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五军都督府中暗设刑堂,钟砚这几天手上没少沾血,动起手来毫不含糊,倒是震慑了一批人。

公务也算繁忙,每日都在天黑后才回府。

钟砚也并非有意冷待顾盼,不过是身上沾的血腥气太重,亦有些疲倦,所以才在书房歇了几天,怕血腥气熏着她。

这天也是难得傍晚便回了府,袖口不小心溅上了些许鲜血,皱了皱眉,沐浴换衣后已经天黑。

他本来是要去书房看书练字,脚尖一转,朝顾盼的屋子走了过去。

房门紧闭,屋内连灯都未点,乌漆墨黑。

“怎么不点灯?”尚在院外,钟砚抬起眼睫,嗓子淡淡。

碧青有些犯怵,道:“夫人身子不舒服,说是想多睡一会儿,不让奴婢们打扰。”

钟砚的脸色冷漠苍白,唇抿成轻薄的弧度,“胡闹。”

他的眼神逐渐变冷,嘴角下沉,又问:“睡了多久?”

碧青照实回答:“一个下午了。”

钟砚沉默,抬脚阔步朝里走,语气相当生冷,“她生病了你们也不知道替她叫个大夫吗?睡个觉就能好,那以后都不必吃药了。”

碧青揪紧了心脏,他的话听起来不温不热,似乎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但隐藏着短短的煞气。

她赶紧道:“是夫人不许......”

钟砚不耐烦,打断她的话,“好了。”

碧青不敢多言,就怕说多错多,再惹主子生气。

钟砚的手指纤细而白,轻轻搭在门上尝试往里推了推,却没有推动,应当是被人从里面锁了起来,轻抿嘴角,沉默片刻,男人手上用了大力,“砰”一声房门被人狠狠推开。

他面无表情点亮烛台,光线散漫每个角落,钟砚轻抬眼睫,视线将每一处都扫了个遍,屋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碧青立马跪了下来,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她连顾盼是什么时候溜出去的都不知道,还真的以为人在屋里睡了一个下午。

钟砚气笑了,慢条斯理说道:“生病了?”

碧青也不知道顾盼跑去了哪里。

钟砚没看跪在地上不敢动的碧青,冷脸转身离开。

碧青等过去了很久才敢慢慢抬起头,膝盖已经跪的青了,她站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了个护院,催促他赶紧出去找顾盼,当务之急是要把人找回来。

钟砚在五军都督府站稳脚跟后,调拨一队人马已是不难。

他只当顾盼是无聊才跑出去找乐子,也是没想到她胆大包天竟然跟着她舅舅一起去了满春楼。

顾盼这会儿和个小疯子没什么区别,歪七扭八倒在地上,头顶的玉冠什么时候被人拔了下来都不知道,宛如瀑布般的乌黑长发飘逸洒在肩背,衬的脸蛋只有巴掌大小,光线之下,皮肤白的发腻。

醉醺醺的,眼神黏腻,脸颊染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捧着自己的脸,像是想要把脸挡起来不给他看,她迷茫了一下,又渐渐清明,认出了眼前面色冷峻的男人是她的丈夫,钟砚。

她打了个嗝,无辜眨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说:“我就是生病了啊,怎么了吗?我难道连生病的权利都没有吗?”

钟砚敛起眼中的煞气,恢复成高贵冰冷的公子风姿,眸光疏离,纤长手指轻挑起桌上的酒瓶,凑近鼻尖细细闻了闻。

嗓子沙哑,“女儿红?窈窈真是出息了。”

女儿红馥郁芳香,酒力醇厚,后劲十足。

酒坛空了一大半,看来顾盼和她这个舅舅两人已经喝了不少,也难怪这会儿她披头散发成了这幅小疯子的模样。

顾盼摇摇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把脑子的沉重感一并给晃了去。

酒壮怂人胆,她这会儿说话便没有平时那么瞻前顾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带这么多人把我们围起来是想吓唬谁?”

