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重现事故过程时用的方法一样,他们正在有条不紊地重现劳拉的父亲走向毁灭的过程:带领这家人一步步“穿越”整个过程。用“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这个词也许更精确,劳拉想。来自经济犯罪中心的侦探们为他们展示的整个事件的过程和库柏勒—罗丝提出的痛苦的五个阶段像极了。差别在于前者不是以否认开始,而是以犹豫开始,接着是得意洋洋,最后不是以接受,而是以绝望而告终。

太阳已经转移了位置。冬日里的光线朦胧而暗淡。劳拉对面的玻璃窗上没有反射的影像了,只有被日光灯照亮了的走廊。杯中的冰块化成了碎冰渣。

他们正在浏览她父亲收到的邮件,看完一封就搁在一边。

“Complements of the season!”这句话让劳拉感到不安,因为这里有一个出现过几次的错误,例如在“I complement you on your speedy response.”中也出现过。劳拉不得不遏制住自己想去纠正它的冲动。她很想把那个错误圈出来,把字母“e”换成“i”。Icomplement you!也许他们真做到了。也许那个给她父亲发这些邮件的人确实补充了他,也许他们是相互补充的。

“你发现什么了吗?”是布里瑟布瓦,他注意到了劳拉正在研究一封邮件。

“没有,只是用词上的错误。”

“有时候是一个过世的将军的遗孀,”索尔侦探说,“有时候是某个从国库中秘密转移资金或从尼日利亚国家石油公司挪用资金的政府官员;有时候是一个你从未听说过的失散多年的亲戚在空难或车祸中丧生,临死前存了一大笔钱;有时候是一只装满了钞票的行李箱,为了能够弄出国外,这些钱都被染成了黑色——你只需用一种特殊的化学物质把黑色除出,这些钱就全归你了!其实里面就是一堆废纸,当然,偶尔也有几张是真的。都是骗人的玩意儿,是街头神话,但是回报很高。”

“有人会为之心动吗?”沃伦问。

“一直都有。”

“但是无论他们的手段怎么变化,”罗兹侦探说,“基本内容是相同的:我们会送给你一大笔钱,你需要做的只是为我们把钱存入银行账户。这样你要么得到一大笔可观的佣金,要么这些钱全归你,这是在亲戚死亡或中了大奖的情况下。没有风险、没有花费、天上掉的大馅饼。这些就是他们下的诱饵。开始的时候他们总是这么说:他们只需把钱在你的账户上存放一段时间,绝对安全!没有任何风险!”

罗兹微笑着斜睨了一眼劳拉,表情有些暧昧,仿佛她们之间共同分享着一个秘密。她是在谈论罪犯还是在谈论男人?为什么她认为我和她在这一点上看法一致?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吗?

这是不是一种问话的技巧?一种对付嫌疑犯防范心理的方法?让嫌疑犯认为自己和案件有关联?(确实有。)他们在侦探学校学过这门课吗?(的确学过。)我是嫌疑犯吗?(不是。)更准确地说是不再是了。这部分情节劳拉是蒙在鼓里的:她父亲临死之前曾经试图把他所有保险赔付款转移到劳拉的名下,但是被保险公司拒绝了。布里瑟布瓦警官知道这件事。侦探们知道。劳拉永远不会知道。“任何人,”布里瑟布瓦曾经说过,“都不会被捕。”劳拉没有意识到的是这里的“任何人”也包括她本人。

沃伦摇摇头,“爸爸怎么会对这动心呢?”

“陷进这种案件里比你想象的要容易,”索尔说,“他们会让你相信你正在和社会地位很高的人打交道——银行家、石油大亨、政府高级官员、部长、律师等。所有这些名词在伪造的文件中都出现过,还有司法部长办公室、总统的经济顾问、国家石油公司的执行理事。这些术语给他们的话语增加了分量。”

“他们的语言中往往流露出一种非常急切的语气,”罗兹解释说,“他们告诉你必须立刻行动。这其实是一种诱惑技巧。他们不想让你在深思熟虑后再作决定,他们想把你尽快拉下水。”

“他们还会隔离受害人,”索尔补充说,“通常是通过某种誓词——往往以某种不能公开的法律文书的形式。他们通常向受害人一再重申保密的必要性。他们不想让受害人告诉家人、朋友甚至配偶。”

“他们想把你和周围的世界隔绝,”罗兹说,“一个人独自承担这样一个巨大秘密、巨大负担的时候,会感到非常有压力。你们能想象到这一点。”

“我能想到。”劳拉说。

索尔说:“我采访过的受害者都说整个事件中最令人痛苦的不是失去了钱,而是和亲人隔离开了。当事情终于无法收场的时候——结局总是这样,他们感觉就像冷不防在肚子上挨了一拳。”

不.劳拉想,不是在肚子上,是在心上。

“这样就很容易陷入绝望中,除非你能想得开,接受既成事实,从中接受教训。”

这就对了,正是库柏勒-罗丝模式的第五个阶段,它们太合乎规律了。但是——如果你不想接受既成事实呢?如果你想追究某个人的责任呢?

