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盛冈警察署,两个人吃了一惊:啊,好大的雾啊!警察署前面大街上,过往车辆的速度跟人走路差不多,一辆接一辆汽车的大灯,在浓雾中构成一条长长的白线。

“我的天啊!”刚刚走出警察署大门的菊池叫了一声,“简直就是在八幡平的大山里啊!”

默默走在前面的吉敷竹史,回头看了菊池一眼,看见自已身后的雾卷起了漩涡。

“盛冈经常下大雾吗?”吉敷竹史问。

“不,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雾。”菊池回答说。

走进停车场,吉敷竹史坐在了驾驶位上。菊池也没跟吉敷竹史客气,默默地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吉敷竹史发动了引擎。

“去哪儿啊?您认识路吗?”菊池问。

“去你的母校盛冈一中。你给我指路。”吉敷竹史说完,缓缓地开着车出发了。

好大的雾啊!吉敷竹史是第二次在这么大的雾里开车。大灯照射在前面的浓雾上,一片白光,根本就看不见路。也许是因为雾太大,菊池也闹不清楚该怎么走了。

“前面那个路口往右……不对,下一个路口……嗯?还是不对。”

“你连母校都不认识了?”

“好多年没去过了,再加上这么大的雾,我也糊涂了。这条街我好像没来过。前面那个路口左拐……哎哟,错了……对不起,还得往回绕……”

从盛冈警察署到盛冈一中的路并不太远;但是,由于菊池刑警迷了路,他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车开到盛冈一中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吉敷竹史把车停在围着学校的网状金属围栏旁边熄了火。下车一看,空荡荡的学校运动场被浓雾笼罩,好像是用雾筑起的大坝。四下里寂静无声,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怎么进去?校门在哪儿?”吉敷竹史问菊池刑警。

“在那边。不知道校门开着没有。”盛冈一中的毕业生菊池回答说。

浓雾中,二人肩并肩地顺着两状金属围栏摸索着前进。突然,一声尖利的嚎叫,刺破了浓雾中的寂静。那叫声像怪鸟发出的,也像猿猴发出的,是极度恐怖的尖叫。

浓雾中,菊池眺了起来。叫声,是他发出来的。

紧接着,咔嚓一声,金厲围栏发出被撞击的声响。那声响,在黑暗中的教学楼上被弹回来,发出阵阵回声。

“谁?”吉敷竹史叫道。

菊池紧紧靠在吉敷竹史身上,怯生生地扭过头去看着金属围栏里面。

暗夜的浓雾中,隐约可以看见附近的金属围栏里,有一个黑影靠在金属围栏上。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围栏上的金属网,拼命地摇晃着。一下,两下,金厲网在他的摇晃之下,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黑影的样子很像一只被困在铁笼子里的猛兽,他想冲破金厲网逃出去,如同猛兽拼命地摇晃着铁笼子,企图逃脱。

那个黑影突然咆哮起来。无法相信那声音是人类发出来的。听到这声音的人,一定认为:这是大猩猩发出来的——后来菊池这样说。

“呜哇!……”黑彩又怪叫了一声。吉敷竹史愣了一下,向黑影跑去。

金厲围栏里,靠在金属网上的黑影,慢慢地瘫倒在地。吉敷竹史靠近以后,可以看见他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衫。在浓雾笼罩的暗夜中,他的左手抓着金属网,右手在自己的胸前,没命地抓挠着,看样子非常痛苦。

金厲围栏的高度,跟吉敷竹史的身高差不多,吉敷竹史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他要从这里翻越过去。菊池也紧跟着爬上了金属围栏。围栏在暗夜中摇晃着,发出金属互相摩擦时嘎吱嘎吱的声响。

“菊池!你不要过来!你回去把车大灯打开,照着这边!”吉敷竹史爬到围栏顶部的时候叫道。

“不!吉敷竹史先生,我知道学校运动场照明的开关在哪里,那个比车大灯管用!”菊池一边往上爬,一边拼命地叫着。

“也好!”吉敷竹史说完纵身跳下去,迅速来到那个黑影身边。已经躺在地上的黑影佝偻着身子,双腿不住地痉挛着。吉敷竹史看见他痛苦地张开嘴巴,把舌头伸得长长的,拼命地舔着地面,看者上去让人觉得非常恶心。

