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无论如何都要为里井老师的事道谢,绀藤先生硬约我吃饭。若说我这个愚昧的人没有过度期待绝对是骗人的,因为我在那之后还没找到工作。正所谓人穷志短,我依旧过着靠资遣费糊口的失业生活。

绀藤先生找我商量里井老师的事,后来虽然不了了之,但我当时原本是想要探探情况看能否请他帮我介绍工作的。然而后来也不好意思打扰必须为整件事情收尾的绀藤先生,所以什么也没敢开口拜托,不过他毕竟是个精明能干的男人,就算我什么也没说,想必他也察觉到了才是。所以我想他口中的“谢礼”,应该就是我的下一份工作吧!我满怀希望地前往一个人实在没有勇气走进去,必须盛装打扮的高级餐厅。

然而,当我被带到包厢之后,发现状况完全不是我所想,只见绀藤先生徐徐地问我:“厄介,你听过须永昼兵卫这位小说家吗?”无知如我,上次虽然不认识绀藤先生负责的漫画家里井有次老师,但是再怎么无知,也不至于没听过须永昼兵卫的大名。

“哎哟!绀藤先生,你把我看得也太扁了吧!在日本,只要是认识字的人,很难不知道须永老师的大名吧!他可是大师中的大师,日本推理小说文坛的重镇不是吗?别说我看过,就连我爸妈,搞不定连我爷爷都看过这位小说家的作品啊!走到书店推理小说专区随便抓个十本,其中有一半都是须永昼兵卫的作品。”

“呵呵呵!你说得太夸张了,不过这个比喻倒也挺贴近本质。”

绀藤先生喜不自胜地颔首。当然是因为须永老师也有在绀藤先生服务的作创社出书,他才会有这种反应。这么说来,绀藤先生在成为漫画杂志的总编辑之前,应该也曾经待过小说部门,说不定还见过须永老师。

“……绀藤先生,你该不会是要吿诉我,这次是须永老师接到恐吓电话之类的吧?我可是因为你说要答谢,我才来到这里的吔。”

我半开玩笑地说。当然,只要是绀藤先生的请托,我一定义不容辞。话说回来,上次恐吓电话的事也是今日子小姐解决的,我只是仲介。绀藤先生应该已经支付适当的费用给今日子小姐了(基本上,只有今天的今日子小姐都是当天收现),绀藤先生本来就没必要给我什么谢礼。硬要计较的话,反而是我欠他的比较多,可能一辈子也还不完。

“放心吧!厄介。虽说出版业是个充满牛鬼蛇神的行业,也不会一天到晚发生那种匪夷所思的事——不管是老师们还是编辑,大部分都过着平凡无奇的枯燥日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

“真是……你还真能说,这样我怎样都无法反驳。不过,那位须永老师是怎么了?”

难道是须永老师要征助理?我说的并不夸张,从我爷爷那一代活跃到现在的老作家,或许真的需要一个帮忙打点生活所需的年轻人 当我陷入一厢情愿的幻想时,绀藤先生看穿我那虏浅的盘算说:“须永老师老当益壮得很,在工作上说不定还比那些年轻的小说家有活力。”

那还真是值得额手称庆啊!可是这么一来,我就更搞不懂他找我出来的用意了。绀藤先生似乎对我的一头雾水乐在其中。

“有个跟我同年进公司的同事,名叫小中,现在是须永老师的责任编辑。须永老师前阵子刚完成一部长篇推理小说。”

“这样不是很好吗?真是恭喜了。”

“事情是这样的。该怎么说呢?因为小说家其实是很容易退休的职业呢!毕竟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不受组织和人际关系的束缚,是少数可以喊着‘大卖之后就退休’的行业。所以站在出版社的立场上,非常感谢像须永老师这样,把一辈子都奉献给写作的作家。可是这也有一点问题。须永老师的年纪虽然大了,却是充满赤子之心的人。”

“赤子之心?”

“或者该说是好奇心吧——总之就是不马上把写好的小说交给出版社,利用这点来测试责任编辑。”

“测试……听起来有些危险的字眼呢!”

“不不,就只是消遣程度罢了。是赤子之心的产物,也可以说是游戏,我也挑战过一次,虽然我没有直接负责过须永老师,是陪编辑前辈一起去的。须永老师不交出原稿,反而给我们一张像是藏宝图的纸,说什么‘如果你们还算是推理小说作家的编辑,就请找出被我藏起来的原稿’哪。”

“欸……真是个怪人。”

好不容易将原稿写好,照理应该马上交给出版社付梓成册才是。不过这的确很像推理作家会有的行为。寻宝——这可是推理迷最热衷的游戏了。

“光是用怪人二字还不足以形容他。因为也曾经发生过都已经给了提示,责编还是找不到原稿,最后那份原稿就交由另一家出版社出版的事呢!”

