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恩一走进书房,就闻到一股书本的皮革气味以及雪茄的气味。同色系的家具配上深色橡木墙壁,是一间沉稳又别致的房间。

威瑟福德伯爵正坐在一张大书桌前看着手里的文件。他的年纪和连恩的父亲差不多,大约四十岁到四十五岁左右。拥有与他的儿子相同的金发蓝眼,相貌可以归类为仪表堂堂,但在形容爱德华时必不可少的“美丽”这个形容词却无法套用在他身上,应该说是目中无人且成熟自制的长相。他看到连恩来了,便放下手边的文件起身迎接他。这名贵族身材高大结实,得体地穿着晨袍,以鉴定的眼光俯视着连恩,用有些嘶哑的嗓音问他:“你是麦坎的儿子吗?”

“是啊。”

连恩被对方压倒性的存在感震慑住,不由得有点慌张。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伯爵阁下的威严吧,现在害怕可会丢了老伦敦人的脸,于是他鼓起勇气扬起了下巴,堂堂正正、中气十足地反问道:“你就是威瑟福德伯爵吗?”

“没错。这段期间,我会将你留在身边保护你。这不仅是你父亲的意思,也正合我意,所以我便答应他了。”

“你说暂时是到什么时候?”

“这就要看麦坎——你父亲了。在你出生前他曾是一名陆军军人,也是我的部下。退伍之后我请他帮我处理一些私人事务,这次他会远行也是因为我委托他的工作。”

“这些事我父亲完全没跟我说过啊。”

“昨晚有了突发状况,我让他赶紧上路了。”

“就算这样,他一句话也没说就——”

“我叫他过来的时候,没料想到情况会变得这么紧急。但在我们见面商量的时候,情况突然有了变化。”

“到底是什么工作啊?”

“现在还不能说。”

“怎么可以——”

连恩原本还不肯罢休,但眼前这个男人展现出的威严,令他话都说不清楚。他心里不禁懊悔,要是昨天跟父亲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好了。这种被蒙在鼓里,只能任人摆布的情况令他觉得很不舒服,虽然他不想承认,依然感到不安。

这时伯爵拿出怀表,打开盖子看了看表盘上的时间。从连恩的位置看不到那个被大手遮住的怀表,但从伯爵小心翼翼的动作可以看出这是他很珍惜的东西。

伯爵阖上盖子,将怀表放回背心口袋后按下了桌上的唤人铃,对马上出现的管家问道:“有电报吗?”

“没有,老爷。”

伯爵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下达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指示。

“请韦尔内过来。”

没多久,一个穿着明亮格子西装的男人就出现了。他的个子虽高,却有些驼背,黑发粗眉,戴着一副玳瑁框的眼镜。他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用带有法国口音的英语向在场的人打招呼。

伯爵烦躁地打断他的话,对着连恩说:“他是韦尔内先生,负责教授法语和历史。等一下会和你们一起前往城堡。”

“城堡?”

连恩大吃一惊,反问:“我不是要住在这里吗?”

“我要让你到我位于约克郡的城堡——安斯沃思城住一阵子。我儿子勒内子爵正在等你,你们两个年龄相近,正好有个聊天的对象。”

连恩愕然失语。他并非因为同意伯爵的安排才无话可说,而是想起依芙·特蕾西的预言,那名少女曾经说过,他很快就会前往位于北方的城堡。

威瑟福德伯爵转向韦尔内先生,纯粹形式上地客套着:“老师,孩子们就请您多加照顾了。”

“我明白了。”法语教师将手放在胸前,装腔作势地行了个礼。

威瑟福德伯爵站在书房的窗边,目送载着连恩他们的马车渐渐驶离。连恩交给他好几封给教区司祭以及朋友们的信。

伯爵随意地拆开信封,确认里面的内容。每一封都先写着他有急事离开伦敦,不需要担心。还对一名叫作依芙的少女道歉,表示他不能遵守他们的约定;对神父则是报告他将会留在伦敦,并感谢他与他商量。

