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走到靠近船尾的窗户边,关谷也和他同时看着窗户外面的湖面,确实有一条白色的汽艇尾随在游船后面约百米之处。吉姆拿出望远镜观察着说:

“他们也在用望远镜看着我们哪。”

“能看出他们是什么人吗?”

“搞不清楚,可是也不象是警察。”

“这么看来,是不是我们的敌人?”

“说不定是的。”吉姆看着D说。“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坐这条船呢?真是奇怪。关谷先生不是说过,到码头来时,没有发现有人盯梢吗?”

“可是现在我们却被盯梢了。”D严肃地说。并转向吉姆问道。“你们联络的时候,有谁听到你们谈到关于游船的事吗?”

“啊呀,这倒是有可能的。”吉姆说。“我是用钢笔给关谷写的名片,写完了就交给他了。”

“那个名片我把它烧了呀。”关谷紧接着说。

“原来是这样。”D略微思考了一下,接着对吉姆说。“你写的时候很可能被人看见了。虽然很远,但通过你的手的动作,别人可以辨认出来。象游船‘Tourists-schiff’这个字的拼音就很长,例如ss和ff你都要同样写两次。这样一来,敌人不就可以从你的动作上加以判断了吗?”

“噢,是吗?!”

“当然啰。”D自负地说。“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对方除了跟踪以外,不会有别的事。因为,如果要想阻击我们的话,这样的距离是打不中的。”

“好象没有拿着枪。”吉姆拿着望远镜看着后面那只船说。“我还看见一个人在看手表呢。”

“看手表?”

“他们现在降低速度了,象是往回开的样子。”

“往回开?”D突然大声说。这时,他的脸色非常不愉快,他看着关谷问道:

“关谷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

“他们为什么那么急于回去了呢?”

“他们可能都是纳粹希特勒的疯狂崇拜者,他们认为暗杀希特勒事件和我们有关系,所以他们非常痛恨我们;因此一直在跟踪着我们。但现在突然在中途把船掉回头,难道不是值得可疑的吗?”

“——”

“看来,他们事先大概在这条船上放了定时炸弹,现在他们估计这个船就要爆炸了,所以在接近爆炸时赶快转回头了。”

“他们是为了来了解爆炸情况的吧?”吉姆的脸色忽然变了,想跑出去。

“等一等!”D说,“你现在去寻找炸弹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

“现在几点钟了?”

“两点五十二分。”吉姆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关谷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我的手表也一样。”

“离爆炸时间还有八分钟。”D沉着地说。

“您怎么知道爆炸的时间?”吉姆·克拉克奇怪地询问D。

“我是估计的。”D微微地耸了耸肩说,“这些家伙做事很遵守时间的,他们在装置炸弹时,不至于让它在零星的时间内爆炸,估计可能在三点正爆炸。”

“但是,假使让它在两点五十三分爆炸呢?”

“那咱们就只好和上帝去打交道了。”D向关谷和吉姆苦笑地说。然后命令道:“赶快跑出去!”于是三人飞奔到甲板上去。

“船员和乘客怎么办呢?”吉姆一边向救生艇的方向跑去一边说。“我们即便说船要爆炸,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

“没有关系,相信我好了。”D大声地说,“你们到救生艇上去,”于是关谷和吉姆跑到救生艇上。D急促地跑进了船舱里,这时,关谷和吉姆面面相觑,他们对D的这样梦幻似的预言是难以置信的。

D的影子消失之后,船立刻停止前进了,乘客们争先恐后地跑到甲板上来。吉姆点点头说:“不愧是森特。”

可是救生艇在这样短促的时间内只能降下一只,船员们叫着说:“全船的人上救生艇是不行的!”

“我跳下水去游泳了,对游泳我是非常自信的,而且现在水的温度也正合适。”关谷说。

“我也奉陪。我对游泳也很自信。我以前还曾经想过要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呢。”

“你们不要紧吗?”D看着他俩问道。

“不要紧。”吉姆说,关谷也点了点头。

救生艇降下来了,D也坐了上去。

“森特。”吉姆大声叫着说,“你是怎么让船上的人知道船要爆炸的呢?”

