金斯或卡莱特在场,就会转而同情、安慰起少女,有办法横下心,在一旁冷笑着看好戏的顶多就只有杰克了,他的脑中可以想像出那个讨厌伙伴的脸。

安迪很想救连恩。连恩是他碰过最有才能的扒手了。虽然他因为崇拜侦探而洗手不干,但这不可能长久的,总有一天他们要再搭档,好好大赚一票。

“怎么能让他死了。”

在他小声嘀咕着,心急如焚地等待的期间,达妮埃拉从后台出口出来了。她依偎着一名金发的温柔男子,是叫强尼,莱思的小提琴家,很受欢迎,也正和达妮埃拉一起登台演出。

少女一看见安迪便惊讶得睁大双眼,察觉到他找自己有事,因而回过头跟强尼说了些什么。安迪转了转肩膀,决定如果她想靠那个男的找麻烦,他就要把那个弱不禁风的小提琴家赶走,顺便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可是,所谓的麻烦并没有发生。少女似乎是对舞台搭档说要先回去。男人虽然觉得很扫兴,最后还是一个人离开了。

达妮埃拉独自朝着安迪小跑步过来。安迪摆出一副臭脸,心想她不只长得可爱,连个性都这么好,真是可望而不可及啊。他瞪着少女想先吓吓她。他知道自己不像一表人才的威金斯或和蔼可亲、能言善道的杰克那样受女生欢迎。就算讨好女生也只会被瞧不起。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想让对方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只能彻底摆出强硬的态度了。

安迪扬扬下巴示意她跟上,然后迈开步伐往自教堂的圣安娜教会司祭馆走去。两人走了大约半小时。

“你其实很清楚那天晚上在司祭馆发生了什么吧?”

他一切入正题,达妮埃拉的屑膀就颤了一下,躲开安迪的视线。

果然啊,安迪咂嘴了一下,沉下声威胁似地接着说:“你有所隐瞒,没错吧?很抱歉,我不能放过你。我们正在搜寻连恩的下落。他有生命危险。不管什么情报我都想知道。要请你说出来了。”

“你说连恩有生命危险?”

“杀手出动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威金斯——”

“连恩没有去司祭馆呀,但是——”

达妮埃拉颤着声接不下去。她紧抿起嘴,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安迪用鼻子哼了哼,他才不会心软咧。

“快说。”他发出像是低吼的声音,握紧拳头。达妮埃拉察觉到危险的气氛,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星期五深夜有位先生到教会拜访神父。我在这附近没看过他。他的穿着打扮像一名绅士,也很有品味。我那时正在献灯台供奉蜡烛……”

达妮埃拉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在只有烛光照明的礼拜堂中,那位绅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那里了。他身穿晚宴服装,披着黑斗篷,高个子却有些驼背,低垂着苍白的脸庞。看到他无声无息地伫立在那里的身姿,令达妮埃拉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

恶魔。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字眼呢?她试着挥开脑中不祥的预感。因为她从未受这种幻想所苦,因而惊慌失措地在心中请求主的原谅。

那时奥莱利神父正跪在祭坛前进行夜祷。当他结束祈祷,起身转过头时,绅士先以手指在圣水钵中蘸了圣水,在胸前割了十字之后,对神父行了一礼,静悄悄地走在人烟稀少的教会中。他来到祭坛边,一旁的烛火烧得明亮,同时让她看清了绅士的脸。那是一张稳重而富有学者气息的脸庞,年纪约在四十五岁左右。

绅士开口道:“我想为犯下的罪行祈求原谅。”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又让达妮埃拉联想到在伊甸园诱惑夏娃的蛇。

“请坐。”奥莱利神父用平稳的声音对他说,但绅士摇了摇头。

“我不能在这里说。我想告解。”

“我明白了,那么——”

“在告解室所说的话,有绝对不能泄漏的规定吧?即使听到了杀人的告解。”

绅士直勾勾地盯着神父。他的眼神有些像爬虫类,真的很可怕。这时他转头看向达妮埃拉,眼神像是在责备她不懂规矩,叹息似地缓缓摇了摇头。

达妮埃拉立刻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于是暂时从礼拜堂中退了出来。

“你之后又回去了吗?”

安迪这么说,达妮埃拉点了点头。

“我跟神父约好,请他跟我母亲见一面的,我是想找他商量这件事。然后我听见争执的声音。神父在大声喊叫,我第一次听到他那样的声音。好像非常生气,却又很悲伤的样子——”

“他说了什么?”

“他说:‘为什么?你不觉得可耻吗?你现在还在做同样的事吗?我很后悔那时候没有阻止你,而且——’”

“而且?”

“他说我这次一定要阻止你——然后发出了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迸开的声音——”

“枪声吧。开了几枪?”

安迪尖锐地质问。

达妮埃拉低下头,小声回答:“一枪。”

“你确定吧?很好,然后呢?”

