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我们结婚吧。

“结……”暮云愣住了。

“我去煮个清淡点的汤。”旁边陈阿姨很有眼色的走开了, 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谢图南往前走了一步,靠的暮云更近些,“我说, 我们结婚吧。”他咬字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暮云眨了眨眼睛,“……我没怀孕。”

“我那个日子确实还没到, 反胃干呕是很正常的情况,很多种原因,不一定是妊娠反应。”

“我们那次没做措施。”谢图南说。

“……”暮云挠了挠耳朵, “也不一定怀上, 哪那么容易。”

“如果真的有了怎么办?”

“那——”暮云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就等有了再说?”

再说?

再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考虑考虑, 可能留下,也可能……

谢图南搭在门框上的手收紧, 攥的指骨都在发白,“会打掉吗?”

“……你在说什么。”暮云推开他, 跑上了楼。

回到房间, 关上门, 暮云坐在床上, 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孩子这种事其实很讲缘分, 她在妇产科轮转过,见过形形色色的夫妻或者情侣。

有些人不想要孩子, 偏偏能在带着措施的情况下中那百分之三的几率;有些明明身体健康, 备孕充足却迟迟怀不上。

-如果真的有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暮云摸了摸小腹的位置,她刚刚怎么回答的:那就有了再说?

暮云往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忽然笑了。

原来,有恃无恐是这种感觉。不害怕那个万一,因为知道他更加紧张。

也已经很难回忆起, 两年前得知自己可能意外怀孕时,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

感觉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我们结婚吧。

他这算是求婚吗?也太敷衍了一点。

暮云在床上滚了两圈,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过去的事情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如果当下足够好,又何必再去纠结。

答应他吧?她知道患得患失是多么难受的事情,忽然有些不忍心。

可是,答应他什么呢?

当然不能是结婚。

暮云捏了捏脸,才发现自己一直是笑着的。

有多久没这样情不自禁笑过了?记不清。只是突然很迫不及待的,想要那种可以全心依靠的感觉。

她已经一个人,走了太久了。

笑着笑着,眼眶忽然又湿润了,她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等的,一直都是他这句话。

-我们结婚吧。

不是“我们在一起吧”,也不是“你回来吧”,而是“我们结婚吧”。

暮云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准备去看看谢图南怎么样了,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怀宴:【你要不要来一趟医院】

暮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怀宴:【又下了病危通知】

如果情况不是特别严重,怀宴不会发这条消息,暮云整个人都恍惚了几秒。

拉开门,谢图南就在外面。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但暮云没心思问了,抓住他袖子,“送我去医院。”

“怎么了?”借着灯光注意到她眼角的泪,谢图南眉心蹙起。

“我舅舅可能……不太好。”暮云说的艰难。

路上暮云又给怀宴发了消息,但没有得到回信。车子堵在路上,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谢图南。”沉默了一路,暮云忽然开口。

“我在。”车子在红灯路口停下,谢图南握住暮云的手。

“如果我舅舅真的……”暮云垂下眸,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暮云,这些都不是你造成的。”

“不……”理性的角度,可以这样说。但如果隔着生命,谁又能理性?

“他身体不好你知道吗?”谢图南问。

“不知道。”舅舅看起来一直很健康,商场打拼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暮云完全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

“你留下了纸条,告诉他录音只有这么一份,已经仁至义尽了。”

沉默。

良久后,暮云看着窗外说:“如果他一直心存歉疚,那我把选择的权利完完全全留给他,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

医院,心内科icu。

所有人都在走廊里,医生进进出出,戴着口罩也看得出神色凝重。

有医生又拿了张纸过来让家属签字,反复追问下说了一句:“病人的求生意志或许不高,我们会尽力的。”

“……医生我求求你,你救救他。”陆媛几乎就要瘫软下去,“能不能让我进去跟他说句话。”

医生摇头,“家属在外面等候。”说完转身进了防护门。

陆媛拽着怀宴的胳膊往里喊:“张显成个王八蛋,你怎么这么懦弱,我嫁给你这辈子……”

“妈。”怀宴抱紧她,“别这样,这里是医院,不能吵,医生还在救人。”

“……还有救吗?”陆媛喃喃,看到旁边的暮云,“你怎么在这?”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谢图南把暮云往后拉了一点,身体挡在她前面,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妈,是我喊暮云过来的。”怀宴也拉住了陆媛,“她又没做错,你别这样。”

“没有错?”陆媛反问了一句,“那又怎么样,我也知道你爸错了,但我需要的不是对错你懂吗?我要你爸活着!”

“……”

这些吵嚷暮云都听不太清,她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冗长的走廊,只能感觉到背后谢图南有力的手臂。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已经一片漆黑,郑主任从里面出来,摘下口罩:“暂时是稳定了。”

陆媛一下子脱了力,坐到地上,捂着脸呜咽。怀宴把她扶起来,轻声安抚:“没事了,去休息一会。”

“我不走,我要看着你爸。”

“您得先保重身体才有力气照顾他。”

“……”

声音逐渐远了。

“主任。”暮云似乎才回神,看着郑云柏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郑云柏想了想点头,“好吧。”

“暮云。”谢图南怕她受刺激,“里面……”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好。”谢图南妥协,“我陪你。”

“那不成。”郑云柏摆手,“暮云可以跟我进去,小伙子你在外面等着吧。”

谢图南捏了捏暮云的掌心,“别待太久。”

“知道了。”

消毒后穿上无菌服,跟着郑主任往里走。里头其实很安静,安静的甚至可以听到生命流逝的声音。

在外面的电脑上看了会生命体征,暮云走到门边,隔着最后一层玻璃往里看。

张显成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旁边的检测仪上机械的跳动着数值。

“他醒过吗?”暮云问。

“没有。”郑云柏说,“前两天有段时间状态还行,但没有醒,现在又恶化了。”

“还有多少希望?”

