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音员继续说道:“今天是六月六日,的确是在历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天,从今天开始,欧洲的战局已经迎来了决定性的转机,欧洲……”

“你听见了吗?”汉库以锐利的眼光盯住关谷。“同盟国军队已开始进攻欧洲了,而且已经把德国、法国的海岸线完全封锁了。你把金块拿去,即使买了军用物资,也不能运回去了,潜水艇不可能靠近海岸线,也不能使用飞机。制海权、制空权都掌握在同盟国军手里了。”

“说不定德军能打退同盟国军的……”

“你胡说,根本不可能。”汉库非常肯定地说。“因为我在情报局工作,德国所说的欧洲的要塞是什么情况,我是了解的。确实还有一些没有被损害的德国军队,而且也有一些用钢筋水泥制作的碉堡,这些都分散在漫长的海岸线上,这样的布防是很愚蠢的。现在制海权、制空权完全掌握在同盟国军手里。你想想看,在现代化的战争中,如果制海权、制空权在敌人手里,还能取得胜利吗?”

“不明白。”关谷说。其实他并不是不明白,当制空权控制在敌人手里,这个战争打得多么凄惨,关谷是深有体会的。

“你肯定是明白的,我了解你的经历,你是经过太平洋战争的。当自称为世界无故的日本海军失掉了制空权以后,不断地惨遭痛击,你是了解的。德国也是如此,虽然可能暂时阻止同盟国军的进攻,但最终还是要失败的。德国国防军的将军们,除了大将军希特勒以外,已经没有一个人认为德国能取得胜利了。”

“还有呢?”

“我希望你不要干那些无益的事,还有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这些难道你不明白吗?”

“那是不是让我把金块放弃了呢?”

“如果你能这么办,我是最赞成的了。但是,你恐怕也不可能这么办吧?!金块可以还给你,但你不要再去购买军用物资了。因为这样,D情报机关就不会再相信你了。同时,也是无益的。你现在和我赶快回到苏黎世去。至于金块,你可以给贝隆公使馆打个电话,让他们来取就是了。”

“那不行。”关谷低声说。“金块必须我亲自送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知道是无益的事,还要去做呢?”

“因为我是军人。”关谷没有其它话好说的了。“把箱子给我搬到车上去。”

“你真糊涂。”

“——”

“军人嘛……”汉库欲说又止,把箱子放到车上的助手席上,又看了关谷一眼说道:

“我最后想说句话,你愿意听吗?”

“什么话?”

“我感到惋惜,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也可以说是为了日本。现在正是把你们国家拯救出来的好机会。如果你回到贝隆以后,你的想法改变了,就和我联系,我为你再和D情报机关联系一次。我说了多少次,你真是太可惜了。”

“——”

“到那时,你就这么联系,在NationalZeitung这个全国性的报纸上,你在读者栏里登广告‘出售鸽子’,属名可用你的名字的第一个字S。千万别搞错了,是‘出售鸽子’。报纸上登出后,我再去说服D,当D同意以后,我就在同一个报纸上给你回信,你看到‘收买鸽子——D’那就是了。”

“——”

“我在等待着你,我不相信你是那种连大局都看不清的人,我还是相信你的。”

“——”关谷沉默地踩着油门。车开了,汉库在叫喊着什么,但他的声音被发动机的响声盖住了,关谷没有听见。

关谷在反光镜中看到汉库的影子愈来愈小了。

同盟国军进攻欧洲的波浪,也冲击着贝隆的日本公使馆。

当关谷把拿回来的金块给公使和今井书记官看时,他们都同声说道:“真是好不容易拿回来了。”但他们的表情是复杂的。

如果从德国到法国的海岸线被同盟国军所控制,那么在瑞士购买水银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但公使馆依然把它当做一个问题在考虑,今井书记官则宁愿他买不成水银。

日本公使馆收到了两个情报。一个是伦敦BBC的广播,据该广播报道,同盟国军在罗曼底登陆所使用的兵力之庞大,由以下数字即可看出:

兵力=英美法一百七十万(八十个师)

车辆=三十六万五千辆

飞机=一万一千架。

舰艇=四千艘

船舶=八万艘

这些军用物资的数量,绝非关谷所能想象得出的。这么庞大的数字,海都被填满了,天空都被遮盖了。

另一则,从柏林日本大使馆传来的德国国防军广播强调说:“六月六日黄昏,将把桥头堡的敌军全部歼灭。”但是公使也好、今井书记官也好,对德军的广播是不相信的,关谷也不相信了。庞大的同盟国军已经掌握了制空权和制海权,德国如何能把他们歼灭掉呢?

