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会议中”的牌子挂在外面的门把上,关上以来者不拒为大原则的广报室大门。这是三上就任广报官以来,第一次发生的事。诹访和藏前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美云则是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因为是用跑的回来,所以还气喘吁吁。

“我想为匿名问题画下句点。”

三上说出这句话之后,依序看着三个人的脸。

“追根究底,跟隔壁的关系之所以会恶化、之所以会发生抵制记者会的事,原因还是出在匿名。说匿名问题是罪魁祸首也不为过。所以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快刀斩乱麻?诹访的眉头一皱。

“今后不再采取匿名发表,原则上一律向记者公布真实姓名。”

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诹访的眼睛有一瞬间看向天花板。

“这么做的话,上头……”

“是上面说的。”

“真的吗?部长说可以公布姓名?”

“他说为了避免记者会被抵制,即使开出空头支票也无妨。”

诹访仰天长叹,但马上又把身体转回来,仿佛被口水呛到般说道:

“意思是要我们欺骗俱乐部吗?”

“不是欺骗,原则上可以公布姓名……我是这么想的。”

“……可以公布姓名?”

“没错。反过来利用上头的骗局,铺好公布真实姓名的轨道。”

诹访的脸痉挛似地跳动着,藏前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美云则是听得入神地直盯着三上看。

“不是欺骗俱乐部,而是要欺骗上头吗?”

诹访再问了一次,语气中隐含着怒气。

“只是用来修正匿名的规则而已。”

“修正?是破坏吧!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不惜欺骗上头也要做出这么有勇无谋的事?什么都以真实姓名来公布的话,太不负责任了。可以这样对那个孕妇吗?如果是少年犯呢?要漠视少年法吗?如果是扯上黑道的案子呢?要是让一般人的名字出现在新闻里,肯定会受到反扑啊!自杀呢?殉情呢?如果是精神病患的就医记录呢?怎么可以全部交给媒体判断呢?”

“所以才要有广报室的存在啊!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虽然公布了真实姓名,但是如果有值得商榷的情由,就要跟记者们促膝长谈,说服他们、直到他们愿意以匿名的方式报导为止。你仔细想想,由我们匿名发表和由媒体匿名报导的判断标准到底有什么差别?只要我们做好广报分内的工作,比我们还在乎人权和隐私问题的他们应该也不会脱离正轨太远。”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吧!广报官不也已经吃了很多次亏了吗?他们只是一群披着亲善团体外皮的乌合之众,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超乎想像的脱轨及暴冲事件。”

诹访本身就是这间广报室的历史,也是现状。如果不能说服这个男人的话,一切都不会改变。

三上把身子探向桌面,十指交握。

“我想要信任他们。”

诹访瞪大了眼睛。

“信任谁?那群人吗?”

“没错。关于匿名问题,我想要相信他们,不想再玩弄任何策略了。我想要尝试看看彼此可以互相靠近到什么地步。”

“请别这样,这可不是用人性本善四个字就可以处理的情况。对于警方来说,媒体是要加以控制的对象。不管是匿名问题还是其他问题,如果我们不能在情报上随时处于优势的话,就无法控制他们了。”

“这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诹访挑衅地伸长了脖子。

“我在这里应付记者应付了六年,比谁都清楚当俱乐部不受控制的时候有多可怕。”

“你所谓的可怕是指什么?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吗?你难道不是因为组织害怕记者,所以才跟着害怕起来吗?”

诹访胡乱地点头。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我是D县警的一分子,组织担心的事,我当然要跟着担心:组织决定的方针,我当然只能照做。”

“但那不是D县警的方针,而是东京的考量。”

“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才更不能违抗。我们虽然是独立的个体,但也不完全是独立的个体,我有说错吗?”

三上用力地深呼吸。被部下反问之后,应该要对部下说的话反而更明确了。

“就算上头换人做,职务内容还是一样。广报的事要在广报室里决定,是由目前在场的我们来决定。”

诹访摇了摇头。

“上头就等于组织,无视组织想法的广报根本称不上是广报。”

“组织是个人的集合体,个人的想法当然可以变成组织的想法。”

“在我听来,这只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说法。”

诹访的语气十分激动,怒不可遏地看了一眼三上手上的绷带。

“请考虑一下你自己的立场,一旦由广报官说出今后要公布真实姓名,就会成为D县警的决定。”

“这是当然。”

“要把给出去的权利收回来可是比登天还难。反弹会比一开始就不给还要大上好几倍、好几十倍。”

“不会收回来,以后都会比照办理。”

“你当然无所谓,只要把自己的意见贯彻到底就满足了吧!可是那之后呢?明年春天以后,广报室的人都得永远困在你这句话里受尽折磨。”

“谁说我只待到明年春天?”