“那很简单。我说是我放的炸弹。”

关谷看着手表,是两点五十八分。如果真象D所说的那样,离爆炸只有两分钟了。

“快些啊!”吉姆·克拉克说。两人互相看了看就跳到湖里去了。湖水还是冰凉的。两人向与船相反的方向游去。突然,背后传来了凄厉的爆炸声,好象连空气都被震动了似的。关谷一边游着,一边回头望着。这时,游船的船尾升起了火柱,被炸飞了的木片,噼呖叭啦往下直落,溅到他们的周围,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柱。

“爆炸的地方就在我们坐的船脸附近。”吉姆向关谷说。

游船被火焰包围了,船尾渐渐地沉了下去。关谷踩着水看着沉没的船。

“咱们还是分别上岸的好。”吉姆踩着水向关谷说。关点了点头。

“有件事我忘记说了。”吉姆游到关谷身旁说,“我们明天要从苏黎世撤走。”

“到哪里去呢?”

“到贝隆去。请你和贝隆美国公使馆联系。联系时要慎重。”

“明白了。”

“那么……”吉姆微笑着用英语说:

“GoodLuck!”(祝您幸运)

关谷回到旅馆已将近黄昏了。旅馆里的客人纷纷议论着游船沉没的事,关谷故作不知地回到屋里,把湿衣服晾起来。当他坐在沙发上时,开始为D担心起来。他想,D为了让船员和乘客逃走,撒谎说是自己放的炸弹,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在瑞士警察局受审问了。那位慎重而又细心的老人,到底会怎样为自己辩解呢?

关谷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贝隆去。为了信守和D的约会,他一定要尽早地回到公使馆去,以便通知公使和今井书记官,而且必须和东京取得联系。

关谷当天回到了贝隆,当他到达公使馆时已是入夜了。公使和今井书记官得知关谷回到贝隆的消息后,立刻从住宅赶到公使馆。当关谷把和D谈话的过程告诉他们以后,他们感到放心了。

“我想大概是会成功的。”公使笑着说。

“我也是这么想,但是……”关谷说。“问题是如何说服东京呢?”

于是公使介绍了一下新内阁的成员说,“东京方面有了新的消息,已经决定由小矶陆军大将就任新首相。陆军大臣是杉山元,海军大臣是米内光政。”

关谷对小矶大将是不太熟悉的,但关于米内大将就任海军大臣一事,使关谷感到眼前闪现出一线曙光。如果是米内,就有可能同意和平谈判的事,因为他非常了解米内光政,他始终是反对日德意三国结成同盟的,而且也反对日美战争。可是当他考虑到军令部总长依然由岛田繁太郎继任,就有些担心了。就自己所知,岛田是主战派的人物之一,估计岛田不会同意和平谈判的,而且他也代表了陆军的态度。米内海军大臣自己即便是同意了关谷的建议,但是由于陆军的反对,说不定他也会持反对意见了。但无论如何也要试试看。

“不要说我们主动提出来的,就说是D情报机关提出的建议反而好一些。如果我们打电报告诉东京是我们提出的建议,那就必然会受到阻挠。”公使说。

“我也曾经这样考虑过。”关谷笑着向公使说。“那些大人物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也有同样的看法。”今井书记官也说。

于是三个人着手草拟发到东京去的电文。为了不伤害政府和军方的自尊心,他们对电文逐字逐句地推敲,反复改写了好几遍,直到深夜才拟好了电文。发电者署名关谷,电文如下:

在瑞士苏黎世——美国要员D氏对卑职提出如下提案:

希望早日结束战争争取和平之到来,此不仅为日本方面,亦系全世界所期望之事。若日本同意,余即刻向华盛顿转达,并尽量促其实现。

D氏系美国情报机关之负责人,为能够说服美国总统之有力的人物,彼所说之事可信。卑职鉴于德国崩溃在即,深感今后日本只有加速实现和平才属上策,故此特将D之意见呈报,烦请考虑为感,并祈立即赐示则幸甚。

翌日便给东京打了电报,并等待着回信。他们是否能得到象他们自己所期待的回电呢?