黄昏,德国国防军的广播又重新更正说:“最迟在今天半夜即可将桥头堡的敌军全部歼灭”。更正本身已经说明,事实上已不可能击败同盟国军了。

当天夜里,关谷等三人为购买水银事争论得非常激烈,直到深夜。

关谷在取得金块后,他希望立即者手购买水银。他说:

“如果不那样做,取回金块就失去意义了。而且,这是东京交给我的任务,我知道情况在不断地变化,但做为一个军人,我必须完成我应尽的任务。”

“您的心情我们是理解的。”今井书记官低声地说,“我想,还是等待一下的好,因为下一艘潜艇为了来取水银,最快也要在一个月之后才能到达德国的港口。在此期间同盟国军队说不定要加强桥头堡的兵力,在海岸线被他们严密地控制下,即使是购买了水银,由于潜艇不能靠近德国的港口,也是徒劳无益。如果仅仅如此也还罢了,问题是我们是在瑞士国内购买军用物资,不管怎么秘密进行,也会被同盟国方面的情报机关侦查到的。到那时,他们,特别是D情报机关,就会认为日本毫无和谈的诚意。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其结果,由矢部先生等的死好容易换来的有关和谈的线索,也就因此失去了。如果水银能够送回日本,那也还可以起一些作用,但在同盟国军已经发动了进攻欧洲的今天,水银几乎是不可能送回日本了。因此,我所担心的就是上述两点。”

“但是,并非绝对没有可能。”关谷反驳地说,“德国不能获得最后胜利这一点,我同意。德国的海岸线也将被同盟国军封锁;但是,等到我们下一次潜艇来的时候,只要有一个德国军港没有失陷,我们就有可能冲破封锁进入港口。只要有这种可能性,那怕很小限度的可能性,我认为也必须将水银买到手,因为这是上级交给我的任务。”

“但是……”今井并不让步,他说,“目前是开辟和平道路的阶段。购买水银之后,也不过是使日本的失败多延长几天而已。这两件事,哪一个更重要?”

这个疑问不用书记官说,关谷内心就有矛盾。但是,他总是考虑到自己是军人,从军人的立场来说,必须完成在东京所接受的任务。

“如果我们再等一些时候,怎么样?”听了两人争论之后,公使象是出面调解似的开了口。公使看着关谷说,“即便是下艘潜艇平安到达德国,也还要一些时间。现在同盟国军已经发动了对欧洲的进攻了。战局的发展如何,尚不得而知。让我们再观望一段时间,怎么样?”

“大概要多少时间呢?”

“过二十天再购买水银运到德国去。”

“再等十天怎么样?”

“怎么样,可不可以?如果到那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我们就按照您的意见购买水银。”

“——”关谷沉默了,他在考虑着。即便还有时间,也宁愿快一些完成任务。当他看到今井书记官的焦急不安的神色,使他想起了矢部的遗言和汉库临别时所讲的话。他想了想说:

“那就再等十天吧。”

漫长却又短促的十天,开始转动了。

德国军队并没有把同盟国军赶到海里去,但他们却顽强地抵抗着。同盟国军在狭窄的半岛上也未能向前有所进展。几天过去了。

六月十三日早晨,希特勒为了挽回战局的失败而采取了报复行动,用VI号新式武器袭击了伦敦。这种小型飞弹,同盟国军称之为“石弓”,它给伦敦带来了极大的威胁。战局的进展比预想的要缓慢了一些。如果这样下去,十天以后,也可能不会有多大的变化。

到了第九天,也就是六月十五日,只剰下一天了。同盟国军队依然不能向法国北部进军,和德国处于对峙状态。虽然法国海岸线被封锁了,可是,德国的军港吉尔,还是开放的。

“还有一关了。”公使以复杂的心情说,“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决心购买水银吧。再过二十天战局也可能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冲破封锁线到达吉尔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

