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耳杰克轻轻打了个喷嚏。他来到了格罗夫纳广场的某间宅邸,宅邸的正门玄关面对大马路,里面还有美丽的中庭与温室。这里的主人是杰克的客户之一,仆役们也认识他,只要他从便门拜访,不需等候就能进去。他当然不会被领到宅邸里,而是在经过回廊后,到达与温室相连的早餐室与主人会面。

“那么,该怎么办呢?”

杰克在一张石椅上坐下,身边围绕着香味刺鼻的异国花丛。他翘起二郎腿,将手臂靠在膝盖上,托着腮闭上了眼睛,在旁人眼里看来大概像在打盹吧。事实上,若不是碰上那么紧急的案子,杰克通常会把在这间温室里打个小盹也算在交易的报酬里,尤其是在晚秋到冬天期间,这里简直就是天国。

话是这么说,这次的案件也不能这么慢条斯理地来。关于连恩的父亲,杰克保留了一些情报没有告诉伙伴。虽然还不能肯定真伪,但这个情报——麦可·麦坎是爱尔兰独立运动组织的暗杀者——若真是事实,而且是麦坎父子失踪的原因,那么他们就必须刻不容缓地想出对策才行。

可是,不能让交易对象察觉到自己时间不多。对方是最不懂得人情或感情的人物,如果暴露了一丝一毫的弱点,他就会紧咬不放,事情也会陷于不利的状况。

兰代尔·派克——

这是这个男人的笔名。他家世良好,虽然没有爵位,却也是地方土族的继承人。他砠父的那一代还是个拥有广大土地的资产家,却因为他的伯父夫妇过度沉迷于慈善事业而几乎散尽家产。他们没有孩子,而派克虽是继承人,得到的遗产却几乎等于零,因此听说他在学生时代极为贫困。现在不管是这间宅邸,或是维持高雅兴趣所需的金钱,都是派克靠自己的才能赚来的。

他掌握上流阶级的丑闻,以此为题材报导、出书,有时以近乎恐吓的方式交易。当然也被这些绅士淑女们视若蛇蝎、避之唯恐不及。杰克如此评断这个男人——靠着情报链金的天才。

这个男人所追求的,正是上流阶级中光鲜亮丽的绅士淑女们沾染上恶行的德性。在位于下街的鸦片舘、街头的娼妇,或是男娼身上发泄欲望的名门绅士们正是合适的目标。而杰克在搜集、贩卖这一类的题材上很有效率。

他没等多久,派克就来到温室了。他是个中等身材、茶褐色头发的男人。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五官极为平凡。若是没有那一身崇尚颓废派的人们喜爱的怪模怪样服装——颜色特别鲜艳的外套和毛皮,以及衣领上花俏的饰花,他就会立即被淹没在人群里吧。他今天早上穿着紫色的丝质睡袍,和平常一样用金烟嘴抽着加了鸦片的烟草。

杰克脸上挂着和善亲切的笑脸,开口道:“我今天是来跟你预支的,怎么样?这笔交易对你来说也不吃亏喔。”

派克兴致盎然地眯起眼睛,催着他讲下去。

杰克小心谨慎地不让对方发现事态紧急,并发挥最大限度的演技,声音中带着纯粹的好奇心,随意提起:“我想知道关于连恩·麦坎双亲的事。”

“哎呀哎呀。”

“告诉我啦,就当成一笔小投资。”

“唔。你先说你知道的事吧。”

“不,你先请吧,派克先生。”

虽然他看起来像是爽快地顶了回去,但杰克明白自己正走在一条绷紧的钢索上。

“掌握这次投资本金的人可是我喔。”

“本金?”

“对。”

“连恩·麦坎是吗?”

“对啊。”

杰克轻轻耸了耸肩。虽然他有一瞬间担心起派克或许早已知道连恩失踪了,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那毕竟是不可能的事。

兰代尔,派克只要有心,就能扮演一个非常有魅力的角色,杰克自己在初次交手时也沦为被骗的一方。他只能归咎于当时过于纯朴又欠缺经验,被骗是无可奈何的,然后把这讨厌的记忆赶到了脑海一角。

“我也可以直接跟他接触,从他那里得到情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强硬呢。”

“你说不明白,这还真不像你呢。别看连恩那样,他可是很聪明的,而且你的名声已经跌到谷底了。”

“谷底吗?太过分了,简直令人难以想像,我不是很和蔼可亲吗?”