当天下午,今井书记官带来了令人担心的消息,在公使馆对面的二楼,据说从昨天起被租了出去。据房主人说,他并不想出租的,但因为对方愿出相当于市面上两倍的价格,因此便把房子租给了他们。关谷听了以后,感到蹊跷问道:“租用房子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反正肯定不是瑞士人,头发是栗色,高个子的男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关谷走到窗口看着那所将会带来麻烦的楼房。现在是盛夏季节,可是对面二楼窗户紧闭,窗帘也是垂着的,总感到和一般住家不一样。大概不是罗帕辛的同伙,就是卡尔·耶林蒂丝的同伙,他们也从苏黎世搬到贝隆来了。

“昨天就把房子租出去了,是不是?”关谷一边看着垂下窗帘的房间一边问道。

“是的。”

“如果是这样,昨天夜里我们就被监视了。”

“是啊。”今井皱着眉头说。“直到天亮为止,我们的密码室一直是亮着灯的,对方一定感到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了。”

“以后咱们的密码室要换上深颜色的窗帘才好。”关谷苦笑地对今井说。“唉!完全象灯火管制似的,真是没有办法。”当然,最令他们不安的还是东京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回信。

关谷看着墙上挂着的日历,用红铅笔在八月一日上画了一个圆圈。这是他和D约会的日期。在这之前,一定要把东京的回信告诉D,但是能不能在约定的日期内收到回信呢?

日子过得真快,两三天过去了,东京没有消息。在此之间,战局在动荡着。

七月二十一日在关岛登陆的美军,二十三日又开始在德尼安岛登陆了。这些孤岛的命运已经揭晓,问题是能守备多久而已,它们也会遭到象塞班、阿茨岛同样的命运,不久也将会传来完全被歼灭的悲讯。这种动荡不安的战局,更加深了关谷的焦虑。

东京回电,终于在八月一日的早晨收到了,是军令部发来的电报。关谷等人欣喜异常,但是当他们把电报拿到密码室解读以后,大失所望。

“电文收到,与D情报机关接触之事已悉。我们考虑后认为此乃敌方采取离间我陆海军之间之阴谋而已。希注意。”

电文仅仅写了这些。东京是怎么考虑的呢?关谷有些生气了。为了和D情报机关接触,矢部死了,笠井记者也丧了命,而东京却以阴谋二字把这些全抹煞了。

“这样的回信不能告诉D情报机关哪。”关谷说,“唉!第一个回合已经结束了。”

“那以后打算怎么办呢?”公使看着关谷问道,“你不是已经约好了今天给对方回信吗?”

“是啊,已经约好了,不见面是不行的。”

“那么,怎么办才好呢?”

“我打算这么讲,就说还没有收到东京的回信,请他们再等一个星期。”

“这么说,对方能谅解吗?”

“咱们想办法说服他们,取得他们的谅解。我还要再次说服东京,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关谷疲倦地说。

关谷从日本公使馆出来,在外面给美国公使馆打了电话。当他声称要找吉姆·克拉克时,对方立刻来接电话了。

“非常想见你,请你于十一点在熊公园见面。”吉姆短短地讲了几句话,就挂上了电话。

贝隆,按照德语“Barn”是熊的意思,因此贝隆市的徽章印有熊的标记。在贝隆市的郊外,有一座有名的公园,就叫着熊公园。

关谷向今井书记官打听了熊公园的方向,就出发了。

炎热的夏日,在市街上喷水池旁边,有许多小孩光着上身在淋水玩耍。这种和平景象,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然而今天的关谷却没有心思来欣赏这良辰美景,他的心情非常沉重。他在想,一定要很好的向对方解释才行。

渡过架在阿尔河上的尼迭库桥,就到了熊公园。关谷对了一下时间就进了公园。也许不是星期天的关系吧?!逛公园的人聊聊无几。离约会的时间差不多还有十分钟左右,关谷利用这个时间去看看熊。

熊被饲养在深深的壕沟里,周围筑有七八米垂直的墙壁防止熊逃出来,参观的人是从上面往下观看的。这时,关谷想起了今井书记官曾经说过的,有一次,一个参观者不小心掉下去被熊吃掉的事情。

顷刻,旁边有一个带着太阳镜的男人向他靠近。一看,是吉姆·克拉克。

“各位先生都来了,”吉姆低声地说。

“各位先生?”关谷不解地问道。

“是啊,我在公园入口处,看到了红发罗帕辛,我没有和他打招呼。”

“你们都是盟友,为什么不打招呼呢?”

“如果是一般的军人或老百姓,打打招呼问题不大,可是我们就不同了,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人会跑到了敌人那里去,所以尽可能的不要那种洋溢的热情。”吉姆笑着说,“另外,还有一个人来了。哪,就是坐在凳子上看报纸的男人。看到了没有?”

