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戛然而止。

尴尬那都是对方的事。

有些话脱口而出, 等大脑反应过来后,或许会觉得不合适,但后悔与否全在于对方的反应。

如果对方的反应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无动于衷, 甚至是有迹可循的回避。

有时候不那么礼貌的玩笑也能带来意料之外的心动。

穗杏不自在的咽了咽口水。

“切。”

她心虚的看了眼车里的其他人, 心跳崩腾喧闹的这一刻, 无措和慌乱此时只属于她的心,大家都很安静。

往往就是这种多人的环境中, 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对话,人对这类隐秘又刺激的相处总有种奇特的反应,比起刻意的单独相处,更让人心痒难耐。

吃夜宵的地方是褚学姐选的, 离学校并不远,开车很快。

或许是想掩盖什么, 下车后,穗杏和学姐师兄们走在一起。

沈司岚和顾学长落后两步, 走在他们后面。

顾学长问起杭嘉澍。

“最近除了上课都没怎么看到过他,他最近在忙什么?”

“忙项目,”沈司岚说,“如果没开工作室,估计他毕业后就会直接去现在的甲方公司投简历, 能和曾经梦想入职的公司合作,当然要加把劲了。”

这次项目做成,杭嘉澍创办这个工作室的目的才算是真正达成了一小步。

顾学长点点头:我们院每年都有学生创业, 他算是相当成功的了,有能力有本钱,我们导师每次给本科生上课的时候,都会拿他当例子说。”

沈司岚:“昂, 他经常跟我炫耀。”

“那在他之后院里其他人的创业项目,你是都没有兴趣了?”

“我不是慈善家,有的项目投进去就是打水漂,何必浪费那个钱。”

顾学长笑了笑,说:“不过一开始我还以为杭嘉澍他不缺创业资金,看来开工作室比我想象中费钱?”

沈司岚摇头。

创业最难的是人脉资源的累计,这点并不是单单钱就能解决的。

至于员工,大家都是学生,如果做成了那都是开国功臣,没人会在一开始就计较薪金的问题。

可杭嘉澍还是缺钱。

他没从家里拿过一分钱,甚至为此让了不少股给工作室最大的金主沈司岚。

朋友们为此调侃过杭嘉澍,说他有骨气,全凭自己的本事赚老婆本。

杭嘉澍当时不甚在意的说,老婆本个屁,棺材本还差不多。

朋友们笑,这话说的,难道我们杭总以后不找老婆了?

杭嘉澍吊儿郎当的说,猴年马月的事,等我妹的嫁妆我都攒好了,估计女朋友还没影儿呢。

大家都知道杭嘉澍的妹妹还没成年,纷纷说他这是下定决心要当和尚了。

顾学长又不知道说了什么,沈司岚没听到,他又问了遍,沈司岚才回过神来。

“学弟?”

“嗯。”

“你在想什么?”

沈司岚收回视线,垂下眼皮,摇头:“没什么。”

他无声加快了脚步。

顾学长以为他是饿了想快点吃到宵夜,所以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那三个人,个子最矮的那个,街边路灯的光照下来,矮矮的个子在地上竟然也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那影子一路蔓延,渐渐和身后人的影子融为一体。

穗杏问了很多徐师兄学习工作上的问题,她年纪小,问题都不太深,而且知道是第一次见面,隐私八卦方面的问题通通避开了,徐师兄有问必答,主要也是因为她的问题都很平常,且非常尊重人。

这样的对话会让人觉得舒适。

“师妹,”徐师兄笑着说,“其实你也很适合读文科。”

穗杏听出这大概是夸奖,尤其是被师兄夸,她咧了咧嘴,想要谦虚点,但那股小得意怎么也藏不了。

穗杏暂时安静下来,乖巧消化刚刚师兄对她的夸奖。

徐师兄和褚学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学校的事。

师兄问学姐最近学习怎么样。

学姐回答还行,在准备下学期的电子竞赛的事,又指着穗杏说,说余老师打算让穗学妹破例在大一就参加电子竞赛。

徐师兄有些惊讶:“大一?”

因为了解过,所以他知道计算机大一的专业课程还只开了两门,对于专业更深的知识都还没学,工科专业逃不开数学和物理,可穗杏这学期也只学了高等数学,大学物理还没开课。

“我一开始也觉得大一就参加有点早了,后来看了她的学籍档案,”褚学姐惊叹的啧了两声,“穗学妹她跳过两级,从中学开始一直是免试入学,身上还有块noi团体赛的金牌。”

“那怎么没去科大?”师兄问。

“不是说了吗?挖过来的,”褚学姐又悄悄指了指后面,“和沈司岚一样,如果不是招生办的老师给力,未必会来我们学校。”

说到沈司岚,徐师兄倒是想起来什么。

“他堂叔就是清华计算机系毕业的,当初他们家人还以为他也会去清华。”

褚学姐有些惊讶,“你认识沈司岚的堂叔啊?”

