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夕阳的时刻,你并没有快乐,你只是看见绝妙的事物,满是光芒、色彩和深度。当你离开回到你的生活中,你的思想说:“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我希望能再有这种经验。”所以,是思想让快乐永存不朽。

为了要从人的角度发现任何事情,难道我们不需要从自由的某种品质出发吗?如果我们探究像爱这么复杂的问题,我们必须摆脱我们特有的偏见、个人的特质、性向以及我们对爱的期望——不管是维多利亚时期的或现代的。如果可以,我们应该把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以便于探究,否则我们会分心,我们会因为我们特别的情况,浪费能量去肯定或争辩。在讨论过“爱是什么”的问题后,我们能看到找出这个字所传达或没有传达的重要性、意义和深度吗?难道我们不应该先看看我们是否能让心灵从各种关于这个字的不同结论中解放出来吗?可能从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歧视和结论中,解放心灵吗?因为在一起讨论爱是什么的问题时,我觉得我们必须有非常敏锐的心灵。而当你有意见、评断,或认为爱该是如何或不该如何时,你不会有美好清晰的心灵。为了要检视心灵,我们所有的探索会有美好清晰的心灵。为了检视心灵,我们所有的探索必须从自由的感觉开始——不是从某件事情解脱的自由,而是自由的品质,可以去看、观察、看到真相是什么的能力。稍后,你可以回到你的偏见、你特有的虚荣心和结论,但是我们能够在此刻把这一切暂放一边,保持这种探索的自由吗?

有几件事情互相关联着:性、嫉妒、寂寞、归属感、交谊、极大的快乐与害怕。这不都和那个字有关吗?我们可以从快乐这个问题开始吗?因为它在爱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大多数的宗教贬抑性,因为他们认为沉溺于感官快乐的人,不可能了解真理是什么,上帝是什么,爱是什么,至高无上的东西是什么。这是基督教、印度教、佛教里至要的教规。当我们要问爱是什么时,我们一定要知道导致各种不同形式的压抑的传统制约——维多利亚时期的和现代的——或许是容许性的享乐。

快乐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如果你和任何所谓有教养、智慧、虔诚信仰的人们谈话——我不会称它们为虔诚信仰的,但是别人称他们为虔诚信仰的——你知道,禁欲是他们的大问题之一。你可能觉得这些都是完全不相关的,禁欲在现代的世界里无立足之地,该把它搁置。我会觉得遗憾,因为知道禁欲是什么,是其中一个问题。要知道爱是什么,必须要以宽广深沉的心灵去探索,不只是言语上的见解而已。为什么快乐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我不是说它对或错,我们是在探索,该不该有性的快乐并没有定论。为什么快乐在我们生活里,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它是我们主要的欲望之一,但是它为什么占据了如此奇妙的重要性?不仅在西方世界,它是如此喧嚷、粗俗,在东方世界也是一样的。它是我们主要的问题之一。为什么?宗教——所谓的宗教——那些神职人员贬抑它。如果你在寻求上帝,他们说,你必须发誓禁欲。我认识一个印度僧侣,是个非常严肃的人,有学问、有智慧。在十五或十六岁时,他放弃了世界而且发了禁欲的誓。当他年长的时候——在他大约四十岁时,我遇见他——他放弃那些誓约,结婚了。因为印度的文化认为放弃誓约的人是可怕的,所以他有一阵子过得像在地狱一样。他被排斥,过了一段真正痛苦的日子。但这是大多数人的心理状态。为什么性有如此奇妙的重要性呢?

这是所有色情书籍的问题。允许你完全的自由去阅读、发行、表现你所喜欢的、从压抑中解放出来。你知道世人都是这么做。这和爱有什么关系?爱、性、快乐和禁欲是什么意思?请不忘记这个人们非常重视的字和它的意义——引导至禁欲的生活。让我们找出为什么人们终其一生,在生活里给予性如此重要的地位,和为什么如此反对它。我不知道我们要如何回答。

在性的活动中不是有一个因素是完全的自由吗?在知识上我们模仿,我们不会创造,是二手或三手的经验;我们重复——重复别人所说的,我们只有一点点思考。所以,我们没有主动、创造力、活力和自由,而且在情感上,我们没有激情,也没有深刻的兴趣。我们可能有热情,但是很快就褪色;没有持续的热情,而生活多少有些机械化,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既然生活是机械的、知识的、技术性,和多少带点感情的重复,这个特别的活动,自然变得非常的重要。如果在知性上有自由,人有热情,那么性便会有它自己的地位,而不会那么重要了。我们不会赋予它那么重大的意义,试着借由性去发现涅NB231,或者想借由性可以和人类有完全的结合。你知道,那些我们希望借着性发现的事!