伯爵把这些信全都一股脑儿地扔进壁炉里去,接着又拿出怀表确认时间,按下桌上的唤人铃,对进来的管家再问了一次。

有电报吗?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其实无需他吩咐,送到宅邸来的电报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他手上,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再三确认。时间一分一秒逝去的声音令他感到心烦。他生性急躁,特别不喜欢等待。不,姑且不说十三年前,现在的他已经不能说不擅长等待了吧。伯爵的脸上瞬间浮现了狰狞的笑容,跌坐在暖炉旁的扶手椅上,手指抵在眉间。

他的思绪神游在昨晚那场意料之外的会面中。昨晚他在常去的那家俱乐部过夜,过了半夜两点的时候来了一名访客求见。在这种时间请求与人会面非常不合常理,可以想见事态紧急。等他到了一间壁炉里烧着通红炭火的优雅房间时,有个瘦高的黑发男人迎上前来。

那个男人的灰眸中闪耀着愉悦的光芒,仿佛两人正面对面地下着一盘棋,而他正琢磨着该下哪一手似的。伯爵感到非常不快,他认识这个男人——夏洛克·福尔摩斯,一个在贝克街成立事务所的顾问侦探。十三年前,他曾经在约克郡的城堡里见过他。

“果然是你啊。”

等他们各自在柑对的扶手椅上坐下后,伯爵开口了。

“每当我听说一个名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侦探的事迹时,便不由得想起当初造访安斯沃思城的那个少年。”

福尔摩斯回给他一个安静的微笑。这位侦探大概也从他脑中的抽屉里,翻出了十三年前的秋天所发生的事吧,可是他并没有将这段记忆说出口,而是单刀直入地提起他所为何来。

“大约是四年前,我去美国的时候,在纽约百老汇一家叫乔达尼的珠宝店拜见了一副精雕细琢的手镯。上面依序排列着祖母绿、电气石、祖母绿、红宝石、软玉、海蓝宝石、两颗青金石、蛋白石,以及碧玺,即绿电气石,最后是祖母绿。另外在其他地方也镶有祖母绿及水晶。我问过店主,他说这个商品虽然会特别展出一个星期,但这是买主特别订制的。”

侦探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打量对方的反应。

“乔达尼的口风很紧,工匠和店员也不知道委托的客人是谁。不过由于每年都会出现相同的订单,这件事因此蔚为话题。第一次展出是在一八七二年,也就是尊夫人遭遇不幸的隔年。之后每年的展出期间都不同,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从纪念爱尔兰圣人的节日开始。另外还知道它经常使用的宝石是祖母绿与水晶。祖母绿象征了您的名字——爱德华,而水晶是尊夫人的——”

“福尔摩斯。”伯爵打断了他。他已经明白对方知道了些什么,虽然感觉受到威胁,但还是不肯示弱。

“如你所知,我和妻子的婚姻受到双方家族的反对,因而有许多心酸的回忆,特别是我的妻子。我们原本计划着总有一天要搬到美国,所以我在大西洋彼岸订制了这些首饰,借以寄托我对她的思念。虽然我只是为了缅怀过去那短暂的幸福,但考虑到有很多人认为这么做太过于感伤,而因此感到不快,所以我从来没有对外公开。”

“您的解释很合乎情理。”

福尔摩斯恭敬地回答,然而他抬高了眉毛,神情讽刺,看得出他一点也不相信伯爵的话。

伯爵虽然仍然维持着一贯的扑克脸,手指却烦躁地开始敲起椅子的扶手,思考着怎样才能打发掉这个男人。

“我对你的本事有很高的评价,但就像我十三年前告诉过你的,我不希望你四处打听我的家务事。既然你在犯罪搜查的领域已经建立了名声,有很多需要你才能的人,你就为那些人去贡献你的力量吧。”

“我正在搜寻连恩的父亲,麦可·麦坎的下落。”

福尔摩斯这么说道,听起来似乎像在附和伯爵的建议,但也像自顾自地将话题进行下去。

“他原本跟我约好了要见面。”

“他大概改变主意,自己隐藏了行踪吧。”

伯爵冷淡地下了结论,接着很快站了起来,表示这场面谈到此为止。正当他走向门,伸手握住门把的时候——

“我要给您一个忠告。”

侦探仍旧坐在位子上,尖锐地放话。伯爵不禁回过头,视线正好被他捉住。

“请停止和恶魔做交易。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援手,现在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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