被团团围住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这些人全部都是一个表情,腰间别着大刀。

钟砚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两张脸快要贴到一起。

顾盼茫然的眨眨眼,脸好像越来越红,还有些呼吸不上来。

钟砚漫不经心笑道,恍若没有将她的所作所为放在心上:“这是喝了多少。”

顾盼被他掐着腰,男人的力气太大,掐疼了她不说,这个姿势还很不舒服。

钟砚好像没看出来她不舒服,五根手指头好像还更加用力,紧攥着她。

少女腰线纤细,低眸一看,纤白的脖颈映入眼帘,好似染着诱人的酒气。

广生手里的酒被刚才突然闯进来的人马吓的撒手,酒水弄脏了他的衣裳,他后知后觉回过神,指着钟砚破口大骂,“松开!赶紧给我松开她。”

广生平时没醉就不怕钟砚,喝多之后就更不会怕他。

一个喜欢装腔作势的文弱书生,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害怕的呢?还被他的人一脚踹进湖里过,简直是废物中的废物,不足以为惧。

顾盼本来怯生生的,有点怂,被她小舅舅这一句话又激了胆子,昂首看他跟着说:“听见没有让你松开。”

少女身后无形的尾巴已经翘到天上去,仗势欺人的姿态学了个十足十,与平时对他百依百顺的温顺模样相去甚远。

广生见他一动不动,横冲直撞上去,还没碰到人便被拿下,被侍卫不留情面扣在地上。

钟砚懒懒散散,恍若无事的散漫模样看的人心生厌烦,他又问了一遍,“喝了多少?”

顾盼见没人能给她撑腰,气势立马低了下去,连带着声音都变弱了,怯怯的小小的,“不知道。”

钟砚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不知道是多少?”

顾盼的胆子其实不大,语气稍微冷点她刚伸出来的小脑袋就又缩回了壳里。

女扮男装,不施脂粉,素面朝天,也能看的出她皮肤底子很好。

皮肤细腻,又白又软。

手指轻轻一戳,颊边的软肉便陷了进去。

安安静静低着脸埋在他胸前不敢说话的模样异常乖巧,眉眼都温顺起来。

顾盼已经不想挣扎,软软靠在他怀中,柔软纤细的胳膊轻勾着他的腰,揪着他的衣裳,有些赌气听起来又像是在故意撒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钟砚敛眸,拇指微动。

醉醺醺的顾盼觉得今天他不问出个结果,是不会轻易罢休。

她不太高兴的说:“半坛。”

钟砚低眼瞥她,森然的笑意中含着几分嘲意。

“好吧,大半坛。”

“好喝吗?”

“还行吧。”

钟砚不想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冷脸朝外走,广生边挣扎边大吼大叫,“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要把我的小外甥女带到哪里去?!”

“嘿,你耍什么微风?!怎么了?这满春楼她来不了吗?我告诉你,她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都是半截身子埋土的男人了,别耽误她。”

钟砚止步,缓缓回头,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把他的嘴给我堵起来。”

顾盼晕晕乎乎被他抱上马车,散落的长发将她大半张脸都挡了起来,她靠着车窗,觉得不透气,哼哼唧唧两声,也没人听懂她在说什么。

“别动。”

男人这两个字一说出口,顾盼就真的不动了。

她身上这套男装并没有特别合身,袖子有些大了,这会儿被她造作的不成样子,歪歪扭扭穿在身上也不好看。

车里密不透风,顾盼受不了闷,擅自做主将车窗打开,吹了会儿凉风才觉得舒坦,浓浓酒气好像也被吹散了些。

她懒洋洋靠着窗,瞥见红楼长街外有一对吵架的情侣,看了小会儿,绯衣女子指着面前的男子愤然说道:“你有资格瞧不上我?”

这句话一下子就让顾盼听愣了,她忽然想起来,原主也曾经对钟砚说过这句话。

顾盼刚及笄那年便是出了名的草包美人,只生了张好脸的蠢东西。

有些读过书的才子墨客心中的确是瞧她不起,但又贪恋她的美色,心里看不起,嘴上却是不说。

刚及笄不久的顾六小姐也是恃貌行凶,傲慢骄纵,和人说话时也总是仰着下巴,口不饶人得寸进尺。

十四岁的顾六小姐在故意将钟砚拽下湖里之前,也曾见过他一面,不过男主大概早就将她忘记了。

那年年关,顾六小姐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嫡姐一起出门赴宴,跟着顾夫人和顾舒怀坐上马车去了侯府。