所以,我们的心灵能找到自由吗?我们的心灵能非常活跃、清明和有知觉吗?——不是从别人、哲学家、心理学家和所谓的精神导师那里撷取而来的,他们根本缺少灵性。当有自由、深刻、热情的特质时,性也会有它自己的地位。而禁欲又是什么呢?在我们的生活里,禁欲可有任何地位吗?“禁欲”的定义是什么?不只是字典里的意义,而是它深刻的意义。拥有全然禁欲的心灵是什么意思?我认为我们应该加以探索。也许这就是更重要的。

如果有人意识到心灵的所有活动——当观察者观照心灵的时候起分别心,而引起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的冲突——他难道没有看到持续形成的印象,和各种快乐、不幸、意外、侮辱的记忆,以及各种不同的印象、影响和压力?这些东西充满在我们的心灵中。思考一下性行为,描绘一下它,想像一下,维持住那种被唤起的情绪,就得到刺激了。这样的心灵不是禁欲的心灵。禁欲的心灵是一种完全没有影像的心灵,没有印象,才是禁欲的心灵。而心灵才会永远纯真。“纯真”意味着没有受到伤害的心灵——或伤害别人,它无法去伤害别人,所以也无法被别人伤害,但仍然是非常容易受伤害的。这样的心灵是纯洁的心灵。但是那些立过禁欲誓约的人是一点都不纯洁的;他们无止境地和自己争战着。我知道在东、西方各种的修道士为了寻找上帝而饱受折磨,他们的心灵被扭曲、受着煎熬。

这些都和快乐相关。爱和快乐的关系在哪里?追求快乐和爱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表面上看来,是一体的。我们的德性基于快乐,我们的道德也基于快乐。我们认为你可以借着牺牲得到它——这会给你快乐!——或抵抗,这可能会给你成就事情的快乐。如果在快乐和爱之间有这样的事,那么界线在哪里?两者可以合为一体、交织在一起吗?还是它们一直是分开的?有人说:“爱上帝,那个爱和亵渎的爱无关。”你知道这些不只是几世纪以来的问题,而是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有了。而两者分别的界线在哪里,或是没有任何分别的界线?这个不是那一个,而如果我们在追寻快乐,就像大部分的人——以上帝之名,以和平之名,以社会改革之名——而爱在这些追求中的地位又何在?

所以必须深入那些问题:快乐、享乐和喜悦是什么?祝福与快乐有关吗?别说有或没有,让我们找出答案。看看那美丽的树、云、水、夕阳、无垠的天空、男人、女人和小孩的脸。沉醉在真正美的事物中,是一大享乐,是一种对不凡、高贵、清明和可爱的事物的欣赏。当你拒绝快乐,你就拒绝了所有对美的知觉。宗教就是拒绝了它。最近我听说,在西方世界,风景画进入了宗教画的领域,然而在中国和东方,风景画和树却一向是被认为是高贵和具有宗教性的。

为什么心灵会追寻快乐?这不是对或错的问题,但这个快乐原则的机制是什么?如果你说你同意或不同意,那我们就迷失了,但是如果我们一起找出原则是什么,快乐的机制是什么,那么也许我们将知道真正的享乐是什么。而喜悦和祝福是什么,哪一项包含了狂喜?狂喜和快乐有关吗?喜悦可以变成快乐吗?

快乐的机制是什么?为什么心灵一直追寻它?你不会没有知觉——看到美丽的房子,或阳光洒在可爱的绿地上,或在无垠的沙漠中,没有一点绿草,还有广阔的天空。你不能避不看它,而看到就是一种快乐、一种愉悦,不是吗?当你看到一张可爱的脸庞——不只是结构对称的脸,而是有深度、美感、特质、智慧和活力的脸——看到这样的脸真是令人惊喜,而一旦你知觉到就有了愉悦。愉悦何时变成快乐?你看到米开朗琪罗完美的雕像,你看着它,它是最杰出的作品,不是指主题,而是它的品质。看到它就会产生极大的快乐和愉悦。你走开了,心灵在回想它,开始思考。你认为那是多完美的作品。看到的时候,有很美的感觉,看到绝妙事物的品质。然后思想会唤起它、回忆它,而且会记住你看见雕像时的快乐。然后思想创造了快乐,它带来活力和延续,所以当你看见雕像时,感觉就出现了。所以,思想要为寻求快乐负责。这不是我发明的说法,你可以看到的。你看过美丽的夕阳,然后你会说:“但愿我能回去再看一次。”在看到夕阳的时刻,你并没有快乐,你只是看见绝妙的事物,满是光芒、色彩和深度。当你离开回到你的生活中,你的思想说:“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我希望能再有这种经验。”所以,是思想让快乐永存不朽。这就是机制吗?然后会发生什么呢?你从此再也看不到那夕阳——再也看不到!因为最初看到夕阳的记忆仍然留存着,而你总是和它比较。因此,你再也看不见任何新的事物了。