“我也是这么想。”关谷点头说。但是,今井书记官却沉默不语。

然而就在这一天,关谷等人得到了意外的消息,那就是美国军队开始在塞班岛登陆。这时,东京方面还没有任何消息,上面的消息是关谷从广播里听到的。当关谷听到这消息时,面色立刻苍白了。塞班岛虽然不过是一个面积仅185平方公里的小岛,但它却是个有着非常重要战略意义的岛屿。这一点,关谷是了解的,而且任何人看了太平洋地图,也都会了解的。如果塞班岛失陷,美国在岛上建立飞机场,他们的远距离轰炸机就可直接袭击日本本土,就好象一把匕首直刺胸膛一样。

公使和今井书记官听到这消息后,脸色都变得苍白了、欧洲战局虽处于僵持状态,太平洋战场却开始告急了。

翌日六月十六日,东京给关谷发来了密电:

“伊209潜水艇中止德国之行。在你未接到命令之前,暂不购买水银,待机行事。”

电文仅寥寥数字,但“中止”二字,是意味着同盟国军队进攻欧洲,还是指美国在塞班岛登陆呢?电文中未加说明,所以无法判断。

六月十九日,日本联合舰队为了增援塞班岛,准备和美国舰队决一死战。日本司令部认为,塞班岛的攻防战是决定太平洋战争胜负的关键。关谷如果在日本的话,他一定会参加这次海上战的。然而现在他身在瑞士,却是鞭长莫及,只能遥望而已。

六月二十四日,从东京又打来电报说,战争有了胜利。但根据瑞士报纸所转载的美国报纸的消息,则完全相反。瑞士报纸大大歌颂了美国的胜利,报纸上说,日本被击沉航空母舰三艘、被重创航空母舰四艘、丧失飞机四百七十六架、重创战舰一艘和重型巡洋舰一艘。美国方面损失轻微,只丧失了飞机十七架、军舰四艘。瑞士报纸也同时发表了日本大本营发布的消息,但字迹很小,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由此可见,瑞士人相信哪一方面的报导了。

到了七月七日,伦敦电台广播说,塞班岛的日本守备部队全部被歼灭。这样看来,东京发来的电报,不是虚报了吗?关谷感到困惑。他想,如果日本联合舰队在海战中得胜的活,塞班岛不至于陷落呀?他在继续等待着东京的消息,可是东京是沉默的,没有再发表任何消息。这个沉默,好象是默认了塞班岛的失陷。另外,他们还收听到如下的消息:“六月十六日,美国B29型轰炸机二十架,从中国起飞,轰炸了日本的北九州”。看来,日本的命运也和德国差不多了。

“请您赶快下决心吧。”今井书记官带些逼迫旳口吻对关谷说。“照此下去,日本离全面崩溃的局面已经不远了。在此之前,必须想些什么办法。关谷先生,麻烦您啦,再和D情报机关见一次面吧。”公使也说了同样的话。

“请让我考虑一下。”关谷说。

关谷也意识到祖国正面临崩溃旳局面,正象公使和今井说的那样,现在是到了应该认真探索和平之路的时刻了,这些他都明白。但是,做为军人来说,他只知道战斗,他的意志不是那么容易简单的转变的。因为,天皇给军人下的诏书中说过:“不能违背自己应尽的责任”。关谷最害怕的也就是这句话,如果继承矢部的遗志去进行和谈活动,岂不是背离了军人应尽的责任了吗?关谷无数次的回忆了天皇的诏书中指出的:“你有没有违背军人的职责”这句话。愈思愈想,他愈难解答。第一,所谓军人的职责到底指什么,如果说,只有打仗才是他唯一的职责,那就是说,从事和谈工作便违背了自己的职责了。但是,如果为了保卫祖国,把自己的国家从危亡中拯救过来作为自己的职责,那么,做为一个军人为了和谈工作而奔走,就丝毫也没有违背自己的职责。矢部正因为是这样考虑的,所以他设法从柏林来到瑞士,以便谋求和D情报机关接触、却不幸在罗藏努丧了命。

到底怎样才是正确的

呢?关谷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到了第二天,关谷对今井书记官说:“希望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来考虑。”

七月十日下午。东京来电说:塞班岛的日本守备部队全部牺牲。消息证实了塞班岛的确是陷落了。电文最后写道:

“……结果,日本帝国已经面临着历史上空前的国家危机了。”

这句话促使关谷做出了最后决斯。他在便条上写道“出售鸽子——S”,把它交给了今井书记官:

“请您把它登到NationalZeitung报的读者栏上,这就是和D情报机关联系的暗语。”

今井书记官兴奋地紧紧握着关谷的手。

次日,《NationalZeitung》报登出了关谷联络的暗语。关谷在想,汉库能看到暗语吗?他曾一度违背了D的意愿,即便汉库是守信用的,但D能否谅解,给予一次见面的机会呢?