“你也是医生,觉得这话应该怎么答?”郑云柏轻飘飘反问。

“……”的确问的很不专业。

郑云柏笑笑,“听说辞职了?”

“几个月前。”

“那天和九九提起你,聊了几句。”郑云柏顿了下,话锋一转:“还想读博吗?”

“读博?”

“外面那个是男朋友?”郑云柏的问题很跳跃。

“……嗯。”暮云迟疑了一下,但没否认。

郑云柏道:“当年你有机会直博的,你导师一直很看重你,如果打算留在北城的话,可以考虑念个博士。”

“……我会好好想想的。”念书这两个字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

“主任,我想进去说两句话。”

“去吧,我在这等你。”

“……”

里面更安静。

近距离看,病床上的男人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层皮,面黄肌瘦,毫无生气。

除了外在的治疗手段,生存意志对病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东西。

或者换一种说法,就是信念。

病床上的那个人是不是在坚持,哪怕是透过冰冷的仪器,也可以感受得到。

有护士在给他擦手,暮云接过湿毛巾,仔细的擦着针管周围的皮肤。

“舅舅。”过了很久,她才轻轻的喊了一句。

“你怎么不醒呢,是不是不在努力。”暮云像是在和小孩子说话,“我们都想救你,都想你活着,你醒来好不好,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

走出icu,谢图南等在外面的陪护椅上,旁边坐着的还有怀宴和九九。

“九九。”暮云摘了口罩,“你怎么来了。”

“正好值夜班,过来看看。”

怀宴看着暮云,眼神里有期翼,“怎么样?”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好。”怀宴点头,“你们先回去吧,有情况我再告诉你,已经很晚了。”

九九也说:“回去吧。”

“大哥。”暮云又去看怀宴,纠结了太久的问题:“如果……”

“别说傻话。”怀宴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发生什么我们都是兄妹。”

谢图南把暮云卫衣上的帽子给她戴上,握着她的手往前走。

回到家,阿姨重新坐了清淡的汤,暮云胃里还是难受,勉强吃了几口,去药箱里找藿香正气口服液。

“别乱喝。”谢图南阻止她。

“这是中成药,没事的。”暮云已经把吸管插进去,“喝完睡一觉能好受点。”

谢图南盯着暮云的小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那我让阿姨给你放热水,你早点睡。”

“你呢?”暮云把口服液的瓶子扔进垃圾桶。

“有几件事要处理,怎么了?”

“没有,你先忙吧。”如果忙完她还没睡着,就和他聊聊他们之间的事。

但可能真的累了,暮云倒在床上没一会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十点。

睡了整整九个小时。

暮云伸了个懒腰,觉得胃里舒服了很多,脑袋胀胀的感觉也缓解了一点。

手机上有九九发过来的消息,五分钟前的,暮云窝在被子里,回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九九八点下班,这会刚到家,听出暮云话里的鼻音,问:“才醒呢?”

“嗯。”

“昨晚没睡好?”

“还行。”暮云翻了个身,“昨天郑主任问我想不想读博。”

“你想吗?”

“有点吧,就是觉得也不错。”

“打算留在北城了?”

“……嗯。”暮云顿了下,“也许吧。”

“我看不是也许,你大概想的挺清楚了。”九九了解暮云,不太说模棱两可的话,要么就是心里已经决定好了。

“你们复合了?”九九最近好几次看到他们两个一起,但暮云心情不好,她也没问。

暮云揪着被子,“他说,结婚。”

“什么?”九九的叉子落到了桌上,“都求、求婚了?”

“也不是。”暮云把昨晚的情况说了一下。

“你们睡过了?”九九抓住重点。

“……意外。”暮云说。

九九拉长音调“哦”了声,表示理解,随即又有点生气:“那他上完床也不说负责吗?”

暮云默了一会,“……他说了。”

“嗯?”

“我没答应。”

“……”好吧。九九轻咳一声,“所以他怕你怀孕然后说结婚?”

“大概吧。”

“不是,那这也没什么诚意么。”九九“嘁”了声,“管他呢,真怀了再说。最起码也得买个大钻戒正儿八经跪一次吧。”

“生孩子疼吗?”暮云忽然问。

“你觉得呢?”

暮云想了想,“我觉得,用无痛应该会好一点吧。”现在无痛分/娩已经很普及了。

谢图南站在门外,刚准备抬手敲门,听到暮云在和谁聊天。

隐隐约约的,有一两个词传出来。

-孩子。

-无痛。

什么意思?

谢图南的手僵在那,整个人都卡住了,眼神也慢慢失了焦距,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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