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暮云是被雨声吵醒的, 她本就睡得浅,醒了之后脑中愈发清醒。

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可能是晚上吃的东西太咸, 她有些渴,拿了杯子下楼去倒水。

拖鞋踩在木地板上, 发出轻微的踢踏声。

行至厨房,看到操作台上摆的一瓶红酒,她又改了主意——

喝点酒, 应该就能睡着了吧。

也懒得找玻璃杯, 暮云直接把红酒倒在了陶瓷水杯里, 靠着厨房的操作台,一边看窗外的雨幕, 一边轻轻的抿。

深夜的别墅区很安静,雨水就着风摩擦在树叶上, 沙沙作响。

“大半夜不睡在这喝酒?”

暮云回头, 见怀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大哥……”她轻唤。

“睡不着?”怀宴走进来, 拿起暮云刚开的那瓶红酒看了眼, 又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高脚杯, 倒了小半杯。

“那聊会天。”

暮云以为他会提谢图南,但等了一会, 听见怀宴问:“什么时候去公司上班?”

上班?暮云愣了愣, 她差点都忘了这回事。上次答应了过,订婚宴后就去公司上班。

“大哥。”暮云斟酌着开口:“我……可能要回趟青城。”

“什么时候?”怀宴有些意外。

“明天。”暮云垂下手,把杯子放到台面上。如果他问回去做什么, 要如实说吗?

怀宴沉吟片刻,最后还是问:“你来北城,是因为谢图南吗?”

“什么?”暮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力, 大脑慢了一拍,问完才反应过来。

她摇摇头,“不是。”

怀宴肩膀微沉,叹了口气,显然是没信。

“抱歉暮云。”他说,“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从来失职。”

窗外雨声依旧,怀宴的声音沉稳,带着明显的自责和浅浅的心疼。

暮云张了张嘴,眼眶不争气的有些发酸。她轻轻摇头:“没有,其实……我一直过得挺好的。”

尽管有过困难的时光,但至少平安长大,学业顺利,如果愿意的话工作也会很稳定。

她一直认真的生活着。

救过一些人,交了一些很好的朋友,也为了某个人、奋不顾身过。

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一点都不单调。

这么一想,是不是还挺幸运?

暮云轻轻的舒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是真的挺好的。”

怀宴看着暮云,觉得欣慰又心疼。

“以后会更好。”他笑着说。

暮云跟着笑了,抱着杯子喝了口酒。

“大哥。”

怀宴“嗯”了声。

“你……”暮云顿了一下:“爱大嫂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怀宴也不可避免的愣了一瞬,他把酒杯放下,“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暮云说。

“我也说不来。”怀宴倒是诚实,“不过对我而言,家庭的责任感会大于对爱情的需求。”

“你大嫂,是很明白的人。”

怀宴说的很委婉,但也很清楚。爱情不是婚姻的必需品,相敬如宾也能把日子过的很好。

至少他和陈妍,在这一点上是达成一致的。

两个明白人在一块,相互体谅,相互扶持,有时候比爱情靠谱。

“那你爱过吗?”暮云想了想又问。她今天似乎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了。

怀宴无奈,“我想一想。”

他轻轻的晃着手里的酒杯,神色带了点惆怅,“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江城人,后来她父母不同意她远嫁,就分了。”

“她很难过,我也是。”

“但在现实面前,爱情其实不堪一击。”怀宴的语调慢慢变得坚定,“我们不会再有联系,时间是个好东西,能让深刻的东西慢慢变淡。”

“暮云。”怀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向前看,不该记得的就丢掉。”

“如果,忘不掉呢?”

“总能忘记的。”

暮云看着窗外,很轻的“嗯”了声。

……

不知道是和怀宴聊天转移了注意力,还是那半杯红酒起了作用,暮云后半夜睡的很好,早起难得有一种身心舒畅的感觉。

饭桌上,暮云提了今天就要回青城的事。

“怎么突然回去。”张显成问,“是在这住的不开心吗?”

暮云:“没有。”

张显成语重心长:“公司那我都安排好了,青城那没要紧事的话,先去熟悉一下,等十一的时候再回。”

陆媛撕着一块面包,不冷不热的开口:“是啊,也不早点说,你舅舅昨晚大半夜还在安排这件事。”

暮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怀宴轻轻的咳了声,“暮云之前和我提过,要回青城办点事,我忘了和你们说,我的错。”

“这样。”张显成点点头,“那也行,什么时候的机票?”

暮云:“傍晚。”

“让怀漾送你。”

“好。”

……

吃过饭,暮云回房间收拾行李。来北城后也没添置什么,还是一个小箱子。

她又把房间大致整理了一遍,做完这些一整个上午已经过去。

“姐姐。”怀玥敲门进来,她拿着手机,递给暮云,“有人找你。”

找她?找她怎么会打怀玥电话。暮云半信半疑的接过手机。

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数字,正在通话中。

“喂?”暮云问:“哪位?”

“乔小姐。”那头的声音有几分熟悉,“是我,付华初。您这把我微信电话全拉黑了,找你真不容易。”

暮云忽然后悔昨晚把号码给了怀玥。

她“哦”了声,“有事吗?”