“骗子通常会把信任的负担转嫁到受害者身上,使受害者感到好像他们自己才是需要向别人证明他们是值得信赖的人。”索尔展开一封劳拉父亲收到的邮件,“看看这里,他们问他,‘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携全部巨款潜逃?’这就让权力发生了转变,让受害人感到一种压力,他们需要证明自己的诚实。这既把责任转移到了受害者身上,同时也能消除他们的疑虑。”索尔停顿了一下,“这也是一门很了不起的心理学,真的。”

“同时,”罗兹说,“他们也在琢磨你,估计你的价值,以便清楚他们能从你身上榨取多少。这就是为什么有的反恐证值700美元,有的则值7000美元。”

“这也是市场所允许的。”索尔侦探说。

沃伦点点头,他能看出里面的经济学。他对客户也是这么做的。

主题:从尼日利亚中央银行转移资金

接收时间:9月28日,21:47

柯蒂斯先生,我们遇到一点小麻烦。尼日利亚中央银行不能把这样一大笔巨款转移到国外任何一个余额不足10万美元的账户上。你能确认这个数字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吗?请理解,这纯粹是为了安全起见。任何第三方都没有机会接触你的钱。但是恐怕小肚鸡肠的尼日利亚中央银行行长R.保拉·索拉多很难对付。因为担心遇到骗子,他要求我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我试图随便编个数字蒙混过关,但是行长取笑我说,“我们已经调查了,你说得不对。”

请帮帮我,因为我在困境中。

非常诚挚的

拉各斯大学商学教授劳伦斯·阿图楚

主题:Re:从尼日利亚中央银行转移资金

发送日期:9月28日,21:52

你好,10万美元不是问题。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房子,另外我们还有注册退休储蓄计划。

“我们”,不是“我”。“我们自己的”,不是“我自己的”。

劳拉注意到了父亲使用的物主代词,心里感觉好受了一些。不管那个粉红脸庞的年轻银行经理说些什么,她父亲知道房子也是她妈妈的。不是他自己的,是他们的。

主题:Re:Re:从尼日利亚中央银行转移资金

接收时间:9月28日,22:07

谢谢你,我的朋友。这真是个好消息!我要立刻去银行。明天早晨钱就会汇到你的账户上。

带着无尽的感激

拉各斯大学商学教授劳伦斯·阿图楚

劳拉从打印的邮件中抬起头,“教授把自己的名字拼错了。前面的邮件中用了一个‘t’,这封邮件中用了两个‘t’。”她指给索尔侦探看,“是不是?”

索尔笑了,“没错。编造这么多的名字和身份,骗子有时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你也看到了他们是如何一步步唤起人们的期盼心理的,”罗兹侦探说,“钱就要来了!它来了!随时都会来!当然这只是在戏弄你。先展示一幅阳光灿烂、蝴蝶飞舞的情景,然后风云突变。这是他们的一贯伎俩。”

主题:最后一件事

接收时间:10月1日,21:37

亲爱的柯蒂斯:

Re:关于资金转移

恐怕还有最后一个小问题……

幸运的是,这只是一个小问题,而且很容易解决。但是如果不解决这个小问题,我们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尼日利亚中央银行已经核实资金正在转移中。你可以登录以下的安全网页查询,你名下的账户结余是35,600,000美元。转移成功了!你只需要签字确认,然后就结束了。

因此,你务必在两个工作日内到达拉各斯的中央银行总部为必需的文件签字。桑德拉小姐为此提前谢谢你。

为我们的好运干杯

商学教授劳伦斯·阿图楚

主题:Re:最后一件事

发送:10月1日,21:46

这么短的时间内我无法去拉各斯!我甚至连护照也没有。

主题:Re:Re:最后一件事

接收时间:10月1日,22:12

哦,不!我盼望见到你本人,然后用香槟酒一起庆祝我们的成功。别为此烦恼!我已经和中央银行说了这件事,他们说如果你不能亲自过来,可以指定一个信誉良好的律师做你的代理人代表你签署确认手续。

中央银行通常会推荐贝罗&乌斯曼律师事务所。乌斯曼是一位正直的先生。我本人敢担保他诚实的人品和高效的工作能力。他一次性收取900美元的服务费。我已经问过他是否可以直接从转移出境的资金中扣除这笔费用,他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万一钱已经出境,他不能确保自己还会得到这笔报酬。我已经向他解释你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但律师终究是律师,他们通常按“规章”行事。

带着很多歉意的

商学教授劳伦斯·阿图楚

主题:Re:Re:Re最后一件事

发送:10月1日,22:14

律师,哦?每个地方都一样。哈哈。

“你父亲签了一份授权给拉各斯的贝罗&乌斯曼律师事务所的委托书。”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和他们取得联系?”沃伦问。

“因为他们根本不存在,”劳拉说,“天哪,沃伦,你真是猪脑子,怎么还不明白呢?”

“注意语言。”他们一直沉默无语的母亲突然冒出一句话。

“如果有人接受他们的要求呢?”劳拉问,“飞到拉各斯和他们见面?”

索尔侦探看着她,“有人已经尝试过了。他们到了那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城市里到处乱撞。”

“结果呢?”

“正如我所说的,他们最终的结果往往是成为一具漂浮在拉各斯瀉湖里的尸体。”

“但是如果——如果你让他们到你身边来,例如,假装成一位投资商,变被动为主动,怎么样?”

“那是很危险的游戏,你是在他们的地盘上。”

“但是难道不能在某个中立区和他们见面?如大使馆或类似的地方。”

“结果很可能是,即使你能保住性命,钱也要不回来了。”罗兹说。

“那么,”劳拉问,“如果和钱无关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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