关谷朝吉姆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一个男子坐在树阴下的凳子上。当那个男人把报纸叠起来时,关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男人就是曾经和卡尔·耶林蒂丝在一起的……

“您知道他吗?”吉姆问。

“我知道,我在苏黎世曾经和他见过面。”

“我们叫他齐开罗,这是他的绰号。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了解到他的真面目。他好象是在瑞士的德国谍报人员的组织者之一。”

“是不是我曾经被他盯过梢”

“没有关系。”吉姆笑了。“您和D情报机关接触的事,他们虽然已经知道了,但是咱们谈话的内容,他们还不了解。所以,咱们要提高警惕,不要被他们杀掉。特别是齐开罗这个人,他非常崇拜纳粹。他对凡是不再为第三帝国工作的人,即或是他们的同伙,也毫不留情的消灭掉。”

“我明白了。”关谷说。因为他对齐开罗之流是有切身体会的。“可是……”

“东京有回信没有?”吉姆一边看着熊,一边问道。

“到现在还没有回信。”关谷边说边想,果然不出所料,对方询问了。

“那……”吉姆不愉快地低声说。“日本政府对D情报机关是不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呢?”

“不,我想仅仅是由于办事手续上的迟缓罢了。”关谷強调说,“东京方面毫无疑问的也是希望早日结束战争。所以,绝对不会拒绝和您们接触的。”

“——”吉姆·克拉克沉默地看着熊。

“请您相信我的话。”关谷说。对方柔和地微微一笑。

“好吧。”吉姆说,“那我就把这个情况向D汇报吧。但是,还要等几天呢?”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吉姆重复地问,“你们在这期间是否能打电报去催一催东京呢?是不是在一个星期之内一定会有回信呢?”

“——”

“咱们不要说死了一个星期吧。”吉姆说,“如果再延迟的话,我就担心我们之间会产生互不信任的感觉了。咱们还是不限定时间的好,只要一有了回信,就立刻通知我们。好吧?”

“这样也好。”

“可是不能无限期的等待啊。如果同盟国军队解放了巴黎,我们就要立刻飞到巴黎去了。”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只能等到那个时候为止了?”

“是的。”

“明白了。”关谷点点头。

至于巴黎什么时候会落到同盟国军队手里,尚不得而知,起码要一个星期以上吧。在此期间,无论如何要说服东京。

“以后,”吉姆继续说道,“D情报机关要搬到蔷薇园的附近。房子前面有一棵大的七叶树,是很容易辨认的。门上挂的牌子写着‘爱戴蒙得·休尔蒂丝’的瑞士人的名字。以后请您到那里去。但是,一定要在夜晚来,而且不能打电话。”

“明白了。”

“我希望您能很好地说服东京。”吉姆·克拉克最后说。

两人在熊公园出口处分手了。关谷目送着吉姆·克拉克走远后,也离开了公园。

罗帕辛和齐开罗会不会跟踪关谷呢?罗帕辛是希望知道关谷和D情报机关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此时他还不会做出危害关谷的行动。问题是齐开罗,他是肯定想把关谷消灭掉的。

关谷一边注视着周围,一边渡过了尼迭库桥。他回头看了看,没有看到罗帕辛,也没有看到齐开罗的影子。他想,也许他们去跟踪吉姆·克拉克去了。

关谷走到州议会的前面,他雇了一辆正在等待客人的出租汽车,只要坐上车就不用担心了。正当他开车门时,忽然听到一个人用很清晰的日本话说:

“您是关谷中校吗?”他回过头一看,是一个肤色浅黑的日本人在审视着他,这是一个不熟悉的面孔,他的眼睛非常锐利。

“是关谷中校吗?”男人又叮问了一句。

“是的。”关谷感到有些讨厌地说。

“我叫户川雄作。非常对不起,我有急事想和您谈谈,您可以陪我谈谈吗?”男人带着威胁的语气说。

“你往后站一站。”关谷把对方的手推开了。正要钻到车里去时,突然感到下腹部被刺了一下,剧烈的疼痛,他哎哟了一下,用手按住了腹部。

“你这该死的卖国贼。”男的咬牙切齿怒目而视,“我宰了你!”