“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呀丨”

“还有,现在是不会玩这么大了,但在景气还很好的时候,好像也曾经举行过由好几家出版社争夺原稿的活动喔!包下整座游乐园或棒球场……”

“好奢华的游戏啊!让人不由得感到时代的差距。”

“就我所知最夸张的一次,是包下国外一整个赌场进行的活动。要各出版社的责编把拆散藏在饭店各个角落,总计五百张小说原稿一张一张找出来,互相争夺。因为只要少了一张就不能出版,所以就以出版社为单位,拿原稿当筹码,用俄罗斯轮盘和扑克牌来对赌。”

若非身在其中的话,听起来的确是很有趣,但要是在这不易将资讯封锁到滴水不漏的现代办这种活动,应该会引发大问题——如果是因为喜欢看各家出版社为抢夺自己的原稿使出浑身解数,这种性格未免也太恶劣了,可是从绀藤先生提到须永老师时露出的表情来看,他大概是那种备受编辑喜爱,这么玩大家也只会觉得“伤脑筋,真拿你没办法”的作家,整个和蔼老爷爷的感觉吧。看在我这种走到哪里都被怀疑讨厌的无业游民眼中,简直是羡慕嫉妒恨。但若说这是人望造成的差别待遇,我也无话可说。

“所以这次刚完成的小说也要举行这种找编辑麻烦的寻宝游戏吗?”

“没错,虽然不像往年那么声势浩大,但还是要在须永老师的别墅里举行。小中都快疯了。”

光是别墅二字,就令人觉得好奢华,但对我而言,终究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看样子跟我的头路无关,而姑且不论那位小中先生,绀藤先生似乎也没有很困扰,因此我也稍微放开心胸,轻松聆听须永老师的事迹。

但冷不防地,两件事突然连起来了——绀藤先生终于把须永先生的新书和要给我的谢礼连起来了。

“然后……这次的原稿寻宝游戏可以带帮手去。厄介,你要不要和掟上小姐两个人一起去须永老师的别墅?”

“咦?”对话中突然出现今日子小姐的名字,我吓了一大跳。

什么嘛!是这么回事啊?原来要委托今日子小姐找出原稿吗?

“不不,请恕我无能为力。绀藤先生。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但就算是绀藤先生拜托我,我也不能答应。今日子小姐的确是侦探没锴,而且还是名侦探,是寻宝或寻找失物的专家,但也因为她是专家,肯定不会愿意参加这种由外行人构思的游戏的。”

“哈哈!你还真敢说啊!厄介。居然敢说支撑着推理小说界近半世纪的须永老师是外行人。”

虽说是遭到千夫所指也不奇怪的失言,但听我这么说的绀藤先生看起来还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俨然早已料到我会有这种反应。至于还搞不清楚他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的我,只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须、须永老师当然不是外行人,我也不认为轻易就能找到藏原稿的地方。”

“不是不容易,是非常困难。在构思谜团或诡计上,推理小说的作家可是比侦探还要专业许多。”

“嗯,我想也是。问题出在是‘游戏’啊。侦探也有各式各样的类型,的确有很多侦探是只要能解谜,管他是游戏还是猜谜都无所谓。但今日子小姐可是职业侦探,是把解谜当成谋生工具的人喔!无论摆在眼前的是多么吸引人的谜团,她也不会把推理当游戏,更不会免费做白工。既不会坐地起价,也不会特别优待。要她去解开游戏的谜团,对她可能是一种污辱,光是委托她这种事就可能非常失礼了。”

不,其实我也不是曾经听今日子小姐说过她身为侦探的原则什么的——不过,和她一起经历过那么多起案件,多少能想象得到。专业人士是不会随便贱卖自己的技术的。

“须永老师之所以不直接把原稿交给出版社,而要编辑经历这种特别的仪式,或许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也说不定……总而言之,我不认为今日子小姐会接受这样的委托。”

“如果是工作的话,的确。但如果不是工作呢?”

“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工作……绀藤先生,你今天说的话都很莫名其妙吔。如果不是工作,她就更不可能来啦!从她的外表和言行举止上可能看不出来,但绀藤先生应该也对那个人锱铢必较的程度有切身感受吧?”

“你还真是个迟钝的家伙啊!厄介。我说过好几次了,找出须永老师的原稿只是个游戏,是大牌作家的余兴节目。我刚才虽说如果找不到原稿,可能会改由其他出版社出版,但那是非常非常罕见的特例。须永老师会一直给出提示,直到编辑找到为止。万一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也会说:‘其实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了。’然后拿出另一份原稿之类的。所以让专业的侦探参加,反而才是扫兴呢。”

“既然如此……”

“所以啊厄介。”绀藤先生说。

“我是在叫你找掟上小姐去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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