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我他妈的想吃砒霜,想吃老鼠药!我冷笑道。

你别这样……别这样。小颜握着我的手。

我轻轻抽开,把她推到一边。

我说……你不要生气,因为好奇,下午我以记者的名义去读了调查笔录,完完全全晓得了所发生的一切。人是她杀的。小颜仰起脸,抚摸我的脸庞,呻吟似的哀叹道,我这也才晓得这么些年你是咋过来的了,想一想,我都为你感到心碎……

在小颜给我的讲述中,艾榕被说成是一个淫荡纵欲的女人,被说成是一个无耻而且凶险的女人……

我们租的房子是系主任介绍给我们的,房东是她的好朋友。从房东屋里的那许多的照片上,我们就看出了我们的系主任和房东的关系非同一般的密切。那些照片全部是她们的合影,年轻的时候居多,现在这个年龄段的没几张。

房屋很宽敞,房租却很低廉,房东还免费为我们提供了一台冰箱,一台烤火炉和一台空调。最后,她还给我们了一辆很不错的山地车。因为有与德爷交往的经历,我们不太相信这一切友好的表示后面没有阴谋,有些不敢接受。房东看着我们,眼里充满了同情,从她的眼神里,我隐约感觉到她似乎对我们刚刚经历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很不安,艾榕也是。房东一笑,叫我们别往复杂的地方想,她只想帮助我们,因为我们的系主任跟她打过招呼,要她好好关照我们。

房东是个热情过分的女人,她老是想跟我们说话,其实并不是要听我们说,在她面前,我们只能是倾听者。她说自己,说自己过得多么不容易,曾经五次婚姻,五次都失败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对自己的爱情彻底失去了信心。但是她很向往美好的爱情,说自己喜欢看韩国的爱情连续剧,也喜欢台湾的,也喜欢新加坡的,还喜欢香港的,不过归结起来,最喜欢的还是新加坡的,新加坡的爱情片让人陶醉,那种陶醉是一种死去活来的陶醉,她时常看得泪流满面,都生了自杀的心思,自杀的目的是为了早点死去,早点投生,早点再来到人世,好认认真真彻彻底底地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她说台湾的爱情片也不错,尤其是琼瑶的,她说自己很系统地研究过琼瑶,想要弄清楚琼瑶的爱情片为啥就那么感人。结果弄清楚了,原来琼瑶一直没有得到过爱情,她的生活比自己还要糟糕,一直生活在绝望的边缘。没有爱情的琼瑶却是善于表达爱情的天才。

房东也时常跟我们说我们的系主任,说她也是一个爱情的失败者,两次,头一次就完全对自己的爱情绝望了,也觉悟了,因为绝望和觉悟,有了第二次。第二次应该是美好的,但是她却退却了,害怕世俗那条毒蛇。于是系主任选择了独身。我说咋会?她不是说自己就要当外婆了吗?房东掩嘴大笑,说我说她独身,是指她没有丈夫,没有丈夫并不代表就没有儿女,她有好多个儿女,五个吧,或者七个吧,都是收养的,她跟她的儿女们在一起快活极了,叫人不忍心去打搅。

我们决定尽一切可能绕开我们的房东,我们不愿意她出现在我们中间,努力地避免和她碰头见面,我们不想听她的絮叨。但是我们很喜欢她提供给我们的空间,宽敞,舒适,这太适合我们了。我们故意遗忘那些不快,尽管这需要很多努力。我们就像两个饥饿的乞丐面对期望已久的丰美大餐,饥渴和贪婪的本相暴露无遗。一有时间我们就如同两条发情的蛇一样,纠缠在一起,恨不得把对方吞噬进自己的肚子……

临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和艾榕已经完全被对方的身体迷恋住了,我们就像熟悉一辆自行车、熟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一样熟悉对方的身心,我们配合得非常默契融洽,我们都晓得对方啥时候需要啥,于是我们就会几乎不予思索地采取我们已经运用自如的措施——我们简直就是一对技艺无比娴熟的自行车手,骑着自己熟悉的自行车,行进在自己熟悉的小路上,轻轻松松地就到达了彼岸——

去上课的路上,我们手挽着手行进着。经过一条街道的时候,艾榕到处张望了一阵,然后问我,你看出我们和他们有啥不同吗?我说谁,我们跟谁不同?艾榕指了指那些来来往往的男女,说,那些看起来像是两口子的。我说没啥不同啊。艾榕说,真可怕。我看着她,不晓得啥意思。到了校门口的时候,艾榕说,晚上你带我去看录像吧。