“别装蒜了。你不就是因为看破了,所以才敢说出要公布真实姓名这种话来吗?不管上面的阻止闯进本部长室里,还在秘书课大闹了一场。明年春天肯定会被调走,所以才……”

藏前宛如地藏菩萨般动都不动,美云的脸则是一路红到耳根,仿佛是她自己被骂似的。

“广报官,讲点具有建设性的话吧!”

诹访以说服的语气劝他。

“请上面也想些可以避免抵制真的发生又不用欺骗俱乐部的方法吧,当务之急是先道歉。不管三七二十一,道歉就对了。即使对方不肯接受,也要冲过去道歉。一起下跪磕头吧!我会陪你的,藏前和美云也会陪你的。匿名问题的部分是随人解释的,既然如此就干脆地表现出让步的态度,尽可能顺着俱乐部的意思,就说今后会尽量公布真实姓名好了。他们也想要采访长官,所以就算明知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能也会吞下去。”

“你就是为了提出这种建议才当上警官的吗?”

“什么?”

“接下来呢?下次呢?再下次呢?你也都不做出任何判断,只是提出建议就结束你的警察人生吗?”

诹访气得咬牙切齿。

“模棱两可也是一种判断。我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提出这种建议。”

“你这只是缓兵之计吧!你这样才真的是要折磨后面的人。”

“我的意思是说,根据问题的内容,缓兵之计也是重要的判断。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认为公布真实姓名是正确的判断。那个孕妇该怎么办?广报官不也认为匿名发表是比较妥当的安排,所以才这么做的吗?”

“我的确是认为这样比较妥当。不过,菊西华子可是国王水泥会长的女儿。”

六只眼睛同时瞪得大大的。

“那、那不就是……”

“没错,因为知道是公安委员的女儿,所以上面才不公布她的姓名。”

接着是漫长的沉默。仿佛是为了替自己说出去的话负责,诹访歪着嘴角说:

“……即便如此,或许这也是正确的判断。毕竟损及公安委员的颜面就是损及组织的颜面。”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被三上恶狠狠地一瞪,诹访歪了歪嘴对他笑了一下。

“广报官果然还是刑警呢!”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刑警总是对组织漠不关心,组织受伤也好、崩溃也罢,全都是别人家的事。总是瞧不起查案以外的工作。就某个角度来说,跟特考组根本没什么两样。”

“你的意思是我也一样吗?”

“难道不是吗?广报室只不过是你暂时栖身的地方吧!是回到刑事部以前的过度期。所以你虽然对我们的工作很不以为然,也只好硬着头皮先做再说。但是这里也有要养家活口的人。有很多警察的工作其实都跟调查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就算被逐出警务部也不痛不痒,反正你迟早要离开。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你才会像特考组一样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三上已经感觉不到愤怒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悲哀。原来部下也会为上司贴标签。在这里,刑事部才是他的“前科”。表示这八个月来,诹访从来没有改变过对他的最初看法。

三上深深地叹息。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那就是我们的刑事部长以后将由本厅指派。64的视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是为了在这里宣布这件事,长官才会来视察。”

诹访惊愕地合不拢嘴,然后宛如慢动作般仰头看着天花板。

“我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回刑事部。虽然我被要求要让他们成功地抵制记者会,但是我拒绝了。”

有人在敲门,但是没有人站起来。敲门声再度传来,但所有人还是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也赞成股长的方案。”

突然,美云打破了沉默。

“我认为可以让匿名问题保持模棱两可。”

“我也是这么想。”

藏前也附议。

“我们一起下跪磕头。不管能不能避免掉抵制的局面,但是至少……”

他们给三上留了一个下台阶……

但是三上心意已决。

“不要再说这种策略性的话了。当所有的后路都被切断,或许才有机会发现另一条新的路。一条不用耍策略的路,一条可以试着相信自己以外的世界的路。”

藏前似乎并不认同,就连应该会点头的美云也迟迟不肯点头。

“你们还不明白吗?警察如果只站在警方的立场上,这辈子就真的完蛋了。如果对于自己的腐败没有自觉,就只会一直腐败下去。无论记者是多么不值得信任的一群人,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么污秽,都好过一直故步自封。”

三上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美云也紧抓着膝盖,手和膝头都微微地颤抖着。藏前叹了一口细细长长的气,然后用无力的眼神望着身旁的诹访。

三上松开拳头,动了动手指。

“诹访。”

没有回答。诹访正弯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所以只能看到他的脖子。

等了几秒钟,诹访还是一动也不动。

“刚才的话你们就当作没听见吧!”

三上站了起来。

“我去隔壁一下,在我回来以前,你们都先待在这里。”

“你打算对刑事部见死不救吗?”

耳边传来似有若无的声音。诹访正抬起眼珠子看着自己。

“我明白广报官的觉悟了。可是这样真的好吗?那是你待了大半辈子的职场啊!可以任由特考组想怎样就怎样吗?”

三上迈步往门的方向走去。

“我的职场在这里。我也不会让特考组或刑事部想怎样就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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