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钱来了吗?”

“请你理解,”温斯顿真诚地请求她,“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才和你见面的。”

劳拉盯着他,“你到底有没有带钱来?”

此时他们正坐在酒店游泳池旁边的走廊里。温斯顿不想和她在酒店大堂里见面,不想让任何人在前台看到他,因此劳拉选择了这个既热闹又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穿着浴袍的客人们迈着轻快的步伐在他们面前走过,清洁工人推着垃圾车在印花地毯上来回走动着。

“小姐,请听我说,”温斯顿说,“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以及我的安全,你最好放弃这种疯狂的想法。女士,回家吧!如果你不回家,我担心有人会死。”

“是吗?”劳拉说,“不会是我。”

温斯顿勉强笑了一下,“那么说你能看到未来,是吗?你能看到要发生的事情?”

“听着,不拿到钱我是不会离开酒店的。如果你想杀我,你已经错过时机了。”

“我不想杀任何人,小姐,但是我不能再保护你了。”

“保护我?我没有请求你保护我,我想要回我的钱。现在就给我吧。你有还是没有?”

“小姐,请——”

她欲起身。

“等等,是的,我拿来了。”

温斯顿把一直放在身边的肩包递给劳拉。她打开包,在里面翻动着,也没有心思数数有多少,“这些全是奈拉,而且不够,我想要美元。”

“只有这么多了,全在这里。我一上午都在银行,把能兑换成现金的都兑换了,只是没有时间换成美元。”

“这不够。”其实他拿多少钱来并不是真正有多么重要,无论多少都不够,永远都不会够。

“等等,等等,”他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马尼拉纸信封,“这是我用来维持生活的钱。”

劳拉靠过来,笑了,“让你父母把他们的等离子电视卖了,行吗?是不是用我爸爸的钱买的?”接着她又说,“但是——仍然——不够。”

“但是,小姐——”

“打开你的钱包,我想想看看你还有多少钱。”

劳拉把温斯顿钱包里的钱全掏了出来,除了厚厚的一沓奈拉,甚至连价值微乎其微的硬币也不放过。只有当温斯顿把圣克里斯多夫勋章、劳力士手表以及雷朋眼镜都给了她之后,她才感觉到已经触及了底线。

“你可以把手表和眼镜留下来,”她说,考虑着要不要接受勋章,“这个你也留下来吧。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商务中心看看兑换的汇率是多少。”

“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你应该明白,我的处境很危险,请带我离开尼日利亚吧。由于过去的一个误会,我办签证遇到了麻烦,你给我做担保,让我去你们国家吧.我会努力工作的,然后把我父母也接过去,我们都会为你们的国家作贡献,欠你的钱我会五倍偿还的。”

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也可以说是满怀豪情壮志、富有商业才干吧?他当然能作贡献。

“帮我离开这里吧,这是我唯一可以进行补偿的方式。如果你把我丢在这里,我会被打死的。你已经拿走了我所有的钱,帮我弄一张签证吧,我会十倍偿还你的。”

“五倍就足够了,我先把这笔钱存下来,确保一切手续履行完之后,我们再商量给你办签证的事情。”

“谢谢你,谢谢你,你不会感到后悔的。”

当保安走到温斯顿身边时,他正坐在那里,满怀希望,心情愉快。

在酒店银行的柜台旁,劳拉把尼日利亚的最高货币单位——奈拉全掏了出来。她留下一叠作为明天去机场打车的费用,其余的都交给了银行职员点数和兑换。她把需要填的表格一一填好,并出示了自己的护照号码。奈拉兑换成美元不常见,但并不是没有先例,这是机场国宾酒店,每天都会有商业交易在此圆满完成。按照酒店的标准,这笔钱算不上多么巨大的数目,虽然劳拉填的表格需要政府通报,但是不至于引起警觉,毕竟有一些百万富翁在此下榻。银行职员在需要盖章的表格上盖了章,在需要签名的地方让有关部门经理签了名,然后递给劳拉一张确认单。

“那么说现在钱已经打到了我的账户上了?我可以回家了?”她问职员。

“是的,女士。”

“你确定吗?”