本想直接挂断电话,但对方这么大费周章,还是听他多说两句。

“还真有点事想请您帮个小忙,你有空吗?”付大少爷难得说话这么谦虚,又是“您”又是“小忙”,听起来诚意十足。

但暮云知道他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或者说这应该叫黄鼠狼给……嗯,反正是差不多的意思。

“没空。”暮云直白的拒绝。

“怎么说我们也认识好多年了,怎么也算个朋友。”付华初说,“多少给个面子。”

“您的面子太大。”暮云不咸不淡的回:“我怕给不起。”

付华初叹了口气,沉默良久,语调忽然变得正经:“有些事如果没弄清楚,这辈子真能甘心吗?”

暮云捏着手机,感觉心头某处被狠狠击中。

真的能甘心吗?她问自己。

“西华路西缇岛咖啡馆,我在那等你。也许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想象的并不一样。”付华初最后留了一个地址。

不得不说,付华初和谢图南本质上是一类人,连做事方式都很像。看起来给了你选择,又往往什么都算准了。

暮云把手机还给怀玥,轻轻的舒口气道:“我出去一趟。”

看她脸色有些差,怀玥没敢问什么。

暮云推了行李箱,叮嘱怀玥:“可能等会就直接去机场了,你和怀漾说一声,不用送我了。”

***

半个小时后,西华路西缇岛咖啡馆。

暮云到的时候,付华初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咖啡已经见底,看起来等了有一段时间。

看她推着行李箱,付华初有些意外:“你要走?”

“回青城。”暮云坐下,简单的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直入正题的问:“你想说什么。”

付华初这会感觉有点难办了,这位看着性格绵软,但其实油盐不进,加上恨屋及乌,对他的敌视程度不亚于对谢图南。

“喝点什么?”付华初决定先从轻松点的说起。

“热牛奶就行。”暮云说,“我赶时间。”

好吧,付华初无奈,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在桌上推给暮云。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黑白的。上面是一个小女孩,看着也就十岁不到的年纪,对着镜头抿嘴笑的有些腼腆。

“这就是贺姝。”

付华初的话肯定了暮云心中的猜测,只是她有些不解,“她……”

“去世的时候好像是九岁。”付华初说,“这就是她墓碑上的照片。”

才九岁……暮云重新看了一眼照片,好像抓住一点什么头绪,又好像转瞬即逝。

但,九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贺婷说,谢图南和她……”暮云顿了一下,“骗我的是吗?”

“那要看她是怎么说的了。”付华初拿回手机,“这事吧,的确是图南的禁忌,我都不敢提。”

“二十年前,北城发生过一起特大绑架案。图南当时十二岁,和这个女孩一起被绑匪劫持。”

九月初的天,咖啡馆的冷气打的不算低,但暮云却感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呢?”

“我没见过照片,但听说贺姝当时死的很惨。”

“警察到的时候,图南被倒吊着放血,也就剩一口气,浑身是伤,没一块好地,肋骨断了好几根。”

那是怎样的场景,暮云不敢想,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恍然道:“他手腕上那个伤,是这样来的。”

“你没问过吗?”付华初惊讶于暮云竟然全然不知情,毕竟他们在一起那么久。

“问过。”暮云说,“他没回答,后来就没问了。”

付华初一时语塞,摇摇头,最后叹道:“也是活该。”

这两个人,一个不喜欢解释,一个也不愿意追根究底。

“图南对贺家一直很照顾,因为当年其实是贺家先报的警,走漏了风声。”

“虽然不能说是谢家的责任,但大家也难免会假设,如果没报警呢?”

事关生死,没有人能接受如果。

“好像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的就这些。”

付华初讲完,暮云静静的坐着,不说话也不动,直到手里的热牛奶慢慢变凉。

她想起很多事,从开始到结束。

最初在俱乐部撞上他,后来阴差阳错的、他帮了她很多次。

第一次做/爱,他问她疼不疼;每一个从他怀里醒来的清晨,每一个大汗淋漓的深夜……

那个大雨倾盆的晚上,她问他“贺姝是谁”;从医院出来,她拿着疑似早孕的报告单,惶然无助……

最后离开的时候,飞机起飞前,那种一下子什么都失去的感觉。

谢图南,谢图南……这个名字,是她过去五年的所有喜悲忧乐。

原来,一切真的和想象的不一样。

可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心头复杂思绪万千。心疼他经历过的那些,也记起自己辗转难眠、慢慢死心的每个深夜。

尽管阴差阳错,她也已经没有了再回到他身边的勇气。

她渴望平静的日子,并不想再一次重蹈覆辙。他的世界,他的生活,她适应不了。

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一个误会可以轻飘飘带过。

曾经拼命想求的一个明白,到最后真的摆到面前,也变得不过如此。

因此,没有遗憾,只是释然。

……

良久,暮云放了手里的杯子,抬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眼里带着泪光,但神色坦然。

付华初愣怔片刻,“你……”

暮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起身推过行李箱,“我的航班快来不及了,先走一步。”

付华初彻底怔住。他没想到暮云这么狠心,明明神色动容,却丝毫没有再提起谢图南的意思。

“我送你吧。”暮云已经往外走,付华初连忙拿了车钥匙起身。

“不用。”暮云拉着行李箱,又回头强调:“真的不用,谢谢。”很礼貌,也很坚决。

付华初只好作罢,目送暮云出了店门,他靠到椅背上,低头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头很快接起。

付华初斟酌了一下道:“事我帮你办了。”

“她说什么?”

“谢谢。”付华初手肘搭上椅背,“她就说了句‘谢谢’,其他没了。”

“真的,够狠的。”付华初想想都替谢图南头疼。

谢图南沉默下来,只有呼吸声微微加重,最后问:“她人呢?”

付华初看向窗外,暮云刚好拦了一辆出租车。

“走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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