两天、三天、四天,日子虚度了过去。早晨,他买来了《NationalZeitung》报纸,他抱着希望打开报纸看看有没有回答,但是,他失望了。

一个星期转眼过去了。暗淡的气氛开始笼罩着日本公使馆,也许是D情报机关拒绝了关谷的要求吧?

第七天仍无消息。

第八天,七月十八日早晨,关谷尚在睡梦中,听到今井书记官的敲门声。今井兴奋地喊道:“登出来了,登出来了,报上已经登出来D情报机关的回音了。”

关谷打开报纸一看,果然登出来了。按照和汉库约定的那样出现在报纸上:MochtedieTaubekaufen——D(收买鸽子——D)。汉库果真守信用。

“我立刻到苏黎世去。”关谷把报纸放下说,“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候了。”

“拜托您啦!”今井书记官鞠了个躬。

关谷很快地收拾了一下就到公使的房间里去了,可是没有见到公使的影子。

“奇怪呀!”今井说,“刚才还在屋里,他看了报纸非常高兴。”

“不管怎样,我要等他一下。”关谷看了看表。因为,去苏黎世之前,他必须和公使告别一下。

等了约十分钟,好容易见到了公使。可是公使脸上却露出不安的神色。

“刚才接到东京急电,我到密码室去让他们翻译过来了。”公使望着他俩说。

“发生什么事了?”

“东条内阁全体辞职了。”

关谷和今井面面相觑,他们感到很突然。

如何理解这个电报呢?他们感到有些困惑。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东条内阁的总辞职,已经显示出日本必败的预兆。

“详细情况还不了解。”公使继续说,“后任是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总辞职的原因,肯定是由于塞班岛的失陷所造成的。”

“我很想知道,这到底对我们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关谷向公使说,“我打算立刻动身到苏黎世去和D情报机关进行接触。如果不了解这一点,即便是会见了D,也很难进行谈判。”

“对我们可能有好处吧?!”公使说,“这不过是推测。我想,国内的稳健派的势力将有可能抬头。包括东条在内的前几任内阁都听不进去关于和平的意见,但是今后;我相信有可能听进去了。这也是我的一些希望……”

“我也这样希望。”关谷说。他想,除了在这里进行和平谈判之外,也希望日本内阁有接受和平谈判的思想基础,否则自己的行动就毫无意义了。也许东条内阁的总辞职的消息是一种好的预兆。

关谷把照相机拿了出来。

“照相机这次还带去吗?”

“带去至少还可以起到掩护作用吧。”关谷笑着说。

“您用的这部照相机,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吗?”今井书记官微妙而客气地说。

“没有发现什么。再说,我一次也没有用过。这部照相机怎么啦?”

“好象搞错了。”

“搞错了?”关谷不明白地问道,“您所说的搞错了,是……?”

“我原先也没有注意到,因为都是新的康达克思I型的照相机。昨天书记太田君用过,才发现它和咱们公使馆的照相机号码不一样。您是否在那边和其它旅客互相间搞错了?”

“——”

“即使搞错了号码,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反正都是康达克思。”

“不,很重要。”关谷严肃地说。“您告诉我,是救了我,否则我的命都没有了。”

“您不是安然无恙吗?这和照相机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关谷没有加以解释。因为他想,不必让对方为自己担忧。今井书记官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请您多加保重!”最后公使说,“今后即便是遇到同样的日本人,也要提高警惕。……”

公使的话,强烈地冲击着关谷,因为在瑞士也有若干日本人,其中有些人还是坚信日本必胜的。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肯定会把关谷的行动看做是卖国行为。

当天下午,关谷到了苏黎世,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到了俄聂加旅馆。旅馆门前似乎感到气氛与往常不一样。

旅馆门口站着穿着制服的警察。当关谷走到旅馆门前时,警察把他拦住。

“我想住在这里。”关谷把护照拿出给警察看时说。“以前也在这里住过。”

“啊!您就是关谷先生啊?!”警察象发现什么似的。“在这里住的叫汉库的德国人,说是曾经和一个日本人很好。那个日本人不就是您吗?”

