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为止,名叫卡尔迈克的男人监视蒂姆·法尔已近两个月。三个月的限期就快就到终点。希望上头别派他连值两个班。他每周都会想到一两次,搞不好在可预见的未来之内,法尔将一直是他的任务。这在几个方面都很不妙。法尔的观察期定为十八个月,监视期为五年。

有人认为观察是个美差,但卡尔迈克不属于这种人。困在车里一年能逼疯他。他入职不是为了监控退休职员和被开除的分析师。没错,他们不会把普通职员和分析师列入观察范围。法尔这种人的级别这么高肯定有他的原因。

看见一伙人出现在街道对面,卡尔迈克在记录本上写下几笔。监视了六个星期,他已经认识这段路的所有居民。他从没见过这伙人里的任何一个。四个男人。他在马路这边能看清他们。他们相貌平常,要他说,是地中海地区或东欧裔。其中一个膀大腰圆,身穿健身房的灰色帽衫,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衣服对六月来说过于厚重,但说不定是帮派制服。附近这种人并不罕见。

这伙人站在卡瓦奇大楼门前。不久,又有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走下山坡,加入他们,同样是皮肤苍白的斯拉夫长相。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就这伙人写了几句话。加密链路的另一头永远有实时分析师待命,哪怕是星期五晚间八点四十七分也一样。任何事情,只要稍微有点可疑,就直接通知他们。

卡尔迈克从电脑上抬头。有人走出大楼。安德鲁·韦特,圣经狂。背景调查的结果干净得吓人。他朝台阶底下的那伙人挥挥手(就在卡尔迈克打字的时候,这伙人已经变成了十几个),他们也向他挥手。其中一个人对他直呼其名,他下来开门。

卡尔迈克看见一个老妇人转到了金牛车的前面。太阳裙和大码开襟线衫裹着圆滚滚的身体,头上的宽檐帽说是一把小伞也不为过。她挤到金牛车和前面一辆皮卡之间,蹒跚着走向驾驶座的车窗。

他每周至少要应付一次附近的居民。老妇人不是要问路就是请他动动车子,也可能是推销什么东西——水果、盗版碟、床罩。这属于他没法理解的文化差异。他把电脑放在乘客座上,准备应付老妇人。

老妇人清清喉咙——嗓子里像是有痰。“不好意思,”她用带口音的英语说,“真抱歉,您能给我指个方向吗?我似乎迷路了。”

“我不住在这附近。”他说。他放稳电脑,懒洋洋地瞥了老妇人一眼,“我也很想帮你,但你最好去问拐角的——”

老妇人像是带着万圣节的面具。她眨眨眼睛,卡尔迈克觉得这张脸肯定是假的。等他确定事实并非如此,摸索着去掏枪的时候,一条胳膊已经伸进车窗,捏断了他的气管。他挣扎片刻,举起手枪,老妇人抓着他的脑袋去撞方向盘,撞了四次,红白彩条的气囊砰然打开,把卡尔迈克死死压在驾驶座上。

“阿姨,”安德鲁在街对面喊道,“完事了吗?我们可别迟到。”

“来了,我亲爱的,”老妇人说,她松开手,轻轻甩了甩,“只是先打扫一下。”

“我们也许该搬家。”黛比说。

克里夫发现自己很想喝一杯。自从打开十四号门那天起,他就一直想喝一杯。实话实说,他想像从前那样喝个酩酊大醉,就像遇到黛比之前,醉卧一整个周末。

但那些日子并不美好。

“什么意思?”他问。

黛比耸耸肩,“搬走。换个地方住。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情。”

“迟早的意思是你毕业或我找到稳定的工作,”他说,“现在我们还承担不了。”

“我们能想办法。”

克里夫摇头道:“上哪儿能用这个价钱找到这样的公寓?一间小工作室就不错了,多半还远远地在圣费尔南多山谷。”

“山谷也没那么糟糕。”

“我们每天要多花两个小时搭公车。你最讨厌公共汽车了。”

她抱起双臂。相处五年,克里夫知道这可不是好兆头。他伸手抓住黛比的手,手指滑进她的指缝。“亲爱的,”他说,“怎么了?”

黛比瞪着他。

他点点头,“奈特夫人?”

“奈特夫人,我们墙里的东西,走廊对面的东西,所有这些事情。”她朝十四号和他们的阁楼打着手势。大家帮克里夫把阁楼搬离变形的墙板,靠近那个棺材锁。他给阁楼斜着加钉了五六条木板,现在它不靠任何墙壁支撑。

他用大拇指揉着黛比的手指,松开她的双臂。“再说,”他说,“总比内特在墙里发现的东西强。”他对黛比微笑。

“你看。”她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大家都拿死亡开玩笑。这儿死了人,我们却假装没有。”她的眼角渗出水汽,就快变成一滴眼泪,“万一是你怎么办?”

