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晚餐餐桌上,选举事务所的事当然被拿出来聊了一下,鹰很满足地说:“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那个男的,果然就是赛狗场的那一位啊。”但这个话题并没有后续,这晚几乎都在聊勋班上的不良中学生。

“那个嚣张学生啊,又有新花招了。”勋先开口。

“是喔,那个学生锋头依然很健嘛。”鹰笑道。

“怎么了?那个学生又干了什么事?”悟问道。

“那个可爱的女老师呢?她没事吧?”葵说道。

“这次是跷掉体育课。”勋的鼻息仿佛呼到了餐桌上又弹起,“好像是上次登山时被我紧紧抱住那件事,不爽到现在吧。”

“跷个体育课也没什么了不起,所以啊,你别理会那种学生,次数多了,他们面子自然会挂不住啦。”鹰这段话,仿佛是在回顾自己中学时代的作为。

“是这样喔?”由纪夫有些讶异,接着对勋说:“不过,那个家伙不是逃课的惯犯吗?现在不过是多跷一次体育课,何必这么生气?”

“今天是全班集体逃课。”勋忿忿地说道,一边旋转着叉子。由纪夫望着意大利面条如此利落地卷上叉子,心情非常舒畅。

“全班?”鹰的目光一闪,“有意思。”

“我班上所有学生,体育课时间一到就不见人影了。所有的男生。”

“是那个家伙教唆的吧。”葵笑着说:“到处跟同学说:‘大家一起抵制体育课吧!’还满感人的啊。”

“觉得好玩而加入逃课的,还有遭到威胁不准上课的,可能各占一半吧。”

“勋你怎么处理?”由纪夫问道:“去找学生回来吗?”

“去找了,可是他们全都不晓得藏到哪儿去,下一堂课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乖乖坐在教室座位上。”

“后来呢?”由纪夫很好奇被学生摆道的勋会做出什么反应。

“暴力教师,终于出手了吗?”鹰伸出手指在盘中剩的面醤上画来画去。

“要是揍人能解决问题,我早就揍下去了。”勋重重地吁了口气之后,才发现自己以叉子卷出来的那坨巨大意大利面球,吓了一跳,于是开始反旋叉子松开面条。“我决定静观其变。”

“可以这么悠哉吗?”鹰笑道。

“这种事很难处理的。”勋突出下唇,“不管是采取高姿态、扮演毫不在意学生挑衅的教师,或是把学生抓过来大骂一顿出言威胁,一样没效果。因为对学生而言,所谓老师,不是捉弄的对象就是敌人呀。”

“人类啊,不懂得怎么面对出糗。”悟放下叉子,静静地开口道:“所以只要一出糗,就会假装生气。”

“假装?”由纪夫不由得重复了一遍。

“所谓出糗,就是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面前,对吧?所以人们当下就会反射性地发怒,因为一定得赶快让自己看起来很强。”

“类似生物本能的一种?”由纪夫问道。

“没错,无关知识或理论,只是单纯的生物本能反应,出了糗就会发怒。前阵子我读到一本书,里面写到室町时代的金阁寺某僧侣被其他喝醉了的僧侣嘲笑,整个人当场抓狂大开杀戒。即使是僧侣,遭到他人耻笑,一样会火冒三丈的。”

“你的意思是,这种本能无论在室町时代或现代都一样?”由纪夫说出口之后,自己也忍不住怀疑,真的都一样吗?

“人类的动力之一,就是自我表现欲呀。”悟说道。

“自我表现欲……”勋也念了一次。

“姿娥标鲜芋,就是姿娥婆婆标下了新鲜山芋的意思吗?”鹰一副就是来乱的口吻。

“所以说,”勋认真地看向悟问道:“我该怎么对待学生才好呢?”

“以不伤到对方的自尊心为前提,小心翼翼地予以责骂。”

“那种事要是办得到,我也不会这么伤脑筋了。”

葵洗完碗,一回来餐桌旁,便吟咏般地念道:“知代怎么还不回来啊——”

“不是快回来了吗?”鹰语气轻快地接口,拿着用完的餐具站了起来。

“妈一定是不回来了。”由纪夫言之凿凿地说出毫无根据的结论,勋与葵旋即逼问:“你为什么那么肯定?”由纪夫忍不住有些退却。

“你有什么根据吗?”

“是没有啦。”由纪夫也当下吐实,父亲们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我打个电话问一下好了。”葵拿出自己的手机。

“你要打去哪里?”

“打知代的手机呀。”

“你乱打她会生气哦。”勋皱起眉头。

“除非事情紧急,她很讨厌人家随便打电话给她的。”悟也敛起下巴说道。

“我有一次打给她,说因为我想听她的声音。”葵边说,边按下了通话键。

“妈怎么说?”