她惯来不喜欢和顾舒怀待在一块,也看不惯她同旁人说话时那个做作的样子,随便找了个由头便从后花园溜走了。

顾六小姐在侯府后院瞎转,正是深冬,白雪茫茫,天气寒冷,她为了漂亮又穿的很少,唇色被冻的惨白,浑身瑟瑟发抖,想找个丫鬟要个暖手炉。

却是一路瞎转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顾六小姐越走越偏,迷迷糊糊走到偏僻寂寥的院子,安静中透露着一种诡异的阴森。

院门没有关紧,露出一条细缝。

顾六小姐胆子比寻常姑娘要大,搓了搓手将院门推开,

玉兰树下,少年一袭白衣,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蓝瞳小猫儿,他的手指削瘦白皙,纤长而又分明,轻轻的在猫儿雪白的皮毛上抚摸。

皑皑雪花,模样精致的少年恍若误落凡尘的仙子。

他抬起脸,瞳色疏浅而又冷漠,淡淡的、淡淡的看着她,好像又没有在看她。

顾六小姐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眼前的少年实在太美,五官像是被上天精雕细琢偏爱过。

她心扑通扑通乱跳,大着胆子一步步往里走,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冒昧。

她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顾六小姐赤露而直白,心中在想什么,嘴上就直接说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刻意遮掩过自己的眼神,坦率爽快,眼中的情意藏不住。

少年皱了皱眉,好像没有要理她的意思,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转身之际衣袂飘飘。

顾六小姐莽撞冲上去,丝毫不克制自己,直接拽住他的胳膊,蹙着眉头,又种责备的神情,她的语气不比之前,微抬下巴不可一世,“你还没有回答我。”

少年敛眸,眼神骤然冷下去,重重扬起被她抓住的右手,猛然将她挥开,吐字冰冷,“滚开。”

顾六小姐被他推倒在地,雪地里刺骨的冰碴穿透单薄的衣裙,她支撑在地的手掌也被磨红了。

顾六小姐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一时间竟然愣住了,她回过神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胸口起伏剧烈,气的不轻。

她何曾被这样羞辱过?

少年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恶心的下等人,他怀中的猫儿不安的动了动,呜喵两声。

少年轻柔抚摸她,直到猫儿不再低声叫唤才收手。

他抬眸,“嘘,不要吵到她。”

心高气傲的顾六小姐被他这句话还有之前的眼神气的半死,她自小就会看人眼色。

少年看她的眼神中就是□□裸的恶心厌恶,还有轻视。

她的怒火无由来,总觉得自己被他一个眼神狠狠羞辱了一番。

好想她是那个眼巴巴凑上去犯/贱的人。

顾六小姐平息后,余光瞥见窗前的轮椅,加上这院子又偏又冷,心中有了猜测。

她遇见了十之八/九是侯府里没什么存在感的世子爷,那个残疾瘸腿,一个短命鬼。

不对,一个好看点的短命鬼而已,凭什么看不起她呢?

凭什么就能用如此轻慢的眼神看她?

凭什么将她推到在地?

顾六小姐冷笑,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了,活不过二十的废世子,瘸了腿的短命鬼。”

少年罔若未闻,表情冷淡,只当没听见她这番羞辱的话。

顾六小姐是那种典型的你不让我好过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人,任何尖酸刻薄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只要能让他不痛快,能让他打破他清隽平淡的面具,她都敢说。

“怎么不敢回话了?难怪都说你是个废物了,前院欢声笑语热热闹闹,你呢?只能缩在这个破院子里,和一只畜生报团取暖。”

少年的目光总算有波动,轻抬眼眸,定定盯着她的脸看。

顾六小姐的表情生动起来,戳到他的痛处反而激励了她继续往下说,“凭你也配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小姐主动和你说话是你的荣幸才对。”

少年忽然间抬起手,掐住她的脖子,“再不滚我就杀了你。”

她脖子纤细,很容易就能掐断。

少年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似乎是真的要把她掐死,在她喘不过气的前一秒,松开了手。

顾六小姐捂着胸口,眼角沁着水珠,她抬袖擦了擦眼眶里的水光,是绝不可能在他面前表现柔弱的那方面。

她恨恨道:“你等着,我要你好看!”