“我和他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关谷警惕地看着对方,小心谨慎地说道,“只不过在吃饭时聊聊天罢了。他出了什么事?”

“被杀死了,今天早上发现了尸体。”

“被杀死了?”关谷惊讶地说。他想,这么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会被杀死了?也可能是在报上刊登了和我联系的广告之后被杀死了吧?

“请您跟我来一下。”警察抓住关谷的手,把他带到楼下大厅里去了。

在大厅里,苏黎世警察局局长正在和旅馆里的工作人员谈话。警察把关谷介绍给局长,局长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但他的声音非常柔和。

“请您随便一些吧。”局长把关谷让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您听说了吧?”

“是汉库被杀的事吧?我听说了。”

“死得很惨哪。”局长皱着眉头说,“是在附近的杂木林里被发现的,他被吊在树上。”局长用手势作成被吊死的样子。“就象被处了绞刑一样。而且被害者胸部中了枪弹,看来是打死后吊起来的。”

“犯人有没有抓到?有没有线索?”

“现在正在调查。被害者身份、来历都不明,在旅馆住客登记簿上,只写了他是德国人,名叫冯·富利德利克·汉库。”

“这么说,他是德国人啰?”

“是的。可是我们到德国公使馆去问时,说没有这样的人。看来,身份证明书也是伪造的。”局长耸了耸肩说。

关谷沉默地看着窗外。他想,汉库为D情报机关工作的事,“大概是暴露了,所以就被当做叛徒处以死刑,而且是用的绞刑。”

“关于被害者,您知道些什么?请您讲一讲好吗?”局长问道。

“真是遗憾,关于他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真的吗?”

“是真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局长说,“好,就这样吧。”

关谷站了起来,走到服务台:

“我想在这里住宿,请分配一个房间。”

“您确实是关谷先生吗?”服务台的工作人员问道。

“是啊。”关谷苦笑地说。“难道把我忘了吗?”

“为了慎重起见再问一下,因为有人托我交给您一件东西。”

“交给我?”

“是的。是死去了的汉库先生让我交给您的。”

“是汉库?”关谷不由得大声说道。

这时,服务台的工作人员向大厅看了一眼,把手指放在嘴上:“嘘!让警察知道了会逮捕我的。”

“我明白了。他把什么东西交给你了?”

“是这个。”那个男人从里面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支自来水笔,放在关谷面前。

这是一支黑色的普通的自来水笔。关谷看到这支普通的笔,有些失望。他以为会有什么口信之类的东西。

关谷拿着笔进了被指定的住房去了。略微平静了一下,他又把笔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他把笔帽拿下来,一看,是一支金笔。他想写写看,可是里面没有水,写不出字来。于是,他拧开笔身想吸墨水,里面是空的。他发现一个白色的东西在里面,就拿了出来,一看,原来是卷得很紧的一个小纸条。他仔细把它打开,纸条上写满了字,看来是汉库写下的口信。关谷紧张地看着纸条上的文字:

关谷先生:

在你返回苏黎世之前,说不定我已被杀害。我担心会有这一天的到来,所以我就将一些事情写下来告诉你。如果我被杀害了,你也不要慌张。希望你更加保重,因为你还要等着和D情报机关联系呢。如果你自己主动采取行动,那是危险的,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我被杀后,下一个肯定要轮到你了。我送你一件东西,也是我赠送给你的唯一的礼品,请你收下。那就是现在美国政府如何来评价日本的问题。我姑且把它叫做Z报告。我把它写下来,做为你进行和谈的参考。

Z报告要旨:

1.除日本占领的中国大陆以外,日本本土已经孤立了。

2.日本大本营的成员们也认为日本会失败了。这些成员以外的人,也认为将来的局势愈来愈恶化。

3.日本大本营的决战计划之成败,就要看日本陆海军之间的思想能否统一下去以及日本全体国民的牺牲精神如何?