晚上我们没有直接回我们的出租屋,而是在街上四处溜达。我们早就找好了录像厅,那是一家开在僻静处的茶旅店,我让艾榕在一边等,我去问了老板晚上放啥内容,老板说了几部片子的名字,说是成龙和史泰龙他们演的武打枪战片,老板见我兴味索然的样子,又补充说,还有两部成人片,一部是美国的,还有一部是日本的。

我回头跟艾榕说了,她拿主意说,就在这家看。

夜幕降临,录像厅立在门口的黑色音箱开始传出枪炮声和打斗声,艾榕说我们进去吧,要不就没位儿了。我说还没有人进去呢,咱们先去吃饭吧。吃饭的时候艾榕吃不进去,她心神不宁,显得紧张而又激动,就像一个小女娃娃抱着自己的新衣裳,焦急地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等到我们再次走到录像厅门口的时候,艾榕退却了,我也退却了。门口围了很多人,而且清一色的是男人,他们端着茶缸,有的手里还捏着酒瓶。他们推推搡搡,彼此哄笑着,打闹着,说着不堪入耳的野话。

我不敢进去了,你看他们那样子,跟饿狗似的,要是看那片子起了性子,把我强奸了咋办?艾榕说。

我说那咱们回去吧。

往回走了一段,看着艾榕悻悻的样子,我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带着艾榕先进了一家眼镜店,然后又去了一家衣帽店。过了一会儿,艾榕和我毫不畏惧地进入了那家录像厅,谁都没有注意到她是个女的。艾榕戴着一顶鸭舌帽和一副阔大的墨镜,穿着一件男式风衣。

录像厅不大,里面摆满了椅子,我们进去的时候,靠后排还剩有几个座位。我们刚落座,就有人送来一杯水,却没地方放,我们没要,我让老板帮我拿两瓶可乐来。

看完了一部成龙演的武打片,又看了一部史泰龙演的枪战片,我们以为要开始放那片子了,又是一部武打片。于是有人叫唤起来,不依了。老板过来解释说,这些天晚上派出所查得很紧,要等等才敢放。大家开始耐下性子等。武打片放完了,开始的却是一部枪战片,有人大叫起来,把水杯子摔得哐啷直响。老板拉亮灯,要大家再等一等,说已经打电话问了,看今天晚上来不来查,如果不来,马上就放,放新片,放最火爆的。

这部枪战片是好莱坞的大片,我看得正有兴趣,突然掐断了,艾榕抓了抓我的手,凑在我的耳朵边说,开始了。

放的是一部没有名字的片子,开始的时候是一个女人在大街上走,走着走着,被两个男人拦住,上了一辆车。车上还有两个男人,于是就开始脱衣服,然后就开始搞。车子飞驰,飞驰到了一片树林里。他们都赤裸身子,进了一座木屋。木屋里有三个女人,于是他们两人一对,又开始搞。搞着搞着,就调换对象搞……

一部放完,又开始了第二部。

我们回去吧。我说。

再看看。艾榕悄声说,再看看还有啥。

这一部是几个女人和几条狗……

有人开始笑骂,说外国人真他妈的浪费东西,咋的交给狗啊,送到我们这里来嘛……

于是一阵鸭子叫似的嘎嘎的怪笑声。

出了录像厅,艾榕就跟要虚脱了似的,我揽着她的腰,半扶半拖地搂着她往回走。

我受不了……艾榕呻吟似的说道,我痒得厉害。

在一个幽暗的拐弯处,就像我们第一次一样,我们做了。等回到小屋的时候,艾榕还要,我也觉得意犹未尽……当最后都精疲力竭了,才安稳下来。等到躺下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第二天我们都没有去上课。

我们一直睡到傍晚才起来。开门的时候发现房东就站在我们门口,我们被吓了一大跳。房东笑呵呵地说,她煲了汤,很补的,请我们喝。我们没办法拒绝,就随她进了屋子。叫人奇怪的是,这回房东居然没说几句话,没有我们意料中的絮叨,她为我们舀了汤,笑容可掬地说,喝吧。等我们喝完,又说,还要再添点嘛?最后一句是“谢谢你们喝我的汤,今后要喝的话,别客气,说就是了,我很乐意为你们煲汤。”前后就这么几句话。我问艾榕感觉到奇怪没有,艾榕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想去看录像。

