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准备蹑步上前时,肖克又直起了身体,金子小姐马上放下了手,恢复了谦顺温和的模样。对日本人来说,织元浩二是很高,却是一种消瘦纤弱的高,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太壮了,若无其事背着小山般的行囊,眼角偶尔闪现狼性的光芒,都让金子小姐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在面对这种对手时,需要极为小心谨慎,一击不中,对方的反噬极可能让自己陷入绝境。

肖克并没有警觉到身后的异样,他只是觉得这个房间不太对劲,虽然打理得干干净净,东西也放得很整齐,可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协调的地方。鬼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只是一个建筑工人,难道看问题不是该从建筑工人的角度去看吗?建筑工人?肖克重新审视屋内,算是找到一点不协调的原因了。就像建筑砌砖一样,在垂直锥和水平线的作用下应该是砖头整齐码放一排,再抹上一层水泥砂浆,再摆一排砖头,可眼前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有些砖头之间抹了超过一排砖的砂浆,而另外有些砖头又直接垒在一起,连砂浆都没抹。

那些经常翻阅的书籍,略有卷边,不是应该放在趁手的地方吗?那些随手涂抹的数字公式下面随手摆上一支笔才比较协调吧?书柜里的书放成这样好取用吗?怎么看都像硬塞进去的。肖克随手拾起一本书,在崭新的没有任何记录的地方,却异常地折了折……种种信息归拢汇总,肖克脑中跳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个房间有人来过。表面想营造出一种十余年无人动过的样子,实际上被进行过彻底的清理,由于清理太过彻底以至于无法复原,只是草草地掩饰了一下,所以肖克一眼看过去,就出现了各种不协调。

李浩的身份显然不限于资料上提到的那一部分,自己伪装成李浩到这里也不是为了遗产,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李浩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一次出神给金子小姐提供了极佳的机会。看得出来,肖克甚至没有留意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尖锐的发簪破空而至,甚至在空中发出了微弱的啸声。

肖克是在出神,不过当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地上正向自己发起攻击的影子时,他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做出了适当的调整,他举起了手中的书。

“噗”,尖锐的发簪刺穿了厚达两厘米的书,露出一截黑亮的簪尖,泛着碧油的光,被刺中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同时发簪只露出半厘米的尖,便再难寸进。肖克这时才从出神的状态恢复过来,金子小姐一击不中,扯出发簪,提手再刺,诡异地攻向肋下。

肖克单手执书,向下一挡,力量上的巨大优势又让他躲过了这一刺。金子小姐左手摆拳,返身侧踢,同时右手划弧,发簪再次朝面颊而来,宽松的和服完全不能阻止她灵敏的动作。

为了避开这一削,肖克身体后仰失衡,索性仰面躺下,顺势向前一踢,瞄准金子小姐支撑身体的单足,同时看准来势,想捉住金子小姐握发簪的手腕。

金子小姐身体被踢向后,但手腕一翻,原本削向肖克面颊的发簪像蜂钉一般灵巧地刺向肖克伸来的手背。肖克及时缩手,金子小姐也因单足向后撕成一字,那一刺刺在木地板上。

肖克翻身爬起,金子小姐也一个托马斯回旋挺身而起,两人相距两米,肖克扔下背包,金子小姐拉开弓步,握发簪的拳横在胸前。

“杀我?”肖克才有机会问出第一句话。

回答他的是发簪“嗤”的破空声,金子小姐的发簪招式诡异多变,同时拥有与女人完全不符的爆发力。肖克一时险象环生,被压制得话都说不出来。出于一种身体本能的直觉,肖克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发簪碰到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让肖克惊讶的是,这位训练有素的金子小姐具有的能量大得出奇,反关节技、擒拿、锁技、缠斗技,更不用说那如蝎尾蜂针般的匕首刺杀术。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在这种程度的攻击下,自己居然进退有节,渐渐适应之后,甚至产生了游刃有余的感觉。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完全不同于动车上小混混的厮打,这是真正的格斗,肖克觉得,自己身体蕴藏的能量,正被这位金子小姐一点点地唤醒。

我究竟是谁?

这个一直困扰着肖克的问题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金子小姐抓住机会猱身贴近,肖克那庞大的身躯竟然被这纤弱的身体撞得后退,一直抵在墙上。

不过到此为止了!肖克利用后退缓冲了金子小姐的力量和速度,抓住了她握簪的手腕,腰部发力,将娇小的金子小姐反拧过来抵在墙上,手肘压住她的咽喉。

金子小姐松开握簪的手,那发簪就像转笔一样在指尖飞旋,轻巧地一跳弹起,在肖克眼前画出圆形的弧线,再被另一只纤巧的左手握住。她整个人跳起来,将腿盘在肖克腰上,像八爪鱼一般固定住如山的身体,左手如蓄势待发的毒蛇,奋力刺下。

肖克身体急闪,却带着金子小姐的身体同时转了过来,百忙中给了金子小姐左臂手肘一拳,同时偏头,发簪贴着肖克发际掠过,“夺”的一声刺入木板墙内,入木三分,一时竟然拔不出来!