“混蛋!”关谷蹲在地上瞪着眼睛看着男人,那男人狰狞地看了看关谷,便慌忙坐上出租汽车跑掉了。

关谷发现按着腹部的手沾满了血,他挣扎地站了起来,额头上满是汗珠。在他附近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停放着一辆出租汽车,关谷慢慢地走到出租汽车旁,伸手将车门打开,车门上立刻染上了他的血。他昏迷地倒进车里。

“日本公使馆……”关谷叫了一下,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当他苏醒过来时,头一个看到的是今井书记官。他闻到了消毒药水的气味和看到白色的墙壁,估计自己已是在医院了。

“已经不要紧了。”今井书记官说,“医生说手术良好。可是,谁干的这种事呢?”

“那个就不要管他了。”

“可是……”

“请你不要再问了。”关谷又重复了一句。他心里想,问也无济于事,说不定那个日本人就是齐开罗怂恿来暗杀自己的,他一定认为杀了关谷就是为了日本。对这样盲目崇拜日本的人也无法斥责,因为关谷自己也曾经和他一样的具有同样坚定信念的人。

“要紧的是赶快给东京打电报。”关谷说,“D已经和我说好了,他一直等到巴黎失陷为止,希望在此期间能得到东京的回答。”

“要是这样的话,时间还充裕。”今井放心地看着关谷,“至少还有十天以上,还有余地。我想,再过一个月巴黎也不会陷落的。”

“可是东京也不会那么容易陷落呀。”关谷刚要笑时,感到腹部疼痛。自己的伤是否真的治好了呢?这时,忽然有种不安的情绪在关谷脑海里缭绕。他对死亡并不恐惧,但是现在他不能死。

“警察呢?”关谷问了一下,“我被刺的事,一定要保密,一直到我们的事成功为止。”

“放心好了。”今井说。“已经和医生、出租汽车司机讲好了,请他们保守秘密。你放心好了。”

“那咱们现在来考虑一下给东京打电报的事。”关谷看着今井非常着急地说,因为他要急于说服东京。今井书记官拿出了笔记本,把它打开。

“请您说吧,我来给东京打电报。”今井说。

关谷眼睛看着天花板。他想,怎么说才能使东京相信呢?

“来电已拜读。”关谷说着,今井拿着钢笔在笔记本上写着。

“……若将D情报机关行动看成敌方之阴谋,此种估计为时尚早,职等完全未发现对方进行阴谋活动之证据……”

当关谷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想,如果不谈到阴谋的问题,不论怎么打报告,看来也很难取得东京军令部的谅解。因此,还是把词句改变一下,也许会好一些。

“万一……”关谷继续说,“……万一即便是阴谋,目前对日本来说,除去利用D情报机关以外,别无其它寻求和平之途径。因而,恳求再次考虑这一问题……”

关谷讲完后感到非常疲劳,于是闭上了眼睛。今井书记官照关谷所说的复述了一遍,关谷沉默地听着。

翌日,公使和今井书记官来探望关谷,并带来了一个消息。

“据说昨天晚上有一个日本人在旅馆里自杀了。”公使说。“自杀的方式是剖腹自杀,所以引起很大骚乱。”

关谷想,可能就是那个想杀死自己的男人吧。

“这个人叫户川雄作。”公使继续说,“在他身旁放着希恃勒写的《我的奋斗》和井上昭写的《一个人杀一个人》两本书,看样子,这人和纳粹交往甚密。但是,他到底为什么死,还不知道,真是复杂。”

关谷点了点头。心想,就是那个人,还是把他立刻忘掉的好,象这样一个疯狂的崇拜者,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两天以后,公使带来的情报就不能不令人重视了。

“消息还不很确实。”公使说,“据说在莫斯科的日本人要从西伯利亚回国,但被苏联拒绝了。关谷先生,您对这消息怎么看法?”