所以,有人问:你可以看到夕阳、美丽的脸、你的性经验或任何事物,看到它而且结束它,不再存留在心中——不管事情是极为美的或有很深的悲伤,或生理或心理上的痛苦?你能看到它的美,而把它全部结束,完全地结束,不保留到第二天、下个月和未来吗?如果你保留起来,思想就会玩味。思想就是把那件事、那个痛苦,或能给你愉悦的事储存起来。所以一个人如何不去避免,而要意识到这全部的过程,而不让思想去操控?

我“想要”看夕阳,我“想要”看那些树,它们充满了大地的美。它不是我的地球、你的地球,它是我们的地球。它不是英国的地球、俄国人或印第安人的,而是我们的地球;没有界限,没有丑陋、野蛮的战争和人的恶念。我想要看到所有的一切。你看过山丘上的棕榈树吗?多么美啊!你看过原野上的一棵树吗?我“想要”看,我“想要”享受它,但是我不想把它缩减成丑陋的小小快乐。而思想会缩减它。

心灵如何能在需要的时候就运作,不需要的时候就不运作呢?只有在真正觉察到思想的整个机制,思想的结构和本质的时候。它必须这样运作——绝对合乎逻辑、健康地、不会神经质或个人地——而它没有任何地位。所以,什么是美和思想?理智可以感觉到美吗?它可以描述、可以模仿、可以复制、可以做许多的事,但是所描述的是那不被描述的本身。我们可以再继续深入地谈论了。

所以,当一个人了解快乐的本质和原则时,爱是什么?爱是嫉妒吗?爱是占有吗?爱是支配、依附吗?你知道生活中所有的情形——女人主宰男人,或男人主宰女人。男人想追求所以去做了什么,他是有野心的、贪婪的和嫉妒的。他渴望地位、声望。他的妻子说:“天哪,不要做那些无聊的事,过过不一样的生活。”所以两人中就有了隔阂——即使他们是睡在一起。有野心时,在个人追寻他们私自的快乐时,会有爱吗?

而爱是什么?显然地,只有在野心、竞争、想出名这些事都不再出现时,才有可能出现。我们的生活就是:我们想要出名,有所成就,成为作家、艺术家,或什么伟大的事。这些都是我们要的。这样的男人或女人知道爱是什么吗?那表示,对一个为自己工作的人来说,不只在小地方,而是与国家、上帝、社会活动、一连串的信念认同,他会有爱吗?当然不会。而这就是我们跳入的陷阱。我们能注意那陷阱,真正地注意——不是因为某人的描述——注意那陷阱并将它破坏吗?那就是真正的革命,不是愚蠢的去用炸弹和社会改革来进行。虽然社会改革是必要的,但是炸弹却不是。

所以,有人不知不觉地发现或碰上,没有刻意,这个东西就称为爱,而其他的则不是。当我们真正了解快乐的性质和思想如何破坏能令人极为喜悦的事时,它就会发生了。喜悦不能够转化成快乐。喜悦是自然产生的,但是当你说:“哦!我很快乐”的时候,你就不再快乐了。

在人类的关系里,爱是什么?在人类的关系里,爱的地位是什么?有任何地位吗?然而我们必须一同生活,我们必须合作,我们必须一起抚育孩子。有爱的人会送儿子上战场吗?这是你的问题。你有孩子,而你的教育正让孩子去战争、杀戮。请找出答案!什么是爱,而对我们人类的生存又有什么关系?我认为问题只能从这方面得到解答——真正地,不是口头上或知识上——当快乐、思想、所有的原则,和这种变化被了解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一个全然不同

的关系。

布洛伍德公园·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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