肖克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右手捏住金子小姐左腕发力,令她松开发簪,同时左手握拳猛击金子小姐肋下,对这种长相古板的中年女性,肖克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感觉。

金子小姐吃痛松手,肖克带着她又转了半圈,让她远离那发簪,但此时金子小姐并指直插肖克双眼,贴得如此之近,肖克闪避不及,头部后仰撞墙,闭眼,眼皮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玩阴的!肖克无名火起,双手掌并拢微凹,对着金子小姐的两耳就拍了过去,这一拍令金子小姐出现了短暂失神。肖克也不管手放在哪里,对着身前用力一推,要将金子小姐推离自己。

金子小姐上身后仰,健美而有力的双腿却借机踢在肖克下颌,后翻立起,晃了晃头,重新找回身体的平衡。肖克也是顶在墙上才没有跌倒,在后退过程中脚后跟重重地磕在地上,山地靴的足尖处竟然弹出一柄两寸来长的三角刃。

整个打斗过程中,双方不知出于什么考量,都尽量没有发出声音,更没有呼叫。

金子小姐失了武器,但攻击更显凌厉狠辣,频频使出缠锁和擒拿手段,让肖克的力量优势得不到完全发挥,而足尖上的三角刃肖克还没习惯,反觉得有些碍事,没两个回合就被金子小姐引导着足尖重重一磕给折断了。

战斗的节奏渐渐倾向于金子小姐一方。

肖克的动作固然有力,反应也不可谓不敏捷,但在身体的灵巧程度上,还是不能与动辄劈一字、能后仰团腰几近一百八十度对折的金子小姐比。只见金子小姐一脚踢向肖克,肖克避开,这一脚直接踢在墙上,她竟能以踢到墙上的脚做重心支撑,凌空翻旋起来,另一只脚劈向肖克,力量之大,需要肖克双臂架住。又或是眼看肖克的拳锋即将扫到她腰身,蹬蹬两步上墙,然后一个后空翻,再凌空一脚扫来,反而踢得肖克撞向墙面。

旋踢颈侧,肖克避开,金子小姐收腿,但旋转不停,返身将腿再递出去,又是一次旋身侧踢,就算肖克侥幸再避开,跟着又是一个旋身,她的力量竟然能使出旋身三连踢,威力堪比踵落,每次击中,以肖克的抗打击能力,也要晃头后退才能清醒。

尽管不能一击致命,但每次重击都让肖克受到伤害,刚开始还平分秋色,怎么自己渐渐就落了下风呢?肖克总觉得这场格斗中还有什么因素是自己没注意到的,当再一次用拳将金子小姐避开,同时臂膀挨了重重一脚之后,肖克恍然。

对了!是力量,自己的身体优势在于力量,和对方拼什么灵活啊,就算她打自己三拳,伤害也没有自己一拳来得大。想通此节,肖克开始忽略那些无关痛痒的边角攻击,以身体硬抗下来,抓住机会,给对手一记重创。

再一次将肖克击退后,金子小姐拉开距离,开始助跑,前空翻,肖克明白,这又是金子小姐要使出那一招团身膝撞,用速度来换取力量上的不足,整个人团起像一颗炮弹,落点在自己的头或胸,攻击的武器是刻意露出的双膝。前面遇到这种犀利的合身攻击肖克往往选择避让,但想通了战略的肖克这一次不避反进,也猛地踏地前冲,跳起来一记肩撞,将金子小姐团成的肉弹给撞回去。

双方各退了数步,但显然金子小姐受到的伤害比肖克要大得多,从起身的步伐和姿态就能看出。

又斗了几个回合,肖克再次抓住机会,硬吃了金子小姐一脚,双臂一合,抓住了踢中自己的腿,像抡大风车一般将金子小姐整个人砸向墙面。

老旧的木板墙面早已不堪重负,发出“嘎吱”的声响,这一记猛砸,居然将金子小姐砸到墙内去了,木板上留下一个支离模糊的人形。

洞穿木板,两人都愣了一下,不是因为惧怕木墙破裂发出的响声惊动他人,而是木墙后露出的,赫然是一个暗室。散乱的玩具,零碎的布缕,一些翻卷的书籍,显然浩二在小时候也和别的孩童一样,喜欢有自己的秘密小空间。