“如果确实的话,我想那是苏联军队的一部分向远东转移了。”关谷严肃地说。

“我和今井书记官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为什么要转移,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因为,在日本将要崩溃之前,苏联进攻满洲就会获得渔翁之利。现在回想一下,汉库所说的话是对的了。

德国的崩溃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斯大林的眼睛将要向着远东了。

“请打个电报。”关谷非常焦急地说。三个人在病房里思考着电文。

经过两天慎重地考虑,他们决定给东京打第二次电报。

“在此愿再度重申职等意见,据悉一部分苏军已向远东转移,在满苏边境集结,彼等意图已昭然若揭。现已面临及早通过D情报机关探讨和平方案之紧急时刻,请尽快定夺,并祈迅速赐复。”

病房闷热,即便打开窗户,几乎也没有风吹进来,护士把一台旧式的电风扇拿来,以便把房里的热气排除出去。

医生劝关谷到有名的避暑地德沃斯一带的医院去治疗,他谢绝了。因为,他觉得目前不能离开贝隆。关谷在闷热的病房里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东京的回音。

转瞬间,一个星期过去了,可是东京没有任何反应。

八月十日,他们接到了守卫关岛的日本部队被全部歼灭了的消息。但直到此时,东京仍然没有回音。于是关谷就托付今井再发一封说服东京的电报。

“事态已发展至非常紧急之时期,为了挽救祖国,除考虑与美国进行和谈之外,别无它途。望乞授于职等直接与D情报机关进行和谈之权限,祈急速回电为盼。”

这封电报发出后,关谷腹部的疼痛加剧了。医生说这是由于天热的关系,使伤口化脓了,有必要再动一次手术。于是,关谷又一次被送进了手术室。一直到深夜,手术才进行完毕,看来手术是成功的。医生再一次地劝告关谷去德沃斯的医院去治疗,又被关谷拒绝了。

八月十五日,美英同盟军在法国的康努地区登陆。今井把这消息带来了:

“估计巴黎的陷落,也许比我们想象的要早。”他忧心忡忡地说。“德国军队已处于南北受夹击的困难境地。”

“东京有没有回信?”关谷问道。

“还没有呢。”今井沉重地说。

“那么,我们就再一次……”关谷苍白的面孔浮现出微怒的情绪。“请再一次给东京打电报。”他想,难道东京至今还不了解战局恶化的情况吗?

他与今井书记官商量了发第四次电报的电文。这次电报内容比以前的调子强硬了。

“至今尚未回电,不知因何缘故。局势变化之速,已使吾等毫无犹豫之余地。纵观目前形势,我等报国之道,除立即结束战争外,已无他途可寻。望乞授予全权处理此事。职等发誓,决不缔结危害祖国荣誉之条约,请立即回电。”

第二次手术看来似乎是成功的。经过两三天后,疼痛消失了,也有了食欲。但东京依然毫无音信。

八月二十三日,在东部战线,站在德国一方的罗马尼亚向苏军投降了。在法国方面,英美同盟军已经到达巴黎南方的塞纳河,巴黎被攻克仅仅是时间的问题了。

八月二十五日黄昏,刚刚入睡了的关谷,被病房楼下的骚扰声吵醒了。一个年轻的护士跑来兴奋地说:

“巴黎解放了。”她的眼里放射出喜悦的光芒。“花一般的都市,又可以恢复过去的自由了,那个美丽的城市啊!……”

“——”关谷沉默地咬着嘴唇。他想,D情报机关的人,大概已经飞到巴黎去了。可是东京现在在干什么呢?

大约一小时后,今井来了。他摇着头说:

“还没有来啊。今天夜里我住在公使馆,以便等待东京的回电。然而问题是D情报机关是否能等我们。”

“关于和D情报机关联系的事由我来办。请你回公使馆等待回电吧。”

“可是您……”

“不要紧。”关谷笑着对今井说,“我会保重的。”

今井书记官勉强地点了点头离开了病房。当脚步声消失之后,关谷慢慢地从床上起来。下地后感到走路不便,蹒跚不稳,但伤口却没有感到疼痛。他慢慢地在屋里走动着,打开壁橱取出西服,他暗暗希望护士不要进来。

换好了衣服,悄悄地离开了病房,走到大门口,幸而未被医生护士发现。他租了一辆出租汽车,让司机开到蔷薇园。

当车开动以后,他微微地感到腹部有些疼痛,是否由于车的摇动所影响的呢?当车开到蔷薇园时,关谷额头已经冒了汗。他向司机说:

“请你在这里等一下。”

“您的脸色很不好,到底怎么回事?”中年司机关心地说。

“没有什么。”

这个地方正是吉姆所说的,一棵大的七叶树后面有一幢房子,门牌上写着:“爱戴蒙特·休尔蒂丝”。关谷按了一下电铃,门开后,他看到吉姆出来了。

“你进来吧。”吉姆短促地招呼了一下,就把关谷带到里面房间去了。

这幢房子非常漂亮,象是以前瑞士富翁住过的,有豪华的吊灯,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房屋。

D叼着烟斗沉着稳重地坐在大桌旁。在他身边有一个女打字员,她正是在湖里救过自己的莉达·加聂特。D请关谷坐下后说道:

“听说你受伤进了医院,现在好些了吗?”

