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姆迪和乔醒来时,两人脸对着脸,乔身上还散发着隔夜酒的酸臭味。

纳姆迪挤挤眼,转过身去,继续睡觉。乔眨眨眼,慢慢意识到纳姆迪在他旁边。

“怎么回事?”他从伙伴身上翻过去,拉开帘子,正要爬下来,发现了睡在下面驾驶室的女孩。

他把纳姆迪踢醒,“这是什么?你不应该像一些夜里寻欢作乐的‘傻瓜’那样把她们带回来!”他跨过正在酣睡的女孩,伏在司机座上低头查看垫子下面的钱。还好,钱安然无恙,纳姆迪因此也免除了一顿暴打。“纳姆迪!快付给她钱让她走吧!”他吼道。

女孩动了一下,毯子滑落下来。虽然她身上裹着宽大的袍子,乔也能看到她隆起的肚子。他脑海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画面:其他的肚子,其他的夜行人,其他的避难所,其他的陌生人——他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他的主日学校的老师。不能把她踢出去,也不能带上她一起走。她肯定会给他们带来麻烦,这一点他确信无疑。

女孩醒了。她坐起来,低垂着眼帘。

纳姆迪从上面的卧铺间爬下来,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现在他们三个坐成了一排,就像三个坐在一条板凳上的学生。

“你们已经见过面了?”纳姆迪问。

乔嘀咕了几句,大概意思是骂纳姆迪傻,在自找麻烦。“约瑟夫,这是阿米娜。阿米娜,这是乔,伊博人乔。”

“我的名字是约书亚,不是约瑟夫。另外,我是伊布人,不是伊博人。”

纳姆迪笑了,对阿米娜说:“即使掌握最先进设备的科学家也不能区分伊布和伊博的区别。”

“你吃屎去吧。”乔骂了句脏话。

“我们这里有一位女士。”纳姆迪提醒他。

乔往女孩那边瞟了一眼,连话也懒得和她说,“她想要什么?”

“搭车,没别的。”纳姆迪看着阿米娜,“是下一个城市吗?”

她点点头。乔恶狠狠地把钥匙插进点火开关孔里,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是介于咆哮和叹息之间的一种声音。她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他知道这一点。“阿布贾,最远只能到阿布贾。”他朝停车场边上的公共厕所指了指,“你们先去方便一下我们再出发,在到达首都之前,路上不停车。她可以躲在卧铺间里。这也算是我们这次外出做的一件好事。只能做这么多了。”

乔不许阿米娜坐到前面的禁令并没有持续太久。上了公路之后,他就允许她从后面的卧铺间下来了,但条件是一旦看到路障,她必须赶紧躲到后面去。幸运的是没有碰到一个路障。警察和军队都被召集到卡杜纳对付暴乱分子去了。到处都是乌烟瘴气,暴动已经蔓延到其他城市,蔓延到乔斯高原和更远的地区。

但是“梦想成真”号已经从鳄鱼嘴里安然脱险。因为卸下了重负,现在车身变得轻飘飘的,如果没有人为的控制,它也许会像气球一样飘起来。

“我们不能把她丢在这里,”纳姆迪对乔说,“在我和她一起分享了食物,并给她提供了住宿之后,我们就不能这么做了。”

“我知道。”乔说,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坐在前面的座位上让阿米娜感到放松。在卧铺间里她只能蜷缩着身子,她担心这样对胎儿不利。纳姆迪递给她一瓶马蒂纳,这种饮料在波塔库很受欢迎,其广告语称“一瓶饮料顶一顿饭”。她喝下去之后感觉到它立刻渗进了婴儿的体内,同时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突然增加了。汽车在平坦的热带草原上疾驶。慢慢地,热带草原让位给了怪石遍布的岩层地形和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地貌。空中有鸟儿飞过,是长着黑色翅膀和象牙色喙的犀鸟。

纳姆迪问阿米娜:“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阿米娜摇摇头。汽车每向南走一公里,她就比从前多向南走了一公里。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唯一的行李被弄丢了:她忘记取出那个藏在涵洞里的破水罐了。

纳姆迪和阿米娜大声聊着天,乔却不理睬他俩。前面是花岗岩小山,道路变得曲折起来。每到一个拐弯处,乔都几乎要把整个身子扑在方向盘上。

“祖玛岩,”他说,“就在前面。”

这块名为祖玛岩的巨石是一个很重要的里程碑,不仅象征着尼日利亚传统的地理中心,即人们所说的“尼日利亚的肚脐眼”,也是北方信仰伊斯兰教的州和南部信仰基督教的州的分界线。它又大又圆,突兀地盘踞在被千年雨水剥蚀得满身是花纹的峭壁上。岩石的侧面一道道自上而下的隆起可能是酸雨或眼泪留下的痕迹。