“她笑着说:‘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是不准再做这种事了。’”

“好严厉啊。”悟垂下眉。

“可是,你还是打了?”由纪夫指着葵的手机。

“是啊。”

就在这时,客厅矮柜那头传来电子声响,一开始还以为是闹钟响了,仔细一听,发现那是编曲致密的和弦。悟、由纪夫、勋,以及洗完碗回来餐桌旁的鹰,四个人同时望向铃声的来源方向,而将手机贴在耳边的葵也跟着将视线移至同一处。

在场所有人想的应该都是同一件事,第一个说出口的则是由纪夫。那个和弦铃声很显然是发自知代的手机。

“妈没带手机呢。”

“是啊,居然没带。”勋悄声嗫嚅道。

“她大概是忘了吧?”悟的尾音上扬。

“这样感觉很毛耶。”鹰也板起脸来。

“妈应该是故意的哦。”由纪夫见四位父亲仿佛被饲主抛弃了似地笼罩在一片不安之中,内心窃笑,忍不住来落井下石一番,“她一定是不想和我们联络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勋和鹰凑过来问道。

“大概是想和我们断绝关系吧?”

“可是,她上次不是还打回来吗?”葵指着家用电话。

“那搞不好就是告别的电话。”由纪夫露出同情的神色望向父亲们,接着垂下眼说:“我们会不会就像是被南极观测队抛下的狗儿一样呢……”

“不会啦!《南极物语》里面,到最后阿健会来接牠们的!”鹰高声地说:“高仓健会来接狗儿的!”

“可是最后只剩太郎和次郎活着哦。”悟笑着说道。

“怎么办!我们被妈抛弃了!”由纪夫一边站了起身,做出一个绝望地对天长叹的姿势,一边心想,怎么这么好骗啦!然后拿着自己用过的餐具走向厨房流理台。

收拾完餐具后,由纪夫回到餐桌旁,父亲们依旧因为无法联络上母亲而惶惶不安,没办法,由纪夫只好开口了:“刚才妈妈那个手机铃声啊,好像是电影主题曲哦。”

“是喔?”盘着胳膊的勋偏起头。

“啊,对耶,是《E.T.》。”葵也察觉了。

“那部电影里,外星人不是说了‘我想回家’吗?”由纪夫这么一说,四个父亲一齐看向他。

“嗯,好像有耶。”勋缓缓敛起下巴。

“虽然是讲英语。”悟微微露出笑意。

“我在想,妈也很想早点回家来,才会用那个铃声吧。”

“原来如此。”父亲们同时用力地点了点头。

想也知道压根无关啊。——但由纪夫并没有说破,说了句“我明天还有考试,先去念书了。”便走上二楼。

一早醒来,拉开窗帘,阳光倏地照亮了室内,虽然因为太炫目而不得不闭上眼,那带着暖意的光芒着实让心情清爽无比。

由纪夫来到一楼,一边准备早餐吐司,一边望向开着的电视,然后坐上椅子开口问道:“鹰呢?”勋一副没什么兴趣的语气回道:“出门了。他最近好像变成早起型的啊。”接着一口喝干咖啡便起身说:“我也该出门了。”

“那个嚣张的学生,你打算怎么办?”一旁看着报纸的悟问道。

“看对方怎么出招喽。”

“勋,我今天有考试耶,你不会想对我说声加油吗?”由纪夫故意闹他。

“你希望我说吗?”勋有些意外。

“不希望。随口问问罢了。”

“这样啊,好哇。”勋笑了,“今天的考试,加油哦!”

目送勋走出客厅后,由纪夫的视线移到电视屏幕,这时正在播晨间综艺节目,当中穿插了地方电视台的报导,画面上,长相木讷的本地播报员开始报新闻。看到播出赤羽的身影,由纪夫不由得探出身子盯着屏幕。报导内容说选战已接近尾声,白石阵营的画面也交替出现。

“怎么觉得周围的工作人员都比候选人本人还要拚命喔。”围绕着赤羽或白石的助选员,或是低头拜票,或是高声宣传,不分男女都散发出异样的狂热气息。

“因为县知事选举可是我们县里的大事呀。对支持者来说,大概就像打世界杯一样喽。”悟说道。

“大家都很闲嘛。”

“是因为大家都很认真地思考着本县的未来吧。”

“才没有那样的大人呢。”由纪夫吐了这句,悟顿时笑了,“由纪夫,你真的一步步朝着年少老成的惹人厌高中生迈进呢。”

“很想看看我的父母长什么德行吧。”

“对了,昨天晚上,鹰好像听来一些奇怪的情报哦。”

“鹰吗?”悟说,是鹰和他的赌友通电话时得来的消息。

“听说赤羽的情报被偷走了。”

“赤羽?情报?个人资料吗?”由纪夫脑中掠过和葵一道前往服饰店时发生的事。

“包括赤羽支持者的姓名、住址、电话,还有赤羽个人的银行账户。听说整份清单都被人拿走了。”

“真的吗?”

“赤羽阵营当然气炸了,拚了命要找出嫌犯。看来应该是不想让外人得知的情报吧。”

“在手边握有不想让人知道的情报的那一刻,这个人就不适合当县知事了啊。”

“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将这份重要个人资料弄丢的人,搞不好就是野野村哦。”

由纪夫的脑海旋即浮上在赛狗场目击掉包的那一幕,同时也掠过昨天在选举事务所看到野野村大助对着电话喊着“给我找出来!”的表情。

“也就是说,那个公文包里装的就是那些情报?”

“不无可能。”

“为什么要偷情报?是敌对的白石阵营干的吗?可是,那种情报抢来是要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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