钟砚理都没理她,多施舍一两个字都不肯。

顾六小姐把这当做生平的奇耻大辱,一口气卡在胸口死活咽不下去,哪怕被甩开过一次,也勇敢冲上去拽他第二次。

这回连少年的衣角都被碰到,就又被一掌拍了出去。

顾盼趴在地上,眼睛红的滴血,瞪着他,气急下连说三声“好”。

她咬牙道:“我不会放过你。”

然后咽下喉咙那口血,慢慢爬起来,跑出院子后,顾六小姐满腔的怒火越烧越旺,恨不得找个无人的地方尖叫。

少年淡漠轻蔑的眼神刻在她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啊啊啊啊!

凭什么?!!!为什么!!!?

所以后来顾六小姐毫不犹豫将钟砚拽下了水,拿自己的清白相逼,明知道他不喜欢她,也得逼他娶了自己。

不过是为出一口气。

他越看不起她,她偏就要他甩不开她。

顾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联想到小说里的这段情节,看书时,偶尔她觉得原主是爱过钟砚的,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又不像是爱过的样子,捉摸不透。

顾盼清醒了一小会儿,又开始犯困。

马车摇摇晃晃,想不困都难。

钟砚给她倒了杯凉茶,“喝口茶醒醒酒。”

顾盼当没听见,她现在是个醉鬼,听不懂人话才是正常的。

钟砚懒得和她废话,用两根手指掐住她的下巴,端起茶杯往她嘴里灌了杯凉茶,看她全都咽下去才停手。

茶水苦涩,顾盼吐舌,呸了两声。

“好苦。”

声音软软糯糯的。

人也比平时要腻歪些。

钟砚又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顾盼忽然攥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呆呆的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满春楼的?”

钟砚面色一顿,“听人说的。”

顾盼不依不饶抓着他的手,“谁告诉你的呀?”

钟砚没有回答,反问道:“满春楼好玩吗?”

顾盼竟然真的认真的想了想,似乎觉得他问了个很有趣的问题,她说:“还行吧。”

钟砚将毛巾收起来,状似无意的套话,“哪里还行?”

顾盼眯着眼睛像个慵懒的小猫儿,“有几个小倌模样很不错,跳舞的小姑娘身材也很好,我都喜欢。”

钟砚的手指轻搭在她的肩头,替她整理好衣裳,边问:“都喜欢?”

顾盼理所当然享受着他的伺候,很天真的认为钟砚并没有生气,要不然此刻也不会如此温柔。

她说:“是啊,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呢?”

顾盼忽然坐正身体,手指作祟,在钟砚脸上摸来摸去,嘴角弯了弯,“不过,他们都没有你好看。”

她发自内心的开口,“阿砚,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子。”

钟砚嗯了声,没将她醉后说的话当真。

她这张嘴说的话从来做不得数,真真假假,就连他都分不清。

回去之后,钟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叫她将身上这套男装脱下来。

顾盼还不肯,缩在床头,揪紧自己的衣裳,无理取闹起来令人啼笑皆非,“我不要,这衣服好看。”

钟砚站在她面前,“脱了。”

顾盼摇头,还是不肯。

“是要我帮你?”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尾音轻挑,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问:“难道这身你觉得不好看吗?”

钟砚如实答:“不好看。”

顾盼听完垂头丧气,等到钟砚亲自动手给她宽衣解带也没怎么挣扎,乖乖的松手任他为所欲为。

少女咬着下唇,脸上闷出红晕,耳朵尖尖也红红的。

钟砚从容不迫将她身上的男装脱下来,神色镇定,目不斜视,又给她找了件寝衣穿上。

顾盼抱着被子,“好,现在我可以睡觉觉了。”

钟砚拦着她,“等一等。”

顾盼眨眼,“还有事吗?”

“满春楼里,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钟砚一字一句慢慢的说,仿佛耐心十足。

男人眸光柔和,丰神俊朗,眉眼间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好像他刚刚只是问了一句无足轻重的小问题。

熟悉的恐惧感爬回顾盼心里,哪怕在微醺状态,她见着模样平静的钟砚心里也在打颤,他的表情看上去再正常不过,可是她就是害怕。

她心里好像也明白,这件事应该没容易就混过去。

满春楼是妓/院。

她虽然是被小舅舅拽过去看小白脸,但她也有享受到,不能说完全无辜。

顾盼舔舔干涩的唇角,“我是病了。”

钟砚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声音轻柔,“那我就当你真的病了吧。”

就这么过去了?