“天哪。”他说。

“你伸手进去过。”

他点点头,“去救我们的朋友。”

“但你有可能丧命。”黛比说,手紧了紧,另一只眼睛同样渗出水汽,“你有可能像她那样被吸进去。你要是消失了,他们也只会尽量掩饰。他们根本不在乎。”

“喂,”他说,“这不是真的。你知道他们很在乎。”

“他们不在乎奈特夫人。”

他抬起手,用大拇指擦拭她湿润的眼角,在她的鼻梁上蹭蹭。她露出无力的笑容。“他们当然在乎。”克里夫说。他亲吻她的指节,看着她的双眼。“听我说几句,也许不中听,但请你听我说完。好吗?”

她点点头。

“我们并不熟悉奈特夫人,”他说,“她住在这幢楼里,她想了解这个地方。可是,她只是同住一条走廊的普通邻居而已。”

“这并不代表我们应该——”

他轻轻用手指封住黛比的嘴唇。“确实不会让悲剧变得不是悲剧,但她不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也不熟悉她。我们没有人熟悉她。我们大多数人只认为她是个坏脾气的老太婆,还有点种族主义。你也一样。”

黛比盯着桌子。

“对她遇到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我们都希望这件事并没有发生过。可是,她只是陌生人,”克里夫顿了顿,“如果是我,他们肯定不会这样。他们不会像对待她的猫那样撇下你。他们会在这里。内特会勾搭你,因为你实在太他妈漂亮了。”

黛比抬起头。眼角的水汽又出现了。“不许说粗话。”

“对不起。”

“内特和薇科是一对。”

“呃,对。经过这个星期的事情,也难怪。”

她“扑哧”一笑,用另一只手擦擦眼睛。“我爱你,知道吗?”

“我记得婚礼上已经说过了。”

“千万别被这幢楼害死。”

克里夫又亲亲她的指节。“不会的,我保证。”

有人使劲敲门,吓了两人一跳。克里夫笑着捏捏妻子的手,“想去开门吗?”

“我一直在哭,”她说,“而且这两天对大家很凶。”

“他们会同情你的。”他说。

“刻薄鬼。”她擦擦眼睛,走廊里的人继续敲门。听起来很紧急。她走向房门,透过猫眼张望。

安德鲁站在正中间,周围还有几个人,但猫眼里看不清究竟是谁。

黛比转动锁销,解开门链。她打开门,安德鲁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她瞥了一眼另外几个人,发现都是一个也不认识。

“晚上好,黛博拉,”安德鲁说,“非常抱歉。”

“怎么了?有什么——”

安德鲁的手重重地落在她下巴上。他没有攥紧拳头,但这一巴掌已经足够让她踉跄后退。安德鲁推开门,逼近她。另外几个人鱼贯而入。这伙人最后的老妇人关上门,重新转动锁销。

克里夫看见黛比跌倒,扑向安德鲁,安德鲁反手又是一下。这次他攥紧了拳头。克里夫的脑袋被打得转了个方向。有人曾经挥舞二乘四的木条给他来过一下。安德鲁随手一拳就有这么大力气。

他拼命想思考,但眼前直冒金星,他倒在黛比的身旁。黛比在震惊中眨着眼睛。她的鼻孔和上嘴唇的伤口滴下鲜血。

克里夫想站起来,但一个男人把他按倒。男人的脚很奇怪,隔着廉价运动鞋克里夫都能感觉到它的形状,他怀疑男人有条假腿——说不定是仿生假腿。

安德鲁站在他们面前,抱着变色的圣经。他低头看着克里夫和黛比,眼神仿佛他们是小猫小狗。

“这么想也未尝不可,”他说,“你们和救赎的关键朝夕相处却毫不知情。足以让你们成为天选者了,哪怕你们并不是我们宗派的成员。”

矮胖的老妇人穿过人群,站在安德鲁身旁。她的脸很不对劲,让安德鲁想起胚胎的照片——嘴巴只是一条线,眼睛对于头部来说不但太大,而且分得太开。她眨眨眼,更加衬托出这双眼睛有多么巨大。混沌的眼白与灰色的皮肤几乎是一个颜色。

安德鲁拍拍老妇人的手臂,模样像极了满心爱意的儿子。“这位是布拉德伯里阿姨,”他说,“另外这些是我的灵魂兄弟,泽贝迪亚、卢卡斯、查尔斯和霍华德。”

介绍到自己的时候,他们轮流颔首示意,但谁也没有开口。他们和安德鲁一样,眼睛都瞪得溜圆。

“他们都是我们宗派的成员,”安德鲁解释道,“你可以说我们就是一个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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