从开春到夏季的到来,这段时间,我和艾榕几乎每个晚上都泡在录像厅里。因为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们的同学们都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他们到处拉关系,跑门子,想要有个好工作或者是好的未来。他们就像是一群被丢弃在野外的猫狗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成天嗷嗷叫唤,时而哭,时而笑,诅咒,谩骂,甚至打砸和斗殴……

校园里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跟我和艾榕没有关系,我们每天都沉湎于睡觉,做爱,和看录像,还有就是毫不客气地去房东屋里喝她煲的美味的汤。录像对于我们,在那个时候简直就是精神鸦片,我们就像是吸毒者一样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我们从那些录像中学习到了许多姿势和技巧,每看到一种,我们就像两个拣到了点石成金秘诀的乞丐,总要不遗余力地试验上一番,两番,乃至三四番。我们从来不用为我们的激情考虑,我们永远都是那么的兴致勃勃,那些录像就像一针针催化剂,促使着我们的激情——或者说是欲望不仅没有丝毫消损,反而越发膨胀了。

有时候我们在录像厅里看得急切了,选择一个别人根本不可能觉察的姿势,有恃无恐地做起来。有一次艾榕竟然无法自已地呻吟起来,我捂都捂不住,最后引起了人家的注意,都站起来往我们的座位张望,我们都被吓住了。告别房东那天,她为我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大餐。我和艾榕吃得毫不客气,风卷残云一般,但是房东却不停地喝饮料,只是饮料最后都化成了泪水,从她的眼里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我和艾榕对视一眼,觉得我们和她的分别不大可能会引起她这么大的动静,她应该是遇到了啥麻烦事。我们放下筷子,看着她,准备好了很大的耐心来倾听她的絮叨。她看着我们,说一切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我说我们晓得,只是想听听究竟是咋回事。

我是因为高兴。房东说。

真的?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我和她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房东说。

我们问跟谁。

就是你们的那个系主任。房东说,真是太叫人高兴了,不真实的感觉,太突然了,她刚刚才答应我。

我和艾榕都被房东的话吓了一跳。

房东告诉我们,她和我们的系主任是因为同一个男人认识的。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他们刚刚结婚,彼此很恩爱。这让她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老是在想这一切的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于是她开始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进行调查,终于,她发现男人展现给她的,其实就是一个骗局。男人把送给她的一切东西都很精心地准备了两套,一套给她,另一套就给了另外一个女人,包括鲜花,包括所有他能想到的甜言蜜语。最后她逮住了他们。她表现得很宽容,没有惩罚男人,也没惩罚那个女人。两年后,那个女人找到了她,那个女人的脸色很难堪,憔悴,苍白。那个女人告诉她,那个可恶的男人毫不客气地离开了她,带着他已经用滥了的鲜花和甜言蜜语走了,此刻大概正在把那些东西往另外一个女人身上堆砌。她问那个女人,你来找我干什么。那个女人说,因为你的宽容。她一笑,拉过她的手,为她揩去泪痕,拿出自己的化妆品,精心地为她化了个盛妆。那个女人看着自己的美丽,惊愕不已,说我从来就没发现自己竟然这样漂亮。

房东说,那个女人就是我们的系主任。

—我们的系主任迎来了她的第二次爱情。

但是她退却了。房东说,她离开我了,不过我从来没离开她,她收养儿女后,我把自己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给了她,我还去照顾他们,那些小混蛋们。后来我们又在了一起,当然,是我们的心。现在,她的儿女们都大了,她可以实现她的承诺了。

我说我们真的为你们感到高兴。

艾榕说是啊是啊,我们的确为你们感到高兴。

来,敬两个善良的人!我们举起杯子,向房东表达我们的祝福。

一毕业,我们就回到了爱城。我们很快有了单位,然后很快结了婚。我们之所以那么快结婚,是因为我们不想居住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更是因为我们想要收取一笔礼金,然后好购置录像机,VCD、音响,彩电。我们想要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温暖的小家,我们已经想好了,等下班后,艾榕去买菜做饭,我去寻找录像带,然后回到家里吃了晚饭,紧闭房门,赤裸身子躺在床上,或者沙发上看录

像——

我们想咋就咋看,我们可以慢放,可以快放,可以定帧定格地看……我们可以边看边做,我们可以喊叫!艾榕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兴奋得不得了,她的脸红彤彤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搂着我的手甚至都在哆嗦。

就在我们拥有了一切过后,才发觉生活并不是我们当初所想象的那么激情澎湃,我们像是突然就玩腻了,面对我们曾经无比热爱的床和我们的肉体,我们都显得兴味索然。咋就这样了呢?