“终于到了!”乔说,“我们又可以开怀畅饮,好好快活一把了。”

“你昨天也喝啤酒了。”

“但是现在我们可以公开喝了。”

“你昨天就是公开喝的。”

“是的,但是我不能放松。”

“还不放松?你好像特别放松。”

乔嘟嘟嚷嚷地骂了纳姆迪一句,再也不提此事。

进入阿布贾城后,阿米娜又爬回到卧铺间。阿布贾城的白色大门很快出现了。他们穿过大门,进了这个梦境般的首都。宽阔的大马路、装修豪华的宾馆、交通畅通无阻的公路,这就是阿布贾城,一座行政市,一个白人和英国女王受到款待和蒙骗的展览品。它像一张蓝图似的摆在那里,尺寸精确,井然有序,甚至连交通信号灯也全都正常工作。

“我不喜欢有交通信号灯的城市,”乔说,“你知道那会给司机的行驶速度带来多大影响吗?”他最痛恨踩刹车,“这个城市甚至不允许奥卡达通行。什么样的城市不允许奥卡达通行?”

“但是你也痛恨奥卡达。”纳姆迪说。奥卡达是一种摩托的士,有时司机一家人都坐在上面,他们像表演特技一样在车流中钻进钻出,切断了大型车辆的去路,造成交通拥堵。

“我是恨他们,”乔说,“所有卡车司机都会诅咒他们,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不,阿布贾不是尼日利亚。阿布贾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是一个新发明。”

宽阔的街道让纳姆迪想起了伯尼岛上装有空调的走廊。这个城市虽然被热空气包裹着,然而摸上去的感觉却是冰爽的。

“你知道吗?”乔说,“当贫民窟出现在阿布贾的时候,政府嫌其影响市容,用推土机把它们推平了。一个诚实的人在这里是没有奋斗机会的。”

清真寺宣礼塔和教堂的尖顶出现了:这两座建筑矗立在独立大街的两边,隔街相望。乔说:“为了不偏向任何一边,它们的建筑尺寸精确到了英寸。”

当马路一侧的清真寺的金色穹顶和尖塔与马路,另一侧的彩色玻璃和十字架退到后面的时候,乔扬扬下巴说:“前面是国家体育馆。”这是一座能把所有人团结在一起的圣殿,也是尼日利亚国家足球队“超级雄鹰”的家。乔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敬看着它退去。

阿布贾太大了,它的景观都是倾斜的,从宾馆到清真寺,从教堂到足球场。一个举目无亲的人如果留在这里,会感到自己非常渺小,纳姆迪想。

但是有件事必须得问清楚。“约瑟夫,”他说,“这个女孩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我告诉你该怎么办。我们将离开她,把她丢在加比停车场,过了这个交叉路口就是。”

“我们不能那么做。”

“不能?我们已经把她带出了卡杜纳,这已经足够了。”

“她想在市场工作。在我们开车进城的时候,她说阿布贾城管制太多,你也是这么说的。她在这里无法生存,他们不会给她留一条活路的。”

“这里有旧乌斯市场,新乌斯市场,在清真寺附近的星期五市场。她能找到工作。”

“她想再走远些,这还不够远。”

“如果他们发现她在卡车里怎么办?他们会把卡车从上到下搜一遍,不放过任何角落。这是你想要的吗?”

“确实是,”纳姆迪说,“我的朋友,这太危险了,到处都是警察和军队,把她丢在阿布贾非常危险,对我们来说也很危险。”

乔瞪着他,“你把我当成一个傻瓜耍着玩吗?”

“洛科贾,我们最远把她送到洛科贾,行了吧?那里的市场里警察少,多一个人不容易被发现。”

“好,你开车吧。”乔减缓车速,让“梦想成真”号在路边的一个临时停车站停下来,“我饿了。”

纳姆迪朝卧铺间看看,想把阿米娜喊醒,乔却说:“不,让她呆在里面吧。我们不能带她去餐馆,回来时可以给她带些吃的,但是她不能离开卡车。”

他们在“妈咪”市场的一个院子里吃饭。院子里有一些流浪的音乐家在吹奏长笛。中间的一个大烧烤架上正在烤着羊肉。吃到一半时,乔突然意识到他们不该把女孩单独留在车上,因为车上放着他们的钱。“快喝完你的啤酒,”他对纳姆迪说,“我们必须抓紧回去。”

他们回到车上时,女孩还没有睡醒。乔觉得刚才的紧张有些傻。他看着熟睡的女孩,而纳姆迪又返回小吃摊去给女孩买吃的。他买了加了芒果汁的烤羊肉,浓浓的香味把女孩唤醒了。

纳姆迪开车重新上了公路,继续向南驶去。乔和阿米娜换了位置:乔躺在卧铺间睡觉,女孩坐在前面的座位上吃东西,吃完后她反而觉得更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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