“沈渡,”徐师兄对她的记忆力表示无奈,“我不是带你见过他内人吗?”

“啊?他是沈渡的堂侄啊?”褚学姐小声惊叹,“我从来没听他说过,还以为学弟他就是个普通富二代。”

“富二代是真,但普通有些小看他了,”徐师兄笑着说,“既然他没跟你说过,你就当不知道吧。”

褚学姐点头,“嗯,”随后又了然的点了点头,“怪不得他谁都看不上。”

徐师兄挑眉,不可置否。

“你怎么谁的背景都熟,”褚学姐撇嘴,有些不爽的看着他,“连穗学妹他爸都认识。”

“这个只能说是缘分,”徐师兄不紧不慢的徐徐解释道,“小师妹她父亲在我国外任职那几年恰好也在那边出差公干,穗先生人不错,闲聊时和我聊过他的家人,他和他夫人因为工作性质经常出差,陪伴女儿的机会很少,夫妻俩又只生了一个,所以总是挂在嘴边念叨。”

褚学姐茫然道:“穗学妹有个哥哥啊。”

“是吗?”徐师兄也有点茫然了,“那是我记错了?”

“你不是吧,这么年轻就有健忘症了?”褚学姐的表情一言难尽。

徐师兄眨眨眼,顺着她的话说,轻轻叹气,“那可能是光想着老婆去了。”

“……”

“今晚回家好不好?”

褚学姐微愣,反应过来后立马低声呵斥:“喂!这儿还有个未成年呐!”

徐师兄歪头看了眼未成年。

未成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一双大眼睛老是偷偷往后面看。

她越走越慢,又悄悄伸出手去碰摸不到的空气。

“放心,未成年在玩影子。”

徐师兄笑眯眯地说。

褚学姐心想学妹还真是个小孩子,玩影子这游戏她小学的时候就玩腻了。

这顿宵夜吃的还算挺顺利。

穗杏是真的崇拜徐师兄,她知道今天这一晚之后能见到徐师兄的机会就不多了,所以有什么话都趁着今晚说了。

徐师兄倒也没有不耐烦,凡是她问的,他都一一耐心的回答。

直到他说要去趟洗手间,穗杏这才放过徐师兄。

站在盥洗池前洗手的时候,徐师兄恍惚想等以后生了女儿,也要把他的女儿养成小师妹这种单纯又活泼的样子。

想了会儿,盥洗池边多了个人。

他一看,是沈司岚。

徐师兄寒暄道:“司岚,好久不见了。”

“师兄。”沈司岚惜字如金,算是回应他的寒暄。

“听你堂叔说,你最近很忙,国庆都不打算回家?”

“昂。”

沈司岚的态度称不上好,但有问必答,纯粹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

徐师兄知道他的脾气,这位少爷傲惯了,人情局里的八面玲珑,他甚至连学都懒得学,生来就有傲慢的资本,面对世交的长辈,也不屑于摆出谄媚讨好的样子。

能这么嚣张,或许是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家里的事业。

徐师兄隐约知道沈氏到沈司岚这辈,不兴玩争权夺利的那一套,因而也不搞什么接班人培训这么封建的东西,谁想接班谁就学,要不就安心当富家子弟,只要不犯法,随便怎么玩。

“司岚。”

徐师兄突然亲切的叫了声沈司岚。

沈司岚偏头看他:“?”

“偶尔还是该收一收锋芒,”徐师兄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说,“小心以后吃亏。”

沈司岚皱眉,“师兄,你那套拐弯抹角的外交说辞能不能收一收?”

“抱歉,职业习惯,”徐师兄笑笑,用大白话直接说,“就是让你别这么拽。”

沈司岚:“……”

徐师兄:“殴打公职人员是犯法的。”

沈司岚:“……”

对峙几秒,沈司岚无声冷笑。

他挑眉说:“我知道尊老爱幼四个字怎么写。”

“我觉得你不知道,”徐师兄语气轻柔,“至少你不知道爱幼两个字怎么写。”

沈司岚的表情刹那间古怪了起来。

二人回座后,穗杏有些自责的看着徐师兄,问:“师兄我话是不是太多了?”