金子小姐想的却是,翻找了这么多天一无所获,想来那件东西应该藏在这里的。

那东西就在那里!金子小姐眼前一亮,目光锁定暗室一角,不过马上又瞥向屋内。

任务的第一先决条件立刻发生了改变,由击杀肖克变成了找到那件东西并成功脱离这里,不过还是得将眼前这个麻烦解决之后,至少要让他失去战斗力。

但肖克明显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见金子小姐灵巧地翻身爬起,肖克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拨开金子小姐踢来的书,像原始野兽一般突进撕扯,他实在无法将对方当作正常的人类女性。

蛮横的头槌,肋下小腹的刺拳,肘击面门,掌劈咽喉,撩阴腿,龙爪手,陡然出现的暗室如同点燃了血腥的导火索,双方开始不计手段地攻击,怎么阴损、怎么造成的伤害大怎么来,没有男女之分,只有你死我活。

暗室里空间更小,孩童的乐园极大限制了肖克的动作,几个来回,肖克优势尽失,频频中招。

肖克没想到,自己竟然打不过一个足足矮自己一头的中年女人,两次喉头斩击令他呼吸不畅,而如八爪鱼一般贴背缠绕自己的金子小姐,那根死死锁住自己脖子的骨感手臂更是令这种情况加剧。打了这么久,这个精瘦的老女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肖克整张脸憋得紫红,吸不进气也吐不出来,眼里出现无数星星,却想尽办法也不能将背上的金子小姐弄下来,眼看意识开始模糊,肖克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聚集最后的力量将后背往木墙上撞。

两个人一起撞穿了木墙,跌出暗室,脖子上的禁锢总算有所松懈。肖克翻身爬起,正想避开金子小姐的下一波犀利攻击,却发现金子小姐躺在地上,两眼分外突出,鸡爪似的双手拼命往后背捞,就像被扔上岸的鱼。

肖克这才发现,方才金子小姐狠狠刺入木墙的发簪几乎完全没入金子小姐的背心,只露出一小截簪尾。他摸了摸已有青紫瘀痕的脖子,确信自己侥幸地捡回一条命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你在找什么吗?”肖克总算有机会将疑问问出来了。

“咝咝。”金子小姐发出恐怖的笑声,她已知道是什么东西插进自己后背,也清楚自己活不了了,毒素正在体内蔓延,下半身已失去了知觉:“你已经,来不及了!”

“你知道什么?什么来不及了?”肖克将死鱼般的金子小姐拎了起来。金子小姐转动开始失神的死鱼眼珠,却不肯再多说一句,只是盯住肖克,似乎要看穿什么一样。

肖克将她拎到暗室内:“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金子小姐不答,不经意的一瞥却暴露了她的内心想法。肖克将她扔下,操起暗室角落里一个盘子一样的东西:“你们在找这个?”

金子小姐却闭上了眼睛,嘴角翕动发出呓语:“喂,你说什么?”肖克轻扇她耳光看她能不能清醒一下,殊不料金子小姐两眼爆出精光,刷地扭过头来,张大了嘴,朝着肖克的手掌猛地就是一口,咬住便死死不放,脸上的表情狰狞,好像有极深的仇恨,恨不能生啖其肉一般。

肖克大惊,吃痛,挥拳打掉金子小姐两颗大牙,才将手抽回来,掌缘差一点就被扯掉一大块肉,两行牙印鲜血淋淋,几可见骨。

“你来不及啦,你来不及啦!”金子小姐咧嘴大笑,满口鲜血,气息却是越来越微弱,嘴里的血泛起黑色,头一歪,这次是真的闭上了眼睛。

肖克心有余悸踢了两脚,才敢触摸她颈动脉确定她的死亡,真是可怕的女人,难怪别人常说千万不要招惹长得像绝经期老修女的女人。

定下神来,肖克开始思索,她为什么一直说自己来不及了?究竟有什么事要发生?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紧迫感也是因此而来吗?他一面想着,一面搜查金子小姐,看从她身上是否能得到什么线索。可金子小姐和服里面空

空荡荡,连个手机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或反向追踪的东西。肖克又看了看手里拿的那个盘子样的东西,有点像中国的罗盘,里面应该是空的,可以装东西,但是没有开关,不知道怎么打开。

打斗到底还是惊动了悼念的织元家人,木地板上传来脚步声,肖克悚然而惊,是了,金子小姐反复强调的,自己来不及了,只要有人进入这里,就会发现金子小姐的尸体,无论作何解释,金子小姐的死终究和自己脱不开关系,不得已,他一手拿起盘状物,一手背上行囊,打开窗户,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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