“是的,女士。”

劳拉穿过大厅走到门卫跟前,让一个门卫去找保安。保安来了之后,劳拉告诉他们每当她去游泳池的时候,就会受到一个年轻人的骚扰,“他一直威胁我,对我进行性侵犯。我怀疑他不是酒店的客人,可能是个小偷。”

劳拉看着保安把温斯顿拖出了大厅,推出门外。在此期间温斯顿一直在苦苦哀求他们,眼睛在大厅里搜寻着,发疯地寻找着她。再见了,温斯顿。

她赢了,然而——

劳拉感觉不到胜利,只是感到孤单,没有纷纷扬扬的五彩纸屑,没有雨点般飘落的气球,没有香槟酒,也没有父亲。

她在酒店的吧台喝了一杯冒着气泡的甜饮料,然后一头扎进泳池,舒展四肢,在水里缓缓地游着,交替着呼气和吸气,在水下呼出,在水面上吸入。她不停地换着花样,一会儿是自由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又换成蝶泳。游着游着,一个想法突然闪电般钻进她的脑海里:也许她不应该那么快就把温斯顿的钱汇回家,现在因为身边没有了这笔钱,如果事情变糟的话,她就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做交易的了。

这个念头刚浮出水面又沉了下去,来得快,去得也快。劳拉翻过身,仰面漂浮在水面上,闭着眼睛,身后留下一片缓缓漾开的尾波。

前一天穿越拉各斯城的经历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在劳拉身上留下了印记,她感到周身火辣辣的,像扎满了刺。被阻塞在毛孔里的汗水在她的脖子和手臂上形成了一片片的小水泡,越挠越痒。她从酒店的药店买了润肤乳涂在皮肤上,但是泡泡还在不断冒出来,没出来的在皮肤下面燃烧着。劳拉感到全身都在燃烧。从游泳池里出来后,她在更衣室的喷头下站了很长时间,让水一遍遍冲洗着全身。

劳拉擦干身上的水,拧干泳衣,在吧台要了一杯酒。吧台上方的电视声音开得很小,屏幕上画面不断变换着:阿布贾的石油短缺、乔斯的种族暴动、拉各斯的选美大赛。当一名满脸倦容的军官对着话筒无声地吐着一个个单词时,屏幕下方滚动出一行新闻标题。在他身后,一具具尸体正在被装入一艘标着JTF字母的海岸警卫队舰艇上。根据字幕显示的内容,这些人像是武装分子和人质,所有的人身上都裹着一层油。

劳拉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经是晚上了。由于玛格丽特鸡尾酒的缘故,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同时她又十分想念父亲。她刷了三次卡才把房门打开,又经过几次失误之后才走进卫生间。为什么人们把酒店房间弄得如此昏暗。她把泳衣挂在浴帘杆上,往脸上泼了几捧水,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就是在非洲的我。她做了一件漂亮事,而且仍然活着,明天就能回家了。

这时她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人,一从浴室出来,她就感觉到了。马桶旁边有一部电话。她本来可以把自己锁在里面,给保安打电话,从而引起很大的骚动,但是她没有。相反,她做了换成其他人可能也会做的事情。“谁在那里?”她大声问道。

是客房部员工吗?也许是一部音量开得很低,只有当一切静下来之后你才能听到声响的收音机?

这些都不是,是一个男孩的一个微笑。他坐在窗户旁边的一把椅子上,被朦胧的月色笼罩着。他手里捏着一把看起来类似开信刀的东西,但其实并不是。

劳拉,柯蒂斯坠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她参与制造的虚假世界。斯卡莉特小姐在卧室里,手里拿着一个碎冰锥。

“你好,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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