4.可以看得出来,在日本大本营里,关于过去、现在、将来的作战行动这些重大问题上,是存在着矛盾的意见的。

5.陆海军司令官之间的意见分歧是相当明显的。

6.日俄战争以来,首相才开始被任命参加大本营会议。1886年以来,曾慎重的谋求将天皇的军政和军令大权加以分离。然而现在,天皇的军政、军令大权不但未能分离,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

7.自过去二十四年以来,已经公开淡论批评政府和大本营的问题。

8.1940年九月二十七日的轴心国同盟条约,是在东京经过了广泛地贿赂和使用了大量金钱以后才订立的。这件事对日本非常不利。

9.日本上层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发动对美国战争的结果,意味着日本帝国的崩溃。同时,也会使美国受到重大的损失。

10.据说外国的广播在日本被收听,并被广泛地传播了出去。

11.结论:削弱日本大本营的作战意志和设法停止作战,以期早日结束战争,这并非不可能做到的事。

上述内容姑且称之为Z报告,仅供参考。

最后,我要说明一下为什么没有去参加笠井先生的葬礼。这件事,一直使我挂念在心。当时我说讨厌坟墓,实际上是瞎说的。真正的理由是,我是犹太人,按照我们的戒律,是不允许进入基督教教堂的。这一点请谅解。祝你幸福!我现在已经变得喜欢你了。

汉库在最后写道:请你多多保重!

关谷看后久久不能平静。

他到这里来,是想很快地见到“D”。可是汉库死了,现在怎么办呢?汉库的遗言中提出要自己慎重从事,D情报机关会派人来和自己联系的。果真能如此吗?汉库被杀后,D情报机关可能更加警惕了,和关谷的接触就更加困难了,何况关谷曾经辜负过他们的一次好意。不管怎样,再等一天看看。到了晚上没有任何消息。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关谷立刻打开报纸,广告栏中没有任何联系的信息。报纸上刊登了汉库被杀和美国空军误炸了与德国相邻的巴德尔市镇的消息。由于同盟国军进攻欧洲,说不定误炸的事会愈来愈多。

到了中午,D情报机关依然没有消息。

关谷感到急躁不安。他想,D是不是已经不打算跟自己见面了呢?这样干等也没有意思,应该想办法去了解一下。

怎么做才好呢?关谷在思考这个问题。忽然,他想起了曾经给他治疗伤口的那个老太婆,在她家的二楼有个年轻的美国女郎。汉库曾经找过她,说不定那个女郎就是D情报机关的人。如果和她见面,也许会了解些什么。

下午,关谷到了老木婆家,按了按门上的电铃,没有回音,好象老太婆不在家。这时,背后传来了说话声:

“你是不是找老太婆?她不在家。”关谷回头

一看,是一个牵着牛的老头在和他说话。那老头的脸被太阳晒得又红又黑:“老太婆昨天已经到巴则尔去了。”

“巴则尔不是被轰炸了吗?”关谷想起了今天早晨报纸上登的新闻。

“是的。”老头说。“您不是美国人?”

“我是日本人。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我告诉你吧,请你不要难过。老太婆的儿子原来在巴则尔当兵,他被炸死了。老太婆听到这消息后,马上赶去了。”

这时,关谷回想起老太婆给自己包扎伤口时说的话,她说儿子当兵去了,不会死的,她很放心。可是,现在却遇到了这样的事。

“二楼是租给一个外国人住的,您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把房子祖给外国人的事,我是知道的,但现在怎么样,我不了解。如果没有锁门的话,大概还在吧。”老头说完就牵着牛走了。

门没有上锁,关谷把门推开了,说不定那个女的还在二搂。他走上黑暗的楼梯,心里有些紧张。看样子二楼有人,关谷敲了敲门。

“Whoareyou?”(你是谁?)一个年轻的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是汉库的朋友。”关谷用蹩脚的英语回答说。

门开了,一个褐色头发的女郎,露出了脸,警惕地看着关谷:

“您是汉库的朋友,有什么证据?”

“我叫关谷。也许您听说过吧?”

“噢,您就是关谷先生!”女人微笑地说。“过去听汉库说过您。”她把门打开请关谷进去。她确实象个美国人,屋里布置得很豪华。

“我叫莉达·加聂特。”女郎以娇媚的声音自我介绍说。

“您是D情报机关的人吗?”关谷问道。

“嗯。您对女谍报人员也许会讨厌吧?”

“不,怎么会呢?汉库说过,让我会一会D先生。可是,现在汉库死了。有什么变化没有?”