不然师兄为什么去了这么久的洗手间。

“当然没有。”徐师兄说。

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穗杏放心了:“那就好。”

吃得差不多后,除了碰巧遇见了也过来吃饭的褚教授,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外,这顿夜宵的气氛相当和谐。

回学校的时候,穗杏一脸恋恋不舍的看着徐师兄。

“师兄,你有空要多回学校看看啊。”

徐师兄说好,又说时间很晚,催促他们赶紧回寝室休息。

穗杏只能含泪告别徐师兄,三步一回头,哭丧着脸跟永别似的。

褚学姐因为和徐师兄有话要说,没跟他们一起回寝室,坐在车上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徐师兄很受欢迎嘛。”

徐师兄欣然接受了这个夸奖,并说:“穗杏她很可爱。”

褚学姐眯起眼,语气危险:“你喜欢这种可爱的女孩子?”

徐师兄并不否认:“挺喜欢的。”

“……”

褚学姐满肚子酝酿的“变态”“禽兽”“老男人”卡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然后徐师兄不紧不慢地说:“看到穗师妹,让我更想生女儿了。”

“所以今晚回家吗?”徐师兄问她。

“……”

两个学长一起送穗杏回寝室。

穗杏觉得自己不配有这么好的待遇,连忙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现在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学校的老路灯又不是很亮,这样的条件只适合小情侣幽会,并不适合女生晚上一个人单独在路上走。

即使是在学校里,他们也不放心让穗杏一个人单独回寝室。

顾学长没理会穗杏的客气。

沈司岚反倒问她:“是不用送还是不想我们送你?”

穗杏没听明白他的话,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要不让徐师兄折回来送你回寝室?”沈司岚又问。

穗杏皱眉,她怎么可能这么不懂事,而且这跟徐师兄有什么关系。

沈司岚阴阳怪气了一晚上,之前是碍于徐师兄在场,她没好意思说,穗杏喜欢他,但不代表她愿意惯着他。

以前在家的时候,哥哥偶尔开她玩笑,看她生气后也会及时打住,不会一直逗她。

穗杏知道沈司岚不是哥哥,她也没资格教育他。

于是她干脆当做没听到。

回寝室的这一路无话,气氛相当凝滞,顾学长的心思似乎也不在他们身上。

直到看到寝室大门,穗杏终于解放,长长地松了口气,说了句再见打算一路小跑回寝。

“你站住。”

沈司岚终于开口。

穗杏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头,也不看他,叛逆的盯着不远处的路灯:“学长你还有事吗?”

他沉声问:“就这么急着回寝?”

穗杏想也不想就说:“我困了。”

沈司岚接着发难,“刚刚吃宵夜的时候怎么没看你困?”

穗杏假惺惺的打了个哈欠,“之前不困,现在困了。”

“和徐师兄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困,”沈司岚将她的话自行理解成自己心里想的那样,“和我一起就困了是吧?”

“……”穗杏挠头,找借口说,“和徐师兄一直在说话,所以不困。”

“你和我没话说?”

穗杏皱眉,说:“好像是。”

沈司岚点了点头,低沉的嗓音里仿佛卷着冷刃,“你跟他才第一次见面,就这么聊得来?”

也不是说聊得来,其实她出于礼貌,问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问题。

徐师兄是外交官,本来就很会说话,哪怕她问的问题很无聊,他也有办法抛出有趣的观点,让气氛迅速轻松回温,和这样的人聊天是件很轻松的事,所以才能一直聊下去。

沈司岚又不是这样的人。

他本来话就少,并不是那种温柔体贴,会找话题避免尴尬的人,穗杏觉得他不爱说话,怕自己话多反而惹他烦,和他说话的时候,每句话都要深思熟虑,打上半天的腹稿,哪怕觉得有一丁点的不合适,就不会说出口。

“不是聊得来,”穗杏手足无措的解释,“就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沈司岚不屑低嗤:“非得问他?”

她不解,“他是我师兄,我不能问他吗?”

“我是你学长,你不能问我?”

穗杏龇牙,尴尬地说:“问你啊?”

沈司岚看她那样子,气笑了,“看不上我?”

穗杏急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年纪太大了,”沈司岚讥嘲道,“你们之间有代沟,问他有什么用?”

这句讽刺恰好无意间戳到穗杏敏感的点,仰头怒视他,语气很凶:“年纪大怎么了?我就喜欢年纪比我大的人!”

沈司岚桃花眼微睁,低怒道:“他已经三十了。”

比穗杏整整大了十五岁。

穗杏牙尖嘴利的反驳道:“三十怎么了?你没有三十岁的那天吗?你要是活不到三十岁那当我没说。”

沈司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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