“因为你的和蔼可亲很可疑。”

派克苦笑了一下,却毫不在意。

若要比喻这个男人的本质,那就是吸血鬼了。只是他吸出来的并不是血,而是整个人的情报,或者是被称为灵魂的东西。他以既得的情报作为尖牙,例如他和杰克见面的时候抽的鸦片烟就是如此。杰克一开始以为这大概是他把颓废与堕落视为美德的实践,但他的推测错得离谱,这个男人在等其他人的时候才不会抽什么鸦片烟。

他知道杰克的父亲曾是一名能干的新闻记者,却因为沉迷鸦片,导致幸福的家庭瓦解,坠入不幸的深渊,所以他才会抽这种烟。因为他知道负面感情会扰乱思考,让手腕变得迟钝。

等着瞧吧,杰克在笑脸底下磨着自己的利牙。现在虽然还比不过他,但早晚会给他好看。这甜腻的鸦片烟味中混合了乌黑的恶意。

派克仿佛看出了他的心声,笑着说:“坏孩子。”

“真不想被你这么说啊。”

“为什么?我很清楚自己下流,所以才说你跟我一样下流。”

杰克微微低下头,然后夸张地叹了口气,让心中的焦躁过去之后又突然抬起脸来,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道:“你就是说这种话才会被讨厌喔,我想这一点你当然知道吧。”

迈尔斯夫人的信

在接受审问之前,有肯特开膛手之称的沃尔顿就在拘留所内自杀了。

我一直深受可怕的疑虑所困,但这疑虑我却无法说出口。在岁月流逝中,我只能祈求少一耶平安无事,并守护他长大成人。然而就在几天前,有位见多识广的先生向我提出了建议,那位绅士挂念着少爷,要我试着将事件先后的详细经过,以及我心中的疑惑记录下来。

那位先生说,思考这件案子不代表背叛了于我有恩的伯爵阁下,或许还能因此解开疑惑,证明他的清白。

在这段期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的大名。就是那件摩门教徒的杀人事件。您的大名虽然没有直接登出来,但那位先生告诉我,实际上解决那件疑案的人就是您。在那瞬间,我的直觉告诉我,您一定能查明威瑟福德伯爵夫人被杀害的真相,而您也知道当时的情况。于是我下定决心,提笔给您写了这封信。

威瑟福德伯爵与夫人之间的婚姻受到伯爵家亲属间的强烈反对。夫人那边的亲戚似乎也有人反对,但怎样也比不上伯爵家所拥有的复杂内情、众多难题,以及沉重的压力。

他们两位的婚姻不只在家族间引起骚动,更将整个英国的上流阶级卷入,报纸上也大肆报导。那时我正和第一任丈夫待在埃及,连在那里都能听到这消息,简直让人受不了。

当时担任陆军少校的伯爵阁下被逐出了家门和社交界。但是一思及日后发生的事,那段期间对他们两位而言,是否才是最幸福的时候呢?

上上代伯爵阁下逝世后,由长男勒内子爵继承父业。可是没过多久,新任的年轻勒内子爵与新任伯爵阁下就接连染上流行病而过世,由现在的伯爵阁下继承爵位。而伯爵阁下的贵贱通婚一事又成了家族间的大问题,也有人主张他们的婚姻是无效的。

在第一任丈夫病逝之后,我回到了故乡威瑟福德村,和宅邸园丁再婚不久。事实上,我曾亲耳听见伯爵阁下的叔母——奥伍德公爵夫人骂夫人是一族的污点,而且说她不承认流着卑贱爱尔兰女人之血的孩子作为继承人。

伯爵阁下确实没有变心吗?身为名门威瑟福德伯爵家当家的重责大任——以及莫大的财富与权力,当他身处于与一介陆军士官不同的世界,誓言永恒的爱情不会逐渐褪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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