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1013室度过了大一和大二,与柏森及子尧兄。

由于子尧兄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大部分的活动都只有我和柏森。

无论是上课、吃饭、撞球、舞会、露营、练橄榄球、土风舞比赛,我和柏森都在一起。

如果我睡觉的习惯差一点,会从上铺跌下来的话,那我们也会睡在一起。

不过舞会结束或是与女孩子联谊完后,就只有他有续摊。

然后我会先回宿舍等他回报战况。

柏森很受女孩子欢迎,这应该归功于他的自信与健谈。

我常看到他跟女孩子说话,女孩们专注的神情,闪烁发亮的眼睛,好像在恭听皇上的圣谕。

偶尔柏森还会说:"平身吧,宝贝。"

不过只要我一加入,她们就宣布退朝了。

柏森参加了三个社团,辩论社、话剧社和土风舞社。

我对社团活动没什么兴趣,不过柏森死拉活拉,硬是把我也拉进去。

我们会参加土风舞社,可以算是一种机缘。

在成大,学长都会带领着新生参加两项重要的比赛:土风舞和橄榄球。

每星期一、三、五的清晨五点,学长会把我们挖起床练橄榄球。

练土风舞的时间则为晚上十点,在宿舍顶楼,星期二和星期四。

先说橄榄球吧。

练橄榄球很累,常常得从宿舍十楼跑到一楼,再由一楼跑到十楼。

跑完后,双腿就会不由自主地摆荡,像风中的杨柳。

记得第一次在成功操场练球时,是秋末的清晨,颇有寒意。

一大早被挖起床的我们,牙齿的撞击声好像交响乐。

一个体型非常壮硕的大三学长,双手叉腰,大声地说:

"亲爱的学弟,恭喜你们将成为追逐不规则跳动的勇士。弧形的橄榄球跟人生一样,很难掌握方向。所以要好好练球。"

话是很有道理,不过结论下得有点奇怪。

练习一阵子后,学长开始安排我们的位置。

"李柏森!你是No. 8,是球场上的领导人物。所以要好好练球。"

柏森不愧是柏森,被挑选为8号球员,比赛的灵魂人物。

"蔡崇仁!你个子算小,反应很快。每次休息上厕所时,你都是第一个跑掉,最后一个跑回来。你当传锋,位置是9号。所以要好好练球。"

我终于知道,"所以要好好练球"是这位学长的口头禅。

位置选定后,练球的次数和时间都增加,直到比赛为止。

依照传统,输的队伍全体球员要跳成功湖。

那是成大校园内的小湖泊,淹不死人。

成功湖常有人跳,失恋的,打赌输的,欠钱没还被逮到的,都会去跳。

至于水深多深?我并不知道,因为我们拿到新生杯冠军。

冠亚军之役,柏森达阵了两次,是赢球的关键。

"亲爱的学弟,恭喜你们拿到冠军,今晚学长请吃饭。记得今天球场上的艰苦,他日人生遇到挫折时,就会轻松面对。所以要好好练球。"

柏森的情绪一直很亢奋,从吃饭,到回宿舍洗澡,再到睡觉前。

熄灯睡觉后,柏森悄悄地爬到上铺,摇醒我:

"喂……菜虫,你会不会觉得我是那种天生的英雄人物?"

我揉揉眼睛,戴上眼镜:

"这种深奥的问题,应该去问子尧兄啊。"

"我问了。他说英雄是被时势创造出来的,不是由老天诞生出来的。"

"子尧兄说得没错啊。如果没有我近乎完美的传球,你哪能达阵?"

"可是……"

柏森欲言又止,轻轻叹了一口气。再默默爬下上铺。

"柏森……"

我约莫过了十分钟,在黑暗中开了口。

"嗯。"柏森模糊地应了一声。

"你今天好棒。你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但你以后绝对是一号人物。"

"菜虫。"柏森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高兴地说,"谢谢你。"

"睡吧。明晚还得练土风舞,快比赛了。"

土风舞比赛前三天,我们每晚都在宿舍顶楼练舞到凌晨12点半。

也是很累。跟练橄榄球的累不一样,这种累还有很大的心理因素。 要记得舞序,舞姿要正确,要听音乐节拍,上台记得露齿微笑……

露齿微笑对我而言最难,感觉很像在卖笑。

教舞的也是大三的学长,每次都说我的嘴巴硬的跟乌龟壳似的。

不过柏森做得很确实,很自然。

练舞结束后,我和柏森还会待在顶楼,爬到宿舍最高的水塔旁。

坐下来聊聊天,谈谈心事。

有时天气晴朗,可以看到一些星星,我们就会躺下来。

我们一共要跳两支舞,匈牙利的击鞋舞,和亚述帝国的"些抗尼"。

击鞋舞算是比较阳刚的舞蹈,必须一直摩擦鞋底,拍打鞋身。

我的皮鞋就是这样阵亡的。

至于那个什么"些抗尼"的,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因为音乐的歌声中,会不断出现"些抗尼"的音,所以就这么叫了。