“喂!”吉敷竹史对着那个黑影叫了一声,把胳膊伸进他的脖子下面,想把他抱起来。可是,由于过于痛苦,黑影的身子僵硬,再加上不住地痉挛,吉敷竹史很难抱起他来。

吉敷竹史扳着黑影的下巴,让他面朝上,凑近看了看。那是一个岁数不大的男孩子。头发中分,眼睛瞪得大大的,舌头伸得长长的,舌头上沾满黑色的泥土。吉敷竹史不可思议地党得那张脸看上去像一只怪鸟,而且是只疯狂的怪鸟。

男孩子的右手好像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吉敷竹史胸部的肌肉,眼睛也直愣愣地看着吉数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

吉敷竹史一边掰开男孩子的右手,一边大声叫着:“喂!听得见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有回答。男孩子的黑眼球开始慢慢往上翻了,眼看着就要消失在上眼睑里。

“听得见吗?你是岩田雄治吧?”吉敷竹史继续大声叫着。

“是的,他就是岩田雄治,刑警先生!”好像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吉敷竹史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浓雾中走过来一个戴着红色棒球格的少年。他的步伐缓慢,看上去像一个幽灵。走到近前,吉敷竹史看见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蓝色的牛仔裤。

吉數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浓雾中的少年。他惊得目瞪口呆,身体好像被冻僵了似的,一动都动不了。

这不是木山秀之吗?可爱的小脸担,露出些许微笑,慢慢地向着吉敷竹史滑过来,越来越近了。

“他就是岩田雄治,刑警先生。他欺负人。”少年又说。那是一个少年特有的,又髙又淸澄的声音。

靠在吉敷竹史身上的岩田雄治,剧烈地扭动起来,紧接着,发出临死前痛苦的喊叫。嘁叫声震耳欲聋,吉敷竹史恨不得捂上耳朵。那喊叫声就好像一头野兽,在向人的尊严发出挑战。然后,岩田雄治的身体不动了。

也许是因为在这暗夜浓雾之中的缘故吧,吉敷竹史感到岩田雄治的体温很快就没有了。也许是因为岩田雄治刚才出了一身大汗的缘故吧,吉敷竹史托着他的后背的右手,也感到冰凉。

吉敷竹史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岩田雄治好像一根巨大的木棒,沉重地落在地面上。

吉敷竹史看着木山秀之的脸,缓缓站起来。就在这时,就好像突如其来的一道闪电,运动场被灯光照亮了。整个校园里的照明设施,也陆续亮起来。在黑暗中待久了的吉敷竹史,顿时感到如同白昼。

紧接着,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呆呆地咽了一口唾沫,愣在了那里。

黑夜加上浓雾,吉敷竹史刚才根本没有注意到,早就有几十个人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呢。

几十双眼睛在看着他。眼睛,眼睛,眼睛,灯光下,吉敷竹史看到的好像是无数双眼睛。那是几十个孩子的眼睛。

孩子们站在被灯光照得闪耀出白色光芒的浓雾中,个个屏住呼吸,整个运动场鸦雀无声。

孩子们毎人手里拿着一束鲜花。无数白色的花、淡紫色的花。孩子们把手中的鲜花高高举过头顶,轻轻地挥动着。

吉敷竹史被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感动了,默默地站在原地,就就像在参加一个庄严的仪式。在这一瞬间,吉敷竹史全明白了。关于这个看上去奇怪的事件的一切,吉敷竹史全明白了。孩子们在用他们自己的仪式,为他们之中的一员送行。

“孩子们!这些……这些都是你们干的吧?”

从吉敷竹史的口气中,可以听出他对自己的判断,已经没有丝毫的怀疑,说话的口气非常平静。他以百分之百的自信,毫不犹廉地对孩子们说了下面一番话。

“孩子们,二年级二班的全体同学们,你们用你们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判决。你们给你们的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给岩田雄治同学,给岩田雄治同学的母亲,判的都是死刑。你们认为,是岩田雄治的母亲勾引了你们的老师,所以岩田雄治才那么旁若无人地欺负木山秀之同学。所以,你们给他们三个人宣判了死刑。你们根据这个判决去执行了。关于执行的方法,你们参考了木山秀之同学的笔记本里的那个计划。”

说到这里,吉敷竹史冲着刚才向他走来的那个戴着红色棒球帽的少年说:“我说的对不对呀,鸟越由佳里同学?”

“木山秀之”慢慢地把帽子摘下来,扣在帽子里的五五分的齐耳短发,缓缓散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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