顾盼有点不太相信,她还来不及窃喜,钟砚的手指抚过她的嘴角,少女湿润饱满的唇像被抹上一抹艳色,“既然生病了,那就在家好好养病,没好之前都不要出门了,你觉得如何?”

顾盼:“.......”

她的眼眶忽然溢满水光,这幅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子,看上去莫名潋滟。

顾盼在赌钟砚会不会对心软,眼泪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她在他面前掉眼泪的次数实属不多,现在尚且还能用一用这个笨拙却有效的手段。

钟砚喝了一小口的茶,“高兴坏了?”

如果说顾盼的眼泪方才是装的,这下是真的被钟砚给气出了宝贵的泪水。

少女哭起来无声无息,莹润清透的眼泪顺着她细腻的脸颊缓缓滑落,砸在衣襟上,仿佛都能听见心碎的声音。

鼻尖冒粉,眼圈通红。

她委委屈屈好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

钟砚又喝了一口茶,薄唇抿着杯口,神色淡然,“无意的吗?”

无意的怎么还会特意吩咐丫鬟不许进屋呢?男人轻笑,大抵是在嘲笑她又在犯蠢。

顾盼往前靠近些许,抓着他的袖口,“我是心里太闷了才想跑出去散心。”

男人一派冷然。

顾盼咽了咽口水,用脑子想了想,钟砚性子冷漠,说软话好像也没什么用,她干脆分开/腿坐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厚着脸皮去亲他的下巴,说话蔫蔫的,“我们吵架了你懂吗?你又不怎么理我,这就不能怪我郁闷要跑出去玩。”

钟砚斟酌字眼,“是我不理你吗?”

顾盼点头,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对的啊,就是你不理我。”她又亲了一口钟砚,他应该也没有很抵触,眉眼舒展了些。

顾盼记得钟砚这人口口声声说喜欢她,但大概也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表现的冷冷淡淡。

不过每次她主动亲他,钟砚的神情都会愉悦许多,他不肯承认也没用,顾盼自己能看得出来。

钟砚一板一眼道:“我没有不理你。”

也不算故意和她置气,和她确实犯不着花那么心思。

忙于公务,没那么多的时间和她去绕那些花花肠子。

顾盼趁着他心情变好点,趁热打铁继续为自己开脱,“而且我去满春楼除了喝酒,也没做其他的事。”

钟砚低低道:“嗯。”

顾盼笑容狡黠,“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她太天真,还不知道掉几滴眼泪抛心说几句好听的话,也没多大用处。

钟砚自小见过太多人的眼泪,他亲生母亲眼泪、还有庆元帝发疯时的眼泪,博平郡主丧子后的眼泪。

他觉得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人的眼泪。

顾盼察觉到钟砚的眼神微微沉了沉,刹时的煞气从他眼底闪过,只短短一瞬。

钟砚的眼睛很漂亮,眼尾纤长,微微上挑,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多情又无情,晦暗幽深却又有种说不清楚的干净。

他将手指搁在她的脖子上,倒没用力,轻声叹道:“窈窈,下次不要去了,好吗?”

问句却不是询问的语气,听上去更多像心知肚明的威胁。

他又说:“也不要让我亲自去将你捉回来了。”

顾盼背脊发凉,手脚僵硬住没力气乱动,她放轻了呼吸,钟砚的手冷冷的,搭在她的脖子上,令她毛骨悚然。

有一瞬间,顾盼觉得自己好像也体验了那次,书中的顾六小姐被少年钟砚掐脖子的空前惧怕感。

他的杀意是真的,完全不像伪装。

顾盼酒喝多脑子本来就糊涂,被钟砚吓唬一通,头脑里更像装满了浆糊,想法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钟砚这声威胁到底是因为吃醋了还是占有欲作祟不喜欢她和其他男人有交流?

若是占有欲作祟,她实在就想不通,后来钟砚怎么能允许自己把妻子拱手相让给太子殿下?

独占欲去哪儿了呢?被他吃掉了吗?

她傻傻问出口,“为什么不喜欢我去那种地方?”