我们不甘心如此下去,我们都想到了改变。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季,我们买回了电脑,我们迷恋上了网络,我们甚至给美国一家网站汇兑美元,以获取进入那家网站下载电影和图片的资格。一个傍晚,我们认识了一位网友,他向我们介绍了许多有关性活动的信息。

那位网友非常热心,他每天晚上都会定时在上面等着我们,向我们鼓吹——

“在这里夫妻是平等的、开放的。彼此没有隐私,没有背叛,更多的也许是一种理解与宽容。我们并不认为对方是自己的私有财产……”

“历史的长河浩瀚无比,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能否最大限度地满足一个人活在世界上的价值和乐趣,是衡量人类文明的最高标准。什么是人性的,什么是道德的,将会注入新的内涵……”

但是谁会想到我突然就丧失了性功能呢。

性不是夫妻生活的全部,但却是重要组成部分。有人说,当性开始从夫妻生活中消隐的时候,那就证明这对夫妻要走到头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和艾榕曾经有长达三个月的时间没有做过,这并不是我们的身体不允许,而是我们都感觉到厌倦了,完全提不起兴趣了。但是我们依然在一起,相处十分亲密,像过去那样关爱着对方,无论饮食穿着还是外出游玩,彼此的关爱一丝不苟。突然一天晚上,艾榕说要我。

这来得很突然,但是我并不畏惧,我以为能像过去那样轻而易举轻车熟路地完成这件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我错了,我的那东西面对她火一样的激情时,竟然一点反映都没有。

艾榕的噩梦,比我的噩梦出现得要晚一点,但是来得很剧烈。我的噩梦,还在校园的寝室里就出现了,时间通常是后半夜。我老是梦见自己赤身裸体行走在阳光下,就在我准备要找个啥东西遮住身体的时候德爷出现了,他手里操着一把巨大的明晃晃的剪刀,狞笑着向我走来。我晓得他出现的目的就是要剪掉我胯下的东西,于是逃命似的奔跑。我老是跑不动,总是很容易被追上……往往就在德爷下剪子的时候,我就会大叫一声醒来,浑身湿漉漉的全是冷汗。我的大叫让室友们很是抱怨,因为那阵正是他们瞌睡香甜的时候。噩梦做多了,也就习惯了,晓得眼前遭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没必要惊恐,没必要大叫,只要睁开眼睛一切立马就烟消云散。但是我却咋的也睁不开眼睛,无法从噩梦里摆脱出来……慢慢的,时间一久,也就坦然了,做吧,老戏剧了,继续吧。

艾榕的噩梦出现在我们搬到出租屋后的第三个月的某个夜晚。我被尖叫声惊醒,我以为发生火灾,迷瞪着眼睛抓起衣裳就往外跑。结果艾榕也跟在我身后往外跑。清醒了,我问她发生了啥事。艾榕说她刚刚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一睁眼见我往外跑,以为还在噩梦里,就恐慌地往紧随我的身后。我大笑。艾榕却笑不起来。我问她刚才做的啥噩梦,但是艾榕却不肯说,任凭我的追问,也不愿意袒露她的梦境。我告诉她,其实我也一直做着噩梦,梦境里老出现德爷。艾榕点点头,说,我的梦境里也老是出现他。我说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噩梦,主要是怕吓住你。艾榕很感动。

但是现在艾榕的噩梦出现得非常密集,尽管她不告诉我梦境,从她的神情上我也晓得,那些噩梦和以往的相比,应该全是重量级的,蕴涵着巨大的伤害力量。也不晓得艾榕从哪里打听到一个巫医,那家伙给她开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药物,里头居然有羽毛,还有骨头。艾榕虔诚地吃了那些东西,真难以想象。后来她还相信了一个神婆子,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女人带着她去了许多庙宇,有一回好些天才回到家中,我愕然地发现她的手臂上出现了一排水泡,我问她咋回事,她说是用香烛炙烤的。那些水泡开始化脓,溃烂一片,终于结痂,终于愈合。

我不晓得是巫医的本事还是神婆子的能力,此后我很少听到艾榕半夜尖叫,那些噩梦似乎已经离她远去了。她的生活开始回复正常,晚上的睡眠出奇地好,匀净而香甜的鼾声,婴儿一样。