“我敲了司祭馆的门,然后神父出来了,他的脸色非常糟——他说因为有客人在,没有让我进去。我在玄关跟他说了我母亲的事之后,在回家路上遇到依芙。那孩子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说她无论如何都要见神父,所以我又带着她回司祭馆,但那时神父不在。因为我知道女管家梅小姐喝了药不会醒来,所以原本我劝过她等早上再去,依芙却说不行。之后我们等了好一阵子神父才回来,他看起来累得不得了,隔壁教区的司祭也跟他在一起,是埃克尔斯顿神父。他不断安抚着奥莱利神父,两个人走进书房,我们也跟着进去了。书房就和平常一样井然有序,奥莱利神父却显得非常惊讶的样子。他先四处检查了会客室和其他房间,然后就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埃克尔斯顿神父说他大概作梦了吧。而奥莱利神父脸色发青,不停发着抖。而主教大人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啊啊,依芙之前说过呢。她说:‘可怜的神父掉进蜘蛛网中,一定逃不掉了。’”

“蜘蛛网?”

什么啊?安迪反问道,可是达妮埃拉没有答案。

“不知道。我不敢问。”

“为什么?”

咦?达妮埃拉抬起头。她清澈明亮的双眼让安迪焦躁得表情扭曲。明明想对她温柔点,给她一个好印象的,然而一开口,坏心眼的话就从嘴里蹦了出来:“你啊,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吗?所以才不想听你妹妹的预言吧?你不想被她说中吧?喂,快回答我,那个跟神父争吵的客人是怎样的家伙?”

“我没看见。”

“你听到他的声音了吧?”安迪沉下声吓唬她。

“是麦可·麦坎吧?”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

“没什么可是啦。不要哭哭啼啼的。你不担心连恩他爸吗?如果星期五晚上司祭馆的客人是麦坎先生,那神父就知道带走连恩的人是谁,也知道麦坎先生的行踪吧。他看起来样子不对劲也是这个原因。他会难过得卧床不起,还惊动主教出马,代表他不小心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了吧?”

达妮埃拉低着头,摇头否定。安迪咂嘴了一声,撇开头不去看啜泣的少女。

“别哭啦。烦死了。”

他可以肯定麦可,麦坎在星期五深夜造访司祭馆,而且跟神父之间发生了某些问题。再怎么说,神父的身心都遭受了巨大打击,而麦可也失踪了。

当他自问麦可会到哪里去的时候,双胞胎的其中一人的声音掠过他的脑海。

——尸体在坟墓里面喔。

“喂喂,开玩笑的吧?”

安迪皱起眉,但浮现在脑中的想法并没有消失,只好前去确认了。他催着达妮埃拉赶往司祭馆,让她带路到庭院后方的仓库,然后撬开了锁。

他拿出了需要的东西,走向砖墙对面的墓园。这墓园很小,已经禁止埋葬了,就算是最新的坟墓也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

安迪的肩上扛着他从仓库拿出来的大铁锹,借着提灯的光芒照亮四周,看到砖墙旁边有个磨损的墓碑倾斜着,而且只有那个地方没有杂草,上面的土也比其他地方堆得还要高,摸上去是软的。这里不久前才被人挖开又埋了回去。

安迪呸地吐了口口水,将提灯对着少女。

“抱歉啦,要请你跟我待在一起了。万一有事也有个证人。拿着这个。”

达妮埃拉拿着他硬塞给她的提灯,全身发着哆嗦。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没有人会用铁锹钓鱼。”

安迪开了个无聊玩笑,把铁锹插进土里,默默地开始挖掘。他没花多少时间,但没想到埋得这么深。

虽说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挖到那个东西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冲击。

他听到微弱的悲鸣,便缓缓转过头去。达妮埃拉大概也看见了洞里的东西吧。她苍白着脸,当场无力地跌坐在地。

安迪从少女身上转开视线,缩了缩脖子,这下子彻底被她讨厌了啊。他撇下嘴角,心想既然倒霉到一生下来就马上被双亲抛弃,搞不好是被扫把星附身了。

如果是被双亲抛弃,从零开始到现在还是零的话也不是那么倒霉嘛。顺风耳杰克曾笑着说过这种讨人厌的话,还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嘴脸,滔滔不绝地说从十掉到零,不,掉到零以下还要不幸得多了。安迪打从心底讨厌这家伙,但就算想顶嘴也说不过人家。说起来,比较谁倒霉这种事本来就很愚蠢。没有谁比较倒霉,只有丑恶的种类不同罢了。

安迪低头看着少女,稍微放柔了声调:“你去帮我通知警察。因为我跟警察有些过节,关系很糟。”

“等等!你要去哪里?”

“去通知威金斯。”他一说完就跑了起来,再也不管她说了什么。

一直到安迪通过伫立在墓园入口的少女身旁,听到她的声音之前,他都没发觉少女的存在。

“我都说了。”

那是依芙。她是对着安迪说话吗?或者是对着挖开来的坟墓说?她微微低着头,像鸟巢一样乱糟糟的头发慢慢晃动着。

“我叫他小心一点,否则会失去重要的东西。我明明跟他说过了。”

“——什么啊?”

安迪停下脚步仔细瞧着她。少女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某种非人的邪恶精灵。这太蠢了,他咽了咽口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中气十足地问:“你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我希望不要变成这样就好了。”

少女缓缓眨了眨看不见的眼眸,用黑暗的声音说着:“我是这么希望的,梦的预言这种东西不要说中就好了……”

“跟着你姐姐。”安迪撂下这句话,转过身快步前进,同时想起数日前那个年幼的预言者对他说过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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