钟砚愣了下,沉思片刻,“你是我的。”

说实话,顾盼听到这个霸道天雷的回答心中在窃喜,她突然间就有底气能放心,日后应该不会重蹈覆辙,落得被送人为妾的下场。

她点点头,“好,我以后都不去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了。”

钟砚松开她的脖子,因为没用力,难得的她的脖子上也没留下任何痕迹,白腻干净,还是像那截嫩藕。

他想到自己从前养过的那只猫,性格和顾盼很像,不□□分,也不太听话,养不熟不说还总会拿爪子抓他的手。

顾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朦胧醉意弥散些许,媚眼勾人,她望着钟砚,问:“你记不记得你以前也掐过我?”

钟砚确实不记得。

顾六小姐没能在她念念不忘的少年心里留下任何回忆。

她因为一个眼神而愤恨不平了一年的人,甚至记不得她长得什么样子。

钟砚摇头,“以前?”

他只记得她故意跳湖拉他下水那次,在此之前他们不曾见过面。

顾盼的心仿佛被针轻轻戳了一下,不痛不痒,但卡在那里也绝不会舒服就是了。

她笑了笑,竟然有点心疼原主。

“你不记得就算了。”顾盼藏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反正你那个时候不仅掐了我,还推了我一把。”

钟砚早就忘了。

对他而言,顾六小姐仅仅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顾盼窝起来,语气软软的,“你叫我不要吵到你的猫,当时凶巴巴的。”

钟砚本以为她是醉后瞎说,听见她提起那只猫,才信了她说的话。

知道他养过猫的人的确不多。

或许他们之前见过,但他真的忘了。

喝多的人不讲道理,忽然间从床上弹坐起来,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也不管,衣带被她弄散了两个也毫无察觉,衣裳顺着肩头滑落,锁骨凸起,胸口微微起伏。

顾盼巴巴盯着他瞧,“你的猫呢?”

钟砚将她的衣服往上拉了拉,勉强挡住春光,面不改色,“死了。”

“怎么死了呀?也才过了一年多而已。”顾盼还挺喜欢那只猫,看描写是个貌美猫咪,粘人又听话,很讨喜。

猫的寿命也不至于这么短,看钟砚把她当成宝贝宠的架势,也不应该让她这么早就没了。

“她生病了。”

“好可怜啊。”

“嗯,是很可怜。”

钟砚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只他养了三年的猫,那只猫也不是病死的,是他亲手杀了的。

那只猫一直都不怎么听话,只有在他怀里才勉强能乖一点,不那么喜欢叫唤,也不再那么热衷要往墙外跑。

可他一旦不在房间里,总是找不到这只猫。

猫儿的指甲尖锐,好几次都抓破了他的手。

一个不听话的牲畜。

钟砚养了三年,也没养出多大的感情,干净利落杀了的时候亦不觉得有多可惜。

他耐心到头的时候,就不会客气了。

正如他所说的,只是一个不听话的牲畜。

不值得惦念。

顾盼想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重新躺回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酒意恼人,后半夜她就开始冒汗,抱着钟砚不肯撒手,软绵绵的娇躯贴着他,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钟砚被她惹出火气,压着她的手腕。

少女低吟了声,便乖了下来。

这事过后,顾盼身边多了两个伺候的丫鬟,都是管家精心挑选上来的,模样中规中矩,不算太好看,也能过眼。

一看就是吃过苦头的粗使丫鬟。

顾盼猜这可能是钟砚的意思。

来不及因为这事生气,太子殿下请帖就送到了侯府。

这个月八号,乃是太子妃的生辰。

经庆元帝授意,东宫打算大办太子妃的生辰宴。

请贴既然送到,顾盼再怎么想避着太子殿下也不能不去。

如有必要,她这辈子都不想在和太子殿下见面,白白生事端。

感情这种事剪不断理还乱,只得快刀斩乱麻。

离八号还有不到五天的时间,日期将近,顾盼光是想到这事就烦到不行。

但对于要见到传说中的太子妃,心里隐隐又有点好奇和期待。

太子妃嫁给太子是迫于皇命,他们二人比她和钟砚还不如,书中到东宫被灭,太子和太子妃也都还没圆房。

也没别的原因,太子妃性格强势,反而太子是温雅的那个。

女方死活不肯让他碰,他也做不出强迫的事。

顾盼重重叹气,扯起唇笑了笑,她都自顾不暇了也没空去管旁人的事。

她这边烦躁的不行,那边钟砚在宫门口恰巧遇到了太子的马车。

太子不论何时都是一派温和之姿,笑意款款,不会让人觉得疏远,这会儿他的脸色难得肃然,“阿砚。”

太子对钟砚的称呼,从来都很亲近。

钟砚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昨儿我听说你带人围了满春楼。”

皇城脚下阵仗那么大,想瞒都瞒不住。

钟砚带着人去的时候也没打算瞒着,他韬光养晦的时间够长了,五军都督府里也早就有人见过他审犯时的手段。

没必要再遮着掩着。

他坦然道:“的确是围了。”

太子沉吟,随即道:“所为何事?”