些抗尼的舞姿简单,麻烦的是,服装仪容。

学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本书,上面有刊登关于亚述文明的壁画。

壁画中的人物蓄着满脸的卷胡子,身上缠着一块布,当做衣服。

比赛当天,学长要我们用黑色的纸,想办法弄成卷胡子形状,粘在脸上。

先跳完击鞋舞后,有一小时的空档,全体集合在厕所。

"亚述是大约在公元前七世纪西亚的古老帝国,由于我们学校有历史系,不能让人家取笑我们工学院的学生粗鄙无文。所以……"

学长拿出十几条米白色的麻布,接着说,"来,亲爱的学弟。大家把衣服脱光,只剩内裤。然后把这条布缠上。"

我们都愣住了。

"还发什么呆?动作快。这里有订书机,钉一钉麻布就不会掉了。"

"学长,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柏森开口问道。

"这是命令。念书不忘救国,跳舞不忘历史。学长的心情是严肃的。"

我们只好开始宽衣解带。

我瞥了柏森一眼,笑了出来。因为他今天穿红色内裤。

上台后,随着跳舞时身体的振动,柏森身上的布,慢慢松动,然后下滑。

我们是手牵着手跳舞,所以柏森根本没有多余的手去调整那块下滑的布。

我跟在柏森后面,看着他身上的布,离地30公分……20公分……10公分……

接触地面,然后我踩上去。柏森往前走,麻布却在我脚下。

嗯……柏森背部的肌肉线条很性感。这是我当时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轰"的一声,全场爆笑。我也第一次非常自然地露齿微笑。

有个坐在第一排的女评审,双手遮着脸,但仍从指缝间偷看。

谢完幕,灯光一暗,柏森马上捡起麻布,冲到厕所。

结果揭晓,我们拿了第二名。

"亲爱的学弟,恭喜你们拿到亚军,今晚学长请吃饭。记得今天舞台上的笑声,以后穿内裤时,就会选择朴素。李柏森同学,你的身材非常迷人,土风舞社的学姐们赞不绝口。她们强烈地推荐你进土风舞社,而且免缴社费。"

柏森一直红着脸,从吃饭,到回宿舍洗澡,再到睡觉前。

熄灯睡觉后,我探头往下铺,告诉柏森:

"喂……柏森,这次你不用再问了。我觉得你绝对是天生的英雄人物。

而且是悲剧英雄。"

"菜虫,别闹了。"

"对不起。我说错了,应该是喜剧英雄。你看今天大家笑得多开心啊。"

"菜虫!拿命来!"

柏森准备爬上我的床铺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然后我们就这样边笑边聊,过了几个钟头后,才模模糊糊地睡去。

柏森说如果我也进土风舞社,我就不必因为踩掉他的布而去跳成功湖。

我衡量利弊得失,就决定跟进。

在土风舞社的期间有点无聊,每次要跳双人舞时,我都邀不到舞伴。

这要怪我的脸皮太嫩还有邀舞的动作太差。

学长们邀舞的动作洒脱得很,右手平伸,挺胸缩小腹面带微笑。

往身体左侧下方画一个完美的弧度时,直身行礼,膝盖不弯曲。

可是我邀舞时,脸部肌肉会因紧张而扭曲,然后既弯腰又驼背。

画弧度时手掌到胸口就自动停止,手心竟然还朝上,像极了乞丐在讨钱。

而柏森总能轻松邀到舞伴,经过我面前时,还会对我比个"V"手势。

这让我心里很干(明菁还没出现,所以不能苛责我讲脏话)。

我只跳过一次双人舞。

那是因为柏森跟学姐们反应,说我老是邀不到舞伴,请她们想办法。

有个日行一善的学姐就带了一位女孩,走到我身旁。

我只稍微打量一眼,这时圆圈内的学长便高喊:

"男生在内圈,女生在外圈。男生请将右手放在舞伴的腰部。"

我不好意思再看她,右手伸出45度,放着。

"同学。这是,肩膀。不是,腰部。"

她的声音简洁有力。

我疑惑地往右看,原来她比一般女孩矮小一些。

所以原本我的右手该轻搂着她腰部,变成很奇怪地放在她肩膀上。

我说声抱歉,有点尴尬。幸好学长已开始教舞。

学长教完舞姿和舞序后,音乐响起,是华尔兹旋律。

有几个动作,是要让舞伴转啊转的,我总是让她多转半圈,甚至一圈。

"同学。我是,女孩。不是,陀螺。知道,了吗?"

在舞停后,她有些不满地说。

"同学。实在,抱歉。不是,故意。原谅,我吧。"

我真是尴尬到无尽头。

于是我再也不敢跳双人舞,连邀舞都省了。

柏森告诉我,那个女孩是中文系的,跟我们一样是大一新生。

我心里就想,她用字这么简洁有力,写极短篇小说一定很棒。

几个月后,她得了成大凤凰树文学奖,短篇小说第一名。

篇名就叫做"像陀螺般旋转的女孩"。

后来社里的学长要求跳舞时,要穿西装裤和皮鞋,我就有借口不去了。

过没多久,柏森也说他不想去了。

凭良心说,参加土风舞社是很好玩的,只要不必常邀舞的话。

话剧社也不错,我后来不去的原因,是因为被赶出来。

那是在社团迎新时所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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