艾榕杀死的那人,是艾榕的一个性伙伴,或者说是艾榕的嫖客……小颜还说,除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倒霉蛋,艾榕的性伙伴,或者说是嫖客,还有很多很多,多得足有一个加强排……小颜说,艾榕经常乔装了去花街。她并不是去挣钱,她甚至还拿钱给那些男人。被她杀死的那个倒霉蛋不晓得从哪个途径搞清楚了艾榕的底细,就勒索她。艾榕顺从了那个男人,给了他钱,但是这个男人不满足,他想要长期霸占艾榕。艾榕是有原则的,和那些男人做过了,就不再来第二次。这个倒霉的家伙一次次纠缠艾榕,艾榕不耐烦了,就杀了他。

和她做过的,起码有一个加强排!一个加强排!小颜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很激动,也很愤怒。

我挪了把椅子靠在窗前,看着窗外,窗外是漆黑的一片。我没有语言,没有任何肢体上的动作,哪怕是一点微细的动作。我感觉我已经动不了了,身子沉陷在一片坚硬的沼泽里。

小颜最后说,说在短期内我是见不到艾榕的,因为艾榕已经不在爱城看守所了,她被带到另外一个比爱城更大的城市去了。听了这话我本能地想要扭头看看小颜,想从她的表情上获知这话的准确意思,但是我动不了,我坚硬如一块石头。小颜说,艾榕已经患病了。现在艾榕不仅是一个被囚禁的犯罪嫌疑人,而且还可能是一个病人。对于艾榕生病的事,我有过预感。因为就在前两天,就在我给看守所打电话要求见见艾榕的时候,看守所的人就问我艾榕以前有没有啥特别的病——除了伤风感冒之外的病,比如抽羊角风和精神病。我说没有。他们说没有就好,就挂了电话。搁了电话过后,我就一直思忖他们问那话是啥意思。小颜说,艾榕患的是羊角风和精神病。

病发得很突然,以至警察不得不怀疑她是为了逃避法律打击而故意装病。小颜很想不通地说,她既然要躲避,就不会交代,或者在交代的时候就装病……咋会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才装病呢?小颜说,她在交代的时候提出了很多要求,其中之一就是要见你,但是他们要她交代完了,才让见你,还说想见多久就给多久。她答应了,但是交代并不爽利,每天只交代一点,就嚷嚷脑袋疼,然后再也不肯继续交代了。他们并没有逼迫她,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是她杀了人,她是赖不掉的。他们让她慢慢说,还给她提供了很好的医生和药物,她的犯罪事实并不多,尽管她一再拖延,没有几天,她还是交代完了,包括所有的以前的那些事……一清二楚。小颜说,她最后还是会被送回来的,爱城的法医和医疗单位给她做了鉴定,但是没办法确定,又去请了专家来,还是没办法确定,所以就把她送到了一家权威机构,要观察一段时间……

我的身子晃了晃,差点要跌到地上,小颜慌忙上前扶住我,惊呼道,你咋啦……你的手咋这么冰凉啊,你的额头也是……我被小颜搀扶着离开窗前,她要搀扶我到里屋的床上。她那小巧的身子哪里支撑得住我,我们一起倒在了沙发上。小颜显然是吓坏了,她抱着我,在我额头上不停亲吻,唤我的名字。

我浑身僵硬而且冰凉。

小颜倒了杯热水,要往我嘴里喂,但是我却张不开嘴,水弄了我一身。小颜噙了一口,用舌头启开我的嘴唇,然后把水喂到我嘴里……我终于缓了过来,感觉人很虚脱。

小颜抚摩着我的身体,两眼泪光。

你吓着我了。小颜说,你真的吓着我了。

我抓过她的手,捏了捏,又松开。

我爱你,你晓得么?小颜亲了我一口,在我嘴唇上留下一抹湿漉漉的温热。以前我觉得要想拥有你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有家室,有艾榕,但是现在……现在一切都改变了,艾榕已经不再是那个艾榕了,她疯了……不。我说,感觉到两行泪水滚落出来,像两条滚烫的虫子,在脸上爬行着。因为泪水迷糊了双眼,我看不清楚小颜凑过来的表情,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她依偎着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晓得我在小颜心里的位置。小颜跟我说过,她和牛警官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牛警官对她百依百顺,像呵护一朵花儿一样呵护她,但是她对牛警官却总是没有感觉。小颜说过,她说她曾经想过,要好好爱牛警官,好好地跟他培育出一个硕大的爱情出来,但是很艰难,她跟牛警官在一起的时候,老想着我,有一回,她甚至在床上喊错了名字。她说自己不止一次地想要离开牛警官,但是牛警官对她的那份真情和关爱却让她难以启齿。

为啥?小颜努力让自己颤抖的身子镇静下来,但是她的声音却颤抖起来了,未必真的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么?