“不会的,美国人是守信用的。”莉达·加聂特说,“可是汉库遭到了不幸。到底他是怎么跟您联系的,我不了解。很多事情必须提高警惕才行。”

“明白了。”

“您来的时候,有没有人跟踪您?”

“我想没有吧。”

女郎走到窗前,从窗帘的缝隙向下看,回过头来说:

“好象是没有。”

“什么时候能会见D先生?”

“什么时候都可以。”

“真的吗?”

“嗯。他也很想和您见面。如果您认为合适的话,我现在就带您去。”

“好。我想立刻和他见见面。到什么地方才能见面呢?”

“离这里大概有十公里左右。现在我去叫车。”女郎说完就打电话,她拨了拨电话盘:

“我是莉达·加聂特,我见到关谷先生了。我想立刻带他到您那里去,请派车子。”女郎说完就把电话放下了。看来,见面的事商量妥了。

“车子立刻就来。”女郎笑着对关谷说。

十分钟左右,门外响了两下汽车喇叭声。女郎站起来说:“车子来了。”

在大门口停着一辆漆黑的“奔驰”牌汽车,两人进入车内,车立刻开动了。司机是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年轻男人,也许是由于紧张的缘故吧?两个肩膀都在用力。车沿着湖边快速前进着。女郎不时地回头看着后面,关谷也随着向后看,没有发现有追赶他们的车。这时,湖面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黄昏的雾霭,对岸开始有了明亮的灯光。车子大约走了十分钟,在一所象是别墅式的房子面前停住了。女郎低声地说,“就在这里。”她先走了下去。这是一座漂亮的两层楼的楼房,有宽阔的阳台,面临着湖水。

女郎把关谷带了进去。楼下一个高大身材的年轻男人迎接关谷:

“关谷先生,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请上二楼。”

年轻的男人把关谷带到二楼。楼梯上铺着有图案的地毯,房门也装饰得很漂亮。那男人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开了。在宽敞,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桌旁坐着一个近五十岁的男人,宽長的额头、细小的眼睛炯炯有神。老人见到关谷就慢慢地站了起来,和他握了握手。那人身材足有六尺多高,手是又大又厚又结实。老人以浑厚的声音说:

“我就是D。”他说的是标准的英语,关谷听得很清楚。“今天咱们把敌我关系忘掉,自由地、毫无顾虑地谈一谈。”

“是啊。我也希望这样。”关谷坐了下来。他看到桌上插着一面小小的美国国旗。

“如果我们事先知道您今天来,就会准备一面日本国旗了……”D抱歉地说。

关谷觉得对方对自己照顾得比较周到,而且是一种对等协商的气氛。所以,他没有感到不快。看来,交涉前途是有希望的。

“我们是希望尽早地结束战争。”D说。“问题是在于条件。我想了解日本方面希望用什么样的条件来结束战争?如果我们知道这些,我可以根据这些条件说服美国政府,以及其它的同盟国政府。我相信能取得他们的谅解。”

“——”关谷沉默地看着对方。他不能随便说什么,因为,他也想知道对方将要提出什么条件。这时,D又继续说:

“美国并没有抱很大的奢望,但是我们必须取得和我们携手作战的同盟国的同意。因此,我们希望了解日本对英国、中国、苏联提出什么条件。”

“请稍微等一等,森特……”关谷故意缓慢地说,“谈话还是慎重一些好。因为,这是关系到我们双方的问题。”

“当然啰!”D微笑着递给关谷一支香烟。“也许美国香烟不合您的口味。”这是一种带有红的圆形标志的Luckystrike(幸福球)牌香烟。关谷谢了谢,就抽起烟来了。

“可是……”D表示很亲切,并且带着开顽笑的口气说,“刚才您说的‘咒语’是什么意思?好象您说的是森特吧?”

“那个……”当关谷刚要说下去时,他看到那门口站着一个毫无表情的男人,心里忽然产生了疑问。他想了想,接着说,“我刚才说的那话,用日本话说,就是神仙的意思,也就是当你祈祷什么时,就会无意中说了出来。”

“噢,原来是这样。”D点了点头。这时,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依然不动声色。这样,就更加深了关谷的疑惑。他想,汉库说过,“森特”是D的绰号。可现在看来,这个D似乎不知道,他的部下不知道,还说得过去,但是他本人似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呢?美国人的性格直爽是世界闻名的,他们在上级面前也往往无所顾忌地流露出自己的想法和表情。但是当关谷说到森特时,D只是流露出不自然的苦笑。而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却毫无表情……?