钟砚弯唇笑笑,真是佩服太子此时还保持着体面,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还要委婉的问。

“您不知道吗?”

太子又沉默,“我知道。”

正是他知道,今天才坐不住,明知自己不该来,还是管不住心要拦下他。

拦下之后又能做什么说什么呢?

顾盼是臣妻,不是他随便可以轻贱的人。

“她......”太子单是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满春楼这种地方,顾盼会去他半点不吃惊。

她素来喜欢胡闹,不过太子也不信顾盼真的会找小倌做什么。

他坚定认为顾盼是太傻了,才被人骗去那种地方,还让钟砚逮了个正着。

至于钟砚会生气,就更不奇怪,这种事落在他头上也气的要将顾盼狠狠骂上一顿才好。

太子心中所想千回百转。

若真的是他,他觉得自己也是舍不得骂顾盼的,她眼睛一红,软着声稍微哭两句,他就受不了了。

“你夫人年纪还小,虽说有些不懂事,但这事你还是不要太过责怪于她。”

太子得到的消息总是比别人多些,京城里这事传的轰轰烈烈,也有人说钟砚昨晚从满春楼将人带回家去时,打了她一巴掌。

钟砚轻笑,“这是我的家事。”

金色余晖照耀下,有些刺眼。

钟砚的瞳仁倒映浅浅的金色,疏离的眼神带着三分肃然杀气。

太子脸上的神情陡然僵住,指尖发麻,他当然知道这是钟砚的家事,但是.......

但他就是做不到不管。

“我知,这次是我多管闲事,不过顾盼她也算是音画的好友,我只是代音画替她说些好话罢了。”

音画是太子妃的字。

太子妃和顾盼见都没怎么见过,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好友,也难为太子为顾盼说话撒这么个谎。

钟砚嘴角的笑有些奇怪,“太子殿下都听说了些什么?”

太子轻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提醒你一句罢了,她年纪小,你更要包容她。”

顾盼好看,尤其是笑起来最好看。

太子是很喜欢见她笑的。

“我倒也没对她做什么。”钟砚低眸,金光自头顶洒下,平添圣洁之感。

他站在阳光下,显得愈白。

太子殿下信他的话,觉着他没必要对自己撒谎,悬着的心放下几分,松了口气,“该罚也罚,切不可动手,传出去也不好听。”

钟砚抬起眸,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冷漠,“我和她的传闻什么时候好听过?”

从大婚当天到如今,哪一次不是恶评加身。

看笑话的人还少吗?

不得不说,太子这出戏演的真的太差。

所以说,钟砚从开始就认为赵焕章不适合当太子,心软重情,这样的人,为人臣子都不太够,当太子更不会有好下场。

死了拿来祭天都是好的。

太子被他问住,哑然无声。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逾距了呢?

顾盼的话说的那样狠,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这辈子他都再没见过笑起来比顾盼还好看的人。

明艳动人的少女,站在日光花丛下,一袭红衣,笑声爽朗,笑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那是赵焕章见过最美好的画面。

钟砚和赵焕章这次交谈算不上愉快,有片刻,他是真的动了怒气杀意的,赵焕章哪来的脸面对他的事指手画脚呢?

他早该明白,赵焕章对顾盼真有万千浇不灭的浓情,这才到哪儿就坐不住了。

其实这样也好,将来赵焕章因为顾盼死了也不冤。

回府途中,钟砚被搅起的怒气渐趋平息,直至消失。

他懒懒靠着背,闭目养神,过了没多久,缓缓抬起眼眸,眼中杀气前所未有的重。

作者有话要说:  我!

明月像饼!

日万了!

我真牛逼!

我可太牛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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