就在此时,小颜的电话响了。小颜看了号码,把电话放在一边。电话继续响着,小颜走到一旁,开始抑制情绪,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拿起电话,说,喂。

电话是牛警官打来的。牛警官嗓门很大,听得出来他很兴奋,他问小颜在啥地方,小颜正要做撒谎的准备,就听见牛警官说,我晓得你在那里,你跟他说一声,说我感谢他,要不是他,我还真破不了那个案子。小颜啊啊地应。牛警官说,一切证据都已经表明,他是凶手。小颜说祝贺你,你成功了。牛警官哈哈笑起来,突然止住笑,顿了顿,说,小颜,如果没有你,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爱你,以我的荣耀和生命证明!

电话早已挂了,但是小颜却还拿着电话,僵直在那里。好一阵才放下电话,拿过包,把电话装进包里,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

我看着她。

小颜整理得很缓慢,最后把包挎上,却并不急着离开,她似乎在期待啥。我清楚,她期待的是一声我的话语。只要我说你留下吧,她就一定会留下,义无返顾地跟我在一起。我没吱声。小颜低着头,慢慢地走到门边,拉开门,顺手关上。我听见高跟鞋叩击楼梯的声响,很急促。

艰难地踏过那片废墟,前往东鱼的小院。小院已经不能称其为小院了,因为四面的围墙已经被扒掉了,袒露出两间破屋,毫无遮拦。在靠近东鱼的房屋附近,还有一处房屋,因为那处房屋的存在,东鱼的房屋并不显得孤单。但是一辆如同一座山般高大的铲车正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接近那处房屋。房屋的主人站得远远的,表情复杂地仰望着铲车,看着他们曾经的居所。铲车冒着黑烟,呜呜吼叫着,向那在风雨中飘摇了不晓得多少年的破屋冲了过去。只听得一声轰响,一团尘土炸开,升腾,卷动,将东鱼的房屋吞没。尘埃落定,铲车远去,东鱼他那两间破烂不堪的房屋,像一个飘摇在寒风中无家可归的可怜的老乞丐。

见了我,东鱼笑了,说,我正想你呢。

我说谁把院墙扒了的。

他们,刚刚走。东鱼说。

我上前看见他一脸的尘土,想要给他找点水来洗洗,但是水已经断了,我拉了灯开关,灯也没亮。我说,这下咋办?水也没了,电也没了,我看你还是搬走吧,搬到他们说的过渡房那里去……不用了。东鱼说,水电是我让他们断了,围墙也是我让他们扒了的。我还让他们明天继续来扒房子。

我愣愣地看着东鱼,问,啥意思啊?

我就要走了。东鱼说,我就担心你不来,要不是等你,我就让他们把我送走了。

送到啥地方去?我问。

殡仪馆啊。东鱼笑着说,他们来急着要拆房子,我说你们别急,我要不等个人,你们现在就可以把我送走,送到殡仪馆去,然后回来再拆。他们说我在说胡话,要不就是说疯话。我咋会说胡话说疯话呢?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认为我是在说胡话疯话吗?

我笑说,你以前没说,但是开始说了。

我等你来,就是为了把后来的事情告诉你。东鱼说,我真担心你不来啊,你要不来,后来的事情,就再没有人晓得了……你坐下吧,将就坐下吧,听我把后来的事情跟你讲完。

我说我得去找点水,你看看你,一脸的土——

都是他们刚才拆围墙的时候弄的。东鱼说,你不要去弄啥水了,你有现在花这工夫,还不如等把我送到殡仪馆的时候,再给我弄。咱们得珍惜时间,时间不多了,我怕讲不完……

我笑起来。

我说的是真的。东鱼正色说。

我说要是你明天死不了,怕只好去那过渡房住了。要不,去医院也行。我怕是活不到明天的。东鱼显

得有些兴奋,好像他马上就要启程远行去一个美丽的地方。

我说好吧,我听你讲。你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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