“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今天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D的脸色不大愉快。“是不是东京到现在还没有回电?”

“是的。”

“真差劲。”D皱着眉头说,“太差劲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如果巴黎解放,我就必须飞到法国去了。”

“是的,我记得这事。”

“现在巴黎已经解放了,我们应该走了。”

“能不能请您再延长一些时候?”

“我已经等了一些日子了,不行了。如果再等几天,能得到东京的回信吗?”

“这次不打电报,我想去东京直接和军令部总长商谈。”

“你?”D睁大眼睛看着关谷。

“是的。”关谷强调说,“因为在电报里很难把事态的严重性说得很清楚,所以东京到现在还没有回电。我想见面后直接谈谈,东京方面必然会理解的。能否请您把我送到东京去,我希望能保证飞机的安全。”

“——”

“为了日美双方,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D不愉快地仰望着天花板,这时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莉达的打字声在嗒嗒地响着。

“不行。”D迅速地回答。“我不能接受你的建议。”

“这样是否意味着和谈就此结束了呢?”

“不,不是结束。”

“但是,您拒绝接受我的建议了。”

“确实如此,但我愿提出另一个方案。”

“另一个方案?”

“是的。因为你如果飞到东京去,往返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再说,你对东京的情况也不了解。而且我也无法保证你平安归来。我想,不如由日本政府派遣部长级的有权决定事务的人到瑞士来更好一些。我希望和这样的人谈判关于结束战争的问题,这样就不需要一一等待东京的指示,谈判也可顺利进行。当然,对这样的人物从东京到瑞士的空中安全,美国政府一定保证。这就是我的提案,怎么样?”

“明白了。”关谷点了点头说,“是不是请您等着回信呢?”

“当然要等。我也跟你一样希望和平。”

“好,我立即给东京发电报。”他想,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被东京拒绝,则一切全完了。

吉姆·克拉克把关谷送到大门口。

“齐开罗的影子已经从瑞士消失了。”吉姆说,“好象是回到德国去了。”

“为什么回去了?”

“大概是由于同盟国军队已经逼近德国边境,他担心在这种情况下回不去了。这个家伙把希特勒当神一样崇拜,估计他会和希特勒一块儿死去的吧。”

“——”关谷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了解齐开罗的心情。

当他坐上出租汽车时,感到腹部剧烈地疼痛起来。

汽车到达日本公使馆时,关谷已经象死人一样的苍白了,腹部的疼痛更加剧了,非常想呕吐。今井书记官急忙把关谷扶到沙发上坐下说:“我立刻去找医生。”他刚拿起了电话筒,关谷就制止了他:

“先别打电话,请你拿笔来帮我记一记。”

“您想干什么?”

“帮我写一写发到东京去的电报。”

“我还是先去请医生来吧!”

“不要紧的,请你快拿笔来吧。”关谷催促地说,“立刻打电报,请你快些拿来!”

今井无奈地拿来笔纸交给关谷,关谷把纸放在桌子上,弯着身子,一只手按住腹部,一只手迅速地写着。

关于职等与美国D情报机关洽谈和平之事于前次电文中已呈报。职等感到D情报机关系诚意谋求和平以早日结束战争为足以信赖者。

巴黎已陷入英美军队之手,据悉在法国之德军已全部溃灭,德国败北之日已为时不远。倘若如此,则日本将与全世界作战,其结局如何已一目瞭然。职等认为若我国在此次大战中败北,则务期使损失限于最小范围内,以免国家灭亡,此乃军人之职责。D情报机关欲会见日本政府之高级代表人物,以进行和谈,并称美政府一定保证由东京至瑞士之途中安全。

阁下就任海军大臣要职,肩负决定日本前途之重责,现已面临开辟和平之道拯救祖国之紧急关头,望乞即刻启程赴瑞士。伏乞明鉴,并请立即回电。谨呈

海军大臣米内光政阁下

“把它……”关谷突然感到腹部象锥刺般的疼痛,他挣扎着说,“送东京……”

关谷眼前一片黑暗,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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