关谷愈想愈感到屋里摆设的星条旗和Luckystrike香烟等等,这些东西都好象是故意摆出来似的。说不定这是一出戏。再冷静地思考一下,美国一直是在胜利地向前,而日本是处于败势,按道理说,对方的态度应该略显得严峻一些不是更合理吗?也许这些人都不是D情报机关的人。

他愈想愈感到脊背上凉飕飕的。

关谷尽力控制自己,故意表现出泰然自若的样子,同时观察着室内的一切。如果这是一个圈套,……不,恐怕这就是圈套,要愈早离开愈好。但又不好说马上要回去,而且对方也没有马上让自己离开的意思。他们想了解的大概是日本对和谈的态度和条件,估计这是他们想尽办法要了解的问题。

站在门口的男人是非常健壮魁伟的,但说不定自己能把他扔出去,因为他在日本曾和一个比这个男人更魁伟的人角斗过,也照样把他背到肩膀上扔出去过。但不行啊,楼下还有开车的司机和那个女人。

这时,他想到了面临湖水伸出去的那个宽阔的阳台。如果要逃走,只有从阳台上跳出去。阳台离湖面也不过五六米的距离,过去在士官学校时,关谷曾经在练习舰的桅干上跳到海里去过,那要比从阳台上跳到湖面去高得多。

“咱们可以谈一些具体的问题吗?”D微笑地说。“日本希望什么时候结束战争,条件又是什么呢?”

“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关谷暧昧地说。一方面揣测到门口的距离。他想,大概有四米左右,也就是说,当那门口的男人掏出手枪的时候,是有足够的时间冲出去的。

“那么怎么办呢?”

“那么怎么办……”关谷象鹦鹉学舌似地说着。这时,他突然向门口冲去,站在门口的男人怔了一下,关谷立刻抓住他的脖子从背后扔了出去,落在地板上。他惨叫了一声,关谷头也不回地跑到走廊下面,接着就跑到阳台上。只听见背后乱叫的声音,他马上向湖中跳去。

虽然是七月天气,湖水还是冷冰冰的。关谷一度潜到水下,然后又浮出水面。他看到了在明亮的阳台上有黑黑的人影,他们没有发现关谷。

突然,手电筒的光柱照射过来,关谷再次潜入水下。关谷在江田岛受过游泳训练的,他潜入水中游着,然后又露出水面。他看到岸边有人在跑着。他想,如果到岸上去是危险的,虽然口袋里有手枪,但他敌不过他们四个人。对面湖岸又远,该怎么办呢?

关谷正感到为难时,忽然发现离自己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只小船浮在水面,模糊地看到小船上有一个人。也许是什么人在欣赏湖上的夜景吧?他没有划船,只是任小船自由地漂浮着。

关谷向小船游去,他想请求小船上的人送他到对岸或离别墅远些的地方去。如果对方不同意,他就用手枪威胁他。

当他靠近小船时,他发现船主人是个年轻的姑娘。姑娘正看着关谷。关谷抓住船边说:

“你能让我上去吗?”

“不能上呀。一上就沉下去了。”

关谷想,你简直在说瞎话。姑娘并没有显出惊讶的样子,她用拙笨的德语说:“你快上来吧!”

关谷爬上船,因用力过猛,小船几乎要翻过去。姑娘“啊”的一声,然后又笑了。关谷仔细看时,原来是一个小个子的白种人姑娘,穿着黑色的毛衣和一条宽大的裤子。象是一个少女。

“我的名字叫关谷,是日本人。”关谷一边说着,一边脱下湿漉漉的上衣。为了使对方安心,所以赶快做了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姑娘说。

“你知道?”关谷惊讶地看着姑娘,他还是第一次和她见面。姑娘脸上浮现出微笑,在明亮的月光下,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不是住在俄聂加旅馆的客人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其它一些事呢。你是新来的日本驻瑞士的武官。”

“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你是知道的。”

“没有的事,我不知道。”

“是真的吗?”

“是的。因为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嘛。”

“我的名字叫莉达·加聂特。难道这个名字,你也是第一次听说吗?”姑娘调皮地笑着看着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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